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茵勉强一笑:“机票误了还可以再买,爱情错过了就永远无法挽回。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不考虑。”他断然地摇头,“我或许对你有那么一点好感,但那不是爱。唉,其实是与不是,对我来说这一点也不重要,在我的生命中,有许多东西比这个更急迫、更重要。走吧,我送你。”
白思茵的眼泪迸出了眼眶,她任它流着,伸手抽出他的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个健存到电话薄里,温柔地朝他一笑:“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想起我。我说过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即使我结了婚,仍然希望你能来浙江。”插回手机,再也不看李澳中一眼。
李澳中看见她甩起来的长发,扬起来的风衣,露出来的红色小靴子……一切平复下来,她已走远。即将要消失时,他看见她又转回头远远的喊:“你是我见到的惟一一个肯为责任付出生命的人!”
他呆呆地站着。松林里有风吹起。头发乱了。
3
李澳中走进镇子西北角的一条小巷,这里他从来没有来过,很脏,很乱,很陌生。墙角路边到处都是垃圾堆和木柴垛,路中间污水横流,腥臭发黑,让人怀疑是不是把臭水沟修在了路面上。两侧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闭着门,街上也很冷清,但是院子里似乎热闹得很,不时传来大声的吵嚷和杂沓的脚步声。有些院落的上空冒起一股股的黑烟,有的则传来嗷嗷的猪叫,声音凄厉之极,听得人心惊胆战。
李澳中循着猪叫声摸到一家门前,院门大开,院子里一左一右支了两口巨大的铁锅,里面热水沸腾,咕嘟嘟地冒着气泡。旁边的地上躺着七八头黑瘦黑瘦的活猪,全用绳子捆着脚,挺直四肢哼哼唧唧地叫唤着,有的嘴里还吐着黄白相间的泡沫,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病猪。三四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在旁边磨刀抽水,忙得不亦乐乎,李澳中走到了近前也没人发觉。旁边一个人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小三,你抱柴禾咋抱这么久?”等看见了他的警服和警徽才微微一愣,“你找谁?”
“鲁一刀。”李澳中回答。
“不认识。”那汉子回答,问他,“你来这儿干吗?警察不是不管这事吗?”
“谁告诉你警察不管这事儿?”他问。
汉子挠挠头皮,迟疑了一下:“大伙儿都这么说的!说咱这儿的警察特别好。想想也应该,为人民服务嘛!”
虽是赞美之词,但李澳中听得特别刺耳,简直想破口大骂,冷笑一声,问:“你知不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
“抓小偷!”那汉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上次就因为这个进去了,乌所长扇了我一个耳光,说警察就专抓你这号人。可我现在早不干了你还来干吗!”
李澳中窝了一肚子火:“你他妈干这勾当警察不管谁管!”
他的感叹语气三条汉子听成了疑问句,一起回答:“镇政府!”
“什么!”李澳中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是那个汉子解释:“每个月镇里都要来收税。虽是高点儿,但这生意利润也大,所以也将就认了,跟镇上税务所的老良关系都挺不错的。”
李澳中干脆不理他,问他们到底认不认识鲁一刀,三人皆尽摇头。他哼了一声:“待会儿我找到鲁一刀,问他认不认识你们,他要说认识,你们全给我去所里蹲着!”
“你是谁?”三人仔细打量他一眼。
“派出所副所长,李澳中。”
“李澳中!”三人惊叫一声,面面相觑,“把于渤海叫到派出所训得跟孙子一样的就是你?天!”
“哎,哎。我认识!我认识!”刚才那个汉子忙站起来承认,“鲁一刀就是我爹。他现在就在前院灌猪。”
“前院在哪儿?”
“就在前面。这是后院,你进来的是后门。”
鲁一刀的儿子连忙打开屋门,领着李澳中穿堂而过,走出黑黝黝的屋子,眼前豁然开朗,进了一座大院。院子里又躺了十几头猪,黑乎乎的一院子,有一头猪躺在水龙头边,上下嘴巴都用铁勾子勾开,固定着,一根塑料管子一头接在水龙头上,一头伸进猪嘴里,滋滋滋的冒着水花。正在给猪灌水。那猪肚子大得像塞着石头,眼见得四肢都开始抽搐。
“停!”一个满脸白花胡子的老人一声喊,一个小青年跑过去把水龙头拧上。
“这就是我爹。”他儿子介绍,“没事儿我先走了?”
“嗯。”李澳中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鲁狗剩。就他起的。”鲁狗剩伸手一指鲁一刀,远远的跑了回去。
“你是谁?”鲁一刀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
“派出所副所长,李澳中。来找你了解点事儿。”李澳中默默地打量着他,白长华笔记中所描写的这个杀人屠夫,居然是这副模样。
“呀,李所长!”鲁一刀热情地招呼,“小五,搬凳子,倒水。李所长,你了解啥事儿尽管说!能帮得上的,怎的都要帮!”
“你在这个镇子长大?”
“是啊。土生土长的,一辈子没见过世面。”
“嗯。”李澳中冷漠地点点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白长华的?”
鲁一刀的脸色刷地变了。
“还有——”李澳中继续问,“这个镇子里30年前的老住户为什么这么少?那场抗生素污染事件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他说一句鲁一刀的腮帮子抖动一次,到后来简直浑身都在颤抖,满面惊恐地大喊:“不!不知道……不认识……不——全忘了,全忘了!”
李澳中吃惊不小,他没想到简单几句话竟把这个彪悍的屠夫下成这样。不过这个样子倒正好证明了他是知道的,只是怎么问也问不出来。李澳中指出,他整天杀猪贩猪,目前记忆力良好,他便托词二三十年前他到外地去了。问什么事需要离家出走一二十年,他吭吭吃吃又答不上来了。李澳中实在没有办法,决定抬出白长华震他一下:“30多年前,你在镇西头的丝瓜洞……”
“不——”鲁一刀尖叫一声,差点瘫到地上。院里的人全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连鲁狗剩等人也听见惨叫从后院跑了过来。
李澳中完全被鲁一刀失常的反应震撼了。但是鲁一刀的情绪过于激烈,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等他平静几天再说吧,反正他也没心脏病,一时半会死不了。
李澳中改变了方法,尽量安抚鲁一刀,让鲁狗剩搀他回屋。鲁狗剩把嘴一撇:“这老不死的精神头可足着呢,还用搀?惯得他——”
李澳中一瞪眼,鲁狗剩不敢再说,乖乖地搀着他爹去了。院子众人哄笑起来,指指点点的:“鲁狗剩也当了回孝子!”
4
夜,黑得像团浓墨。何小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神农大街上,他刚刚在秃头四的赌场里赌了一把,还不错,半年来破天荒地赢了两千块钱,于是他根据以往的经验,急流勇退,揣着钱,哼着小曲,考虑着去醉不归酒店找哪个小姐。
夜已深,街上静得可怕,伸手不见五指。何小三只能凭着记忆往前走,单薄的脚步声惊起阵阵回声。他捂了捂兜里的钱,这钱带给他一丝不安。
突然,眼前腾得亮起两道巨大的光柱,那光柱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绽开,像两道刀斧劈开了黑暗。何小三感觉自己也被劈开了。是汽车的大灯,他急忙遮住眼睛。
透过五指的缝隙,他隐约看见一条人影在光柱中慢慢走了过来,手里仿佛拎着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何小三眯起眼睛,看清了,是把短刀!
他转身想逃,不料刚一转身,身后的黑暗中猛然也绽开了两道光柱,像两双巨大的眼睛般瞪着他。何小三不敢动了,又转回了身。身后那两道光柱顿时熄灭,身后又是无边的黑暗。
“何小三,”眼前的那道人影看不清面孔,只看见两道冰冷的刀光,“那本笔记本现在在哪儿?”
何小三呻吟了一声,扑通瘫在了地上。
“在哪儿?”那人又问了一句。
“在……在李澳中手里。”何小三结结巴巴地说。
“李澳中?”持刀那人明显呆了一下。
何小三连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持刀那人沉默了,掏出手机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问:“你看过这本笔记的内容没有?”
“没有!没有!”何小三急忙诅咒发誓,“我一个字都没看,我小学没毕业,这你们都知道,那字我一个都不认得。”
“那么……李澳中呢?他看过没有?”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何小三说。
“好!”那人说,“老爷子请你到望断崖去。”话音未落,何小三感觉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扭住了自己的胳膊,然后脑袋重重挨了一击,那灯光立刻在眼前熄灭了。
那两个人拖死狗一样把昏迷的何小三拖上汽车,然后那个拎刀的人说:“告诉他家里人,就说何小三跟一个广西的赌徒到去了边境地区了。”
5
回到派出所,李澳中调来了镇里的户籍档案。于富贵,出生于1940年,父母都已经去世,至今也未曾结婚,也没有孩子。李澳中有些纳闷,这么有钱的一个人,不结婚,不生孩子,在农村真是个异类。
他察看了一下,找到了鲁一刀的档案,鲁一刀原名叫鲁奎。出生于1936年。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李澳中越看越恐惧,这本笔记看来所记述的完全是事实。难道……难道40年前,神农镇真的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屠杀?
但是他再查其他人,林幼泉,林茵,白长华,这些人在户籍上就没有记录了。林幼泉和林茵父女是外地人,这倒不稀奇,可是为什么没有笔记的作者白长华呢?他可是神农镇本地人啊!
李澳中有些不解,但这事时隔太久,钩沉起来相当有难度,只好暂时放下。
他在派出所没什么具体的工作,事实上所里的人都闲得发慌。这镇子上人人都有事干,不是忙着制假、贩假、售假,就是忙着给来本镇提货的贩子们提供各种各样的售后服务,餐饮、住宿、交通、娱乐、扯皮条等等之类。人人都在忙着,治安便出奇得好,绝少有打架斗殴挥刀砍人之事,即便有也在私下解决——谁也见不得光,哪敢闹到派出所!乌明清的兴趣则是忙着抓赌,他干这一行,给线人开的价高,情报相当准确,一接电话立马扑过去,一抓一个准。李澳中跟他干了几趟,每趟都无惊无险,毫无乐趣,几天就腻了,不回城里陪儿子的话,便开着白色长安车跟着那帮年轻人整天在街上巡逻。
转了几天,屁事没有,想想鲁一刀的情绪该平定下来了,便去找他。
李澳中依然从后院摸了进去,鲁狗剩一看见他就咧嘴:“李所长,你来晚了。上次你来了之后,我爹爹每天晚上做噩梦,常常半夜三更叫唤,瘆人!他怕你还来找他,前天就躲了出去,两三天没回来了。”
李澳中呆若木鸡:“你知道他去哪儿不知道?”
“不知道。估摸带着不少钱。”鲁狗剩愤愤不平,“我早知道老家伙有私房钱,就是找不到!得,你来一趟,我的遗产也得不着了。”
对这种儿子,李澳中实在无话可说,嘱咐他等他爹回来后向自己报案,鲁狗剩愉快地答应了。
6
李澳中回到警车里,小马等人正在打瞌睡,呼噜声传出老远。这几位昨晚也跟着乌明清去抓赌,每人捞了一笔外快,睡得正幸福。李澳中也没叫醒他们,自己背着手在街上溜。此时已近中午,正是神农镇最热闹的时候,大街上的运货车川流不息,两侧的酒楼和娱乐场所人声鼎沸,家家生意爆满。
身后是占地一百多亩的批发市场,集中了三百多家摊位。这里的假货品种齐全、价格低廉,并且“质量”相当可靠,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批发商。以此为中心,神农镇的假货遍及全国除了港澳台和西藏外的所有省市、自治区,销售量在长江以北首屈一指。
在打假呼声日益高涨的今天,神农镇假货市场如此庞大当然难免引起注意,事实上短短三年里它就曾受到了十几次查处,打假行动组的规格一次比一次高,但神农镇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活力十足。这主要依赖于天然的地理优势、广泛深入的情报网络和于富贵简单有效的组织安排。经过十几年的经营,本镇的网络已渗透了几乎全市的所有关键部门,不但市里来打假它在第一时间会得到通知,即便省里和国家部委的活动,只要和市县两级稍一通气,不出一分钟,信息就会传遍神农镇的大地。如果上面独立行动避开地方上呢?来就来吧!尽管查。根据于富贵的安排,本商品市场内所有摊贩的商品绝大多数是正品,有假货,的确有,但总价值绝不会超过五万元——这是法律上售假是否负刑事责任的界限。这不到五万元假货应付需要量少的客户足足有余,一旦有大客户,立马到深山或各隐蔽地点的窝点和仓库去提,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有什么。
正因为这一系列的组织原则,上面几番扫荡都抓不住确凿的证据。没证据地方政府理你个头!你自己来查?来吧,别说一个行动组,你派个军队撒到太行山里也没个影。发动人民群众?巴不得呢!这里的老百姓无限爱戴自己的政府,立马就陷你于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而这场战争的指挥者就是于富贵。跟农民较量,所有官僚都欠了几分狡诈。打假的是为法律和人民服务,制假的却让法律和人民为他服务,这场战争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看来白思茵说得不错,这于富贵的确是个具有大智慧的人物。叶扬说得也不错,违法的比守法的的确更具有创造力。李澳中摇头苦笑,缓缓踱进批发市场。
“李所长,”一家名为“绝对精品”的批发店的老板悄悄拽住他,伸手指了一下前面的人说,“那俩穿黑夹克的一老一少你看见没?两天前这两人就在这儿转悠,没见买什么货,却老打听些神农镇的事。这还不算,我听那年轻人的称呼,那老头姓熊!公安部网上通缉的那个东北杀人犯和辽宁那个卷款私逃的信用社主任不都姓熊吗?李所长,你得问清楚才是。”
李澳中一怔,连日的郁闷一扫而光,思维敏捷起来。他仔细打量那俩黑夹克,年轻人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征,老的大约五十多岁,体态较胖,比起杀人犯似乎年龄稍大一点,和信用社主任却正好相当。
“他是什么地方口音?”
“具体说不上来。肯定是东北的。”老板回答。
他详细询问了几句两人的情况,深吸一口气,全力戒备地向他们走去。那两人正翻来覆去地端详一条极品云烟,看见李澳中只是稍微一怔,盯了一眼闪闪发亮的警号,知道是货真价实的警察,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慌张:“同志,有事儿么?”
“看一下你的身分证。”李澳中说。
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没带。”
“工作证。”
“也没带。”
李澳中冷笑一声:“听口音你们是外地来的,难道你到哪个地方都不带证件?”
老头堆起笑容,递了支烟:“请问同志贵姓。”
“李澳中,神农镇派出所副所长。”李澳中递过自己的证件,“你的名字?籍贯?工作单位?”
老头介绍自己叫李鹏举,辽宁开城人,做生意的。年轻人是他的助手,叫张小春。这次来是想考察丹邑县的市场,想投点资。李澳中越听越和辽宁的信用社主任对号,捏造假名,更是心中有鬼,便把他们带出批发市场,叫醒小马等人,带两人回了派出所。
李鹏举大声抗议,说自己来这里投资你们怎能胡乱抓人。李澳中则冷笑不已,说你投资也不带个证件,谁敢要你的投资。车的后座,小马等人和那个张小春也是唇枪舌剑,吵得面红耳赤。一到所里,李澳中就把两人分头关押来审问口供。李鹏举一口咬定自己来投资。问投什么资?家里有几口人?具体做什么生意?他回答得头头是道煞有其事,但是和张小春的口供一对,却是南辕北辙,连个边儿也挨不上。
李澳中虽知他们心里有鬼,可见两人虽然神情冲动却没半点心虚害怕的样子,心里也不禁犯疑。于是到电脑室上网搜索,找到了公安部发布的通缉令,上面有信用社主任的照片,绝对不是他们。这下子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放是肯定不能放的,查不出真实情况说不定就会漏了一个大案子,但长时间的拘禁派出所又没这个权力。这如何是好?
他去找乌明清,不在,这才想起现在正是中午,这时“唬不清”应该在酒桌上。李澳中没办法了,心一横,宁可担点责任,也要把这两人的底细榨出来。于是几个人轮番上阵,以强大的政策和心理攻势向两人接连轰炸,从中午一下子炸到晚上九点,不料两人越炸越愤怒,居然扬言要上告中央。小马等人嘻嘻直笑:“屁!中央不管地方,地方不管基层。你落咱手里算陷到底啦,天王老子也捞不了你。”让他们睡一觉,第二天接着审,又审到了中午还是没一点突破。全所的人都气得大骂。
李澳中毕竟出身警校,又在刑警队受过系统的教育,深知纪律就是法律,眼看时间到了,即使他们是全人类的公敌也到了受法律保护的时间,无可奈何地一挥手:“放人!”
两人萎靡不振地走出屋子,看到白花花的太阳一起遮住了眼睛。李鹏举注视着李澳中:“李副所长,真有你的!如果你敢多拘我一个小时,我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愤怒地走出了派出所。刚到门口,迎面碰上乌明清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第六章 打假风暴
1
乌明清这几天正滋润,抓了几天赌,接连打了七八场胜仗,不但没收了一笔赌资,还开了二三十张罚单。他并不指望这批人能乖乖交出罚款,只是好处肯定少不了的。果然,除了清早,每天中午、晚上顿顿有人宴请,每天都是中午十一点喝到下午两三点,睡俩钟头晚上继续喝,直到十点以后。喝了三天,乌明清不敢喝了,酒是别人的,肝胆肠胃可是自个儿的。他怕死,一有人请就开始临阵脱逃,扔下一句:到家里坐吧!顺利地把酒精转化成了礼品。今天是他三天来第一次来这么早。
看见李鹏举,乌明清微微怔了怔,问李澳中。李澳中大致讲了一下。
“什么?你说那老家伙姓熊?”乌明清的表情怪异起来,仰着脸思考了片刻,脸上露出可怕的神色,吩咐小马,“去,马上去把他们追回来,分别关押,我要继续审讯。”
“可是……”小马犹豫,“已经关了二十四小时了。”
“再关他二十四小时。出了问题我负责。”乌明清斩钉截铁地说,神情无比清醒。小马答应一声,几个人发动长安呼啸而去,还没到山脚下就把两人逮了回来。
李鹏举又回到审讯室气得脖筋乱跳:“李所长,你什么意思?你真想违反法律超时羁押?”
李澳中默默无言。
乌明清坐在一边慢慢地说:“这怎么叫超时羁押呢?我们明明按时把你放了嘛!只不过再关押一次而已!上次二十四小时,这次还是二十四小时。”
李鹏举问:“你是谁?你懂不懂法律!”
乌明清回答:“你别管我是谁,我还要问你懂不懂法律?你是不是姓李?山西1·23毒油事件的罪魁祸首好像也是姓李,想必阁下你也认识吧?”
李鹏举怔了:“胡扯,那跟我什么关系?”
“胡扯?”乌明清冷笑一声,“李守义,辽宁营口人,现年五十五岁,1999年在山西太原以工业用油假冒食用油非法销售,致使两人丧命,三十多人中毒,事发后畏罪潜逃。跟你很吻合呀!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认为我的神农镇治安松弛可以为所欲为,那就错了。这不,你刚一露头就落到我们的李所长手里。”
李澳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乌明清侧过头耳语:“我去方便一下,你先审,就顺着这条线索,狠狠抓。”说完溜了出去。李澳中越发奇怪。让小马等人守着,悄悄跟着他走了出去,刚转过后院,就听见乌明清在厕所里说话,好像在打手机:“对对对,没错。就是他!以前在电视新闻里见过……熊家栋……没错,国家卫生部什么司的副司长……”
李澳中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乌明清仍在说着:“是李澳中把他逮回来的。李澳中还以为是辽宁那个卷款逃跑的信用社主任……继续关?二十四小时?……不过这漏子捅得可太大了,关押卫生部的副司长……推到他身上?可——,好吧!您老答应的可别反悔!……嗯,我知道你一诺千金……”
李澳中气得两眼发黑,恨不得跳出去猛揍乌明清一顿:竟然出卖我!他冷静了一下,心想这熊家栋来者不善,估计是打假,而且规格相当之高。自己一闹,或者能使乌明清和于富贵改变主意另找一个替罪羊,问题是熊家栋怎么办?消息已经泄露,时间一拖,打假规格再高也无济于事。这个熊家栋,防我这个警察比防贼还严,宁愿被折腾二十四小时也不透一丝口风。一种受辱的感觉填满了胸膛。他转身回了审讯室,让小马等人出去,关上门,坐在熊家栋的面前:“熊副司长,你的身分已经泄露,几个小时之内神农镇上将看不到一件假货。”他递出手机,“你自己看着办吧!”
熊家栋脸色不变地盯着他:“什么时候泄露的?”
“一分钟前。”李澳中回答。
熊家栋立刻抓过手机迅速按了号码:“温局长,我是老熊,我被关在派出所……别管我!立刻行动!消息刚刚泄露!立刻行动!”
通完电话,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把手机还给李澳中,和蔼地说:“你这个所长,整得我老头子可真不轻,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李澳中苦笑着:“你为什么对警察防得这么紧?”
“地方保护,你们谁能置身其外?老实说,除了人民群众,我谁都不信。”熊家栋说。
李澳中摇摇头:“你最好谁也别相信。”
2
此时神农镇早乱成了一片。站在派出所的门前向下望去,大街小巷恰似无数条涌动的暗流,人群如蚁,车似马峰,无数个黑点似的脑袋和火柴盒似的卡车以批发市场为中心向一条街巷扩散开去,瞬间波及了全镇。
李澳中事后才知道,这次针对神农镇的打假行动是历年来规格最高人数最庞大的。以国家卫生部牵头,联合国家烟草专卖局、省公安厅、省质量技术监督局成立了一个一行四十余人的打假团。为了保密甚至撇开了省、市政府打假办公室,调齐人手在省城汇合后便直奔神农镇。一路上所有人的手机全部集中,直到神农镇外了,才说明了此次行动的目标,发还了手机,分散进镇。此次行动计划周密行动机密,所有人都跃欲试,打算打个史无前例的大胜仗。但是一进神农镇他们全部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神农镇的制假售假规模竟然如此庞大,原来设想的一点点扑的方案全部落空——如果按照原计划,只怕端掉一两个窝点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一件假货。无可奈何,四十多人只好分头住进宾馆重新研究。熊家栋等人知道,神农镇的制假绝不是自己这四十多人能够端得掉的,只怕四千人也不行。必顺重新调查摸点,搞一个详细的材料,然后才能有备而战。四十多人开始分头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