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之后,溪川仍然没有带领大家回去筹备跨年晚会。社团管理 委员会没有再下达通知,每周五的社团常规活动有过半的社团翘课。甚 至因为自管会没有排出卫生包干区的分布,值周班级也“自觉”地开始 不再打扫。
冷清又无序的圣诞节,学工委老师站在一大堆垃圾前傻了眼——原来柳溪川果真说到做到,把责任卸得这么干净,发起狠来也丝毫不拖泥 带水。
第二次会面也就不能算是谈判了。老师们没有筹码还能用于讨价还 价,只好答应三个条件都满足。
如果要遵守原剧情,跨年晚会应该也不能少。溪川在最后时刻赢得 对峙,转身投入任务繁重的晚会筹备,心里还有些后怕。如果校方始终 置之不理,她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获得晚会主办权,对学校的影响不过是 漏掉一年没有组织传统活动,对溪川的意义可不一样。
钢琴声像水流从罅隙里泻出来。
跨年晚会的第二个节目,溪川在台上弹唱一首当下最流行的慢歌, 台下的学生们捧场地跟随节奏摇晃荧光棒。
新旬远远站在人群外望了一会儿,完全没有投入剧情。
“穿秋季校服不冷吗? ”问身边的陈谅。
“当然冷,又不是假腿。但她平时不也是这么穿的吗,应该是已经 练出来了。”
“练出来高考有加分吗?”
“女生嘛,觉得好看比保暖更重要呗。你操那么多心干吗?我觉得 蛮好看的。”
“你不许觉得。”
男生没注意到自己把话题逼进了死胡同,听着听着,又开始操心别 的事,“现在文艺部到底什么人在主事?怎么会把这个节目排第二?下 个节目之前还得把钢琴推走,但问题是……”
“行了行了,这种脑残主意除了柳溪川本人还能有谁想得出?”如 果陈谅也知道时空对话这回事就会知道,这脑残主意其实是柳溪川她姐 姐的失误,“下个节目只能是魔术了吧,我看这钢琴也发愁。现在文艺 部是她主事,学生会也是她主事,自管会就更是她,因为从前的人几乎 都走光了,回来也只是义务帮忙,你又不在,她只好什么都管。我还被 柳洛川拉去帮了好几次忙……”
“哦,那她还挺能干的。”
“……不你这个人……”
“怎么了? ”
“你怎么不说我能干? ”
这厢还在斗嘴,身后舞台前突然哄闹起来。一个面目清秀的高一男 生上台去献了花,台下起着哄高喊两人名字。
“噢,玫瑰花哎。”陈谅眯起眼睛看过去。
“俗气,肯定是圣诞节活动卖剩下的。”新旬皱了皱眉,“这 谁啊? ”
“柳溪川和柳洛川的表弟。”
“到底是柳溪川还是柳洛川的表弟? ”
“不都一样吗? ”
“不一样。”
陈谅一脸莫名其妙,但新旬如此严肃认真,逼得他只好仔细回忆, “我记得是……洛川介绍说这是她表弟,没错,就是她表弟。也算是新 高一的风云人物……”
风云不风云,新旬是没兴趣的,“你确定柳洛川说的是她自己 表弟?”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
“如果是柳洛川的表弟,那和柳溪川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似曾 相识的推理,看来夏新旬的联想力和判断力比柳溪川还是更胜一筹,大 致和宿管老师旗鼓相当。
陈谅思索良久,终于转过弯来,“哦,这倒是。不过……我又记 得柳溪川说他们小时候就经常在一块儿玩,是很近的亲戚才会一块儿玩 吧?也许洛川是跟着柳溪川叫表弟呢? ”
“你确定? ”
“不确定,我没事去确定这个干吗?”
“你情报能力太差了。”
“总比你强一点。”
一曲结束,新旬反而掉头离开。
“哎?你不等等柳溪川吗? ”
新旬没有回答,随便摇了摇手,径直走了。
陈谅也看不懂他,回来前也不打招呼,回来后远远看了大半个节目 就走了,傲娇的人到处是,傲娇到这地步的人着实奇葩。
更奇葩的是,现在台上表演的节目——集体推钢琴。
完全不能理解,陈谅晃晃脑袋,决定去四处找找柳洛川进一步打听 亲戚关系。
演出会场在靠近寝室楼的一侧,面朝操场的区域相对安静。溪川从 教室里取回书包后匆匆赶来。姐姐在理化实验楼前的台阶上等待,见她 从灯光中向自己跑,站起来。
“这是刚才游园会时看见的,有个班级的摊位在卖,我估计你会喜 欢玩,顺手买了点。”姐姐手中拿着一把线香花火。
溪川没肴接,而是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拿出火柴,“卖得不好,他们 最后都低价卖给学生会了。”
“学生会买来做什么?”
“勤俭节约,留着情人节卖呗。”
“情人节不还在寒假中吗? ”
“……”空气凝滞。
“卖给谁去? ”姐姐又补了一刀。
“反正下学期不是我管事儿了,管他呢! ”溪川很快又露出笑容, 恢复力十分惊人。
“但刚开学的时候夏新旬还得管事吧?”
“对啊,他不是一进校就战胜了我,不知道比我高明到哪去了吗? ”
“服了你了,怎么能记仇这么久? ”
姐妹俩点着线香花火往校门外走,此刻溪川突然停住脚步。
“姐姐……”
洛川闻声也停在几步开外,回过身,“嗯? ”
尚未燃尽的烟火映亮了溪川的脸,表情是意外的严肃,“姐姐,我 最近想起点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
“小时候那次车祸……”火光暗下去,两人站在黑暗里没有动。
“我一直想不起来那天晚上的画面,但我想起了那天晚上,有人反 复叫我的名字……”
“我们不是说好不要再提……”洛川打断她的话。
“是你吗?姐姐?”溪川坚持问下去。
沉默异常漫长。
溪川伸手去拉姐姐的手,触及的是刺骨冰凉,
洛川知道,溪川选择直接提问,心里应该已经有了七成把握。与其 敷衍欺骗引她刨根问底揭出更多真相,还不如坦然承认。
”是我。”
“大家不都说我是在被救援前唯一苏醒的人吗? ”
“大家不想让你承受太多压力。你不是已经想起为什么了吗? ”
溪川微微一怔,“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算了。”姐姐回到身边揽过她的肩,推着她前行,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现在就算不断倒带,把每分每秒都追究清楚 也于事无补。”
溪川不再说话。
回家路上,幽暗的灯光不断打亮姐姐的面颊,转而又重新没入阴 影。一切变得如此捉摸不定。但此时她无比清楚的只有一点,走在自己 身边的人不是柳洛川,她记得黑暗中听见的声音属于溪川姐姐。溪川姐姐为什么要彻底伪装成另一个人?爸妈知道吗?
疑惑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她不敢想象深究下去将会抵达什么终点,姐姐话中有话。
元旦假期刚过,回校上课的第一天中午,陈谅端着餐盘在食堂晃 悠,一眼望见柳洛川。跨年夜里没找到她,听她室友说早早回家了,还 有点遗憾。回校后一上午课业繁忙,也没说上话。这时她正坐在柳溪川 和她朋友对面吃饭,背向自己。
陈谅想了个借口过去搭讪,“洛川你在这儿呢。看见新旬没有?”
女生噎了半口饭抬起头来,神色有点呆滞。一旁的小姑娘抢白道:“你怎么傻了?新旬还要两周才能回来呢。”
“什么两周?跨年夜里就回来了。”
“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李未季边吃边说,“昨天我姨妈还 在跟我妈说他们那个全封闭集训,条件肯定不会太好,想给他去送点吃 的,又被拦在门口没让进。姨妈很生气呢。”
“那我那天晚上是见鬼了吗? ”陈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可能真是。”洛川埋头喝汤,“你想想,上午上课座位不也空着吗? ”
“他明明看了柳溪川演出。我还跟他说了话呢。”
“分明是你自己想他想到癔症发作了吧。”溪川故意笑着奚落。她 自然是爱记仇的小孩子气,当初被陈谅说得哑口无言,后来虽然扔了一 只拖鞋,可还没解气。眼下拿住了他窘迫又无法反驳的样子,才感到扳 回一城,朝他扮了个鬼脸。
陈谅不想在女生堆里受揶揄,心里暗哼了一声端着餐盘离开,却还 是有点不解,新旬这就有点神出鬼没了,搞什么啊?
他才不信那晚不止一个来回的对话都是自己凭空臆想的。
溪川表面嘻嘻哈哈,却也有点忐忑,为什么陈谅咬定跨年夜见过新 旬?如果他当时已经回来,为什么也没来和自己打个招呼?
难道是演出太难看,吐着逃走了?
学生会和自管会两个组织从前也早就建立,但学生们谁都知道是新 旬接手后一切才变得井井有条。他嘴上总说只是应付,溪川不觉得光是 应付能尽心到如此地步,想来也只是傲娇。
如今他出去一个多月,回来物是人非,溪川也不能力挽狂澜到恢复 原状,又折腾出这么多罢工之类的杂事,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忐忑了一支线香花火的时长,溪川就把夏新旬整个人都置之脑后了。
她实在很不适合忐忑。
小时候姐姐总说溪川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记仇,生了气五分钟之内就 忘了。副作用是,惹别人生气也五分钟之后就忘了。以至于休了个元旦 假期,她居然忘了自己曾经惹学工委老师暴怒。
“要不你期末考之前就请病假吧?”李未季出了个馒主意。
溪川却不这么认为。
根据未来的自己透露,从前这时候翘课近一个月,根本没正常理 由,只是因为这个冬天特别冷。闺蜜这次想出了好办法,请病假是不错 的选择。
“好啊就请病假!不过为什么? ”
“跨年晚会顺利过去,你暂时没有利用价值,接下来就该拿你开刀 杀一儆百了。怎么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
“可她们不都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吗? ”溪川迷惑不解。
“历史行不行啊你?法令得以沿用,可商鞅被报复了啊。”姐姐也 比她更有远见。
“总而言之,我可以请病假吗? ”历史她也是一知半解的,关键是 请假能不能成功。
“包在我身上吧。”姐姐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夸大病情,说服父母,在任课老师面前周旋……一系列艰难险阻都 由姐姐克服了,其中只遇到一些微小的麻烦,比如如何解释溪川在请假 申请单上写的理由“因为害怕被杀掉所以生病了”。
破过一次的木桶即使被补好,也会立刻出现别处的另一处漏洞。柳 洛川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她在家里拼命学习,感觉真的有病了。”
“什么情况?热爱学习所以有病了? ”陈谅听不懂。
“嗯。对小溪川来说是这样没错,一点都不符合她的作风。”
溪川的强迫症已经严重到,连期末考试分数都想和曾经时间轴上一 样。疯了似的学习不是为了考150分而是为了考139分,如果考试时知道 所有正确答案,那么选择错几题就是可控的事了。
洛川没想到,溪川这次在做和她往常同样的事。
姐妹俩简直不可理喻。
陈谅在担心别的。
自从数学竞赛结束,新旬回来,陈谅就觉得他有点奇怪。
回校第一天,看起来心情愉悦的新旬上完了前半天的课,与陈谅寒 暄道:“也不知道柳溪川最近在忙什么,学生会的事情了解了没有。”
陈谅想起他还不知道其中变故,“她请病假回家了。”
“什么病? ”
“感冒……转肺炎了吧,听说还得了热爱学习症。元旦之后就没回 来了。”
新旬出神片刻,脸色转而闷懑,“感冒请这么久的假?别是装病吧? ”
陈谅一时无语。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是装病”,对方已头顶蘑菇云走远了。
元旦假期内接连三天下着雪,复课的早晨雪还未消,整个校园反着 明晃晃的白光,学生们在操场上装疯追打,洋溢着节日般的气氛。
新旬的座位换到了窗边,也被晨光打亮。但他恹恹地撑着脸,有些 心烦意乱,半点也融不进这气氛里。
陈谅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失落,分离许久,想必回校前心中一直热 切,回来后最想见的人却不在。
不管如何还是应该告诉他真相,至少让他不会为对方的身体担心。
陈谅主动找他把实情和盘托出。
时隔三秒。
“你的意思是,确实是装病。虽然我一个多月没露面,她还是坦然 赖在家里了? ”新旬淡淡地反问。
“不……我好像没有……”陈谅想进一步解释时对方已经离开座 位,也没来得及听他后半句话,“没那个意思。”
此后几天,行走的蘑菇云就成了常态。
陈谅无奈只得求助于柳洛川,让她劝劝。
“我能怎么办?我和他提起溪川,他一副死人脸地’呵呵柳溪川是 谁',我怎么接下文? ”遭到柳洛川摊手以对。
双方一番吐槽怜悯,最后也没拿出切实可行的劝慰。
“随他去吧,他总不能冲去我家。”洛川说。
“……他好像知道你家地址。”
不幸中的万幸,新旬没有找上门去。溪川依然在家沉迷学习无法 自拔。
期末考试是全年级打乱分班。
新旬懊恼忘了提前问清柳溪川的考场,一到课间就挨个教室门口转 悠,接连找了两天,连柳洛川也没找到。最后一天放学后,虽然觉得已 经希望不大,男生仍边喝咖啡边在走廊逛,还抱着一点侥幸--溪川那 么懒,再加拖延症,收拾东西一定慢。
要等到返校日再见,中间又要隔好几天。正想着。
溪川突然从身边一个教室里冲出来,边跑还边朝里面喊“哈哈哈来打我啊”。
新旬反应快,及时刹车停住,才没和她撞个满怀。但到底是吓了一 跳,手一抖,咖啡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很远,好在已经喝到瓶底。
所有的题目她都会做,算着分数错了几道,一切尽在掌控,几个月 来的紧张一扫而空,此刻才如释重负,自然是有点雀跃。
新旬却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只看她的雀跃,气不打一处来。
溪川抬眼也看见了他,笑容中又多了点惊喜,“呀!你怎么在这儿?“
男生怔了怔,千头万绪汇成一腔愤怒,气得捡起咖啡罐转身就走, 路过垃圾桶扔进去时还不忘制造点噪声表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