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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上楼梯,就像昨晚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故事余下的部分——以及那个世界末日似的夜晚的最后高潮——马上就会奉上。

在我躺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能睡着时——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了——莱尔德把我叫醒了。他穿带整齐地站在我的床前,很焦急地让我起来穿好衣服,把我带来的必需品都收拾好,以防出现任何情况。他不让我点灯,只偶尔用他带来的一只小手电照照亮。对于我的所有问题,他只让我等着。

等我收拾完毕,他轻声说了一句,“走。”便带着我走出了房间。

他径直走进加德纳教授的房间,教授已经不见了踪影。借着他的手电光,我们看到床铺根本没动过;此外,从地板上那一层薄薄的灰尘上能看出,加德纳教授走进房间后,踩着窗前的一把椅子,又出去了。

“床根本就没动过,你看,”莱尔德轻轻地说。

“为什么呢?”

莱尔德抓住我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你还记得帕迪亚暗示过什么吗——咱们在林子看的——那个原生质似的、没有固定形状的东西?还记得录音带里怎么说的吗?”

“可是加德纳告诉咱们——”我反驳他。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我跟着他下了楼,他走到他的书桌前,用手电照着桌面。我吃惊地叫出声来,但马上就被莱尔德制止了。桌上除了有一本由普罗维登斯怪杰洛夫克拉夫特写的《外来者和其他物种》和三本《诡丽幻谭》杂志——里面的故事补充了那本书里的故事——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加德纳的所有笔记,我们自己的所有记录,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影印材料——全都不见了!

“他带走了,”莱尔德说。“没有别人会那么做。”

“他去哪儿了?”

“回他来的地方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里映出手电的光。“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杰克?”

我摇摇头。

“它们知道咱们去过那儿了,它们知道咱们看到的和知道的太多了……”

“怎么知道的?”

“你告诉它们的。”

“我?天啊,老兄,你疯啦?我怎么可能告诉它们?”

“就在这儿,在这个小屋里,就在今晚——你自己干的好事,我不愿再去想可能会发生的事。咱们得离开这儿。”

一时间,过去几天里所发生的事好像都熔合成了令人费解的一大团;莱尔德显然很是着急,可是他提到的情况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的思想根本理不出头绪。

莱尔德又说话了,语速很快。“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是怎么回来的?他是怎么跟着咱们在那儿看到的那个可怕的东西从林子里出来的——而不是在那东西之前?还有他问的那些问题——那些问题的要点。还有,他是怎么设法把录音带摔坏的?——那是咱们的科学物证啊。还有现在,所有的笔记都不见了——所有可以证实他所谓的‘帕迪亚的胡说八道’的材料。”

“可是,如果咱们相信他告诉咱们的……”

他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其中一个是真的。要么是在录音带上叫我的那个人,要么是今晚来这儿的那个人。”

“那个人……”

无论我想说什么,都被莱尔德无情地制止了,“听!”

外面,从充满恐怖的黑暗深处,从神秘住民的地球栖居地,又传来了那种像笛声似的、刺耳的音乐声,高低起伏中伴着一种唱圣歌似的吟诵,还有拍动大翅膀的声音。

“是的,我听见了,”我悄悄地说。

“仔细听!”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明白了。从林子里传来的声音不仅有高低起伏的变化,还有距离上的变化,它正在向我们靠近。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莱尔德问。“它们来找咱们了!”他转向我。“给我圣歌!”

“什么圣歌?”我傻傻地问。

“克苏加的圣歌——你不记得了?”

“想起来了。在这儿。”

开始我还担心我记下的圣歌也被拿走了呢,但是没有;它在我的口袋里,是我放在里面的。莱尔德手哆嗦着把那张纸从我手里夺了过去。

“Ph’nglui mgl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他边念,边跑到游廊上,我紧跟着他。

从林子里传出了神秘住民的可怕的声音。“Ee-ya-ya-haa-haahaaa! Ygnaiih! Ygnaiih!”

“Ph’nglui mgl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莱尔德又念了一遍。

混杂的恐怖声音依然不断从林子里传出来,一点儿都没有减弱,反而不断升高,在暴怒之中,石板上的那个东西发出的野兽般的叫声和野蛮而疯狂的笛声以及鼓动大翅膀的声音一起,形成了令人惊骇的最强音。

莱尔德又念了一遍圣歌。

从最后一个音节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那一瞬间起,一连串的事情便开始发生了,那是人类根本料想不到的情形。黑暗突然消失了,一片吓人的琥珀色的光照得周围如白昼一般;与此同时,笛声停息了,取而代之的是狂怒和恐怖的大叫。随后便出现了无数的小光点——不仅在树林里,在树上,而且还在地面上,在小屋上,在屋前的车上。我们呆站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那无数的光点就是火苗!光点所到之处,开始着起火来,见此情景,莱尔德冲进小屋,拿了他能拿到的、我们的东西,在火的浩劫尚未挡住我们的逃路前,我们逃离了瑞克湖。

他拿着我们已经放在楼下的背包跑了出来,喘着粗气说,已经没时间再去拿录音机和其它东西了,随后我们便一起冲向汽车,同时用手稍稍遮着眼睛,以挡住周围耀眼的光亮。但即便是我们遮住了眼睛,我们还是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无定形的东西尖叫着从这片邪恶的地方升上了天,像一片火云一样盘旋在树林的上空。我们顾不得再看别的,惊恐万状地奋力逃离了燃烧的树林,也记不清我们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了。

发生在瑞克湖森林深处的事是令人恐怖的,但我还发现了更恐怖的事实,即便是现在,当我想起它时还止不住地战栗和颤抖。当我们冲向汽车时,我看到了能解答莱尔德的疑问的东西,就是那些东西使他注意到在录音带上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来找我们的那个加德纳教授。答案是明摆着的,但我没能领会;就连莱尔德也没有完全相信。答案给了我们,我们却不知道。“大恶神不想让人类知道得太多,”帕迪亚教授说过。而留在录音带上的那段话给出了更明确的暗示:“他会以原形或他想伪装成的任何人的形象出现,毁灭我们所掌握的和他们有关的东西……”毁灭我们所掌握的和他们有关的东西!我们的录音,笔记,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材料,对,还有莱尔德和我自己!那东西就是尼亚拉索特普,强大的信使,神秘住民,它离开之后,又回到了森林里,把它的恐怖带给了我们。当它从星际空间下来的时候,正赶上克苏加从亘古的沉睡中被唤醒——被恐怖的尼亚拉索特普掳走的活死人加德纳教授在那些奇妙的时空旅行中发现了那些呼唤的圣歌,从琥珀色的北落师门星上下来,点燃了火苗;克苏加的火烧彻底毁了它在地球上的栖居所,它又返回它来的地方了。

我知道,莱尔德也知道。我们从未提到过它。

就算我们有任何怀疑,我们都无法忘记我们最后的发现,当我们遮着眼睛,挡住耀眼的火光,不再去看天上那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行脚印,从小屋一直通向黑暗的密林深处的那块可怕的大石板,留在游廊外的软土上的是人的脚印,随后渐渐变成了不同轮廓的巨大的印记,那是只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庞然大物才能留下的痕迹,任何没有看见过石板上那个大怪物的人都无法理解那其中的可怕之处,除了脚印,还有加德纳教授曾经穿过的衣服,衣服已经被撑得破碎了,碎布片散在了通往密林深处的小路上,小路就是那个可怕的怪物来时走的路,那个来找我们的加德纳教授就是那个神秘住民伪装成的!

《跨越门槛》 奥古斯特·德里斯

 

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我祖父身上的真事。

可以这么说,不管怎样,这是我们全家的事,再扩大些,这是全世界的事;没有理由再禁止公布这个发生在威斯康星州北部森林里的一栋孤零零的房屋里的、异常恐怖的事件的细节。

故事的起源可以回溯到早期的那些秘密里,那时还根本没有艾尔温家族呢,但我当时对此一无所知,我是在收到我堂兄的信,得知我们的祖父健康状况开始莫名其妙地下降时,才回威斯康星去。从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起,不知为什么,约西亚·艾尔温对我来说似乎永远都不会死,随着时光流转,他的样子好像没有变化:胸部发达的老头儿,严肃的方脸庞上有两撇连在一起的小胡子,一点点连鬓胡子使他见棱见角的方下巴变得柔和了一点。他的眼睛是深色的,不是特别大,眉毛长得乱七八糟的;他把头发留得很长,这样他的头看上去就像狮子似的。虽然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很少见到他,但他几次来我们离马萨诸塞州的阿克汉姆不远的祖居造访还是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每次来都是从这里经过,停留的时间很短,而他来或去的地方都是世界上那些偏远的角落:西藏,蒙古,北极,以及太平洋上某些不为人知的岛屿。

当我收到我堂兄弗洛林的信时,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祖父了,我堂兄和他一起住在位于威斯康星北部森林中心地带的一个老屋里,而老屋是归祖父所有的。“我希望你能抽出足够的时间,从马萨诸塞过来。自从你上次离开这里后,从这里的桥下已经流过了好多的水,从这里刮过的风也已经变换过好多次方向了。坦白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尽快来。在目前情况下,我不知道该求助于谁,祖父已经不是他自己了,我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信里没写明有什么急事,但有一种很奇怪的压迫感,字里行间有某种无形的、说不出来的东西,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用他的话说,是和风有关的事,是和他所谓的“祖父已经不是他自己了”有关的事,是和他所说的“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有关的事。

我是阿克汉姆的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图书馆的管理员,能够很容易地在9月份请假去西部;所以我就去了。我从波士顿坐飞机到芝加哥,从那儿坐火车到位于威斯康星州森林深处的哈蒙村——那里的自然景观美极了,而且离苏必利尔湖不远,天气和风向适宜的时候,能听见湖水发出的声音。

弗洛林在车站接我。我堂兄那时已经小40岁了,但他看上去要年轻10岁,棕色的眼睛里透着热情,柔软而敏感的嘴唇掩饰了他内心的坚强。他异乎寻常地镇定,但他总是时而严肃,时而又陷入某种富有感染力的狂野——“典型的爱尔兰人,”有一次祖父这么说他。在和他握手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探察到一些悲伤的神色,但我只能看出他真的很忧虑,因为他的眼睛没有掩饰住。

“怎么了?”我问,等我在双门小轿车的乘客位置上坐好后,他便开车驶入了高大的松树林里。“老人家卧床不起了?”

他摇摇头。“哦,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托尼。”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秘而不宣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你就会知道的。你等着瞧吧。”

“到底怎么了?”我还在追问。“你的信里写得那么吓人。”

“但愿如此,”他严肃地说。

“我一点都摸不着头脑,”我说。

他笑了。“我跟你说,情况很困难——困难极了。在我坐下来给你写信之前,我已经想过好多次了,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相信我!”

“可要是他没生病的话……?我想,你说过,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对,对,我是这么说的。你等着瞧吧,托尼;别这么没耐性;你会亲眼看到的。是他的精神出问题了,我觉得。”

“他的精神出问题了!”我觉得很遗憾,并且感到很震惊;一想到他那么不平凡的大脑已经变得不正常了,我就觉得无法忍受,我不愿相信这件事。“绝对不会的!”我喊道。“弗洛林——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又用充满忧虑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很可怕。如果只是祖父就好了。但还有音乐——还有其它所有的一切:那些声音和那些味道,还有——”我不解地盯着他,他看了我一眼,便把头转回去了,费了好大劲才把话咽回去。“我记不清了。别再问我了。就等着瞧吧。你会亲眼看到的。”他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也许那不是老头精神失常的事。我有时也会那么想——也有理由那么想。”

我没再说什么,但我的心里已经开始产生一种充满紧张的恐惧了。有一阵,我坐在他身边,只顾想着弗洛林和老约西亚·艾尔温一起在那个老屋里生活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周围那些参天的松树和风的声音,还有被西北风刮过来的刺鼻的烧树叶的烟味。这片山区的夜晚来得早,松树林已经是黑漆漆的了,虽然落日的余晖还在西天流连,并散开成一个巨大的橘黄色和紫水晶色的扇形波浪,但黑暗已经占据了我们驾车经过的树林。从黑暗中传来的大角猫头鹰和它们的小兄弟仓鸮的叫声在被风声和车声打破的宁静中变着可怕的魔法,我们的车沿着相对来说很少使用的公路驶向艾尔温的老屋。

“咱们马上就到了,”弗洛林说。

车灯扫过一棵参差不齐的松树,那棵树多年前就被闪电劈开了,但仍里在那儿,两根干枯的大树枝像扭曲的胳膊似的,呈拱形弯向路面:这是一个老路标,弗洛林的话提醒了我,因为他知道我还记得,这儿离老屋只有半英里远。

“如果祖父问起来,”他说,“我希望你不要说是我写信叫你来的。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我那么做。你可以告诉他你来中西部了。所以过来看看。”

我再度觉得很好奇,但还是忍住没有追问弗洛林。“他还不知道我要来吗?”

“知道。我说我从你那儿得到信,下去接你的火车。”

我可以理解,如果老人家知道弗洛林把他的健康状况写信告诉了我,他会心烦的,也许还会发火;但弗洛林对我提出要求似乎不只是为了这个,不只是简单地为了顾全祖父的面子。我的心里再次产生了那种怪异的、难以形容的警觉,产生了那种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猛然间,老屋出现在松树林里的一小块空地上。它是祖父的一个叔叔在威斯康星州的拓荒时期建造的,那可以回溯到19世纪50年代:那个叔叔是在因斯茅斯——马萨诸塞州沿海的一个神秘、诡异的城市——从事航海业的艾尔温家族中的一员。老屋是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建筑,很安逸地倚在山坡上,像一个爱发脾气的老太婆,还穿着带有很多很庸俗的裙饰的衣裙。它摒弃了好多当时的建筑标准,但却似乎没有完全抛开1850年前后的那些建筑的表面风格,形成了当时那种很怪诞、很夸张的建筑外观。它有一个宽阔的游廊,游廊的一端直接通到了马厩里,在过去,马厩是圈马和存放四轮轻便马车以及单座轻马车的地方,而现在,那里是两辆汽车的车库——也只有从这里才能看出老屋在建成之后还是曾经进行过修缮的。老屋有两层半高,下面还有一个地窖;因为天黑无法确定,所以只能估计,老屋应该还是刷的和以前一样的那种难看的棕色漆;根据从挂着窗帘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来判断,祖父还没有安装电线,考虑到了这钟可能性,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带了一个手电和一个电烛灯,还带了备用电池。

弗洛林把车开进了车库,下了车,拿了我的一些行李,顺着游廊向前门走去,前门是用一大块厚橡木板打造的,上面有一个大得可笑的铁门环。走廊里很暗,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着的门,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但还不足以照亮通往上层的宽楼梯。

“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弗洛林说着,熟门熟路地带我上了楼。“楼梯平台的楼梯柱上有手电,”他说。“你想用就用。你也知道老头。”

我找到手电,打开了,等我再去追弗洛林时,他已经站在我的房间门口了,我注意到,我的房间就在前门的上面,朝向和老屋一样都向西。

“他禁止我用走廊东边的房间,”弗洛林说,他的眼睛盯着我,就像是在说:你知道他有多怪了吧!他等着我说点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于是他接着说道。“所以我的房间就在你的隔壁,哈夫在我的隔壁,在西南角。刚才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哈夫正在弄吃的。“

“祖父呢?”

“很可能在他的书房。你应该还记得那个房间。”

我确实记得那个没有窗户的奇怪的房间,它完全是在叔祖父利安得的监督下建造的,占据了老屋后部的大部分地方,整个的西北角和整个的西侧,除了把西南的那一小角留出来做了厨房,在我们进门的时候,正是那个厨房里的光透到了楼下的走廊上。书房已经半贴到了山坡上,所以东墙没办法开窗,但西墙上也没有开窗,就没什么理由了,只能说是利安得叔祖的怪僻了。在东墙的正中方方正正地嵌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有整面墙那么高,宽度足足有6英尺。很显然,这幅画如果不是叔祖自己的画的,就是出自他的某个不知名的朋友之手,如果画上能体现出某种天分或与众不同的才气的话,这幅画可能早就被忽略了,可它却不是这样,这幅十分平庸的油画展现的是北部山区的风景,在一个山坡上,有一个石洞,洞口就在整幅画的中心,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小路通到了洞口,一头凭印象画出来的野兽正在走向山洞——一看就知道那头野兽就是一度曾在这里很常见的熊,石洞的周围全是阴森森的松树,在高耸的树顶上挂着一片阴郁的云。尽管书房里的书架几乎占据了墙上的每一处可以用到的地方,尽管那些很可笑的、古怪的收藏品散落在书房各处——都是些怪异的石雕和木雕,是叔祖的航海生活的特别留念,但这幅寓意含糊的画作绝对地、完全地占据了书房的主导地位。书房完全就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博物馆,但奇怪的是,它对祖父似乎有着某种积极的热情,每当祖父走进书房的时候,就连墙上的那幅画似乎都增添了几分活力。

“我想,任何去过那个房间的人都不会忘记它的,”我冷冷地笑着说。

“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那儿。几乎就不怎么出来,我估计。随着冬天的来临,他可能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出来了。他把床都搬进去了。”

我打了个冷战。“我想像不出在那儿睡觉的滋味。”

“对,我也一样。可你知道,他正在研究什么东西,而我真的确信他的脑子坏了。”

“不会是正在写他的又一本游记吧?”

他摇摇头。“不,是在翻译,我觉得。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有一天他发现了利安得留下的一些旧文件,从那时起,他的情况好像就变得越来越糟了。”他扬扬眉毛,耸耸肩。“走。哈夫现在应该做好晚饭了,你可以自己去看看了。”

弗洛林话里有话的表现让我以为我见到的将会是一位憔悴的老人。毕竟祖父已经70出头了,而且他也不可能长生不老。但在我看来,他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坐在餐桌前,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壮,胡子也没有白,而是铁灰色的,里面还夹杂着许多黑色;他的脸还是那么严肃,脸色还是那么红润。我走进餐厅时,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火鸡腿。看到我进门,他稍稍扬了扬眉头,把火鸡腿从嘴边拿开,和我打了声招呼,那样子就好像我只离开了他半小时似的。

“你看上去不错嘛,”他说。

“你也一样,”我说。“一匹老战马。”

他咧开嘴笑了。“我的孩子,我正在探索某个地方——一个未开发的地方,不是非洲,不是亚洲,也不是北极。”

我瞥了弗洛林一眼。显然,他也是刚听说这个消息;他之前曾提到的事情里并不包括这件事。

随后祖父便问起我来西部旅行的事,然后在余下的晚餐时间里,我们又简单地聊了聊其他亲戚的情况。我观察到,老人迫不及待地把话题引到了在因斯茅斯的那些早已被遗忘的亲戚身上:他们都怎么样了?我是否曾见过他们?他们看上去如何?由于我实际上根本不知道那些在因斯茅斯的亲戚的情况,而且我确信他们都已经在一场离奇的大水灾中死去了——那场大水灾把这个偏远城市里的许多居民都冲到海里去了,所以我对他的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但他的这些并无恶意的问题让我很是感到迷惑不解。做为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图书馆的管理员,我听说过不少和因斯茅斯水灾有关的神秘而令人不安的暗示,我知道联邦调查局的人曾去过那儿,还听说过一些故事,都是外界不曾了解的极其重要的、可能的真相,这些可能的真相似乎很合理地解释了发生在那座城市的那些可怕的事件。他想知道我是否曾见过他们的照片,当我说我没见过时,他显得相当失望。

“你知道吗,”他沮丧地说,“利安得叔叔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但哈蒙附近的那些老辈人多年前告诉我说,他是一个很丑的人,他让他们联想到了青蛙。”猛然间,他像来了精神似的,开始加快了语速。“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我的孩子?不,你不是非知道不可。那其中的含义太多了,你很难料想……”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喝着他的咖啡,用手指嗒嗒地敲击着桌子,脸上现出一种很怪异的、全神贯注的表情,眼睛直愣愣地发呆,随后,他突然站起身来,离开了餐厅,让我们吃完饭后去他的书房。

“你看出什么了吗?”当我们听到关书房门的声音时,弗洛林问道。

“怪异,”我说。“但我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弗洛林。恐怕……”

他冷笑了一声。“且慢。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你才在这儿呆了两个钟头。”

吃完晚饭后,我们去了书房,把碗碟都留给了哈夫和他的妻子,他们已经在这座老屋里服侍我祖父20年了。书房还是老样子,除了多加了一张旧双人床,床就顶在分隔书房与厨房的那面墙上。祖父显然正在等我们,或者说是在等我,如果说我偶尔会觉得弗洛林堂兄总是话里有话,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恰当地形容接下来我祖父和我的对话。

“你听说过温迪古吗?”他问。

我承认我确实听说过,是偶然从一些北方地区的印第安传说中了解到的:那是一种信仰,信奉的是恐怖的、超自然的存在物,出没于大森林的静寂中的幽灵。

他想知道我是否曾考虑过那些关于温迪古的传说与那些鬼怪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当我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时,他又很好奇地想知道我初次了解那个印第安传说的经过,还耐心地解释说温迪古与他的问题根本没有关系。

“做为一个图书管理员,我有机会和很多冷僻的东西打交道,”我答道。

“噢!”他喊道,伸手从他的椅子旁边拿起一本书。“那你肯定见过这本书了。”

我看着那本精装本图书,书封是全黑的,只在书脊上用金箔压印着书名。《外来者和其他物种》,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

我点点头。“我们的书架上有这本书。”

“那你已经看过啦?”

“哦,对。很有趣。”

“那你肯定读过他讲的和因斯茅斯有关的那个怪诞故事,‘因斯茅斯上空的阴影。’你觉得那故事怎么样?”

我赶忙开始回想那个故事,很快便想起来了:一个奇异的故事,讲的是可怕的海洋生物,克苏鲁的后代,兽类最原始的起源,生活在海洋深处。

“作者那时候很有想像力,”我说。

“那时候!那他现在呢?”

“去世了,3年前的事。”

“唉!我还想去向他请教……”

“可是,这个虚构的故事的确……”我刚要接着说。

他制止了我。“既然你不知道发生在因斯茅斯的事件的真相,你怎么能确信他的叙事小说是虚构的呢?”

我承认我不能确信,但祖父好像已经失去了兴趣。此刻他拿起了一个大信封,上面贴了好多1869年的3分普通邮票,现在肯定应该是集邮家的至爱了,他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说那是利安得叔叔留下的托付指示。但他的心愿没有实现,祖父说,而他把这些都保留下来了。他递给我几张纸,让我说说我对它们的看法,并且一直很机警地观察着我。

那几张纸显然是一封长信的一部分,字迹很潦草,还有一些可以想像到的很笨拙的句子。此外,许多句子似乎都让我无法理解,我看的时间最长的那张纸上满篇都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暗示。我看到了一些词,“伊萨卡”,“劳埃格”,“哈斯特尔”;直到我把那几张纸交还给祖父,我才想起我曾在别处见过那几个词,而且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我只字未提这件事。我说我不禁觉得利安得叔祖写得太难懂了。

祖父吃吃地笑了。“我还以为你的第一个反应会和我一样呢,可你没有,你真让我失望!显然,那通篇都是暗语!”

“当然!这才能说明为什么他的句子都那么难懂。”

祖父得意地笑了。“一个很简单的暗语,但足够了。我还没把它全弄完。”他用一根食指敲了敲信封。“它好像说的是这个房子的事,其中反复警告说要小心,不要跨过门槛,否则会有可怕的后果。我的孩子,这个老屋里的每一个门槛都被我跨来跨去无数回了,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因此,这儿的什么地方应该还有一个门槛是我从未跨越过的。”

我禁不住笑他的孩子气。“如果利安得叔祖的思维有问题了,你就有得找了,”我说。

祖父出了名的急躁突然就表现出来了。他一只手把叔祖的信扫到了一边,另一只手示意我们离开,很显然,从那一刻起弗洛林和我对他来讲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站起身,道了歉,离开了书房。

在半黑的走廊上,弗洛林看着我,没说话,只用他热切的眼睛盯着我看了足有一分钟,然后他转身领着我上了楼,我们在楼上分手,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我一直对潜意识的思维活动在夜间的表现有着浓厚的兴趣,因为在我看来,每个反应机敏的人面前似乎都摆着无数的机会。我曾经常带着困扰着我的问题上床睡觉,当我醒来时,我会发现我能解决问题了。但但对那些比较复杂的夜间思维活动,我就了解得不多了。我知道,那天晚上我离开书房时想到的问题是,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利安得叔祖的那几个怪异的词,而且我还知道,我临睡前还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当我几个小时后醒来时,我马上就确信,我是在H·P·洛夫克拉夫特的一本书里看到这些词,这些奇怪的名字的,而且我是在米斯卡托尼克大学读到那本书的。随后我便意识到有人在敲我的房门,并且压低了声音叫着。

“我是弗洛林,你醒了吗?我要进去了。”

我下了床,穿上睡袍,点亮了我的电烛灯。此时,弗洛林已经进来了,他瘦削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可能是被冻的,因为9月里的夜晚,从我的窗户透进来的已经不是夏天的暖风了。

“怎么了?”我问。

他走近我,眼光很怪异,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你听不见吗?”他问。“上帝,也许是我的脑子……”

“不,等等!”我叫道。

从外面的某个地方,似乎传来了很诡异的、美妙的音乐声:我想是笛声。

“祖父在听广播,”我说。“他经常听到这么晚吗?”

他脸上的表情让我把话咽回去了。“老屋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在我那儿。它在我的房间里,没开着。电池用完了。另外,你在广播里听到过这种音乐吗?”

我重又感兴趣地听起来。音乐声好像很奇怪地被压低了,但依然能听到。我还发觉它并不是从某个固定的方向传来的,之前它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而现在它又好像是从老屋的地底下传来的——一种诡异的、像圣歌似的笛声。

“管乐队,”我说。

“或者是排箫,”弗洛林说。

“不吹了,”我漫不经心地说。

“不是广播,”弗洛林答道。

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很坚定地回看着我。我突然想到,他不自然的严肃是有原因的,无论他是否愿意把原因说出来。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弗洛林——那是什么?我能看出你很惊慌。”

他使劲地咽了一下口水。“托尼,那音乐声不是从老屋的什么地方传来的。是从外面传来的。”

“可谁会在外面呢?”我问。

“没谁——没有人。”

终于明白了。我如释重负般面对这个我认为我恐怕必须要面对的结果。没谁——没有人。

“那——是什么东西?”我问。

“我想祖父知道,”他说。“跟我来,托尼。别拿灯了;咱们摸着黑也能走。”

刚到走廊里,我便又站住了,是他拉住了我的手臂。“你注意到了吗?”他悄声问。“你注意到这个了吗?”

“气味,”我说。淡淡的、很难捕捉到的、水的味,鱼和青蛙和在有水的地方栖息的生物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