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车跑得好慢啊!”长孙蝶刚刚学会骑马,她策马跑在蒸汽车前面说。儒裙、抽丝披帛、广袖短衫,额间点着梅花印,这正是此刻全天下女子最流行的装扮,只不过天下恐怕不会有哪位大家闺秀像她这样不惧世俗眼光策马奔驰就是了。
“给我三年时间,我保证全天下的战马都跑不过它!”雷子恒大声说。
“区区蒸汽机而已。”墨羽依然不苟言笑。
“我国商人从南方海洋之外的岛屿上带回来的‘橡胶’,果然解决了蒸汽车车体沉重容易压坏路面的难题。”在墨家崇尚技术的影响下,即使寻常商人,一般也极有科技远见,甚至出现了富商私人出钱资助研究机关术的新鲜事。
“喂!你的眼睛怎么变成黑色的了?我记得以前是紫色的。”雷子恒问长孙蝶。
“隐形眼镜啊!对了,过几天我弄一副给王宰相,也解解他的燃眉之急吧。”
雷子恒想,紫色眼睛的王安石大人一定很吓人,估计以后朝堂上和他争辩的人气焰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嚣张了……
“对了,七天前你离开浑天阁之后究竟去了哪里?我们大家都以为你回到天上了。”雷子恒很好奇。
“去了一趟我父母生活过的世界,然后又回来了。”墨羽淡然地说。
“为什么要回来?不能适应那个世界吗?”长孙蝶问。
“我是墨家弟子,在哪个世界更能造福世人,我就留在哪个世界。这个世界有我的梦想。在我父母生活的那个世界,宋朝早已经灭亡了一千多年,墨家也消亡了两千多年。但在这个世界,却一切都不一样,在这儿奋斗,还真有‘逆天而行’的快感。”墨羽笑着说。
“那么长孙蝶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呢?”雷子恒转头问道。
“真是有意思呀!想不到这么多的平行宇宙里竟然碰巧也有一个宇宙有宋朝,还真的有一个近视眼的王安石,有一个爱砸缸的司马光。许许多多地方都一样,只是这里不尊儒而尊墨……留下来看着历史之轮轰然脱轨驶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多好玩啊!”
“当然。看着一个我们祖祖辈辈都盼望着、但却没有出现的完美世界在这个世界慢慢显出雏形,当然令人兴奋了。”墨羽意气风发,兴致极高。
“神仙说的话,果然难以理解……”雷子恒一直无法理解什么叫“平行宇宙”。
“昨天有一名民间机关师对我说了一个改良蒸汽机的设想,他想把目前人们用来点灯的油注入气缸,直接燃烧产生气体推动杠杆活动。”雷子恒说。自从那蒯工匠因最先提出了蒸汽机的原始设想而被皇上厚加赏赐一夜暴富之后,现在到工部献计献策的人是越来越多,搞得工部衙门周围的客栈房价翻着跟头往上涨。
“值得考虑。”墨羽连连点头。
“你们也太夸张了吧!刚弄完蒸汽机,又打算发明内燃机了?”长孙蝶挥舞着马鞭问。
“‘内燃机’?好名字,算是你发明了这名字好了!”雷子恒大笑着说。
“我们这次南下的目的是什么?”雷子恒问。
“你听说前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了吗?杭州有个墨家弟子利用蒸汽机带动绸布翅膀想飞上蓝天,结果摔了个半死。”墨羽说,“这位师兄照我们的设计依样画葫芦搞了台蒸汽机,急切地想重现公输般先生那早已失传的飞天绝技,实现他小时候的飞天梦,结果差点儿掉了脑袋……”
“依靠这么原始笨重的机器上天,亏他想得出来……再说采用扑翼方式,这路子也没走对啊,能飞得上去才叫奇迹呢!”长孙蝶笑着说。
“没摔死也是一个奇迹,听说他醒过来没多久,就宣布下一次打算在自己身上绑满冲天炮再试一次。”墨羽说。
“哇!那他一定能成功地变成一个大冲天炮!不过精神可嘉呀。”雷子恒也笑了。
“我想劝他试试由孔明灯改造而成的热气球。”墨羽说,“现在,大宋国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人们的心简直如同脱缰野马,什么事情都觉得是可以做到的。刚才我在茶馆就听见有人说要想办法飞到月亮上,看看嫦娥到底美到什么地步……”
“呵呵,全国百姓搞的这些发明,我看大多难成正果,好多都是些无法实现的梦想。”雷子恒身为工部侍郎,当然能看出那些尝试的问题来。
“你不觉得这种错误也是很美丽的吗?”墨羽说,“我们这次南下,就是想看看在……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工业革命之后人民的智慧能放出多么璀璨的光彩。”
“那还等什么?出发吧!”长孙蝶扬鞭一打胯下的大宛宝马,向前冲去,墨羽、雷子恒两人也忙策马跟上。
长孙蝶大声说:“咱们比赛马术!输了的人要送我苏轼的《东坡先生文集》和王安石的《王文公文集》!还要附有他们的亲笔签名!”
“咦?《王文公文集》?”墨羽吼了起来,“王大人还活着,你干吗把他的谥号给捅出来?这不是咒他去死吗?”
三人策马飞奔,后面还有一台蒸汽车在缓慢地爬行。这台样子笨得可爱的蒸汽车的速度,虽然完全不能和前面三个年轻人胯下的骏马相比,但是它在稳步前行之时全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抗拒的气势,仿佛什么力量也不能阻止它抵达目的地。
关于《异天行》
很难准确说出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写一篇“古代版”的科幻小说了,也许是在初中时代,或者更早。
我很喜欢玩电脑游戏,算是骨灰级玩家了。大概是在1995年吧,我打穿《轩辕剑外传·枫之舞》,脑海中就突然有了想写东西的冲动。而后,开始了漫长的写作练习。但在2003年之前,我都没有写出过真正像样的稿子。
很多东西我都是从游戏中开始的。比如说,打穿了那个具有科幻色彩的《枫之舞》后,一下子我开始对历史感兴趣了。当时的我还真的去找历史书翻看先秦的历史,看看历史中记载的墨子、偃师、公输般究竟是怎样的人,看看真实的历史上是否有过游戏中那么先进的古代科技“木甲术”。结果,我失望了,公输般的木鹞、偃师的人偶在历史书上只有只言片语,几近传说。唯一有据可考的,仅有墨子及其门生纂写的《墨子》一书中记载的攻城武器。
后来,我知道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纵横家……一切都那么多姿多彩。在那个年代,墨家行馆就像后来的儒家书院,遍布整个华夏大地。墨家子弟活跃在整个战国,弩、冲车、云梯等在当时算极为先进的武器被不断开发出来。
但是到了汉代,那个曾经对历史影响甚为深远的墨家思想却慢慢式微了,就好像一种科技思想尚未萌芽就枯萎了。那些曾经一度辉煌的技术,也从此或者变成传说,或者深埋地下,时不时给考古学家来一个惊叹——就像越王勾践永不生锈的宝剑和秦始皇陵精美绝伦的铜马车。如果墨家思想没有式微,整个世界会是怎样的?
再后来,中考、高考,还有学生时代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使我再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尽管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进度缓慢的写作练习,但随着岁月的推移,最初的念头——想写一个假设墨家思想从来没有式微的故事——却被慢慢淡忘了。
这一念头再次复活,是在我今年年初打穿了《轩辕剑外传·沧之涛》之后的事情。那时,我在游戏中又看到了久违的墨家木甲术、浓郁的先秦技术风格。本来,我满怀期待地以为这是一款情节围绕古代科技去留问题的游戏,但打到最后,尽管那结局让我感动,但却不是我希望的。如此构思独特的古代科技最终却只是为了烘托一些和技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而存在,或为情、或为义、或为打败邪魔,却没有一种是我所期待的——人和技术之间的联系和反思。至于说就古代科技对历史进程的影响进行“思想实验”,更是无从谈起。也许在游戏中,这一构思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卖点而存在吧。古代科技的命运,从来没有成为这个系列游戏的中心。在这游戏中完全感受不到科技对社会的巨大影响,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更过分的是,游戏中把机关术(木甲术)的动力归结为在用妖怪的力量来驱动,是把机关术作为一种另类的魔法来阐述的,严格说来根本称不上科技。
如果硬要说这游戏有对科技的反思的话,那么这种反思实在有点人云亦云不值称道:墨家子弟觉得机关术可能被暴君拿去祸害人间,为防止机关术被“滥用”,竟选择了毁灭机关术!并禁止弟子们继续学习、研究。这是典型的反科技论调,充满了对科学技术的彻底否定。
这样的做法和观点,我断然不能苟同。本来,思考防范科技的负面作用和影响,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也是科幻小说的重要功能之一,无可厚非。但是,反思科技,乃是为了更好、更安全地运用科技。如果为防范负面作用而到了扼杀、毁灭科技的地步,则只能用“自虐”“病狂”来形容这种荒谬绝伦的选择。人不能因为存在被撑死的可能就拒绝吃饭,如此浅显之理,不知为何时至今日尚有人不明?况且,滥用科技祸之元凶在人而不在科技,若心无邪念行为谨慎,何来滥用之说?人有约束自己行为的能力而科技没有,所以发生滥用现象,人只应该反省自身。人不自省而归罪于科技,实乃缘木求鱼颠倒黑白,如此见识,令人气索。
也正因为存在着这种遗憾,我才有了写这篇文章的动力。
对我而言,文中的墨家思想和机关术,其实是科学思想和科学技术的化身,寄托了我对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某种期望。此文,就算是我对我们这个民族所做的一点肤浅反思吧。
此外,非常感谢刘维佳编辑对我的大力支持,他亲自动笔为我纠正、补充了许多历史细节上的错误,并对文章进行了较大的修改。在此聊表谢忱。
第6章 囚魂曲
一、 车 祸
公元2018年,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
“爸爸,我去学校了。”舆嫣菲洗干净最后一个碗,对爸爸说。
“嗯,路上小心。”爸爸说。
舆嫣菲今年刚刚从一所三流大学毕业,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幼儿园老师。
以前,当花生屯还是一个小屯子的时候,整个屯子只有一个很小的幼儿园,后来文老爷子带着资金回来了,整个屯子慢慢发展成一座小城镇。老爷子还斥资修建了不少学校,舆嫣菲所任教的幼儿园也是其中之一。
文老爷子是“无限雨季”公司的总裁,他是花生屯的骄傲。听说他是在1980年离开屯子进京读大学的,那个时代的大学生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文老爷子弃教从商之前已经是某个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在这个屯子里,不管是谁,只要提起文老爷子,莫不竖起大拇指。
文老爷子很富有,屯子里的老人都这样说:“就算你种十辈子的花生,也买不起文老爷子的一只袜子!”但舆嫣菲知道,文老爷子所穿的袜子也同样是在屯子小超市里买的便宜货。文老爷子没有架子,只要有空,就会出现在屯子的旧码头上,和老人们聊家常。
几年前,舆嫣菲见过一次文老爷子。她觉得屯子里有些老规矩很奇怪,比如说,上了年纪的人,如果是有点名望的,人们都把他称呼为“老爷子”,尽管有时候别人年纪并不大。比如说文老爷子,其实也只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罢了,穿着一套法式西服,挂着一副金丝眼镜,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文老爷子的故事在这屯子是流传很广的:他的爸爸是渔夫,每天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就要出海捕鱼;他的妈妈就在家织渔网,或者是种些花生。有一天,他的爸爸出海之后,天刮起了大风,太阳刚刚出来没多久天就黑了,雨点夹着冰雹砸下来,把地里的花生苗全打坏了,他的爸爸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妈妈一直在等丈夫回家,等了很多天,然后就疯了,每天除了站在码头上傻等之外,什么都不懂得做了。那一年,文老爷子只有三岁,整个屯子——那时叫公社——的粮食几乎绝收。
现在算来,那是1965年的事了,年代挺遥远的。
文老爷子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大学,那时是1980年。屯子里破天荒出了一个大学生,这可是当时方圆百里的头等大事,乡亲们像过年一样敲锣打鼓欢送他去念书。他当时穿的是一套除了补丁还是补丁的衣服,仅有的一支钢笔还是隔壁邻居家卖了自己家唯一的一头牛买来的。
现在的“无限雨季”公司说大也不算太大,尽管在全国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但在国际上还是寂寂无闻的。
这年头的公司都喜欢把总部搬到宁静的小城里去,所以老爷子就回来了。
现在的花生屯像个大工地,文老爷子买下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听说是准备建一座全国最先进的生化实验室。一辆又一辆的大卡车运着建筑材料,在小镇的泥土路上飞驰,搞得黄土飞扬,偶尔也可以看见有标记着“Designed in China”的集装箱被运往屯子东边的新码头。
路边有个报刊亭,每天中午去幼儿园之前,舆嫣菲都习惯到那儿翻翻最新的科幻杂志,看看有没有精彩的文章,然后再考虑买不买。
她很爱想象未来世界的样子。每当看到家里珍藏的20世纪的旧杂志上对于21世纪的预测,总是觉得有些可笑。在这2018年,生活一切如故,既不见机器人满街跑,也不见外星人降临,总体来说就是比以前的人们过得滋润些罢了。
她买了一本杂志,然后又想起了前些天看见的那个畸形的孩子。那个孩子五六岁吧,四肢萎缩得像芦柴杆儿,细瘦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本应该是左眼的地方长着一颗肿瘤,那孩子说他想上幼儿园。
毫无疑问,那个孩子的愿望破灭了,因为幼儿园里别的孩子一看见他就被吓得哭个不停。听医学杂志上说,那样严重畸形的孩子是活不久的。真是太可惜了,从那孩子仅剩的一只右眼透出的光芒来看,那无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从来没见过有哪一个孩子有这么平静又睿智的眼睛。
人们常说,上帝关上了你的门,必定还会给你留一扇窗。但对那孩子来说,只怕那扇窗开启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路边的红绿灯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舆嫣菲心不在焉地翻看杂志,走过马路。手机铃声刚好响起,她拿起手机,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进来:“嫣菲,今晚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