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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流逝,古老者逐渐从水下向陆地迁移,新生陆地的隆起更是促进了这个过程,但它们从未彻底放弃过海洋。向陆地迁移还有另一个原因:在海底顺利地生活需要依靠修格斯,而古老者在培育和控制修格斯上遇到了新的麻烦。壁雕不无悲伤地承认,从无机质中创造新生命的技术遗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因此古老者不得不转向塑造已经存在的生命形式。事实证明陆地上的大型爬行动物很容易驯服,而海底的修格斯有段时间构成了严重的问题,因为它们靠分裂繁殖,在偶然中拥有了堪称危险的智力水准。
古老者一向通过催眠暗示控制修格斯,将它们高度可塑的柔韧身体塑造成各种用途广泛的临时性肢体和器官,但后来它们时常独立发动自我塑造能力,变出以往的暗示所植入的各种模仿性形态。它们似乎演化出了半稳定的大脑,拥有偶尔会非常顽固的独立意识,尽管依然响应古老者的意志,但并不总是遵从命令。雕饰中的修格斯让丹弗斯和我充满了恐惧和厌恶。它们通常是由黏性胶冻状物质构成的无定形个体,仿佛黏合在一起的无数液泡,凝聚成球体时平均直径约为十五英尺。但它们的外形和体积永远在不停变化,会自发或根据暗示伸展出临时性的肢体或模仿其主人构成近似的视觉、听觉和语言器官。
大约一亿五千万年前的二叠纪中期,修格斯似乎变得格外难以处理,居住在水下的古老者为此发动了一场旨在重新驯服它们的惨烈战争。根据描绘这场战争的壁雕,修格斯杀死的古老者通常会变成浑身遍覆黏液的无头尸体,尽管隔着深不可测的岁月深渊,但尸体的数量依然多得令我们恐惧。古老者用干扰分子结构的怪异武器攻击反叛的修格斯,最终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接下来的壁雕中,有一段时间修格斯在全副武装的古老者面前显得顺从而驯服,就像美国西部被牛仔征服的野马。在反叛期间,修格斯显露出了能够离开海洋生存的能力,但古老者并不青睐这个转变——修格斯在陆地上的用途并不足以抵消管理它们的麻烦。
侏罗纪时期,古老者遇到了来自外太空的新一轮入侵者,这次的敌人是半真菌半甲壳类的生物,来自一颗和最近发现的冥王星同样遥远的星球,无疑就是北方山区传说悄然传述的那种怪物,也是喜马拉雅山区居民记忆中的米戈——可憎的雪怪。为了和这些生物作战,古老者从降临地球后第一次尝试重新进入以太空间,但尽管它们按传统做好了所有准备,却发现自己再也不能离开地球大气层了。无论它们曾经掌握过星际旅行怎样的古老秘密,这时候已经被整个种族遗忘殆尽。最后,米戈将古老者赶出北方的所有陆地,但对居住在海底的古老者无计可施。这个古老的种族一点一点退回它们刚开始栖居的南极地区。
看着壁雕中的战争场面,我们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事实:构成克苏鲁眷族和米戈身体的物质,与我们所知的构成古老者身体的物质截然不同。前两者能够变形和重组躯体,但古老者完全做不到这些,因此克苏鲁眷族和米戈很可能来自宇宙空间更遥远的深渊。古老者的身体尽管非同寻常地坚韧,拥有一些特殊的生命特性,但仍旧由普通物质构成,其发源地无疑依然在已知的时空连续体之内,而另外两个种族的最初起源连略作猜测都会让我难以呼吸。当然了,以上结论的前提,是入侵者异于尘世的离奇特征并非纯粹的神话传说。不难想象,古老者有可能创造出了一套宇宙架构体系来解释它们偶尔的挫败,因为骄傲和对历史的兴趣显然构成了它们最重要的心理学特征。另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它们的编年史似乎没有提到许多高度发达的强大种族,而它们的文明和高楼林立的城市却一再出现在某些晦涩传说之中。
大量的壁雕地图和场景,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地球在漫长的地质年代中逐渐变迁的过程。在一些地方,人类现有的科学理论需要修正,而在另一些地方,大胆的推测却得到了极为理想的证实。就像我说过的,这个异乎寻常的来源为泰勒、魏格纳和乔利的理论提供了令人惊讶的有利论据。他们认为所有陆地都是一整块南极古大陆的碎片,古大陆由于离心力而破裂,而深处地层拥有名义上的黏性,因此碎片开始漂移分离,启发他们提出这套假说的证据是非洲和南美洲的海岸线相互吻合,还有巨大山系隆起和互相挤压的方式。
地图确凿无疑地显示,一亿多年前石炭纪时期的地表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和沟壑,日后它们会将非洲从曾经连成一片的欧洲(当时还是可怖的原始传奇中的瓦鲁西亚)、亚洲、美洲和南极洲分离出去。其他壁雕(尤其是描绘包围我们的这座巨大死城在五千万年前奠基的一幅)显示出现今的所有陆块已经完全分离。在我们能找到的最晚近的样本中(大约出自上新世),今日世界已经几乎成形,但阿拉斯加和西伯利亚尚互相连接,北美洲和欧洲还通过格陵兰相通,格雷厄姆地将南美洲和南极大陆连成一片。在石炭纪的地图中,包括洋底和分离陆块在内的整个地球上,满是象征着古老者巨型石城的标记。但在后续的壁雕中,它们逐渐退回南极地区的趋势变得越发明显。在最后的上新世样本中,陆地城市只剩下南极大陆和南美洲尖端的寥寥几座,南纬五十度圈以北没有任何海底城市。古老者对北方世界的了解甚至兴趣似乎降到了零,只有一项关于海岸线的研究除外,那是它们用折扇状肉膜翼进行长途探索飞行时完成的。
山脉隆起、陆块在离心力作用下分裂、陆地或洋底的地震以及其他自然因素导致城市毁灭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有意思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古老者越来越少地建造新城市以取代被毁灭的旧城。包围着我们的巨型死亡都市似乎是这个种族的最后一片大型聚居中心,兴建于白垩纪一场剧烈的地壳弯曲活动摧毁了不远处一座更宏伟的城市之后,这片区域似乎是古老者观念中最神圣的地方,据信就是降临地球的第一批古老者选择定居的原始洋底。我们在壁雕中认出了这座新城市的许多建筑物,它沿着山脉朝各个方向都绵延伸展了上百英里,远远超出飞行勘测的最大范围。根据壁雕的记录,这里保存了一些神圣的石块,它们曾经是第一座洋底城市的组成部分,经历了漫长岁月中的地层挤压与隆起,最终来到阳光之下。
第8章
自不必说,丹弗斯和我怀着特别的兴趣和奇异的敬畏感研究了与身处的城市相关的所有事物。这方面的材料自然多得数不胜数。我们运气很好,在这座城市错综复杂的地面一层找到了一幢修建得很晚的房屋,尽管邻近的一道裂沟对墙面造成了些许破坏,但仍旧有大量的壁雕保存完好,当时的技艺虽然有所衰败,但所讲述的区域历史依然完整,年代比我们得以最后一次管窥人类前世界的那幅上新世地图要晚近许多。这是我们详细勘察的最后一个场所,因为在那里的某些发现给了我们一项更紧迫的新任务。
我们无疑身处地球最奇特、最怪异和最可怖的一个角落。它是现存所有陆地中最古老的,我们越来越深信这片恐怖高原就是传说中噩梦般的冷原,连《死灵之书》的疯狂作者都不愿谈论的地方。那条巍峨山脉长得可怕,从威德尔海东岸的路德维希地开始,贯穿了整块南极大陆。它最高耸的部分犹如一道巨大的圆弧,从南纬82度、东经60度绵延伸展到南纬70度、东经115度,凹陷一侧面对我们的营地,通向大海的末梢位于冰封的临海区域,威尔克斯和莫森都曾在南极圈瞥见过它终端处的山丘。
然而,大自然还诞生了更光怪陆离的夸张巨物,而它离我们近得令人心悸。我说过有些山峰的高度超过了喜马拉雅山,但壁雕不允许我说它们就是地球上的最高峰。这一可怖的殊荣无疑应该属于另一座山脉,但半数壁雕完全不愿刻画它的身影,剩下那些就算描绘了也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惊恐情绪。古老者似乎刻意回避这片古老大陆的某个部分,将其视为无可名状、难以形容的邪恶之地,那里早在地球甩出月球、古老者刚降临后不久就从海底升出了水面。修建于此的城市早在古老者来临前就已风化成沙,古老者发现该城是被突然遗弃的。第一次大规模地壳弯曲运动在科曼奇纪震撼了这片区域,令人恐惧的高耸山峰在最可怕的喧嚣和混乱中忽然拔地而起,地球孕育出了她最巍峨也是最恐怖的山脉。
假如壁雕的比例尺正确无误,那些可憎怪物的高度肯定超过了四万英尺,比我们飞越的那骇人听闻的疯狂群山还要庞大许多。它们似乎从南纬77度、东经70度绵延伸展到南纬70度、东经100度,离这座死城还不到三百英里。若是没有乳白色的朦胧雾霭,我们望向西方应该能模糊窥见那摄人心魄的顶峰。在玛丽皇后地漫长的南极圈海岸线上应该也能见到它的北部末端。
追溯到那个日益衰落的年代,有些古老者会面朝它们进行怪异的祷告,谁也不敢接近甚至只是猜测山脉背后隐藏着什么。人类的视线从未触及过那些山峰,看着壁雕中传达的情绪,我不禁祈祷最好永远如此。山脉外侧沿威廉二世地与玛丽皇后地海岸线分布的山丘保护着我们,感谢上帝,到现在还没有谁能够登上、翻越那些山丘。我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质疑古老的传说以及前人的畏惧了,也不会嘲笑人类之前的雕刻者描绘的荒诞景象:闪电偶尔会意味深长地驻留每一座阴郁山峦的顶点,无法解释的辉光会在某座可怖的尖峰亮彻整个极地长夜。纳克特古老絮语里提到的冰冷荒原中的卡达斯或许有着真实和恐怖的含义。
附近区域的怪诞同样不遑多让,尽管还没有可憎到无可名状。这座城市奠基后不久,旁边的巍峨山脉上就建起了核心神庙,许多壁雕描绘了奇形怪状的绮丽巨塔直插天空,但如今在那里只能见到奇特的立方体和墙垒攀附于山岩之上。随着岁月的流逝,岩洞开始出现,逐渐被改造为神庙的附属建筑。又经过许多个世纪,地下水掏空整个区域的石灰岩矿脉,群山、丘陵和高原底下成了互相连接的洞穴与廊道构成的网络。许多壁雕讲述了在地底深处探险的历程,还有最终的发现:潜藏于地球深处、永远不见天日的冥府海洋。
这片暗无天日的深渊,无疑是那条大河长年累月冲刷出的结果。大河发源于西方无可名状的恐怖山脉,曾于古老者城市旁的群山脚下转向,顺着山势流向威尔克斯地,在巴德地和托滕地之间的海岸线上汇入印度洋。河流在转弯处一点一点侵蚀掉山丘的石灰岩根基,直到奔腾的水流打通溶洞,与地下水合而为一,共同挖出一个无底深渊。大河最终改道进入被掏空的群山,留下通向大海的河床逐渐干涸。古老者很清楚发生了什么,运用它们一贯敏锐的艺术感觉,在河流落入永世黑暗之处将岬地雕刻成了华美的塔门。
这条河上曾有几十座宏伟的石桥,无疑就是我们在空中勘察时见到的那条干涸河道。河流出现在许多描绘城市景象的壁雕中,附近区域在它的陪伴下度过了万古前漫长历史的多个阶段,通过它确定我们与场景的相对位置,得以绘制出一幅简略但细致的地图,标出广场和重要建筑物之类的显眼特征,用来指引我们继续探险。很快就能在想象中勾勒出整座城市在一百万年、一千万年甚至五千万年前的恢宏身影了,因为壁雕精确地告诉了我们建筑物、群山、广场、城郊、地貌和茂盛的第三纪植被都是什么模样。这座城市超乎想象的古老、巨大、死寂、荒凉扼住了我的灵魂,压在我的心头,但它也曾经拥有一种壮观和神秘的大美,想着它几乎让我忘记了凶险和不祥的冰冷感觉。然而,从一些壁雕看来,这座城市的居民也知晓这种牢牢攫住心灵的压抑和恐惧,有一类气氛阴沉的画面重复出现,描绘古老者在惊慌地躲避某种出现在河里的东西,壁雕从不正面描绘这种东西,只暗示它来自西方的恐怖群山,顺流穿过婆娑起舞、遍覆藤蔓的苏铁森林,最终飘进古老者的城市。
最后在一座较晚建成的房屋里,我们才通过远古生物衰败期的壁雕大致知晓了导致城市最终荒弃的那场灾难。毫无疑问,尽管紧张不安和前途未卜使得它们缺乏激情和灵感,但在其他地方肯定还有许多诞生于这段时间的壁雕。果不其然,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了能证明其他壁雕存在的确凿证据。然而,我们亲眼目睹的第一组那个时代的壁雕却成了唯一的一组。我们本打算稍后再来进一步搜寻,但如我所说,后续的发展迫使我们不得不改变目标。另一方面,壁雕的完成时间必定存在下限:古老者久居于此的希望全部破灭之后,它们只能彻底停止装饰墙壁的活动。结束一切的打击当然是冰河时代,酷寒统治了几乎整个地球,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命运多舛的南北两极。在世界的另一端,酷寒葬送了传说中的洛玛和终北之地。
很难准确界定变冷的趋势究竟在何时降临南极洲。如今我们将全球冰河期的开始时间定于五十万年前,但可怖的灾祸降临南北极的时间肯定要早得多。所有的定量估计都有一部分属于猜测,不过几乎可以肯定衰败期的壁雕是在远不足一百万年前完成的,石城的彻底荒弃早于更新世的公认开始时间,学界根据地表的整体情况将这个时间定为五十万年前。
在衰败期的壁雕中,所有地方的植被都变得稀薄,古老者的乡间活动逐渐减少,室内出现了取暖设施,冬季的旅行者裹着用来御寒的织物。我们又见到了一组花饰(在晚期的壁雕中,连续排列的横向镶板中时常会插入花饰),讲述越来越多的古老者向比较温暖的邻近避难所迁移,有一些逃往远离海岸的深海城市,有一些钻进被流水掏空的山脉,顺着石灰岩的洞穴网络,前往紧邻城市的黑暗深渊。
到最后,紧邻城市的深渊似乎容纳了最多的避难者。部分原因无疑是古老者将这片特殊的土地视为神圣之处,但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似乎能让古老者有机会继续使用蜂窝般群山上的宏伟神庙,将巨大的陆地城市用作夏季居所和连接所有地下空间的中转站。为了更方便地来往于新旧聚居地之间,古老者修缮了连接两者的通道,开凿出几条从远古都市直通黑暗深渊的隧洞;经过深思熟虑的分析,我们在沿途绘制的地图上标出了这些陡峭隧洞的入口。显而易见,在我们此时位置的可勘察范围内至少存在两条隧洞,都位于城市靠近山脉的边缘,一条在去往古河道的方向上,离这里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另一条在相反的方向上,距离大约是前一条的两倍。
在深渊的水岸坡地上也有干燥的土地,但古老者还是将新城市修建在了水下,无疑是因为它们认为水下更有可能保持温暖。那片幽暗海洋非常深,地热能够保证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适合居住。古老者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适应了部分时间(最后当然是完全)居住在水下,因为它们的鳃始终未曾退化。有许多壁雕描绘它们时常去各处的海底城市探访亲友,还有它们如何在那条大河的深处水底沐浴戏水。这个种族早已习惯了漫长的极夜,因此地球内部的黑暗也不会造成障碍。
尽管艺术风格日益颓败,但讲述古老者在地下海底建造新城市的晚期壁雕还是显露出了壮丽的史诗气概。它们科学地规划施工,从蜂窝般群山的深处采出海水无法腐蚀的石料,从附近的海底城市聘请专业工人,运用最高超的技术建造城市。工人带来了完成这个全新伟业所需要的一切材料,有可以塑造成磷光有机体提供照明的原生质,也有用来培育搬运石块的负重者和供洞穴城市驱使的驮兽的修格斯组织。
终于,一座巨型都市矗立在了幽暗海洋的水底,建筑风格类似于地面的那座石城,工艺水平相对而言显得不那么衰败,那是因为建筑活动本身就蕴含着精确的数学原理。新培育出的修格斯身躯庞大,拥有非同凡响的智慧,使它们能够以惊人的速度接受和执行命令,也似乎能通过模仿主人的声音与古老者交流(假如已故的雷克的解剖结果无误,那应该是一种音域宽广的笛音),根据口头指令完成任务,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通过催眠暗示。古老者将它们置于牢固的掌控之中。磷光有机体以极高的效能提供照明,无疑弥补了水底所缺少的极夜世界的熟悉辉光。
古老者依然没有放弃在艺术和雕刻上的追求,但确凿无疑地显露出了衰败的迹象。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自身文明的衰落,在许多地方采取了君士坦丁大帝的政策,将特别精美的古代石雕从陆地城市运到水底,那位皇帝在帝国日渐颓丧时掠夺了希腊和亚细亚最精美的艺术品,为拜占庭的新首都镀上一层其臣民无法创造出的灿烂辉煌。转移石雕没有成为大规模的普遍行为,无疑是因为陆地城市刚开始并没有彻底废弃,而等到真正彻底废弃的时候(肯定在极地完全进入更新世之前),古老者很可能已经满足于衰败期的艺术风格了,因此不再认为更古老的石刻拥有更高的价值。总而言之,尽管古老者连同其他可移动物件一起带走了最优秀的单独作品,但我们身边这片万古死寂的废墟肯定没有经历大规模的石雕转移。
如我所说,讲述以上经过的衰败期花饰和镶板就是我们在有限的搜索中找到的最晚近的作品了,从中能窥见古老者当时的生活场景:它们来回迁移,夏天回到陆地城市,冬天躲进洞穴海底的城市,与南极洲附近的海底城市时有贸易往来。到了这个时候,它们肯定已经接受了陆地城市最终必将灭亡的命运,因为壁雕描绘了严寒侵袭的许多征兆。植被越发减少,冬天的可怕暴雪到仲夏季节也不会完全融化。蜥蜴类的牲畜几乎绝种,哺乳动物同样无法很好地适应。为了让地面城市运作下去,古老者不得不违背以往的原则,将出奇耐寒的无定形修格斯改造得适合陆地活动。大河里的生命已经灭绝,上层海水失去了除海豹和鲸鱼外的绝大多数动物。鸟类已经全部飞走,只剩下外形怪诞的巨大企鹅。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猜测。新建的洞穴海底城市存活了多久?它是否还在原处,化作了永世黑暗中的石砌尸首?地下水体最终是否同样封冻?外部世界孕育出的海底城市又遭遇了什么命运?有没有古老者在南极冰盖成形前逃向北方?现有的地质学证据没有显露出它们存在过的痕迹。可怖的米戈在北方的外部世界是否依然构成威胁?谁能确定有没有什么生命直到今天依然徘徊于地球最深海域那深不可测的幽暗深渊呢?它们似乎能够承受任何级别的巨大压力,而渔民有时会打捞上来各种怪异的东西。杀人鲸理论真能解释上一代探险家博克格雷温克在南极海豹身上发现的残忍的神秘伤痕吗?
已故的雷克发现的样本不在这些猜测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其所处地质环境证明它们肯定生活在石城历史上一个非常早的时期内,根据地层可确定不会晚于三千万年前,而我们知道当时洞穴海底城市甚至洞窟本身都还不存在呢。它们只会记得更古老的风景,茂盛的三叠纪植物随处可见,年轻的陆地城市里艺术蓬勃发展,一条大河顺着巍峨群山朝北流向遥远的热带海洋。
然而,我们还是忍不住去思考那些样本,尤其是从雷克遭受可怖蹂躏的营地失踪的八个完整样本。整个事件里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因素,我们尽可能将一些离奇的细节归咎于某人发疯,例如那些可怕的坟墓,又如失踪物品的数量和性质,还有吉德尼以及远古怪物坚韧得惊人的躯体,或是眼前壁雕中描述的这个种族培育的畸形生命……丹弗斯和我在过去几个小时里见到了许多东西,我们准备选择相信,同时对原始大自然的许多骇人听闻、难以置信的秘密保持沉默。
第9章
我先前说过,对衰败期壁雕的研究改变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事情当然和通往幽深地下世界的人工隧洞有关,我们之前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现在迫不及待地想一探究竟。附近有两条这样的通道,根据壁雕的大致比例推测出,沿着其中任何一条向下走约半英里,我们就会抵达深渊上方那高得令人眩晕的黑暗峭壁的边缘,古老者在通道侧面开辟出适合行走的小径,一直通往深藏地下的永夜海洋的岩石崖岸。一旦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们怎么可能抵抗能够亲眼目睹那壮观深渊的诱惑呢?但同时也明白,假如想在本次行程中完成这项冒险,那就必须立刻动身了。
当时已是晚间8时,我们没有带很多备用电池,不可能总是亮着手电筒。在冰层下进行大量研究和速写时,已经连续使用了至少五小时电子照明,特别配方的干电池还剩四小时左右的电量,除了遇到特别值得研究的东西或难以克服的障碍,我们打算只使用一支手电筒,这样大概能多支撑一段时间。没有照明就不可能在这些巨石坟墓中活动,为了勘察深渊,我们只能放弃继续解读壁雕的工作。我们自然还打算折返,因为好奇心早已战胜恐惧,不但要回来,而且要停留数日甚至几周,深入仔细地勘察和拍照,但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了。我们用以记录行踪的碎纸远远称不上无穷无尽。尽管不愿浪费备用的笔记本或速写纸来补充碎纸,但我们还是放弃了一个大笔记本。假如情况实在恶劣,还可以使出凿岩为记的传统手段——这么做当然是可行的,哪怕彻底迷失方向,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来试错,并且逐条隧道搜索下去,迟早能够回到阳光下。完成准备工作后,我们急切地走向地图上最近的那条隧道。
根据用来编制地图的壁雕描绘,我们想去的隧洞入口离目前所在地点顶多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两者之间虽然都是坚固的建筑物,但在冰层下应该有可供进出的门窗。洞口位于一座巨大的五角形建筑物的地下室内最靠近山脉的角落里,那幢建筑物似乎是个公共场所,或许有某种仪式性的用途。我们尝试回忆航空勘测时的情形,却不记得曾见过这么一座建筑物,于是得出结论:这座建筑物的较高部分已经严重损坏,甚至可能彻底塌陷进了我们先前注意到的一道冰隙。假如是后者,隧洞多半已被堵死,只能尝试附近的另一条通道,也就是北面离我们近一英里的那条。分开城市的河道挡住去路,无法在这次探险中继续向南搜寻隧洞;另外,假如这两条通道都被堵死,蓄电池恐怕不足以支持我们再去尝试北面的下一条隧洞了,它离第二选择还有大约一英里路程。
在地图和罗盘的指引下,我们穿行于昏暗的迷宫之中,经过处于从残破到完好的所有阶段的房间和走廊,爬上坡道,穿过较高的楼层和石桥,再爬下坡道,遇到被堵死的门洞和成堆的瓦砾,时而加快步伐走过保存良好、干净得诡异的小段路程,我们遇到过死胡同,走回头路时捡起沿途丢下的碎纸,偶尔会经过直通地面的天井底部,天光或倾泻而下或点滴渗漏——一路上的壁雕不停挑逗我们的好奇心,肯定有很多壁雕讲述了极为重要的历史事件,只有牢牢抱着还会再来探访的信念,才能硬着心肠向前走。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时不时地放慢脚步,点亮备用的手电筒。假如带了更多的胶卷,无疑会停下来拍摄某些浅浮雕,但更费时间的手绘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写到这里,我再次强烈地想要搁笔,或者用暗示代替陈述。然而,我必须揭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为阻止其他人的探险提供正当理由。我们想方设法终于接近了预计中的隧洞入口——经过一座位于二层的石桥,从一道锐角石墙的尖端进入建筑物,下楼后走进一条残破的廊道,这里的衰败期壁雕格外丰富,画面精细,似乎有仪式性的意义——晚间8点30分,年轻人丹弗斯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第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假如我们带了狗,大概早就得到了警告。刚开始我们还无法准确地说出一直洁净无比的空气出了什么问题,但没过几秒钟,我们的记忆就下了定论。请允许我尝试毫不畏缩地直面现实吧。有一种气味——非常模糊、微弱,但毋庸置疑,当我们打开埋葬已故的雷克解剖的可怖怪物的疯狂墓穴时,熏得我们作呕的就是这种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