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到达的时候,治安官寇文已经在小屋里了。老彼得和他在一起。治安官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高个,有点忧郁;虽然他已经是他们家族的第四代了,但他说话时还是带着世代相传下来的土音。老彼得是个黑皮肤、邋里邋遢的家伙;他的话很少,但时不时地会傻笑。
“我把不久前收到的寄给教授的快递邮件带来了,”治安官说。“有一个是从马萨诸塞州的什么地方寄来的,其它的是从南部靠近麦迪逊的地方寄来的。不值得退回去,所以我就把它们和钥匙一起带来了。不知道你们还来干什么。我和我的搜索队走遍了林子,没发现什么。”
“你没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们,”老彼得插了一句,咧嘴笑了。
“没什么可说的。”
“那件雕刻呢?”
治安官烦躁地耸耸肩。“见鬼,彼得,那和教授的失踪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把它画了下来,不是吗?”
治安官不得已地告诉他们,他的两个人在树林的中心偶然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厚板子,也许是石板;上面长满了青苔,还画着一幅很奇怪的画,显然和森林一样古老——很可能是一个古代印第安人部落的作品,在达科他苏人和温尼贝戈人之前,他们就居住在威斯康星州的北部——
老彼得轻蔑地咕哝了一句。“印第安人不画画。”
治安官没理睬他,又接着说。那幅画画的是某种生物,但又没有人能说出它是什么;肯定不是人类,但另一方面,它又不像兽类似的,有那么多的毛。此外,那个不知名的艺术家还忘了把脸画上去。
“除了那个,还有两个东西呢,”老彼得说。
“别听他的,”治安官说。
“两个什么东西?”莱尔德问。
“就是两个东西,”老彼得傻笑着说。“嘿,嘿!不知道是什么,不是人,不是动物,就是物体。”
寇文急了。他突然变得粗暴起来;他让老彼得闭嘴,还说如果我们需要他,他就在派什帕霍他的办公室。他没具体说我们怎么才能和他联系,因为小屋这里没有电话,但他显然不太重视我们下决心冒险到这儿来做的收集地方传说的工作。老彼得对待我们的态度是近乎麻木的漠不关心,只是会时不时地露出狡黠的笑容,用他那双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的行李。莱尔德偶尔会和他对视一下,但每次他都懒洋洋地把目光移开了。治安官继续说着;加德纳教授留下的笔记和图画都在他住的那间大房子的书桌上,那个房间差不多占了小屋的整个底层,那些笔记和图画就是在那儿找到的;它们是威斯康星州的财产,我们用完后要把它们还回治安官办公室。临走时他还特别说了一句,他希望我们不会在这儿呆太久,因为“我不是想要吓唬人,但到这儿来的其中一些人确实都出了问题。”
“老彼得知道一些事情,或者是有所察觉,”莱尔德说。“等治安官走了以后,咱们得找时间和他聊聊。”
“加德纳在信上不是说,一谈到具体的事,他就不开口了吗?”
“对,但他也告诉了咱们用什么办法。烈酒。”
我们开始安顿自己,把我们的食品都贮存好,装好了录音机,做好了在这儿起码呆上14天的准备;我们的食品足够维持那么长的时间,而且,如果我们需要呆更长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派什帕霍补充食品。此外,莱尔德还带了足足两打的录音带,足够我们用的了,况且我们只打算在我们都睡觉的时候才让机器开着,而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常出现的,因为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两个人轮换着工作和休息,但我们又惟恐会出纰漏,所以也把机器准备好了。我们刚一安顿好,就开始查看治安官带来的东西,与此同时,我们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气氛。
小屋和林子周围确实有一种异样的氛围,这决不是我们的幻觉。不单单是那种压抑的、近乎凶兆的死寂,也不单单是那些高大的、像是要吞噬小屋的松树,以及湖中深蓝色的湖水,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一种宁静的、蓄势待发的气氛,一种不祥的、冷漠的自信——就像有一只老鹰,在知道了猎物已经逃不出它的利爪之后,自在地在空中盘旋。这不是一闪即逝的感觉,它几乎是一下子就出现了,并且贯穿于我们工作的始终;此外,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莱尔德似乎早就了解了这种气氛,并且认为我也和他一样!实在找不出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在威斯康星州的北部和明尼苏达州有无数个像瑞克湖这样的湖泊,尽管其中的好多湖并不是在森林里,但就是那些在森林里的湖也和瑞克湖的自然面貌截然不同;所以你看不出来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恐怖的气氛,让我们觉得似乎要有外敌入侵似的。实际上,周围的环境完全是另一种状况;午后的阳光下,古老的小屋、湖水和周围高大的森林,显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惬意,与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非常显而易见的不祥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松树的芬芳和湖水的清新气息,更突出了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最后,我们开始查看放在加德纳教授的书桌上的那些东西。正如我们所料,快递邮件里有一本出版社寄来的H·P·洛夫克拉夫特的《外来者和其他物种》,还有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图书馆的人寄来的《莱尔讲义》和路德维格·普林的《蠕虫的秘密》的影印件,显然是寄给教授的一些补充材料,之前我们在治安官送回来的那堆材料里已经发现了他们寄来的由奥拉乌斯·沃尔缪斯翻译的《死灵之书》的部分章节,还有《奈考提奇手稿》的某些章节。但引起我们注意的并非是这些令我们费解的书稿,而是加德纳教授留下的那些残缺不全的笔记。
很显然,他只是把他的一些问题和想法记了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做更多的事,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在他写下的内容里还是有某种可怕的暗示。
“石板是什么呢,(1)只是一个古代遗迹,(2)类似于墓碑的东西,(3)他的焦点?如果是后者,是来自于外星吗?还是来自于地下?(注:没有迹象显示那个东西受到了侵扰。)
“克苏鲁或喀苏特。在瑞克湖里?有地下通道通过圣劳伦斯河通向苏必利尔湖和大海吗?(注:除了飞行员的报告,没有迹象显示那个东西需要水。可能不是水生物种。)
“哈斯特尔。从表现看也不像是曾经会飞的物种。
“约-梭托。肯定是在陆地上生活的——但他不是‘暗夜居民。’(注:那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肯定是地球上的神灵,即使它能穿越时空。可能不止一个,只有陆上的这个偶尔可以看到。可能是伊萨卡?)
“‘神秘住民。’‘他’和那个‘无脸盲神’是同一个吗?他确实可以说是居住在黑暗中。尼亚拉索特普?还是沙布-尼戈拉斯?
“什么在发光?这儿肯定也有神灵。但没有记载。(注:推测起来,如果陆生和水生的物种对抗那些空中的物种,它们肯定也对抗那些发光的物种。但随处可见的证据的显示,相比于陆地和空中的物种之间的对抗来讲,空中和水中的物种之间发生的对抗更频繁。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可恶地在几处说得含含糊糊的。至于在那段骇人的脚注里提到的克苏加的身份,没有暗示。)
“帕迪亚说我的路子不对。我不相信。不论在夜里演奏音乐的是谁,它都是掌控魔鬼般的节拍和旋律的大师。还有,对,杂音大师。(比较拜尔斯和钱伯斯。)”
就这些。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胡言乱语!”我喊道。
但是,但是我凭直觉知道那不是胡言乱语。这里发生了一些怪事,有些事情需要解释,不是一般的解释;从加德纳的笔记里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不管怎样,加德纳写这些东西时是很严肃的,而且显然是给他自己用的,因为从中只能看出一个很模糊、很发人深思的轮廓。此外,这些笔记对莱尔德的触动很大;他大惊失色地站在那儿,低垂着眼睛,似乎无法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
“怎么了?”我问。
“杰克,他和帕迪亚联系过。”
“那有什么关系,”我答道,但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想起了一件秘而不宣的事,就是因为那件事,使老教授帕迪亚和威斯康星大学断绝了关系。新闻上说是因为老教授在他的人类学演讲中有点太自由主义了,也就是说,他有“共产主义言论!”而那些了解帕迪亚的人都知道那与事实大相径庭。他是在演讲时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谈到了恐怖的、不为人知的事情。本以为最好是让他静静地离开,不料,他公开地辞职了,而且态度很傲慢,而这就很难能令人满意地把事情遮掩住了。
“他现在住在沃索,已经不受人关注了,”莱尔德说。
“你觉得他能解释这一切吗?”我问道。我知道,我说出了莱尔德的心里话。
“他离这儿有3个小时的车程。咱们把这些笔记拷贝一份,如果没发生什么事,如果咱们无法发现什么事,咱们就去找他。”
如果没发生什么事——!
如果说,白天的小屋看似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气氛中,那么,夜里的小屋似乎就充满了危险。而且,从午夜开始——当时我和莱尔德正坐在那儿看那些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不可多得的书稿影印件,随着一些并未引起我们注意的意外的发生,开始出事了。第一个表象很自然地出现了,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我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的不同寻常。那不过是越来越强劲的风吹过树林时发出的声音罢了,就是松树的歌声。夜很暖,小屋的窗户全都敞开着。莱尔德说了句起风了,就又接着说起那些摆在我们面前的、令人费解的材料,说它们带给他的困惑。又过了不到半小时,外面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大了,这让莱尔德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抬起头来,很不安地逐个扫视着一扇扇敞开的窗户。紧接着,我也意识到了什么。
尽管有大风劲吹的声音,但屋里却一点风都没有,窗户上挂的窗帘也根本没有被风吹起来!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一起走到了小屋外面宽阔的游廊上。
没有风,我们的手和脸都感觉不到风的吹拂。只能听见从林子里传来的声音。我们抬头望去,本以为树顶会被大风吹得低下头来,然而在繁星点点的夜空映衬下,松树站得直直的,一动都不动;我们周围还是有持续不断的风声。我们在游廊上站了半个钟头,徒劳地想断定声音的来源,但它随即又悄悄地停息了。
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了,莱尔德准备去睡觉;昨夜他几乎没睡,所以我们商量好,由我来值守第一夜,直到早上4点。我们谁都没多谈松林里的声音,我们都宁愿相信,如果我们能建立一个理解的共同点,我们就能为那种现象找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我想,即便那些引起我们注意的事很令人费解,但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还是应该抱有一种严肃认真的期望,去寻求一个自然的解释。当然,一直折磨着人类的最古老、最巨大的恐惧就是对未知的恐惧;任何可以合理说明和解释的东西都不会让人感到害怕;但我们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我们正在面临着某种东西,它违背了所有为人所知的基本原理和信条,只取决于一种早在原始人类出现之前就已存在的信仰,实际上,从那些散见于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影印书稿中的种种暗示来看,它的出现甚至早于地球本身。凭人类这种发育不良的智力,远远不能领会那些始终存在的、来自某种东西的、可怕的威胁和暗示。
我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开始做守夜的准备。莱尔德已经回房间了,他的房间紧挨着楼梯,房门正对着一个带围栏的阳台,我就坐在这个阳台下面的屋子里,随手翻着洛夫克拉夫特的那本书,处于一种不安的等待状态。我不是在担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是惟恐我自己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事。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开始全神贯注地读《外来者及其他物种》,联想着它提到的那些如同地狱般的、万古长存的邪恶,和那些可怕的与所有时间共存、与所有空间相通的实体,并且开始模模糊糊地了解到这本幻想家的作品与加德纳教授的笔记之间存在着一种联系。在这种认识当中,最令我困扰的是,加德纳教授在做笔记的时候,并没有参照我手里的这本书,因为这本书是在他失踪之后才寄到的。此外,虽然加德纳参考了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第一批材料,但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他还有其它的信息渠道。
是什么渠道呢?他会从老彼得那儿得到什么信息吗?几乎不可能。他去找过帕迪亚吗?他可能会这么做,但他没向莱尔德透露此事。但也不排除他还和别的人有联系,只是没有在他的笔记中提到罢了。
正当我一门心思地想这些的时候,我听到了音乐声。实际上,在我听到它之前,它可能已经响了一阵了,但我不这么认为。那是一种很怪异的旋律,开始是平静而和谐的,随后就 变得刺耳和疯狂,节奏不断地加快,但始终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惊愕地听着;起先,我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但从我走出屋外的那一刻起,我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我发现音乐是从黑暗的密林深处传出来的。我强烈地意识到了它的神秘;它的旋律很怪异,非常奇特,所使用的乐器好像是笛子,或是某种和笛子类似的东西。
到那时为止,始终都没出现真正令人担忧的表象。也就是说,除了已经发生的两件引起我们恐慌的事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而我们,简而言之,还是很有可能为风声和音乐声找到一种自然解释的。
然而,突然间,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恐怖得令我立刻感觉到了那种折磨着人类的最大的恐惧,对未知的、外来的某种东西的一种最原始的恐惧。如果说,我曾经对加德纳的笔记和那些参考资料中所提及的东西抱有怀疑的话,这下我直觉地认识到了,这些怀疑是毫无根据的,因为紧接着那阵怪异的音乐之后,响起了一种简直令人无法形容的声音,我至今都无法形容那种声音。那真是一种可怕的嗥声,不是出自于人类所知的动物,当然也不是人类发出来的。它先是渐渐地加强到一个非常高的高潮,然后又减弱到进入了一片寂静,而这种寂静更加地令人感到恐怖。它是从一种呼唤开始的,用一种骇人的声音重复地叫了两遍:“伊戈奈!伊戈奈!”随后变成了一种带着狂喜的哭嗥,啼声响彻了森林,穿透了黑暗的夜空:“Eh-ya-ya-ya-yahaaahaaahaaahaaa-ah-ah-ah-ngh’aaa-ngh’aaa-ya-ya-ya…”
我站在游廊上,呆立了一分钟,我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声就会性命难保。嗥声平息了,但那骇人的呼唤似乎还回荡在林中。我听见莱尔德从他的床上滚了下来,我听见他跑下楼梯,喊着我的名字,但我无法回应。他走到游廊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天啊,那是什么声音?”
“你听见了?”
“早就听见了。”
我们就那么站着,等待着嗥声再次响起,但它没有再现。音乐声也没有。我们回到客厅,坐在那儿等着,谁都睡不着。
但是,那一夜再没出现别的带有警示作用的表象。
三
第一夜所发生的事让我们决定了第二天必须要做的事。我们意识到,我们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根本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事情。所以,第二天,在莱尔德把录音机安置妥当之后,我们就出发去沃索找帕迪亚了,并且计划在第三天再返回来。莱尔德还事先想到把我们按原样抄写的一份加德纳的笔记也随身带上了。
起先,帕迪亚教授不愿意见我们,最后他允许我们去了他位于威斯康星市中心的书房。他清理了一些书籍和文稿,腾出两把椅子,让我们坐下了。虽然他的外表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蓄着长长的白胡子,头戴一顶无边软帽,一圈白发从帽子下面滋了出来,但他却像年轻人一样机敏;他很瘦,一双手瘦骨如柴的,憔悴的脸上有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显出一副非常愤世嫉俗的、轻蔑的、甚至有点傲慢不恭的表情,除了给我们腾座位,他就再没有其它让我们感到安心的举动了。他认出了莱尔德是加德纳教授的秘书,并很不客气地表示,他正忙着为他的出版商准备书稿,而且那无疑将会是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所以,如果我们能尽量简洁地说明我们的来意的话,他将不胜感激。
“你听说过克苏鲁的事吗?”莱尔德也没客气。
帕迪亚现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老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异常警觉的人,他无比焦虑地放下了手中的铅笔,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莱尔德的脸,探身向前,倚在了他的书桌上。
“所以,”他说,“你才来找我。”随后他笑了,像一个百岁老人那样咯咯地笑着。“你来找我问克苏鲁的事。为什么?”
莱尔德很直率地告诉他,我们决心要查明加德纳教授失踪的真相。他把他认为必要的事都说了出来,帕迪亚闭起眼睛,重又把铅笔拿在了手里,轻轻地敲打着,很专注地听着,时不时还催促着莱尔德。等莱尔德讲完后,帕迪亚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挨个地看着我们俩,脸上是一副痛苦和怜悯交织在一起的表情。
“这么说,他提到了我,对吗?可我除了和他通过一次电话外,再没有别的联系了。”他撅起了嘴。“他更多地提到的是早期的一个争论,而不是他在瑞克湖的发现。我现在想给你们提些建议。”
“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离开那个地方,忘掉发生在那里的所有的事。”
莱尔德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帕迪亚打量着他,用他的黑眼睛置疑着他的决定;莱尔德也没有退缩。他已经开始了这场冒险,他就一定要把谜底揭开。
“这不是凭借常人之力能做到的事,”帕迪亚说。“老实说,咱们没有能力做这件事。”随后,他开始直言不讳地说起一些与世俗观念相距甚远的事。一开始,我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讲的内容太宽泛,太令人震惊了,让人很难领会,尤其是像我这样缺乏想像力的人。帕迪亚拐弯抹角地暗示说,袭扰着瑞克湖的并不是克苏鲁或他的属下,而是别的东西;那块石板和那上面刻的内容很清楚地显示了有时会居住在那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从加德纳教授最后的分析来看,他已经知道了那究竟是什么,尽管他认为帕迪亚并不相信他。除了尼亚拉索特普外,那个“无脸盲神”是什么?肯定不是沙布-尼戈拉斯,不是“带着一千只小羊的黑山羊”。
莱尔德打断了他的话,迫切地要求他讲得通俗一点,帕迪亚这才意识到,我们什么都没听懂,为了让我们能听明白,他便开始给我们讲神话学,还是用那种略显急躁的、拐弯抹角的方式,讲关于那些在人类还没出现之前就存在于地球上——而且不仅是地球,还包括宇宙中的其它星球——的生命体的神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反复地说。“我们完全是一无所知。但是确实存在某些迹象,和某些危险的地方。瑞克湖就是其中之一。”他提到了一些生命体,用了一些非常令人敬畏的名称——距离我们的时空很遥远的长老神居住在猎户星座中的一等星参宿四上,他把以亚撒索和约-梭托为首的大恶神驱逐到了太空中,其中还包括水陆两栖的克苏鲁的最原始的雏形,长得像蝙蝠一样的、“可怕的哈斯特尔”的随从,行走在星际空间的劳埃格、扎尔和伊萨卡的随从,以及地球生命体尼亚拉索特普和沙布-尼戈拉斯,这些邪恶的生命体一直都企图再次战胜长老神,而长老神把他们驱逐或是监禁了,比如,让克苏鲁常眠在莱尔的海洋王国里,把哈斯特尔监禁在金牛座的星群中靠近毕宿五的一颗黑星上。早在地球上出现人类之前,长老神和大恶神之间就已经是冲突不断了;大恶神时不时地就会想要重新夺权,有时长老神会直接阻止冲突,但更多的时候是借由在基础生命体中引发冲突的人类或是非人类的生命体的力量来阻止冲突,正如加德纳在笔记中所指出的那样,邪恶的大恶神就是基本力量。他们的每一次复苏,都会在人类的记忆中留下深深的印记,虽然他们每次都想要消灭他们留下的证据。
“比如,在马萨诸塞州的因斯茅斯发生了什么事?”他紧张地问道。“在邓维奇发生了什么事?在佛蒙特州的荒野里呢?在爱斯勃雷收费高速上的塔特尔老屋呢?克苏鲁的神秘祭典是怎么回事?异乎寻常的、远征疯人山的探险又是为了什么?是什么东西居住在神秘而偏远的雷恩高原上?在冷原荒地上的卡代斯又是怎么回事?洛夫克拉夫特知道!加德纳和其他许多人都曾想探知那些秘密,想把那些发生在全球各地的、令人不可思议的事都串联起来,但是大恶神不想让他们这么做,不想让人类了解得太多。要小心了!”
他没有给我们任何人说话的机会,拿起加德纳的笔记研读着,还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显得更令人敬重了,嘴里还继续说着——不是对我们,而是对他自己:据知,大恶神在某些科学领域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发展水平,比迄今人们以为它可能达到的水平还要高,当然,一切都还是未知的。他始终不断的这么强调着,明摆着是在说,只有傻瓜或白痴才会不相信,才会怀疑有证据或是没证据。但接着他又承认确实存在着某种证据,有一块令人恶心的、带有野蛮意味的石刻板,上面描绘着一个巨型的、令人讨厌的丑八怪在地球上乘风而行,石板是在约西亚·阿尔文的手里发现的,他很离奇地从他在威斯康星的家里失踪了,几个月后,人们在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上发现了他的尸体;加德纳教授画的那些图,还有更重要的,在瑞克湖的森林里发现的那块雕刻石板。
“克苏加,”他很疑惑地喃喃自语着。“我没读过他提到的那个脚注。洛夫克拉夫特的书里也没有。”他摇摇头。“嗯,我不知道。”他抬起头来,“你们能从老彼得那儿诈出点什么吗?”
“我们曾经考虑过,”莱尔德承认。
“那么,我建议你们去试试。看来他显然是了解一些事情,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他用比较简单的思维方法做了一种夸大;但从另一方面讲,谁说得清楚呢?”
伊戈奈!伊戈奈!EEE-ya-ya-ya-yahaaahaaahaaa-ah-ah-ah-ngh’aaa-ngh’aaa-ya –ya -yaaa!(既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野兽的声音,但又是两者的混合。)
(音乐的节拍加快了,变得更野性,更疯狂了。)
强大的信使-尼亚拉索特普……从七个太阳的世界来到他的土地上,恩盖之林,“他”来的地方,“他”的名讳不能被提及……在森林的黑山羊那里应该有许多小羊,黑山羊带着一千只小羊……(用很怪异的人声唱的。)
(接着是一串奇怪的声响,像是听众的响应一样:嗡嗡的声音,像电报机里发出的声音。)
咿呀!咿呀!沙布-尼戈拉斯!伊戈奈!伊戈奈! EEE-yaa-yaa—haa-haaa-haaaa!(还是那种非人非兽、但两者都像的声音。)
伊萨卡将侍奉你,万众爱戴的父亲,塔维尔的乌姆,大门的守卫者,将把扎尔从大角星召回来……你们将共同赞美亚撒索,赞美伟大的克苏鲁,赞美札特瓜……(又是人的声音。)
用他的方式前进吧,或是随便用一种人的方式,毁灭那些会把他们带到我们这里来的人……(又是那种半人半兽的声音。)
(插入了一段狂乱的笛声,还好像有一对大翅膀在拍动。)
伊戈奈!Y’bthnk…h’ehye-n’grkdl’lh…Ia! Ia! Ia!(像是在合唱。)
这些声音听起来就仿佛是那些东西一边唱着,一边在小屋的里里外外来回走动时留下的,随着最后的和声渐行渐远,那些东西仿佛也走远了。接下来是很长的一段沉寂,就在莱尔德抬手想要把机器关上的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这次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单凭它的特征,就将此前积聚在我们心里的所有恐惧推向了最高点;不管那半人半兽的咆哮和吟颂蕴涵的是什么,此刻从录音机里传出的带着口音的英语才是最最令人恐怖的声音:
道根!莱尔德·道根!你听到了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急切地低声呼唤着我的同伴,莱尔德的脸色变得煞白,坐在那儿直愣愣地盯着录音机,手还悬在机器的上面。我们彼此对视着。不是因为那急切的询问,不是因为此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是因为我们听出来了那个声音,那是厄普顿·加德纳教授的声音!我们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录音机里又继续传出了声音:
“听我说!离开这个地方。忘掉它。但在你走之前,要召唤克苏加。千百年来,这里都是那些恶魔从最远的宇宙到地球上来的一个落脚点。我知道。我是它们的人了。它们抓走了我,就像它们抓走皮雷加和其他许多人一样,所有的人都是不小心误入了它们的林地,而它们又没立刻杀死我们。这是‘他’的林地,恩盖之林,无脸盲神、夜嗥者、暗夜居民、只畏惧克苏加的尼亚拉索特普的陆上栖居地。我曾在星际空间中和尼亚拉索特普在一起。我曾上过偏远的雷恩高原,去过冷原荒地上卡代斯,越过了银钥匙之门,甚至去过大角星附近的凯瑟米,去过恩凯和哈利湖,去过肯岩和传说中的卡科萨,去过因斯茅斯附近的雅迪斯和雅斯雷,去过约斯和育戈斯,我还远远地从大陵五之眼望见了佐斯卡,当北落师门星高挂树尖的时候,用这些呼号召唤克苏加,要呼三遍:‘Ph’nglui mglw’nafh Cthugha Fomalhaut n’gha-ghaa naf’l thagn! Ia! Cthugha!’等它一到,马上就走,免得你们也被杀掉。这个可恶的地方应该被炸掉,那样的话,尼亚拉索特普才不会再从星际空间中出来。你听见我说的了吗,道根?你听见了吗?道根!莱尔德·道根!”
突然传出了一阵愤怒的抗议声,接着是一阵扭打和撕扯的声音,好像是加德纳被强行带走了,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完完全全地没声了!
莱尔德又让录音机转了一会儿,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最后,他又把录音带倒了回去,焦急地说,“我觉得,咱们最好尽可能地把它记下来。你隔一句记一句,咱们一起把加德纳说的那段呼号写出来。”
“那是……?”
“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出他的声音,”他不耐烦地说。
“那他还活着?”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这咱们哪儿知道。”
“只知道是他的声音!”
他摇摇头,此时录音机又开始重放了,我们不得不专注于记录的工作,这比预想的要容易,因为在每句话之间都有很长的停顿时间,足够我们从容不迫地把内容写下来。吟颂赞歌的内容和加德纳说的关于克苏加的话特别难听懂,我们反复地重放,还是设法把大概差不多的发音都写了出来。等我们终于记完后,莱尔德关上了录音机,很严肃地看着我,有点担心,又有点半信半疑。我什么也没说,我们刚才听到的,再加上之前已经发生的一切,令我们别无选择。你可以对传说故事、信仰等等类似的东西有所怀疑,但录音机的记录是无可置疑的,尽管它不过是证实了老彼得所说的话,但它是可靠的;整个事件似乎完全超出了人的理解能力,而人只能似是而非地捕捉到一些互不相连的隐晦的暗示,而整个事件对人类心灵的冲击是令人无法承受的。
“北落师门星差不多是在黄昏的时候升起来,只稍早一点,我记得是,”莱尔德沉思着,很显然,他像我一样,正在思考着这其中的神秘含义。“在这个纬度上它不会直挂天顶,而只会升到地平线以上大约20-30度之间的高度,这样推算的话,它出现在树尖上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是在天黑后一小时。也就是说,大约在9点半左右。”
“你不会是打算今晚就去试试吧?”我问。“再者说,它意味着什么?谁或者什么是克苏加?”
“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而且我也不想今晚就去尝试。你把大石板给忘了。你现在还敢去那儿吗,在听了这些以后?”
我点点头。我不指望我自己能说出些什么,但我并没有丝毫的畏惧,惧怕那像一个生灵一样流连在瑞克湖周围的森林里的恶魔。
莱尔德看了看表,然后看着我,似乎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要强迫自己迈出这最后一步,去面对那个将这片森林据为己有的神秘之物。如果他想在我这儿看到犹豫不决,恐怕他会失望了;即便是我可能心存恐惧,我也不会表露出来。我站起身,和他一起走出了小屋。
四
普通人最好别去想神秘生命的情况,因为隐现在地球的阴暗处的恐怖的幽灵是属于潜意识层面的,这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实际上,宇宙万物中确实存在一些怪异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光是它们的样子就能把心智健全的人吓趴下。万幸的是,我们虽然在10月里的那个晚上,在瑞克湖边的森林里看到了那块大石板上的内容,但我们却根本不可能从那儿带回什么证据,我们在那里看到的东西是如此的令人难以置信,它超越了所有已知的科学定律,在人的语言中无法找出最恰当的词来描述它。
我们到达包围着大石板的那一圈林带的时候,西天的余晖还没有散尽,借着莱尔德手里的手电筒的光,我们仔细地查看着石板的表面和上面雕刻的内容:一个巨大的、看不出形状的生物,雕刻它的艺术家显然还没有具备足够的想像力来刻画它的脸,所以它只有一个奇形怪状的、有点像圆锥形的头,即便是画在石头上,但那东西好像还是能让人感觉到有一种不寻常的流动性;此外,它还长了像触角似的附属器官和手,或者是类似手的东西,而且不是两只,而是好几只;所以他似乎兼具人和非人的构造。在它旁边还刻着两个短粗的、像鱿鱼似的造型,从其中的一部分——大概应该是头部,但没有成形的轮廓——可以看出,那应该是某种乐器,因为有些怪异的、令人厌恶的随从好像正在演奏它们似的。
我们匆匆忙忙低查看着,因为我们可不想被可能会到这儿来的什么东西发现我们在这里,在当时的情形下,那可能是我们自己吓唬自己。但我并不这么想。此时坐在我的书房里,在时间和空间上与发生在那里的事已经相距很远了,但我对那时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虽然一直困扰我们俩的那种未知的东西使我们的思想变得活跃了,也使我们感到了很缺乏理性的恐惧,但我们还没有乱了方寸,没有忘记我们是为什么去的。在常人看来,大石板上雕刻的内容不仅猥亵,而且无比残酷和恐怖,特别是再联想到帕迪亚所暗示的东西,和加德纳的笔记以及从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寄来的那些材料中隐约提到的内容,即便是有时间,我们也决不会在那里耽搁太久。
我们退到了一个相对比较方便的地方,既靠近我们回小屋的必经之路,又离那块大石板所在的林间空地不太远,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得清楚些,而且很容易悄悄撤退。我们在那儿藏好,在10月里一个寒冷、寂静的夜晚,在那里等待着,地狱般的黑暗包围着我们,只有一、两颗星星高高在头顶上的夜空里眨着眼睛,而且居然能奇迹般地透过高耸的树顶,让我们看到它们。
当那种像风似的急促的声音开始响起的时候,莱尔德的手表显示,我们正好等了1小时10分钟,声音刚一响起,那块大石板就开始发亮了,开始的时候,亮光很不明显,让人以为是幻觉,随着磷光渐渐加强,石板上射出的一道光就像巨大的光柱似的,直射夜空。这时出现了第二个令人不解的现象,光柱的轮廓和石板的一样,并且向上涌动着,没有散射也没有漫光,而是向上直射,与此同时,周围的空气似乎充满的邪恶;在我们周围弥漫着浓重的、令人恶心的气味。显然,通过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方式,那像风似的急促的声音不仅是配合那个冲天的光柱的,而且就来自于那个光柱;此外我们还发现,光柱的亮度和颜色是在不断地变化的,从耀眼的白色变成摇曳的绿色,从绿色变成某种淡紫色;有时光柱亮得刺眼,让我们不得不遮住眼睛,但大多数时候,光的亮度不会让我们的眼睛感到难受。
突然间,那种急促的声音停止了,光柱变得散漫而且黯淡了;几乎就在片刻之间,那可怕的笛声开始冲击我们的耳膜。笛声不是从我们周围传来的,而是来自于上方,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抬头,向被渐渐黯淡的光柱照亮的夜空中望去。
我无法解释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事。是真的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冲下来,倾注下来吗?——因为那一大团东西是没有形状的——或者,那只是幻想的产物?——当我和莱尔德后来有机会对照彼此的笔记时,我们发现那东西带给我们的印象异乎寻常地一致。眼看着那一大团黑色的东西顺着光柱从天上奔流而下,我们的目光也随之回到了大石板那儿。
在那块可怕的大石板上出现的情形令我们不禁暗自惊叫。
刚才那里还什么都没有,而现在那里出现了一团巨大无比的原生质似的东西,那个庞然大物高得可以摸到星星,它的身体不停地波动着,在它的两侧各有两个小东西,也是不定形的,拿着吹管或笛子,吹奏着魔鬼般的音乐,乐声在森林里反复回荡着。站在石板上的那个东西——那个神秘住民的样子可怕极了,因为我们眼看着从它不定形的身体里长出了触角,爪子,手,然后又缩回去了;它很轻松地缩放着自己的身体,在它的头部和应该是脸的部位只有空白的一个没有脸的形状,更可怕的是从那里发出了半兽半人的、低沉的吟颂声,和昨晚的那些录音是一样的!
我们撒腿就跑,真恨不得能长出翅膀来飞走。在我们身后,那个声音变得响亮起来,那声音来自尼亚拉索特普,那个无脸盲神,那个强大的信使,那声音让我们记起了老彼得说的话——那是一个东西,没有脸,它的声音大得让我以为我的耳膜会被震碎,还有那些和它在一起的东西——天啊!那个从天外来的东西伴着魔鬼般的笛声,高声吟颂着,尖厉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在森林里回荡,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伊戈奈!伊戈奈!EEE-yayayayayaaa-haaahaaahaaahaaa-ngh’aaa-ngh’aaa-ya-ya-yaa!
随后,一切都静止了。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最最可怕的事还在等着我们呢。
当我们跑到半道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在我们身后响起了一种可怕的、像是泼溅液体的声音,仿佛那个无定形的东西已经从那块在遥远的年代由它的信徒竖立在那儿的大石板上下来了,正在追我们似的。我们快被吓死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地跑着,当我们快跑到小屋的时候,我们才注意到,那种泼溅声,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世上最可怕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庞然大物走在水里似的——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可是那脚步声不是我们自己的!在那种很虚幻的、恐怖的氛围下,那种脚步声几乎让我们发疯了!
我们回到小屋里,点亮了一盏灯,瘫在椅子上,等待着,听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很从容地来到屋前,不紧不慢地上了台阶,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转动门把,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加德纳教授!
莱尔德一下蹦了起来,叫道,“加德纳教授!”
教授很客气地笑笑,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希望光线能暗点儿。我在黑暗里已经呆得太久了……”
莱尔德问都没问就按他的要求做了,教授走进屋来,那种随意和镇定根本不像是他已经从这个地球的表面消失了三个多月的样子,好像他并没有在昨天晚上向我们发出骇人的警告,好像……
我看着莱尔德;他的手还放在灯上,但他的手指并没有去调灯芯,只是放在那儿,眼睛盯着下面,出神。我看着加德纳教授;他坐了下来,偏着头,避开灯光,他的眼睛闭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那一刻,他的样子和我以前在麦迪逊的大学俱乐部里经常看到他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似乎发生在小屋里的所有的事都不过是一个恶梦。
但是,这不是一个梦!
“你们昨晚出去了?”教授问。
“是的。可是,当然,我们有录音机。”
“噢。那你们听到什么了?”
“你想听录音吗,先生?”
“是的,我想。”
莱尔德走过去把录音机打开,重放录音,我们静静地坐着,听着里面的内容,谁都没说话,直到录音放完为止。然后,教授慢慢地转过头来。
“你们听出了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先生,”莱尔德说。“那些话太不连贯了——除了你说的那段。你说的好像还比较连贯。”
突然,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屋里便被超载的恐惧占据了;那只是一瞬间的印象,但莱尔德和我一样都真切地感觉到了,当他把录音带从机器里取出来时,教授又开口说话了。
“你们没觉得自己可能被愚弄了吗?”
“没有。”
“如果我告诉你们,我已经发现录在录音带上的每一种声音都有可能被模仿出来呢?”
莱尔德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用很低沉的声音答道,当然喽,加德纳教授已经在瑞克湖的林区里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研究,如果他这么说的话……
教授发出了很刺耳的笑声。“全部的自然现象,我的孩子!在林子里的那块大石板下面有一个矿床;它能发光,还能发出令人产生幻觉的毒气。事情就这么简单。至于那些失踪的人——全都是愚蠢的编造,人性的弱点,除了巧合之外,没有别的。我来这儿是抱着很大的希望来查证老帕迪亚很久以前说的那些胡言乱语——但是——”他轻蔑地笑笑,摇摇头,伸出手来。“把录音带给我,莱尔德。”
莱尔德问都没问就把录音带交给了加德纳教授。当教授接过录音带,并把它举到他的眼前时,他轻轻地撞了他的胳膊肘一下,随后疼得大叫一声,把录音带掉在了地上。录音带被摔成了无数的碎片,散落在小屋的地板上。
“噢!”教授叫了起来。“对不起。”他看着莱尔德。“但——既然我能根据我在这儿了解到的东西随时给你讲出相同的内容,就像帕迪亚的那些空话——”他耸耸肩。
“不要紧,”莱尔德平静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录音带上的所有内容不过就是你的想像,对吗,教授?”我插嘴道。“就连那些呼唤克苏加的圣歌都一样,对吗?”
教授转过头来看着我;他冷笑着。“克苏加?你以为他如何,或者那只不过是某人凭想像臆造出来的东西?还有那暗示——我的好孩子,动动脑子。在你面前有清楚的暗示,说克苏加住在北落师门星,有27个光年那么远呢,而且,如果在北落师门星升起的时候把这个圣歌唱三遍,克苏加就会出现,宣布这个地方不再适于人类或外来物的居住。你以为那些事如何能够实现呢?”
“怎么不能,通过某种类似于意念转移的方式,”莱尔德固执地回答。“那并不是不可能的,假设我们把意念引到北落师门星上,那里的某些东西会接收这些意念——假设那里可能会存在生命。意念是瞬间的事。而那里的生命也是高度进化的,这样,非物质化和再物质化就能像意念一样快捷。”
“我的孩子——你是认真的吗?”教授的声音透着轻蔑。
“是你要听的。”
“那好,就当是对一个理论性问题给出的假设性答案,我可以把它忽略掉。”
“坦白地讲,”我又说道,莱尔德很奇怪地摇头制止我,我也没有理会,“我并不认为我们今晚在林子里看到的是幻象——由从地底下冒出的毒气或别的什么原因引起的幻象。”
这句话的效果非同寻常。能看出来,教授正在竭尽全力克制着他自己;他的反应就像是一个专家受到了他的学生的挑战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说道,“那你们都看见了。我想,要想让你们的相信的话,恐怕太晚了,否则……”
“我向来都能服理,先生,而且我倾向于科学的方法,”莱尔德说。
加德纳教授用手遮住眼睛,说道,“我累了。我昨晚来这儿的时候注意到你住在我以前住的房间里,莱尔德——那我就住你隔壁,杰克对门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