拖着麻木的身体走过去,我们顶着寒风逆行,快要走到那处山缝外面时,却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味。韩小强和我一样,首先想到死尸,自从掉在雪山上,我们见过的死尸不只一具了;胡亮肯定山缝里没死尸,雪山上那么冷,尸体肯定不会发臭,至少不会那么臭;张一城背着杨宁,两只手托着人,无法捂住鼻子,臭得他都想吐了。

“妈的,是不是谁在里面拉屎了,臭死了!”张一城接连呸了几声。

我紧张地走过去,站在山缝外面,打亮手电往里一瞧,顿时感到很意外。

这条山缝很浅,最多往里延伸了五、六米,比机舱还窄。在山缝里,果真有一堆又一堆的黑色粪便,有的干了,有的还很湿,甚至在冒热气。张一城看见他说得了,喜笑颜开,终于被他蒙对了一回。可我却很慌张,这么多粪便在山缝里,而且有的还很新鲜,肯定有野兽在雪谷里。我们鲁莽地战局兽巢,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韩小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地,说道:“刚才那几个脚印,应该就是洞里住的野兽留下的吧?”

温度越来越冷了,我哆嗦道:“现在看不到它们了,估计出去找吃的了,我们借住一晚吧。”

张一城不干了,嫌道:“刘安静,这里面那么臭,比厕所还脏,要住你自己住!”

胡亮却很高兴,还要我们清空一个背包,把那些粪便装进包里。张一城一听要装屎,马上骂胡亮是不是疯了,吃的东西不捡,你他妈去捡屎。我很快就明白了,那些粪便大部分都已经干了,完全可以当燃料。在西藏地区,很多人都用牦牛粪便烧火,易燃又方便。山缝里的粪便绝不是牦牛的,虽然搞不清,但它们已经干了,很适合做燃料。

张一城理解捡粪便的用意后,很不情愿地放下杨宁,跟我们一起进去清理这处狭窄的洞穴。韩小强拿着盒子炮守在外面,如果有野兽出没就通知我们,而杨宁就靠在边上,一句话都不说。我顾不上恶臭味,将湿的粪便推到雪地外面,然后取出燃油把一堆粪便点着,一瞬间洞穴内就亮了。

由于洞穴内有股难闻的气味,我们就先让火烧十多分钟,把湿臭都烧掉才敢重新走进去。我们冷了很久,现在烧起火了,每个人都恨不得跳进火堆里,将自己也燃烧起来。我脱掉黑皮手套,把手放在火上,烤了一分钟才感到一点儿温热。同时,胡亮又找出一个杯子,烧了点热水给我们每人喝下。这一杯水比什么都好喝,我们不怕烫到舌头,猛地灌进喉咙里,一直喝了好几次才肯罢休。

暖身后,胡亮一直望着外面,还搬了几块石头挡着洞口,防止风雪灌进来。韩小强守在那里,惟恐野兽会回来,手里的盒子炮一直揣得很紧。我在洞里照顾杨宁,给她喂了点食物,又擦了点药。杨宁还未恢复血色,我有点心急,她却老叫我把地图再看一遍,今晚要研究出回去抢飞机的路线。

张一城靠在火边说:“抢东西那是鬼子干的事情!这里太暖和了,干脆我们不走了,留在这里吧。”

“那我们吃什么?”我问道,“包里的食物不够吃几天了。”

胡亮堆好石头后,回到洞里一边收拾干瘪的粪便,一边说:“飞机肯定要抢,不然就和那群蒙面人干一架,不过还是抢飞机比较容易办到。”

“谁知道飞机还在不在,那架C-54用来干什么,难道他们要开到北极?”张一城胡乱猜测。

我也搞不清楚C-54要来做什么,蒙面人费劲心思修好那架残骸,肯定要到一处很远的地方。我们必须抢在前面,现在能做就是希望老天爷开眼,最好让蒙面人在回来的途中坠机,全部死光光。说话时,胡亮还在整理粪便,准备装几包带走,因此又把几个包都清空了。胡亮把包打开,叫我帮忙把粪便塞进去,别等到明天再装,谁知道下一刻野兽会不会就回来了。

韩小强拿着盒子炮守在洞口后面,。外面一直没有动静,也许野兽真的在雪地上凭空消失了。我摇头苦笑,抓起地上的黑色粪便,一坨坨地塞进包里。正塞得欢,我赫然看见手里的一坨粪便里有异样,再仔细看了一眼,分辩里一块不同寻常的标记。
?《死亡航线》12.分歧
黑色的粪便里的那枚标记是日本的太阳标记,再往里翻还有美国空军的半边标记,还有半边可能被野兽消化掉了。虽然标记和布料都残缺了,但我认得出来,这是美国空军制服,而且是格雷那伙美国人穿的。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格雷的衣服,他可能被野兽连人带衣服一块吃了,可他不是在天空就消失了吗。

胡亮也觉得奇怪,但跟我唱反调:“不一定是格雷,昨晚一起飞出来的美国人,不只他一个。”

张一城看见日本的太阳标记,怒道:“怎么不是格雷了,你没看见那坨屎里面还有鬼子的太阳徽标吗?”

韩小强守在洞口,听到我们争论,紧张地回头说:“那应该就是格雷了,这次一起飞出来的美国不是只有他参加过中途岛海战吗?”

看到这里,可能大家会觉得奇怪,为什么美国空军制服上会有日本国旗标记。其实,美国空军和海军航空队可以自行设计部队徽,他们的前身是曾经参加过太平洋战争中国战区的美国陆军航空队,他们不仅有日本国旗,还有韩国国旗的标记。这样的现象出现在海军航空队,如落日中队曾经参加过太平洋战争和驻日美军,他们就在队徽中保留了日本的太阳标记。

太平洋战争打了好几年,中途岛海战是1942年6月发生的,格雷在海战后就退役了。那晚一起飞出来的美国人里,惟独格雷参加过那些战争,因此只有他的飞行夹克上有日本国旗的标记。我们和格雷并不熟,一开始还暗地里嘲笑他,老穿以前的衣服,现在想一想,他应该是想怀念并肩作战时牺牲的战友。

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些粪便干得能当燃料了,肯定不是最近的东西。这百分百与格雷没关系,在云南的那些美国人里,绝对还有一些人也参加过海战。我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位倒霉的美国兄弟是被活吞了,还是死了才被野兽吃进肚子里。不管是那一种情况,我们都不可掉以轻心,能把那么大一个人吃了,这可不是小猫小狗能办到的。

张一城依旧天不怕地不怕,亮出手里的盒子炮就说:“我巴不得有野兽走过来,老子饿得命根子都瘦了几圈,再不吃肉就要疯了!”

这时,在一旁静静坐着的杨宁忽然张口道:“外面有动静!”

我只听到外面有风声,没有别的声响,于是问韩小强:“是不是野兽回来了?”

韩小强却摇头回答:“外面在下雪,没有看见野兽。”

杨宁像着魔一样地瞪着洞口外,依旧念道:“外面有动静!外面有动静!”

我无奈地叹气,杨宁被折磨了三个月,精神可能出问题了。这女人可能没一句话是真的,什么蒙面人、C-54全是瞎编的,喜马拉雅山上哪有这种东西。可胡亮好像特别相信杨宁,听说外面有动静,他就凑到洞口后去观望。韩小强把位置让出来,回到火边取暖,跟着我一起把手放到火上面烤。

谁知道,胡亮往外面看了一会儿,转头朝我们低声说:“外面有一个人!”

又有人?我心疑地起身走过去,以为是战友,又或者是杨宁口中提到的蒙面人。可是,大伙一起挤到洞口后面时,看见的却是一个日本人。那个日本人穿着日本空军制服,在雪地里蹒跚地往雪谷前面走,还有四、五十米才走到洞口这里。我在心里琢磨,来时的路不是被雪崩堵住了么,我们走过来没看见有其他人,那个鬼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张一城见了鬼子就冲动了,恨不得拿起盒子炮,朝鬼子脑门儿开几枪。胡亮可能怕鬼子后面还有人,强行按住张一城,不让他马上冲出去。外面的风雪不算大,但是隔得远了无法看清远处的情形,也许鬼子和我们一样有同伴。韩小强跟我们想得不一样,他替自己辩解,刚才真的没看见日本人走近这边。胡亮叫韩小强别自责,因为他也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日本人,看来杨宁的耳朵比狗还灵。

张一城牙痒痒地望着鬼子,大骂:“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畏首畏尾,见了鬼子是不是尿裤子了?”

这话喊得太大声了,山上的雪都滚了几坨下来,从后面走过来的鬼子肯定听到了。只见,鬼子惊恐地朝山缝这边看过来,想要拿出武器防身,但他手上却空空的。我以为鬼子想要逃跑,但他踉跄了一下子,然后就跌倒在雪上,没有再爬起来。张一城嫌我们胆小如鼠,大腿一迈就踢翻堆在洞口的石头,走过去要杀了那鬼子。

胡亮和我追出去,韩小强跟在后面,只有杨宁蜷缩在火堆旁。我们依次跑到鬼子那边一看,原来他已经昏死过去了。张一城作势开枪,我急忙拦住他,叫他枪下留人。与此同时,胡亮把鬼子翻过来,摸了摸他身上,没有发现武器。鬼子的脸色比杨宁还要差,估计也掉在雪山上好几天了,就算不遇到我们,他也会活活饿死。

张一城看我们不让他杀鬼子,气道:“你们和鬼子是一家人,怎么今天全帮着外人了?”

胡亮从雪地上站起来解释:“我们谁都不清楚雪山上有什么古怪,能见到一个人都算走运了。你让我们先问他,在山里见过什么,然后再杀他也不迟!”

“我忘记你还会日本话了!”张一城挖苦道,“你不是奸细吧?”

我看鬼子快撑不住了,马上说:“先把他拖进洞里,不然他真的要冻死了!”

韩小强听罢就和我把鬼子往洞里拖,胡亮和张一城还在纠结杀不杀鬼子的问题,如果真的等他们争论完毕,鬼子早就投胎去了。奇怪的是,我刚把鬼子拖进洞里,杨宁就像见到鬼一样,马上吓得退到洞的最里面。韩小强忙说鬼子已经昏迷了,没什么好怕,言下之意是鬼子如果没昏,他可能有点怕。

我们又走回洞里后,韩小强就把被踢翻的石头又重新堆好,其他人就在杀不杀鬼子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在那个年代里,仇恨日本人是可以理解的,绝少有人会不在这种情况下起杀意。光是想一想,那些被日本人打掉的飞机,我们的心里就疼得厉害。要不是日本人阻截,我们怎么会选这么危险的航线飞行,还不都是他们逼的。

胡亮一进来就对张一城说:“你别那么激动,好吗?让我问两句话,这有什么问题!”

“妈的,老子见了鬼子就来气,多让他活一刻都不行!”张一城恨恨道。

我摸了摸鬼子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于是回头说:“你们少说两句吧!这鬼子再不吃东西,不喝水,恐怕就要死了,根本不需要你们动手!”

胡亮打定主意要套点消息,不管张一城反对,立刻给鬼子灌了几口热水。张一城骂咧咧地看着,提起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中国方面救助了日本,谁料到日本人在地震后杀了6000多名朝鲜人和600多名中国人,大部分是被推到幸存者面前斩首的。鬼子就是鬼子,更不用提日本人侵入中国后的暴行了,别以为救了他们就会悔改。张一城数了一堆事实,我们都无从反驳,他无非想表达东郭先生、农夫与蛇的道理。

我其实也不想救这个鬼子,搞不好他知道的比我们还少,指望他不如指望杨宁。可是,杨宁像吓坏了一样,一直蜷着身子不敢靠近,眼睛瞪得老大,都快要掉出来了。我笑说别那么怕,我们每个人都有枪,这鬼子手无寸铁,他对我们造不成威胁。胡亮也觉得杨宁的反应太夸张了,于是就拍了拍鬼子的脸,说这鬼子还未醒过来,没什么好怕的。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杨宁像念经似的,又开始发疯了。

我心疼地望了杨宁一眼,她三个月前的风采已经不再,想当初她可是最英勇的女战士,不比男人差分毫。眼看杨宁又变得不正常了,我索性不去理她,其他人也一个劲地摇头。韩小强把石头全部堆好后,问我们如果日本人醒了,问完以后是不是要杀了他。我对这问题没有深想,虽然一开始也想杀了这个鬼子,但在没有人烟的雪山上,看见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如果现在杀了鬼子,那就有点趁人之危,对不住男人的自尊心。

张一城却不管这种大道理,蛮横地要砍要杀:“操,你们别喂鬼子喝热水了,是不是脑袋都撞坏了!”

“你别喊了行不行!”我烦道。

“刘安静,你他妈地说什么?我看你们都是汉奸,战友没救回来,现在反倒要救一个鬼子,操!”张一城几近失控了。

我忍不住发火道:“你说谁是汉奸!他妈的,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韩小强发现局面紧张,跳出来打圆场,可他声音比蚊子叫还小,说了等于没说。胡亮懒得和张一城计较,还在帮鬼子取暖,甚至用了急救箱里的药品。张一城看见后心疼得要死,我们跳伞时全部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但谁也没有舍得用那些药。我也不禁地暗叹,这些药干嘛给鬼子敷,难道张一城说得没错,胡亮是一个汉奸,要不他怎么去学日本话。

洞里像哪吒闹海一样,一时间谁也搞不清楚状况,大家为什么越闹越凶了。忽然,鬼子吸了口气,咳嗽一声后,睁开了双眼。我们全都安静下来,等待鬼子的第一句话,到底是要说谢谢,还是好汉饶命。在我们的注视中,鬼子慢慢把眼睛张大,将我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起初,鬼子看我们时,反应还算正常,可后来看到杨宁后就吓得僵住了。

我们纳闷地看过去,却见杨宁也满脸惊恐,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经抓起地上的盒子炮,朝鬼子的脑袋接连打了六枪。
?《死亡航线》13.飞虎队
杨宁开枪时,我正俯下身子检查鬼子恢复的情况,谁也没看见她捡起了我放在地上的盒子炮。六发子弹打出来,每一发都从我耳边呼啸而过,鬼子头上溅出朵朵血花,把我的脸也染红了。良久,大家都愣在原地,只有山洞外面的冷风还在刮着。直到杨宁把枪丢在地上,又瘫坐回地上,我们才从惊讶中清醒过来。

我抹掉脸上的血,站起来惊慌地问:“杨宁,你干嘛?这鬼子又没反抗的能力,你要是在瞄偏一点,连我都被你打死了!”

这次,张一城没有拍手叫好,而是诧异地问:“这鬼子又不可能反抗,你杀他干嘛?”

胡亮把枪踢到一边,叫韩小强捡起来,然后蹲下来问:“杨宁,你为什么要杀那个日本人?是不是有原因?”

杨宁神经兮兮地瞪着日本人的尸体,不肯回答,一个劲地呢喃“他不是人”,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刚才差点被打死,我窝了一肚子火,可一想起杨宁在雪谷里待了那么久,精神变得不正常了,这也情有可原。我收住脾气,望向外面的白雪,问他们要不要把鬼子放到山洞外面。现在山洞里烧了火,死尸若留在洞里,不用一夜就会酝出恶臭的味道了。

韩小强刚把洞口的石头堆起来,听到我要把死尸挪出去,愁得五官都扭到一起了。胡亮担心杨宁还会趁我们不注意,拿枪乱射,于是同意把日本人放到山洞外,以免再刺激杨宁。张一城不失时机地损我们,若一早杀了日本鬼子,杨宁也不会变成这样,把责任全都算在我们头上。

胡亮默不作声,和我一起把日本人拖出去,然后叫韩小强去烤火,洞口边的石头由我重新堆起。韩小强不跟我们客气,一屁股坐在火边,不时地丢几片干粪到火里,把火烧得很旺。我们几个人都把枪别在腰间,再不敢放到地上,惟恐杨宁把我们也毙了。我和胡亮把日本人放在洞外后,俩人躲在一边讨论,是否还相信杨宁说的话。

从现在的情况推断,杨宁精神百分百出问题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瞎编的。雪山上有蒙面人,这话简直是天方夜谭,说出去谁会信。可是,胡亮仍觉得杨宁的话不一定全是假的,因为他手上的确有一副古怪的地图,那份地图正好与英国人擅自测量珠峰时绘的一样。

“喂,刘安静!你和胡亮在说什么?”张一城好奇地问,“谈情说爱?”

“我们怀疑……”我看了杨宁一眼,他好像打瞌睡了,于是放心地说,“我们怀疑她说谎!”

“她不是有地图吗?”韩小强小声问。

胡亮望着渐渐入睡的杨宁,说道:“要确定她的话是不是真的,我们要走下去才知道。趁天还没黑,我和刘安静出去走一圈,是不是还有日本人在后面,你们留在洞里看好杨宁。”

我和胡亮尚未讨论到这一层,也不知道他心里打了这个主意,听他那么一说就问:“我们出去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你怕了?”胡亮反问。

我哼了一声,拍着胸脯吹牛,就算阎王爷来了,老子都不怕!关键是谁都不知道雪山里有什么东西,我们初遇时,杨宁手上抓了一撮蓝毛,还带着血肉。若真的是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蓝毛,即便是格雷那些美国人,他们身上的毛也是银色的!我一想起这种不合常理的怪事,心里老发毛,总觉得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里了。

现在天还没黑,要出去得趁早,我不想耽误时间,于是就和胡亮跨出了温暖的山洞。雪谷里寒风呼呼地吹着,我一走出去,身上蓄积的温度顷刻间荡然无存,又变成了一个雪人。胡亮叫我先在附近的石林里找根棍子,当作雪杖,这样走在雪里会方便得多。

我早就想到这事了,以前在美国受训时,美国人就讲过在雪山如何避开雪崩。其中的要领就是用雪杖来测试积雪,看看它是压紧的还是分层的。当雪杖插在积雪上感觉它是坚实的,没问题。如果突然下沉的话,说明积雪是分层的,非常危险。那种积雪地绝不能走,哪怕要绕弯路,也不能踏上去。

另外,一个人如果在雪山里迷路了,冰川是个不错的地标。如果你顺着它们走的话,一定可以领着你走出山区。我们站在雪谷处,虽然没看过冰川,但在杨宁的地图上有标注谷外就是冰川和森林了。我们现在无路可走,不能回头,没有资格和命运讨价还价。

石林都被白雪覆盖了,胡亮叫我去找木棍,我苦着脸,笑说这里如果有木棍,肯定就有蟠桃了。没看我们身处何处,茫茫雪山高原,怎么可能有树木这种植物。胡亮笑了笑,觉得我说得没错,于是就和我径直往来时的路走回去。不需多时,雪地上的脚印都被填掉了,若非雪谷只有一条路,很容易找不到回去的路。

胡亮走在前面,我故意走慢,让他挡住刺骨的风雪。往回走了一段路,胡亮停住脚步,我只顾低着头,冷不防就撞了胡亮一下。我踉跄地绕到前面,想问胡亮怎么停下来了,可话一到嘴边,却看见雪白的地上有一个已经打开的降落伞。

我心说,原来如此,鬼子用降落伞跳进谷里,并非凭空出现。之前,空气团从雪谷过境,带来一阵冰雹雨。如果天上有飞机,百分百要出事,鬼子的飞机可能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落在雪山上了。我甚为诧异,因为鬼子很少追到雪山这一带,如遇恶劣的天气,他们肯定掉头就跑了。

胡亮先抬头看了看两旁的雪峰,没看见有人,也没看见坠落的飞机,这才走到降落伞那边。降落伞是棕色的,上面被雪覆盖了不少,我们来得再晚一些,可能就会与之错过了。胡亮把雪扫开,扯起雪地上的降落伞,看了一眼就说“飞虎队”。

说起飞虎队,大家都熟悉。飞虎队正式名称为美籍志愿大队,由美国飞行人员组成的空军部队,在中国、缅甸等地对抗日本。

在1941年,中美签署了一份秘密协议,派了一批美国空军支援中国。那些人不是预备役人员,就是已经退役了的军人。在昆明的首战中,这群流气的美国空军大败日本,顿时成了英雄。那时,日本盘踞在缅甸,轰炸昆明,美国人的首战得胜鼓舞了人心。昆明当地一家小报记者很有想象力,在报道空战大捷时,用了“飞行中的猛虎”形容这些英雄,于是,“飞虎队”一下名扬天下。

听到胡亮说“飞虎队”,我以为是美国的那些朋友。可是,在胡亮扯起的降落伞上面,根本看不到一个英文,反而是俄文。我们和飞虎队再熟悉不过了,那群美国人不仅和当地居民关系很好,和我们这群中国战士也像兄弟般。我见过飞虎队的装备,也用过不少,但从未看见那些东西上面有俄文。我和胡亮都不识俄文,本以为是美国兄弟,谁想到认错人了。我俩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又把降落伞的一角放回地上。

正当我们在研究降落伞的来历时,一个人从后面走过来,吓得我转身拔枪。我拿着盒子炮,以为又杀出了什么神秘的人物,定睛一看,来者是韩小强。韩小强脸色不好,我叫他留在山洞里,可他又很好奇,忍不住跟出来。韩小强看到我拿枪对着他,吓得脸色铁青,但视线马上移到雪地上的降落伞上。

“那是……”韩小强问。

我收起枪,笑道:“降落伞!你没见过?”

胡亮站起来说:“刘安静,你别打岔!韩小强,你认得这东西?”

“那是飞虎队的降落伞!”韩小强怔怔地说。

我又笑了一声:“小强,你走近一点儿,把降落伞看清楚。这怎么可能是美国人的飞虎队,没看见降落伞上有俄文吗?”

“我没搞错!”韩小强一脸严肃,急急地走过来,蹲下来检查降落伞。可是,韩小强嘴里却一直呢喃:“这不可能啊,他们怎么会还在这里?”

胡亮看这事不对劲,忙问:“韩小强,这降落伞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可能不知道,飞虎队不只有美国那支,还有一支是苏联方面的!”韩小强回头答道。

可能大家和当时的我一样,都以为飞虎队的称呼属于美国那支空军,却不知道还有一支被历史遗忘的空军。在1937年8月,中苏两国签署了《互不侵犯条约》,然后苏联开始向中国提供经济贷款和军事援助,并派遣军事专家和志愿航空队参加中国的抗日战争。苏联那支志愿航空队就是另一支飞虎队,诞生的时间比美国的飞虎队还要早几年。

苏联的援助,对中国空军来说,真可谓雪中送炭。当时,中国空军的飞机在淞沪会战中几乎拼光,急需补充。本来中国空军已向欧美国家订购了363架飞机,但到1938年4月仅得到85架,其中还有13架未装好。而在这关键时刻,苏联的大批飞机却源源不断运进中国。来自苏联的飞虎队轰炸台湾的松山机场,击溃控制那里的日本人,又保卫了武汉,打退了日本轰炸机。很多场战役里,苏联人都勇敢地迎战,功不可没,有一些人更是长眠在中国境内。

可是,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由于国内吃紧,苏联对华军事援助规模逐步缩小,苏联空军志愿队也陆续回国。其实早在1940年,苏联与日本的关系出现缓和,那时就开始逐步撤走对华援助了。

由于意识形态不同,蒋介石集团不可能大力宣传苏联在抗战期间对中国的援助。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当时苏联是应国民党政府的要求,帮助国民党政府抗战的,所以新中国政府也没有大力宣此事,特别是苏联空军志愿队援华直接参战的事实。到后来中苏关系恶化,就更是对此讳莫如深了,最早出现的飞虎队就这样被掩埋在历史中。

那些事情发生在1941年以前,甚至还要早,到现在熟悉此事的人可能也不多了。当时,我们也都不知情,惟独韩小强略有耳闻。我们坠毁雪山是在1943年的夏天,照理说苏联的飞虎队早就撤离了,也没听说苏联人飞到喜马拉雅雪山上。因此,韩小强看见苏联飞虎队的降落伞,比谁都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