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解释太多。我只知道,我和主人失去联络已超过七十二小时,无论发多少短讯到他的手机都没回复,可否请你的主人和他联络,叫他找我,或者通知他一声,叫他小心自己在现实世界的人身安全,我怕他会出意外。”

  她听了,收起笑容,眉头一皱。

  我有不祥之兆。

  我虽然是人形软件,也有点直觉。

  我会看人家的眉头眼额。

  她果然眉头深锁,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才道:“我怕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我也和我的主人失去联络超过七十二小时。”

  我心头一冷,准确的说法,是觉得记忆里的数据乱窜狂奔。

  “看来我的推想没错,刚才的袭击真的是冲着我而来。”我不想下这个结论,但最后还是说:“我们的主人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我们主人做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不过,他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和我们失去联络。”

  她的脸色马上变得苍白。

  我原以为来这里可以叫她帮忙,岂料事与愿违。

  我脑筋急转弯,代人对方的位置,思考下一步行动,很快得出更不堪的结果。

  “我看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对方迟早会找上门来。”

  “可是去哪里?”

  “什么地方都比这里安全。”我拖她出门口道,“我们两个赤手空拳,别说刚才那么强大的攻击,就算是稍有点武功的黑客,动根手指就可以把我们消灭……放心,我有个朋友可以帮我们渡过难关。”

  我一边走,一边想起主人的日记。看看里面有没有线索。

  【日记·拯救老店】

  我的第一篇日记。

  要不是为了参加“拯救老店爱作战”这个电视台准备制作的“真人秀实时节目”(reality show),我是不会开笔——不,敲键盘——写日记。

  有感于本地很多老店虽然实力惊人,卖的是地道不过、饱含本土文化的产品,而且往往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但不少经营者缺乏生意头脑,经营不善,甚至后继无人,只好关门大吉。可惜得很,电视台决定找出这些濒危老店,从计划书里挑出五家,以真人秀的方式讲述其起死回生的故事,为期半年。

  每个计划书可获电视台及广告客户的一笔基金赞助。

  最后胜出者可获一百万奖金。(录自电视台的网站,“拯救老店爱作战”宣言。)

  对我来说,能否胜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参加真人秀本身,已经可以替来记面家打广告,擦亮招牌,吸引区外食客。

  介绍了节目,也要介绍我自己,不,应该先介绍来记面家。

  来记面家,位于西环,你乘电车时一定会经过,但却不一定会发现它,因为店面并不起眼,位于一幢五层高唐楼的地面。

  如果你细心留意的话,其实不难发现它。西环电车路除了这一段还有密密麻麻的旧式唐楼外,其他地方都已被新盖的高级商业大厦占据。

  来记面家的招牌算是新的,旧招牌在几年前刮台风时被卷走。新招牌就像一般茶餐厅般采白底黑字。没风格得很,像老板——也就是我老爸——凡事一派无所谓。

  不过,如果你问老街坊的话,就算他们已很久没光顾来记,他们还是可以告诉你来记历史非常悠久,打从他们年轻时就开业。

  对于真正开业的年份,他们大概也说不上来。据父亲说,来记面家是二战后不久,爷爷年轻时从广州只身来香港后开的,大概是上世纪50年代初的事。

  爷爷不是一开始就有自己的面店,而是先在楼梯底做生意,几年后才租店铺,不是这里,又再等攒了十多年钱后才买下现在的店铺。幸好那时的人还没有炒卖房地产的概念,否则爷爷别说首期,连租金也负担不起。总之,我们家做云吞面已有好几代。我是吃家里的云吞面大的,对云吞面深厚的感情。请别见笑。如果你和我一样,家里是做点小生意的话,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认识一家人做纸扎生意的,也对家族生意投入感情。人家的孩子玩洋娃娃,他们的孩子玩纸扎品,特别是人形的。

  当然我对云吞面感情深厚。父亲天还没亮就开始工作,是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云吞面,除了自家制的,别家的我都不张口也看不上眼。

  我也以来记面家为荣——在从前。

  最近十年,跨国连锁饮食业集团终于乘港铁通车之便进军旧区西环,各式连锁食店如雨后春笋般一家接一家开个不停。两家装修亮丽的面店便索性左右夹击,直接抢走来记面家的食客,蚕食鲸吞我们的生意。

  来记面家从此生意一落千丈,父亲的自我形象也日渐低落。

  对一个视云吞面店为自己第二生命的男人,他体内的血气正以高速流走。

  参加“拯救老店爱作战”,不只希望可以帮来记面家一把,更希望可以拯救父亲。

  喋喋不休说了这么久,以第一篇日记来说,算是长气得不得了。如果你能坚持看到这里,我深深感谢你,希望你经过西环来记面家时能光临赐教。除非要上课(我还在上大学念工商管理。来记面家虽然只是小生意,说起来还算是家族事业,我期许自己能振兴祖业),我都会留在店里,我家就在楼上。

  【日记·收购】

  首次在网络上发表日记后三天,当我离开大学时,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向我走来,以很有韵律的语气和温柔的声线道: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我不喝酒。”

  “我知道,而且,酒吧没有这么早开门。你也不去连锁食店,对吗?茶餐厅总可以吧!”

  我点头,向她微笑。果然已对我做了背景和喜好调查。这种邀请,在最近半个月起码有五六次。我只应约了一次,就是这一次。

  他们吃了闭门羹多次后,终于学乖,派了个美女来。

  我自问不容易受美人计摆布而变得晕头转向,然而,我才二十岁,美女在不太重要的关节点上,多少还有点效用,我愿意给她机会。我也很有兴趣知道他们会采用什么策略,所以才答应。

  美女获我首肯后,大概以为自己的美人计得逞,也高兴不已,却不知道我也在试探他们,彼此彼此。

  我们坐下来后,她马上递上名片,我接过一看,才发现名片上的标志不同了。

  她不是地产发展公司的人,而是来自房地产收购公司。

  我好好端详她的脸孔。

  确是美女,年纪在三十五岁至四十五岁之间。中间十年的浮动期,是化妆、养颜、护肤、瘦身、美白、羊胎素、肉毒杆菌、整容手术(含磨面、抽脂)等高科技共同打造出来的。

  全球美容产业的总收入,早已超过医疗业和药业的总和。

  在如此世风下,我不知道她是大姐姐还是姨姨,不过,在熟女盛行的年代,这点并不重要。

  现在不只流行姐弟恋,母子恋也不再为世人抗拒。配对公司常说,爱情超越年纪,无分国界,最重要的是心灵沟通。

  我同意,这样一来,配对公司的生意才能愈做愈大,并且促进全球消费,改善经济,同时也能挽救航空业——在网络世界爱上对方后,总希望可以见面,肉体上的交流暂时无法在网络上进行。

  大姐姐(我假设)和我点了食物后,她才开口,直入正题,没有转弯抹角,我喜欢。网络世代喜欢直截了当。

  “找上你而不是你的父亲,是因为我们相信你是年轻人,比较了解现今世界的潮流和发展趋势。”

  “你暗示我父亲是老古董?”我笑着问。

  “不,没有这意思。老先生只是专注于本业,没有分心想其他事情,没有留意附近环境的变化。”

  “说得好听,你们心里在骂我们父子食古不化。”

  “不,绝对没有这意思。你不如听听我自己的故事。我和你一样,家里都有自己的生意。你家卖面,我家卖的是茶叶,同样面对生意樽颈难以经营下去。当年我大学毕业后,也可以坚守祖业,可是我选择把店卖掉。我把钱拿去投资,结果赚了不少钱,让家人不必再守在小店里,可以过较优渥的生活。你父亲没买保险吧?”

  “没有。”

  我撒了个谎,如果他们调查的话,一定查得出来。

  “人操劳了这么多年,身体早就劳损过度,老来毛病特别多。香港的医疗费用一点也不便宜。他还不为自己打算,你做儿子的就要替他想想。”

  侍应适时把“常餐”送来,我老实不客气开餐。有时我不免想,什么时候常餐才会从通心粉和吐司等“指定动作”解放出来?

  她只点了一杯绿茶,早就准备只讲不吃,而且大话连篇。

  “你也许会认为,像我这种投资,听起来好像也是做炒卖,不适合你的脾性。我也给你想了另一种方案,你拿到钱后,并不是从此关门大吉,而只是韬光养晦。等你工作了好几年,积累了人生经验,有自己的想法后,就可以拿这笔钱去重新规划你的人生,找到好的店铺位置后,再请专家设计店面、菜式,请公关公司做市场推广,重出江湖,把招牌重新挂上。”

  我喝了口奶茶后道:“不可能。”

  “怎会不可能?外国很多食肆都是这样。”

  “你不是只看了一两本经营食肆的指南,就是在吹牛皮。这种生意算盘在香港根本打不响。这个城市的地产早就给炒卖到不合理的地步。一旦我把店铺卖了,这辈子就休想再买回来。以后我要开店,就一定要支付昂贵的租金,增加经营成本。待我生意稍有起色,续租时业主便提出天价的租金,结果只有连锁饮食集团可以承租经营下去,小本生意根本负担不来。这是小学生也知道的道理。”

  她闻言后,脸上仍挂着笑容,非常镇定道:

  “你大概还没有想到我们愿意付出多少钱,所以才会这样说。”

  她拿出计算器,在上面按了一个数字后,把机器掉转给我看。

  “我不敢说是一笔很大的钱,也许在你心目中只是小数字,不过,你算算看,你也许工作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我同意,八位数的数目,就算不是美金不是欧罗不是英镑而只是港币,也是一笔大钱。

  “如果在瑞士银行开投资账户,就算每年回报只有5%——已经是非常保守了——你这辈子可以完全不必上班,更重要的是,不必受气。这年头,做上班族要承受很大的压力。”

  她说时语气诚恳,我相信是她坐下来后说的最真实的话。她这说客的任务肯定也是压力千钧。

  不过,我也知道,如果她能说服我,赚到的佣金,可以让她买一打像放在她大腿上的名牌手袋。

  “你说的我明白,清楚得很。”我点头。

  “另外也要对你说,我虽然没有苦心保卫我的祖业,但我看过很多外国的个案,他们的经验也许值得你借鉴和参考。很多这种老行业,最终都是要关门大吉。卖云吞面固然不是夕阳行业,但经营手法一定要改革。问题是,一百家店里,只有不到十家可以改革成功,其余九十几家最后都是结业收场。”

  “我就是要做那十家。”

  “每个打算拯救老店的人,都要付出十多年的心血,但成功不是必然,还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很多人投掷了一生的青春,最后还是难逃结业的命运,这是为什么?我不敢断言,但我敢劝你一句,也许你的努力,只是把面家的寿命再延长个十年八载,最后还不是要意兴阑珊离场。”

  “起码我努力过。”

  “证明给谁看?到时发展商未必愿意付出这么好的价钱。为什么不现在就把这笔大钱存到自己的银行账户里做投资钱滚钱?而且,你为什么非要继承云吞面店不可?这是压力!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梦想去实践,有自己的事业去追求,拿到钱后,你不必一定要再卖云吞面,你可以开自己的公司做其他生意,像在网络世界里,以面对这个宅世代和宅经济。总之,有了钱,你的想法不再受限制,绝对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听到这里,我才开始有点动摇。

  大姐姐的话,开始有说服力,但与她的美貌无关。

  她的说法刺中我心底里某种尚未完全发酵的想法。

  我又喝了口奶茶,反复细味她的话。

  ——这已不只是一个商业决定,而是涉及某种形而上学的范畴。

  ——人应该拥有自己意志。

  就算不用存在主义那个“存在先于本质”的说法,只要想想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可以不受拘束自由自在闯荡江湖就是了。

  ——你应该追求自己的梦想,而不是让家族的枷锁加诸身上,默默承受而不自知。

  她也喝一口绿茶。

  “如果你也有意思的话,我可以替你再争取多一点钱,就当我们是朋友。当然,别告诉我公司。”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答应。不过,她这说法也许只是游说策略。

  她自有讨价还价的底线。

  不过,她说的话有一点绝对不假。收了这笔钱后,面店确是没了,但烦恼也一了百了,很多事情变得轻松起来。

  我甚至不必分心参加“拯救老店爱作战”,可以专心学业。

  “你不必答应我什么。反正,最后签名的,还是你的父亲。他不会听我们说的话,但绝对会听你的道理。”

  我同意,他们非常了解父亲,知道对他无从入手,所以从我这儿子入手去攻坚。如果我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他们绝对会逐个击破,用我们建立包围网来对付父亲。

  在大学的领袖学课程的工作坊里,我们操演过这种游说技巧——有同学还打趣说,不过是取材自中国古代的外交手腕“以夷制夷”。对此我没有意见。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不是我,我是受力的一方。

  离开前她说:“你什么时候有想法,都可以打手提电话找我,多晚都可以。有时真要待夜阑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事情想得清楚。到时候我会开车来接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大姐姐暗示我们可以在收购以外发展不寻常的暧昧关系。

  她问我要不要开车送我回店里,我说不用了,不想让父亲看见我和她在一起。我敢写成日记,是因为父亲从不上网。他不是不会,而是不喜欢。网络世界是新世代的象征,和地产发展公司一样,对他来说,都是威胁。

  【日记·回复】

  “真高兴你这么快就找我。”

  我和“大姐姐”又到了上次见面的那家茶餐厅,坐在几乎是同一位置,也几乎点了同样的食物。

  她还是点绿茶,我点的还是常餐,不过通心粉换成了公仔面。

  “你和你父亲谈了?”

  “还没有。”

  她稍一迟疑,才问:“要不要我帮忙?或者教你一点策略?”

  “这倒不必。”

  跟上次见面不同,这次她身上多了香水的芬芳。难道她竟然想以香水攻势对付我?!

  我只是大学生,出招不必如此狠辣!

  这香水的味道浓烈得很,年轻的女子根本不会喜欢用这个。我凭直觉——谁说男人没有——觉得她少说也比我年长十年以上,而且很可能是“败犬俱乐部”的终生会员。

  “真的不必?或者由我直接向你父亲说。”

  “不用了。我妈死了十多年,我爸一直清心寡欲,也不受女色引诱。你的美人计对他没效。对我,也许还有点用。”

  我笑说,没想到大姐姐竟然脸红。

  趁她脸上飞霞未褪,我问:“去过镰仓没有?”

  她一愣,很快眼睛放亮,“在东京市郊,我去过看大佛。”

  “在JR站附近的鹤冈八幡宫,门前有一条很长很宽阔的大道,种了很多樱花树,还有几家老商店,都残旧得很。大部分都没再做生意,这些店门口都竖了牌子,说明是日本政府指定为‘国家重要文化遗产’,还附上简介,叙述以前从事什么生意,有些还可以追溯到明治时代,换句话说,已有过百年历史。”

  她终于明白我想说什么,也没有打岔。

  我继续道:“去到日本,看到一些老店,他们都会很光荣地在招牌下说明自己创业于明治,或者大正,并不以老店为耻,或卖掉套利。你有没有看过山崎丰子的小说《花暖帘》?在故事里,大阪商人即使面对火灾,生命再危急,也要把商户的招牌抢救出来。招牌旧了,也不能乱丢,会放在店里供奉。”

  “不过是招牌。”

  “不,不只是招牌,而是家里几代人的心血,也是文化传承。我们这城市之所以一天比一天变得面目可憎,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人家的视野和文化沉淀,我们只顾眼前利益,心中只有快钱。走到街上,没有老店,举目所及的全是连锁集团的店铺。他们不是建设这城市,而是消费和消耗这城市,把我们文化里的一切价值全部掏空。除了赚钱,没有其他。”

  我站起身来,继续道:“其实我只不过想拥有自己的一家云吞面铺,做点小生意。在外国,有自己的店过过老板瘾是很轻松平常,失败是另一回事,但在这城市,却艰难得要紧。我只是想实践自己的梦想,你们却千方百计用尽威逼利诱阻止。”

  她也站了起来,“不,我们不会威逼。”

  “你是睁大眼讲大话,还是真的不知道?你们这些收购公司就像美国,会用《经济杀手的告白》①里说的招数来对付我们。你是最早派来的经济杀手,只是做说客,说辞漂亮,仿佛全是为我着想。我要是听你的话,就几乎要认你做再生父母。要是我们不答应,你们就打电话去政府部门投诉我们的卫生出问题,要我们无法做生意,甚至指楼宇结构有问题,必须马上搬走。要是我们还是拒绝,你们就会出杀着,叫黑帮出手,放火烧铺,绝不留情。”

  『①Confessions of an Economic Hit Man,作者为John Perktns。』

  她忙摇手,“我们才不会这样,你电视电影看太多了,那些情节都是虚构的。”

  “是不是虚构,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就当是虚构好了,但我的梦想却是真的。你们开的价钱很吸引,但梦想无价,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梦想,所以我绝不会卖掉我的梦想,更不会待价而沽。”

  我没有向她道别,便头也不回离开了茶餐厅。

  现在回想,也觉得当时有点冲动。

  不过,要是重来一次的话,我深信自己还是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决定。

  所以,收购的事我已否决。我会努力为来记面家打拼,也会参加“拯救老店爱作战”节目,希望你们会支持。

  另外,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不必多说,必和土地发展公司有关。这点毋庸置疑。

  【我·唐楼·消失的门】

  ——难道就如主人所预言,如今的一切追杀什么的,都是地产发展商或土地发展公司的所为?

  我无暇分心推敲黑手到底是谁,逃亡本身已经够忙了。

  如果你连命也无法留着,猜出黑手有个屁用?连最小份的安慰奖也没有。

  我和Lin离开她家,奔下楼,穿过两条街,迎面而来的又是几个小混混。

  “三,四。三,四。”

  “真人示范,完全体验。”

  “超现实感受,无与伦比。”

  我们钻进另一幢唐楼,门口是一列乱七八糟的招牌:毒品、冒牌货、虚拟性爱,还有其他种种违禁品。状况看来比Lin住的还要差,品流还要复杂。

  我们不管这些,继续往上走。

  “你又说找帮手,怎会带我到这里来?”

  “帮手就住在这里。”

  “就在这种地方?”

  对,我也想问你怎会住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地区?而且你还是一个女子,实在太不简单了。

  不过,我决定不岔开话题。我没有那么大好奇心,只想集中精神解决当务之急。登上二楼,楼层居然没有门口,只好再上,头顶的灯光愈见昏黄。连续两层都不见门口,再登上三层,才终于找到一道窄门。

  打开一看,竟然只容一人通过。

  门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

  穿过走廊,转弯,还是走廊,像永无止境。两边墙上一道门也没有,只有海报,而且还是怀旧海报,上面宣传的产品大部分已在市场上绝迹。

  我们左转右拐,恍如进入迷宫里。

  Lin有点不耐烦,“一来到这种地方,我就希望有光栅可以直达门口。”

  我摇头,“不,这里永远不会有光栅。”

  “当然,光栅公司不会在私人大厦里设光栅,否则就会耗费资源。”

  “不是这原因。这迷宫本身就是一个防卫系统,要我们花时间去走,除了检查我们身上有没有可疑的武器之外,也不让我们直接去到目的地。”

  她恍然大悟地点头。

  她的见识还真少,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起码比她多懂一点。

  这时我们也刚好去到迷宫的尽头。

  只是,这里并没有门,没有窗口,也没有出路,是绝对的尽头。

  “现在又是什么花样?隐形门?”她问。

  我也一脸茫然,“不知道,上次我来时,这里还有一道门,怎么现在居然不见了?”

  我们可以逃去哪里?

  【暗·追踪】

  暗影早已离开网络铜锣湾。

  他才不会呆立在现场。很多黑客自恃本领高强,完成任务后仍然不从速离开,仿佛是等记者来拍照或者等粉丝来索签名,结果束手就擒。

  本领再高的黑客,也敌不过人海战术,不是怕来的是什么卧虎藏龙之辈,而是来人数量大,打到身上的花招一多,就算个别的杀伤力不大,也要花上更多时间去摆脱,不容易脱身。

  所以,一摆脱了警察后,他马上离开,半步不留。

  刻下他在黑池区一个地点停留。

  此地是所谓的网络三不管地带,比旺角还要旺角,比新宿更新宿。

  网络世界本来就没有太多法治管制,只靠业界和用户自律。在三不管地带里,却连最基本的自律也没有。架构这种三不管地带的网站,不在欧洲、北美及亚洲等任何已发展地区,很有可能是在中非或其他发展中国家,甚至是西兰公国①那种微型国家(micronation)。

  『①Sealand,位于英国海岸开外,只是一个废弃的人造建筑物“怒涛塔”,利用国际法的灰色地带于1967年宣告独立。全国人口不足30人,网站在http://www.sealandgov.org。』

  这里是一切病毒的温床,也是国际犯罪组织交换情报之处。

  你可以找到各类型违禁品,如制造核弹的方法②,或者如职业杀手的天书Hit Man,A Technical Manual for Independent Contractors③等等,一切在外面找不到的东西,又或是在没有人愿意认领下而成为“公有领域”(public domain)的物品,都有可能在这里找到。

  『②核弹制法以世界各国谍报能力之强,早已不是秘密。现时制作关键不是制法。而是取得浓缩铀。』

  『③据说是由职业杀手执笔。此书涉及1993年一宗三重谋杀案。至1999年,出版社Palandtn Press除了向死者家属赔上数百万英元及销毁存货外,更永久终止出版此书。』

  这里更是测试新制大杀伤力程序的好地方,也就是类似沙盒(sandbox)的区域,而且还是特大号的。

  因此,危机处处。

  方圆一里内,根本不见其他人影。

  一如令人闻风丧胆的艾滋病是来自非洲,几年前好几个破坏力极强的计算机病毒,据说也是源于非洲的服务器。

  暗影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并把“案件重件”,投射在面前的空地上。

  幸亏那帮乌合之众回放案发时的影片,让他有机会从其他角度详细观看爆炸时到底发生什么一回事。

  在爆炸前0.01秒,他的目标刚好滑进光栅里,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这不打紧,影片是立体的,他转换角度和方向,要看光栅的显示牌上标明的目的地。

  可是,换了几个角度,始终看不到。

  原来,爆炸的破坏力太强,刚好炸掉显示牌前方的网络空间,阻挡了网络光线的去向。因此无论他怎样变换角度,都始终看不到显示牌。

  没关系——他心念一动——想出变通的方法。

  他于是检查附近有没有镜子可能反射出显示牌上的数据。

  搜寻——

  现场发现23块镜子,其中有一半是中国风水里的八卦镜!

  ——在现实世界里,八卦镜在风水学上据说可以起挡煞作用。先不论其成效到底如何,在讲究数字的网络世界里,到底这还有什么用武之地?而且,经仔细观察后证实,这二十三块镜子,没有一块直接或间接反射到显示牌。

  换句话说,于他无助。

  他不禁破口大骂。

  幸好,他刚收到情报,知道目标的去向。

  他马上赶过去,绝不怠慢。


第三部·非人变数

  【天照·丧尸】

  狮子银行被劫的新闻,在短短五分钟内已成为实体和网络媒体上的实时头条。很多在狮子银行开了户头的人,也实时、同时检查自己的账户结余。

  客户们如惊弓之鸟,纷纷把钱转到其他银行的账户里。

  为证明资金周转没有问题,狮子银行只好放任客户提款,冻结账户只会引来反效果。

  黑客组织只是放风声,尚未攻坚,不过,频繁过量的交易已实实在在冲击狮子银行的服务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