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分明不像是赌城的人……
只见罗经汇拍了一下牙官,那牙官怔怔的看向他,罗经汇道:“我赢了,该带我去领彩头了吧?”
牙官呆呆的点点头,道:“好,罗先生随我来吧。”
罗经汇把竹筒丝笼放下,正准备把金翅将军收入笼中,却不料那金翅将军“嗖”的竟从斗池中跳了出来,双翅一震,又跃出许远的距离,然后跌进人群中,再不见出来。
赌客们纷纷退避,在地上寻看,却哪里有金翅将军的影子?
罗经汇呆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算了,大功告成,留着也是无用,它既然想走,就让它走吧。”
牙官当先往外走去,罗经汇尾随在后,我拉着娘也连忙跟上,众赌客则被引官们分流出去,不与我们同路。
走了几步,我看见老爹、叔父、马人圭也都跟了上来,而后又有六爷爷、三叔、五叔、七叔四人也聚拢过来,虽然是各式各样的打扮,但互相熟知,眼神彼此略一交换,就都认得出来。
只没瞧见假明瑶和那小锦跟上。这倒是怪事一桩,比较罗经汇与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明瑶也不见露面,我心中稍有不安,但想到她素来精明古怪,花样百出,料也无事,谁知是不是要在别处出什么幺蛾子,等会儿必定还会现身的。
老爹看见娘,稍稍一怔,也无话说,而是朝三叔使了个眼色,三叔会意点头。
那牙官懵然无知一般,只顾着往前走,罗经汇兴奋难持,只回头瞥过我们一次,但我们的模样都是装扮过的,他只以为是签官、引官、赌客之流,也不提防。
牙官引着,我们一干人走出第三层,复又往下,我心中顿觉稍稍不安,因为我知道这第四层乃是赌城赌命的地方,叔父他来这地方,也不知道对他好不好……
想到这里,我便有些忍不住,见台阶已经下了一半,就连忙赶上前去,伸手拦住牙官和罗经汇。
牙官和罗经汇都怔住,罗经汇盯着我道:“你做什么?”
三叔已从旁边匆匆过来,道:“两位稍等,我们找罗先生有要事相谈。”
罗经汇警惕道:“我可不认识你!”
牙官也皱眉道:“敢问这位客人是?”
三叔道:“我们不是赌城的客人,我们只是要在十一月十二日夜赶到这里,为找一个斗蟋蟀不会输的人。”
牙官脸色稍变,罗经汇却仍旧茫然,道:“你找我做什么?”
只这一个反应,我便立时明白,罗经汇必定不是接头的人!
三叔自然也深明其意,又看牙官,道:“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他么?”
那牙官未及说话,突然传来“叮叮”两声脆响,虽在寂静之中,也显得并不清晰,而且声音飘飘忽忽,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我循声看去,立时瞥见两个身披白色斗篷的人无声无息的晃到前面,一人手持铜铃,一人拿着蛇皮袋,正是先前在酉字号赌房中所见过的收魂使。
我不禁暗自诧异:这时候这地方又没有死人,他们来是干什么?
那手持铜铃的人忽把铜铃摇动,铃声的节奏猛的一变,脆音消去,只做“当当”乱响,焦躁中,隐隐有杀伐征战之意!
“不好!”
老爹突然出声示警,我急忙护住身边的娘,却见灯下黑处一道影子“嗖”的跳起,瞬间掠至那牙官的咽喉处!
“嗤!”
一股血雾弥散开来。
“啪。”
那影子落在台阶之上。
“砰!”
那牙官瞪大了眼睛,直挺挺的仰面倒下,死。
“这……”罗经汇愕然不知所措。
我也惊住了。
刚才跳起来的那影子,是金翅将军!
它明明从斗池中逃走,不知所踪,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它竟然预先埋伏在此处,杀了牙官!
“抓住他!”
一群守卫忽然从黑暗之中涌了出来,将罗经汇团团围住!
罗经汇面色大变,道:“你们这是何意?!”
“何意?”手持铜铃的收魂使冷冷笑道:“罗先生,我们还想问你呢,你赢便赢了,为什么要杀了引官?”
手拎蛇皮袋的收魂使道:“莫非是你这场赌赛之中,暗藏玄机?所以要杀人灭口?”
罗经汇惊怒道:“我什么时候杀他了!?”
铜铃收魂使指着地上的金翅将军,道:“这蟋蟀是你的吧?”
罗经汇瞥了金翅将军一眼,眼珠子转动,刚想说话,铜铃收魂使抢先说道:“如果它不是你的,你这场赌赛又是谁帮你赢的?”
罗经汇脸颊上的肌肉一抽,道:“是我的宝贝。”
蛇皮袋收魂使道:“那它是否只听你的号令?”
罗经汇一怔,嘴唇嚅嗫,似乎是想要否认,那铜铃收魂使又抢先说道:“如果它不听你的号令,或者不只听你一人的号令,那么赢家便不是你,或者不是你一人,那彩头自然也不能归你所有。”
罗经汇恨恨点头,道:“它是我养的,它只听我的号令!”
“那就对了。”蛇皮袋收魂使道:“刚才,这里所有的人都瞧见了,你的宝贝杀了牙官,而你的宝贝,又只听你的号令。所以,请问,你为什么要指使你的宝贝杀了牙官?”
罗经汇略一沉默,道:“刚才赌赛的时候,是我在号令它,可是它在赌赛结束之后,就自行逃了,刚才它突然出现,杀死牙官,不是我的授意!”
铜铃收魂使道:“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它只听你的号令,那么,不经你允许,它怎么会逃走?怎么会突然出现?又怎么会突然行凶?”
罗经汇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两个收魂使和一干守卫都冷冷的盯着他看,麻衣陈家诸人和我一时不明其中微妙,也都只是看着。
“这不是我的金翅将军!”罗经汇突然叫道:“刚才赌赛的那只,是我的金翅将军,这一只不是!这只是假冒的!”
“哦?”蛇皮袋收魂使饶有兴致,道:“蟋蟀还能假冒?”
罗经汇道:“我的那只金翅将军,是我用御灵术操纵的,可是这只蟋蟀,它,它——”
“它怎么了?”
“我刚才暗中施了数次御灵术,授意它听我号令,可是你们都看见了,它就伏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哦?”铜铃收魂使者道:“那怎样证明,你刚才对它使了御灵术而它不听呢?”
“这……”罗经汇愕然片刻,猛地大声道:“这本来就是没有办法证明的事情,你强人所难!”
蛇皮袋收魂使摇头叹息,道:“没法证明,可就糟糕了啊。”
罗经汇道:“你们想要怎么样?!”
铜铃收魂使道:“你杀了牙官,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
第245章 五行异端(二)
罗经汇惊怒交加,半晌才道:“要哪两条路走?”
蛇皮袋收魂使道:“第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一命抵一命罢了。”
铜铃收魂使道:“第二,到第四层,去赌命。赢了,放你走,输了,命留下。”
罗经汇面如死灰,呆立许久,两个收魂使和一干守卫仍是只看着他,不动,等着他回答。
罗经汇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哇,赌城果然是输不起!你们输不起,所以设下这等阴谋!无耻!”
蛇皮袋收魂使摇摇头,笑道:“罗先生,多说无益,您究竟要选哪条路啊?”
“我们哪条路都不选!”一道厉喝突然从身后传来,那声音我听着熟悉,不用看人便知道是小锦,扭头看时,果然是小锦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假明瑶所扮的瘦小汉子。
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假明瑶又回头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我心头一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认出了我。
我低声对娘说道:“那个瘦小的汉子就是假明瑶扮的,那个女人是她母亲。”
娘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倒真像是她的身量。”
小锦走上前去,忽然抬起脚,朝着金翅将军愤然踩下,金翅将军一动不动,顷刻间便被小锦踩得稀烂!
罗经汇大惊,道:“小锦,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锦道:“你既然使唤不动它,还留着它做什么?!”
罗经汇道:“留着它是个证物啊!这下可算是死无对证了!”
“就算不死,他们能让你对证么!?”小锦冲着两个收魂使怒目而视,道:“我早就料到你们不是善类,你们都是些鬼鬼祟祟的龌龊之徒!怎么,仗着人多,要欺负我们人少么?!呸!我们决不干休!”
那手持铜铃的收魂使突然摇了摇铃铛,发出两声清脆的铃音,那手拎蛇皮袋的收魂使也张开了蛇皮袋,倏忽之间,又系上了口子。
谁都没有理会小锦。
“真是你们!”假明瑶忽然指着两个收魂使,大声道:“是你们在蟋蟀上做了手脚!”
铜铃收魂使道:“请问尊客,我们能在蟋蟀上做什么手脚?”
假明瑶道:“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那个擂主对付不了金翅将军,所以那个牙官才会离场那么久,为的就是和你们商量,想出一个稳操胜算的对策来!结果,你们弄了个叫‘幽冥’的蟋蟀,还说什么之所以叫‘幽冥’是因为它是从地狱里来的,其实它就是个死蟋蟀!”
“嘿嘿……”铜铃收魂使笑道:“尊客真会开玩笑,死蟋蟀,怎么能参加赌赛呢?”
假明瑶道:“死蟋蟀当然不能参与赌赛,可是死蟋蟀上附着了人的魂魄,便可以了。”
小锦惊道:“闺女,在蟋蟀上附着人的魂魄?那怎么可能?!”
假明瑶道:“赌城之内,遍布邪术,我看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您忘了,在赌赛之前,擂主竟然死了!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那是?”
“那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局!”假明瑶道:“擂主应该是被他们给杀了,魂魄被附着在了一只死蟋蟀上,取名叫做‘幽冥’,然后由牙官带来,与金翅将军赌赛!”
我听得一阵悚然,这话说的根本就难以置信,但是看老爹的神色时,却有颔首嘉许之意,我不禁心头大震:竟然真的是这样?!
那铜铃收魂使却摇头笑道:“尊客太能玩笑了。且不说人的魂魄能否附着在蟋蟀之上,单说我们杀害擂主这件事——难道您不知道么,赌城之中,客为尊,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又怎么可能去杀害赌客呢?”
“那只是表面上的。”假明瑶道:“没有妨碍到你们的利益,你们自然好言好色。难道我们要杀你们,你们也会毫不还手么?”
蛇皮袋收魂使道:“无稽之谈。就如你所说,‘幽冥’是只被人的魂魄附体的死蟋蟀,那它为什么还输了比赛?”
假明瑶冷笑道:“就是因为那魂魄还有意识,不愿意听你们的话,所以在斗池内临阵倒戈,故意让‘幽冥’死在当场!也正因为这样,那个牙官才会那样吃惊。而你们,在这变故发生以后,进入赌房,又施展邪术,逼迫那魂魄附着在了金翅将军身上,让金翅将军先行逃窜,然后埋伏在这里,杀了牙官,嫁祸给我们!”
铜铃收魂使道:“证据呢?”
“证据?”假明瑶道:“‘幽冥’死的时候,你们进了赌房,刚才,金翅将军杀牙官的时候,你们又突然出现,我娘把金翅将军踩死的时候,你们仍旧摇晃了铃铛,张开了蛇皮袋……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听到此处,我恍然大悟,只觉那假明瑶所说的一切,都合乎逻辑,合情合理。
这可真像是明瑶的作风。
可惜,她口口声声叫那小锦为“娘”,小锦也待她亲切,他们和罗经汇正是一家人,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了。
“原来是这样!”那罗经汇也猛然醒悟似的失声呼喊。
两个收魂使打量了假明瑶一番,蛇皮袋收魂使道:“蟋蟀已经被你们踩成了肉泥,你们反倒诬陷我们,可笑!你所说的一切,都无根据,荒谬!”
假明瑶道:“这里不是赌城么?这里不是能赌命么?!我跟你们以命下注,我赌你们捣鬼!”
我心头一震,急忙看向两个收魂使,看他们怎么说。
铜铃收魂使却是诡谲的一笑,道:“对不住尊客,这样的赌,无法执行。”
假明瑶道:“为什么?赌城的规矩不是赌命最大么?!我赌命,你们居然不接受?”
铜铃收魂使笑道:“赌命当然可以,但是一命赌一命,一人对一人,你自己与我们对上,你一条命,我们这许多命,当然无法执行。”
假明瑶一怔,道:“那我就与你一个人赌!”
铜铃收魂使又笑,道:“仍旧是对不住了,在下是收魂使,不能参赌。”又指蛇皮袋收魂使道:“他和我一样,也不可参赌。那些守卫,自然也不例外。尊客如果真想赌命,第四层可尽如你愿。怎么,您赌么?”
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他们确实捣了鬼,可偏偏不认,你也没有办法。
假明瑶愣住,许久,啐了一口,骂道:“你们也真够不要脸的!”
小锦厉声道:“你们这些下流东西!有种做,没种认么!?”
蛇皮袋收魂使脸色一变,道:“话,我们说的已经足够多了!罗先生,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赌命,还是抵命!?”
“我要你的命!”小锦忽然出手,衣袖一摆,手掌斜向后打,“呼”的一股风起,直冲那蛇皮袋收魂使的面门!
这一下变故陡生,蛇皮袋收魂使未加提防,仓卒之际,急忙侧身闪避,那铜铃收魂使则一跃上前,“嘿嘿”冷笑:“好厉害的客人!”
近得跟前,高举铜铃,猛然晃动,“当”的一声响,极其难听!我胸中一股血气被激荡的翻腾不已,顿知那铜铃有问题,急忙摄住心神,暗中提防。
小锦突袭那蛇皮袋收魂使,却没有防备那铜铃收魂使,被这铜铃一震,脚步登时虚浮,略略踉跄,那蛇皮袋收魂使又回转身子,跳到小锦跟前,突然张开口袋,袋中一股黑气“噗”的弹出,只撄其面!
小锦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那股黑气又“嗖”的回到蛇皮袋内,被收魂使一把攥住。
此次交锋,只三五回合,电石火花一般,委实太快,罗经汇和那假明瑶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小锦便不省人事了。
而自始至终,那一干守卫都无一人动手!
我心中暗暗吃惊:只两个收魂使便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一干守卫还没有动手呢!看来,赌城真是不可小觑之地!老爹让三叔去通知五大队来人,当真是明智之举!就是不知道,五大队的人来了没有。
此时此刻,罗经汇大怒,恶吼着冲上前去,假明瑶则抢过去扶起小锦,大声喊道:“娘!”
小锦毫无反应!
眼见罗经汇要拼命,那蛇皮袋收魂使却突然后退,道:“罗先生,你如果执意要动手的话,你的妻子性命可就难保了。”
罗经汇一听此言,登时止住,恶狠狠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铜铃收魂使冷笑道:“我这铜铃唤作‘散魂鈡’,她刚才受我一击,魂不附体!”
蛇皮袋收魂使道:“我这蛇皮袋唤作‘收魂袋’,刚才那股黑气,已经收了她的三魂七魄入内。”
铜铃收魂使道:“你若听我们的话,要么抵命,要么赌命,我们便救醒她!”
蛇皮袋收魂使道:“如若不听我们的话,不消半日,她便彻底死了!”
铜铃收魂使道:“如果想要闹事,嘿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假明瑶使劲摇晃小锦,小锦只是紧闭双目,不省人事!
罗经汇伏身看了小锦片刻,然后又站起来,又愤怒又绝望又悲伤,道:“好!我去赌命!”
铜铃收魂使点点头,笑道:“罗先生早点答应,又何须费这么多的事情呢?”
蛇皮袋收魂使道:“走吧。”
他一人当先,又开始往第四层走去。
第246章 五行异端(三)
眼见众人动身,三叔再次上前,拦住两个收魂使,开口便道:“我们的事情还没了,就要走么?”
铜铃收魂使环顾我们诸人,忽然一笑,道:“看来你们果然是假的。”
我心头一震,暗叫一声:“不好!难道被看穿了?”
三叔却没有慌张,而是道:“我们打扮成这个样子进入赌城,是为行事方便些。”
铜铃收魂使“嗯”了一声,道:“行事谨慎,倒是不错。”顿了顿,突然盯着三叔说道:“天高皇帝远——”
三叔道:“客少主人多。”
这两句话,突如其来,我惊诧异常,正不明就里,却见那铜铃收魂使点点头,道:“你姓丁?”
三叔道:“我姓刘。”说罢,指指老爹,道:“这位姓丁。”
老爹颔首示意。
铜铃收魂使点了点头,道:“好。”
我这才明白,那铜铃收魂使刚才所说“你们果然是假的”是指我们的签官、引官、赌客身份是假的,而不是说我们北木堂接头的身份。他说“天高皇帝远”则是一句暗语,三叔回“客少主人多”,乃是接语,而且接对了!
我不知道三叔是怎么知道那接语的,但没有出错才最要紧。
我暗中擦了一把汗。
叔父不耐烦道:“赢的人到底是这个罗经汇,还是那个死了的擂主?!我们找谁?!”
铜铃收魂使道:“莫急,莫急。先看一场赌命再说。”
“你不急,我们急!”叔父道:“再磨蹭,十月十二就过去了!”
蛇皮袋收魂使道:“诸位先跟我们走吧。”
“跟你们走?”叔父微微皱眉,道:“你可知道我们要做啥?要是耽误了大事,该咋办?”
铜铃收魂使笑道:“耽误了大事,您就要了我们的命。”
蛇皮袋收魂使道:“赌城无戏言,走吧。”
话说到这般地步,叔父和三叔便都不再吭声,回头看看老爹,老爹也微微颔首,我们便都跟着下去。
既然都已经说破,我和娘便与老爹、叔父、三叔、陈汉礼、陈汉名、陈天福他们走到一处去,老爹看了娘一眼,用低的几乎只闻声息的音说道:“此处不是善地,凡事小心,随我行止,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娘“嗯”了一声。
我连忙去问陈汉名:“五叔,明瑶呢?”
陈汉名低声道:“她没跟我们一块行动,说另有安排,叫咱们不用管她。”
我“哦”了一声,心中又是安宁,又是不安。
到了第四层,我才发觉第四层与前三层格外不同!
偌大的地方,竟全是空荡荡的,没有房屋,没有赌客,没有喧闹,只有一处大厅,大厅四周燃着一盏盏灯火,在静静的闪烁。
走到厅中,罗经汇把小锦放下,让假明瑶照看着,然后起身,问那两个收魂使,道:“怎么赌命?!”
铜铃收魂使笑了笑,道:“赌命是以本事见高低,诸般本事,任凭你选。”
蛇皮袋收魂使道:“你以为赌什么能赢,说出来,赌城便会有人出来与你赌。”
假明瑶冷笑道:“说出来你们赢不了的,你们又要耍赖,对不对?”
铜铃收魂使道:“此言差矣,贵客的要求只要符合赌城的规矩,赌城绝不耍赖。”
蛇皮袋收魂使道:“请出题目吧!”
罗经汇狐疑道:“真的任凭我选?随便什么都可以?”
铜铃收魂使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哪怕贵客是比喝酒、吃饭、打坐、参禅,也无不可。”
叔父在旁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叔父虽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但是我明白叔父的心意,叔父心中肯定是在想:“赌城也忒托大了,让赌客随便选一样本事,然后赌赛拼命,难道赌城就敢肯定能赢得了天下所有的人?”
可是我心中却另多了份忧虑:“如果赌城没有这份实力,也不敢如此托大!”
想那元囯中,便是赌命赌输,送了自己的命!以他的本事,必定是来赌山术火法,可仍旧被烧掉了一只胳膊,赌城的厉害,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叔父来赌的话,赌什么是稳操胜券的呢?
恐怕只能是六相全功中的一项本事了。
只听那罗经汇道:“既然如此,我就选一样,我赌水下闭气的本事!”
铜铃收魂使笑道:“可以。”
蛇皮袋收魂使转身离开,一帮守卫也跟着走了一半。
罗经汇道:“谁与我赌?”
铜铃收魂使笑道:“稍等片刻,且等他们把器具带来,也把与你赌的人唤来。”
假明瑶道:“赢了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
铜铃收魂使道:“赢了,命便保住了,输了,命就是赌城的。当然,不管输赢,你母亲,我们还是会遵照前言,把她治好。”
假明瑶道:“命给你们赌城,是怎么个给法?”
铜铃收魂使道:“命归赌城,便是要听赌城的吩咐使唤,赌城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罗经汇冷笑道:“别太小觑人了!实话告诉你,我在南阳白河做了二十年的‘水鬼’!能伏在水下一天一夜不出来!”
铜铃收魂使笑道:“好本事啊,看来罗先生是赢定了。”
这话明显透着讥讽,罗经汇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所谓“水鬼”,并不是说真的鬼,而是指常年靠水营生,几乎日夜都不上岸的人,仗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水中锻炼,渐渐适应水中生活,演变出一身迥异于常人的体质,这与六相全功中的“锁鼻功”修炼到极致时,有所类同,都是靠周身的毛孔来采集气息进入体内,并不靠口鼻吐纳。
约摸半顿饭功夫,正在叔父焦躁不耐的时候,蛇皮袋收魂使终于回来了。他身后hia跟着个人,只穿个黑色麻布短裤,赤露着上身和双腿。
假明瑶看见,别过去头。
娘在旁边也不满的冷哼一声。
我心中暗忖:“这必定就是赌城中来与罗经汇比试水下闭气功夫的人了,穿的倒是省事。”
老爹、叔父、三叔等人也都对其注目而视,只见其面色苍白,天庭宽绰,两腮外扩,肩窄背长,双脚奇大,眼神暗淡无光,走进来时,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对所有人都置若罔顾。
老爹喃喃低语,道:“奇怪,奇怪……”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奇怪些什么。
刚才离开的护卫此时也抬着两个巨大的木桶进来,脚步蹒跚沉重,走到厅中,把木桶缓缓放下。
那两个木桶,每一个都有七尺来高,两人环抱粗细,人若进去,必然没过头顶。
木桶落地时,极为沉重,其中还有水花溅出,显见是盛满了水。
此番用意极为明显,是叫罗经汇和那赤背人在这盛满水的木桶中赌赛水下闭气的功夫。
罗经汇指着那赤背人,道:“和我比试的就是他么?”
铜铃收魂使点头道:“是他。”
罗经汇盯着赤背人,道:“报上名来。”
赤背人毫无反应,铜铃收魂使一笑,道:“他是赌城中的无名之辈,也不用报了。”
罗经汇面色愠怒,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忍了忍,又没说出来,只重重的“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以罗经汇的本事,在江湖中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赌城找个无名无姓的人来跟他比试,他自然是心中不忿。
老爹盯着那赤背人注视了半天,突然低声道:“此人的鼻子是个摆设,他不用口鼻呼吸。姓罗的,只怕要输。”
我吃了一惊,急忙去看那赤背人的鼻子,只觉他的鼻子略小,鼻头发乌,但是隔得稍远,倒是看不出来他究竟有没有用鼻子呼吸。
不过,既然老爹这么说,那肯定就不会错!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多的是能人异士,不用口鼻呼吸的人,虽说稀奇,却也不十分稀奇。
叔父在旁边低声道:“你们看,他身上的汗毛都在动。”
叔父是夜眼,明察秋毫之末,虽然隔得远,但是看那赤背人身上的汗毛,仍然是清清楚楚,我就不行了。但心中忍不住奇怪:“他身上的汗毛动什么?”
三叔低声道:“他是在用毛孔吐纳,毛孔翕张,带动汗毛。”
六爷陈天福说道:“此人之所以不穿衣服,便是因为要用毛孔呼吸吐纳的缘故。”
陈天福虽然是“天”字辈的人物,但是年纪比老爹大不了许多,也刚过六旬,因为修为高强,容貌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十岁,像是老爹、叔父他们的兄弟。
陈汉名低声道:“看来那姓罗的要糟糕。”
陈汉礼低声道:“这赌城在哪里找来的这许多异人?”
只听铜铃收魂使道:“罗先生,开始吧?”
罗经汇瞥了赤背人一眼,道:“问他!”
赤背人一言不发,忽然走到左边木桶之下,纵身而起,攀住木桶边缘,翻身潜入其中。竟是无声无息,连个气泡都没冒出来。
罗经汇愣了愣,道:“我不占他的便宜!算时间的时候,给他加上!”说罢,连衣服也不脱,也翻身潜入木桶之内。
两人的赌赛,算是正式开始。
第247章 五行异端(四)
罗经汇与那赤背人赌赛,我忍不住瞥了假明瑶一眼,假明瑶恰也扭头看我,我心中不自然,避了开来,余光中,感觉她仍旧是在看我。
我心中忍不住暗暗的想:这个假明瑶,究竟是不是何卫红呢?
忽听叔父说道:“他们两个比赛闭气,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们比一天一夜?!”
铜铃收魂使看向叔父,突然一笑,道:“咱们当然不能在这里干看。”
叔父道:“接头的人到底在哪儿?!”
铜铃收魂使道:“先不忙着接头。”
叔父焦躁道:“到底咋着!?”
铜铃收魂使道:“尊客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不是还有一场赌命之局,没有进行么?”
叔父一怔,脸色顿变。
老爹、三叔等人也纷纷对视,眼神凝重起来。
我心中大惊,还不确定我们的真实身份是否已经彻底败露,只勉强笑道:“我们是在进赌城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赌命,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赌城的规矩,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咱们是自己人,自己人也非要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