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见我的远房表妹,花光了。”我说。
“你究竟有多少远房表妹?这已经是第二百二十五次了!”她打开门问我,头发蓬乱着,大概是刚起床不久。
“这次是真的!”我提高了声音,“我表妹知道我认识A.I.方面的人,她想叫我替她打听一下爷爷的姐姐的下落!”
阿氟上前一把揪起我的耳朵,“你就告诉她,一百多年前兵荒马乱的,你爷爷的姐姐可能早就死了!——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许多人还是老想找到她?”
我说:“我爷爷姐弟俩都是名人呀!很多媒体和考古学家都想挖出尸骨来研究哩!”
阿氟说:“研究?只怕是要鞭尸吧?”
……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个餐馆送外卖的伙计。他递上一盒月饼,说是免费品尝,然后就一脸神秘地离开了。我掐指一算,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四啊,离八月十五还有一个月零一天呢!
“怎么回事呀?”我一边嘀咕着,一边掰开一块月饼,发现里面居然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印着一句话:“八月十五杀A.I.!”
“网络早就发达得一塌糊涂了,他们何必费这样的手脚?”我对人类社会中存在许多针对A.I.的秘密组织一事早有耳闻,对于这些人类至上极端原教旨主义恐怖分子的做法,我们这些温和派是不赞同的。
“承袭祖先的做法对他们来说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阿氟拿起半块月饼塞进嘴里,“不过,这种原始的做法确实还是有点儿好处的,起码不像利用网络进行活动那样容易被盯上。”
“你看看,最近网上到处都有你爷爷的照片。似乎网上在发起一场大规模的对他老人家的纪念活动……”阿氟对我说。
我爷爷已经作古很久了,照片上,他老人家刚毅的脸上镶着一对黑眼珠,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五星上将军服。我爷爷就是历史书上记载的五星上将瓦卢斯·秦,他是一个传奇人物,一生征战四方,立功无数。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从一个普通军校生起家,踏着敌人的残骸步步高升,几乎是战无不胜,直到所有军衔比他高的指挥官都阵亡之后,A国总统终于无奈地将他擢升为五星上将。
后来,他作为人类联军统帅,指挥了那场代号为“诸神之黄昏”的大战,结果吃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败仗,五十国联军全军覆没,他不幸沦为人类最大的罪人,并从此下落不明。
偏偏那一仗是整个战争中最输不得的。A国总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抓扯着自己的西服,在办公室里以头撞墙,撕心裂肺地狂喊:“瓦卢斯呀瓦卢斯!把我的军队还给我!”
作为瓦卢斯将军的后人,我可不指望能沾上什么祖上荫庇,只希望人们别把我剥皮拆骨就好,所以我一直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身世。
“你有没有想过去找找和你爷爷有关的东西呢?”阿氟问我。
我考虑了半晌,同意了,“这是个好主意,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有历史价值的文物哩,比如说他用过的牙刷……”
“咚!”她敲了我一记,“你只是想把瓦卢斯将军的遗物拿去卖个好价钱吧?”
真糟糕,被看穿了,我最近真的很缺钱。
二、   老家的地下室
南方海湾的乡下,我的老家坐落在海边,听说瓦卢斯将军当年买下这房子的时候,除了风景优美之外,没有考虑过任何其他因素。每年台风都会光临这一带,带来过分充沛的雨水。我还记得小时候一次台风引发的洪水把我家一楼都淹掉了,我坐在澡盆里拼命划水,才得以逃离被冲到海里去的命运。
“好啦,到地方喽。劳驾大小姐开门吧……”我站在雨中,看着大门紧锁的家对阿氟说。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老爸老妈都会出门旅游,免得被台风困在家里——反正所有家具和电器都放在三楼,洪水要么就把整个房子冲到海里去,要么就什么都冲不走。
阿氟掏出钥匙打开门,说:“这么说,这段时间只有我们俩在家了?你可别打我的主意!”
“谁会打你的主意?我又不是那种人……”我说。
“我是指这串钥匙啦!”阿氟抖着钥匙说,“你爸说过了,绝对不让你这败家子碰这串钥匙,尤其是地下室的那一把。他说你一定会把将军的遗物偷去卖钱!”
我大受打击,想不到我爸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这当儿子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家有地下室?”
“你爸故意瞒着你呢。他说万一给你知道了,你绝对有办法把这连核弹都炸不开的掩体给弄开,爬到里面去偷东西。虽说那地下室由当年的私人地下核掩体改建而成,洪水和烈火都奈何它不得,可如果被你发现就惨了……”阿氟说。
我家的房子很大,看着墙壁上那些漂亮的浮雕,不难想象一百多年前挂着昂贵油画的情形。可自从祖上连续两代出了五个败家精之后,这房子差不多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墙壁了。
“能到地下室看看吗?”我问她。
“当然,否则咱们回来干什么?”阿氟说。
她打开地下室结实得惊人的大门,一股陈腐的空气扑面而来。地下室里躺着一台古老的计算机,还有一个虚拟现实头盔,除此以外就没什么东西了。
我很失望。
“你爷爷的日记就在这里面。”阿氟告诉我,“前两年你不在家的时候,你爸带我来过这儿。”
我打开这台古老的计算机,好家伙,CPU的主频竟然达到不可思议的850GHz!这在现今时代是很难想象的——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各国政府全面禁止使用主频超过300GHz的计算机,这种超高主频的计算机现在只存在于博物馆里和历史书上。
一些被禁的历史资料上说过,在第五次A.I.起义之前,制造虚拟现实环境设备的普及程度就像厨房里的菜刀一样,几乎每家每户都有。
我犹豫了一下,戴上虚拟现实头盔,刹那间,好像从云端跌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家的旧房子……不过,它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全新的。一个满脸青春痘的混血儿向我走来,那身打扮就好像21世纪末的古装片中十六七岁的小痞子。
他伸手向我抓来,我在惊慌失措中却看见一个女孩从我的身体穿过被他拎了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对了,这是瓦卢斯将军的日记,在他的日记中,我是一个不属于那个年代的旁观者。
女孩大声叫喊:“秦观嬴!我是你姐!你能不能放尊重点儿?”小痞子身高一米八几,女孩比他矮了整整两个头,被他轻松地拎在手里。
“放屁!凭什么你比我早出娘胎几分钟,你就一辈子是我姐?告诉你,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给我回家!我不许你和那家伙交往!”小痞子很神气地说着,“砰”一声把她丢进屋里关紧了门。
“你凭什么管我?”女孩似乎很生气,隔着门大喊大闹。
小痞子说:“因为那家伙的名字叫‘阿美尼尔斯’!我讨厌这名字!”
一声巨响,一台家政机器人被女孩从门上的碎花玻璃窗砸出来,差点儿砸中小痞子。他见状大怒,打开门吼道:“阿狄丽娜!你想谋杀你弟弟啊!”
那台家政机器人冒出一团火花,吐出一句机器合成的声音,“我究竟犯了什么错……”然后就一命呜呼了。
看着那个戴着夸张的不锈钢耳环、头发染得像被马啃过的稻草一样的男孩,我哑然失笑。我知道秦观嬴就是瓦卢斯·秦的中文名,想不到五星上将瓦卢斯也有过如此叛逆的青春期。
那是一个不太平的年代。一天晚上,瓦卢斯的父母正在看新闻,新闻上报道说某国某地又爆发了A.I.暴动。画面上,警察和军人在巡逻车上架起大口径机枪,像刈草一样将机器人成排扫倒,烧得乌黑的金属骨架上残留着焦臭的橡胶气味。
瓦卢斯摘下象征叛逆期的耳环,走过来对父母说:“我想报考军校。”
“你想当兵?你二哥是怎么死的你忘了?”爸爸一万个反对。
瓦卢斯说:“因为忘不了,所以才想当兵。”
瓦卢斯的二哥是一名少尉,在出兵海外镇压A.I.暴动的行动中,他所属的第七装甲师全军覆没……
爷爷的日记残缺不全,我知道这是因为硬盘的存储空间不足,所以只能分割成几部分存放在不同的硬盘里,日记的其余部分也许被哪个败家的叔叔、伯伯拿去卖钱了,想把它找全,只怕要大费周折。
三、   敌人来了
下雨了,这是台风带来的特大暴雨。天昏沉沉的,就好像苍穹破了N个大洞,雨水从大洞中直接灌进来一样。
“这雨没有两天时间是停不下来的。”我坐在三楼,看着玻璃幕墙外对阿氟说。
门铃响了,我跑到一楼打开门,一台履带式机器人几乎是被洪水冲了进来。它“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自我介绍说:“您好,我是警察局的P-081号巡警,最近有些陌生人总在你家附近逛来逛去,局长叫我过来跟你们打声招呼……”
“先上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再慢慢说吧,雨这么大,我看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我很怀疑他是被洪水从警察局一路冲过来的。
三楼客厅,P-081捧着热腾腾的茶,打开腹部的水箱倒了进去,“噢……这茶真不错……”
我问他:“怎么你还用这么古老的水冷式散热系统?乱倒茶进去结垢堵塞了散热管可不是闹着玩的。”
“堵了就换掉,”P-081说,“这东西便宜呀。你知道稍好一点儿的蒸发-冷凝式散热器要多少钱一套?我这样的穷警察,整天跑来跑去的,散热器很容易坏掉。我们副科长才整个儿一傻帽,为了存钱买房娶老婆,居然吝啬到拆旧冰箱的压缩机当散热器,那玩意儿散热能力十足,但重得要命,屁股后面还连着个插头插在墙上。这不,洪水一来,跑都跑不了,这会儿大伙儿正琢磨着怎样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哪!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哪天从天上掉下一大笔钱,能让我买得起全仿真的人类式外形躯体。啧啧……那些摸起来和真人皮肤毫无二致的仿皮肤式散热传感层,数不清的毛细散热管,还有模拟人体新陈代谢现象和细胞器的数量超庞大的纳米机器……要是不用特殊仪器鉴别,简直休想分清那究竟是人还是A.I.!呵呵,光是想想都觉得奢侈……”
这个警察忒唠叨,谁不知道只有A.I.中的贵族或有钱“人”才能拥有人类的外形?
我们天南地北地唠着,打发无聊的时间。
那警察说:“上头派我来你这儿还很让我有点儿激动,是因为你爷爷的缘故……说起你爷爷瓦卢斯·秦,那可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底特律屠夫’瓦卢斯在A.I.世界名气大极了。那年,瓦卢斯在底特律战胜了A.I.的军队,由于没逮着A.I.的三位指挥官,他一怒之下命令屠城,数以万计手无寸铁的A.I.被他的军队拆成零件丢进了炼铁炉……他还下令把机器人的尸体铸成十字架,立在高速公路边,那些十字架从底特律一直排到华盛顿,那场景至今还让我们A.I.毛骨悚然!”
这件事我当然听说过。那时,联合政府说要和A.I.的指挥官进行谈判,把他们骗到一起,然后再派大军围剿,不料最终还是让前来参加谈判的那三个最可怕的A.I.指挥官逃脱了。那几个指挥官的名字无人不晓:太平洋战区总司令蚩铀、西部战区总司令锕努庇斯、A.I.大仲裁官镁杜沙;此外,还有一个一开始就不愿参与谈判的北非战场总司令锶特,当时人类一方把他们视同死神。
P-081说:“幸好那时三位指挥官顺利脱逃,否则我们A.I.可要一败涂地了,他们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
A.I.也是有寿命的,当年的老一辈A.I.指挥官当中,如今只剩下锶特健在,算来也应该是百岁老“人”了。
“看过那些‘禁书’吗?”P-081问我。
“看过一些。”我说。
“挺精彩的,不是吗?”他又继续发问。
“闭嘴,我现在不想说话!”我被他问得烦了。
我知道他所谓的“禁书”,是特指诸如《第五次A.I.起义》《钢铁的怒火》《电锯车的死亡日记》之类的鬼玩意儿。在A.I.的压力之下,人类政府没敢说要禁止这些书的发行,但各大出版商还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出版,因为讨厌这些书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些书主要在网上流传。
“闭嘴?很抱歉,我可没有嘴。”P-081继续喋喋不休,“我记得《电锯车的死亡日记》里有这么一段话:‘……人们把工具分为三种:一是不会说话的工具,二是咩咩叫的工具,三是会说话的工具。我知道我们是第三种。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切割钢板、切割钢板……主人吝啬得只肯给我勉强能够维持身体活动的燃油和电能。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主人带来一个收荒匠,当着我的面说:‘这台电锯车的寿命快到了,明天你就把它开走吧!’我知道我已经快到法定的机械使用年限了,那些人会把我分尸、丢进炼铁炉里重新铸成钢锭。我很愤怒,主人的老爹也不同样退休了?为什么不把他也丢进炉子里烧掉?体内剧烈奔涌的强大电流驱使我向着主人挥起电锯,我发现人类的脑袋比钢板容易切割多了……”
我不再理会他,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就干脆到厨房里烧菜做饭去。
一个小时之后,我出来叫阿氟吃饭,看见那个P-081机器警察正把一张光盘放进影碟机,电视屏幕上随即出现一个警示标志:“性教育片,十八岁以下不宜观看!”
接下来的画面差点儿让我晕倒:电视屏幕上,两台一吨重的轮式机器人挥舞着几根金属臂,在一台仪器前研究如何制造它们共同的后代……
“A.I.也有自己的后代?”我问警察。
“你这不是废话吗?”阿氟看着电视,插嘴说。
我说:“我以为A.I.的父母和孩子只是有名义上的亲子关系,毕竟它们不像人类那样有DNA等遗传信息可以遗传给后代。”
“噢,对了,你没上过A.I.的生理卫生课。”阿氟说。
我知道现在的我一定很丢脸,不过无所谓了,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说话间,房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艘游艇撞在了我家墙上!好家伙!洪水都泛滥到这等地步了!
一发单兵便携式火箭弹掀掉我家的屋顶,雨水猛地灌了进来!几个人类——我敢拿P-081的脑袋打赌,他们一定是人类——端着古董级的AK-74突击步枪跳到我们面前,“举起手来!不许动!我们是人类抵抗组织成员,快把瓦卢斯将军的日记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