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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抱歉啊,我的事情都无所谓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刚说三云女士是个柔弱的老婆婆,但她看起来没什么严重的慢性病,所以我当时还问了管理员,三云婆婆看起来挺精神的,怎么就走了呢?管理员说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如果是这样,的确有些奇怪。
“我去仔细打听打听。三云女士有什么亲戚吗?”
“她从来没向我提到过家人,也没见过有亲戚来访。”
“您在Pastel住了很久吗?”
“十一年了。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她微微笑了笑,“三云婆婆住的时间没那么长,差不多一年半吧。明明可以一直住下去的。据说对于像她这样靠退休金生活的老年房客,房东会免收礼金和续约费呢。”
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Pastel和我租住的这间老房子都归竹中家所有,据说尾上町有四成地皮都是竹中家的。即便对年老的房客宽容一些,对他们来说大概也是不痛不痒的损失。
“三云婆婆还曾感慨说,真的非常感激房东。”盛田女士双手合十,也许当时说这话的三云胜枝也做了相同的动作。“我也是独居女人,父母去世后卖掉了房产,可等到要租房子时,才发现负担租金真的不轻松。房东人这么好,真的帮了大忙。”
“您老家在什么地方?”
“赤羽市。父亲是在我四十岁时走的,五年后母亲也去世了。我本来想在家里继续住下去,可弟弟、弟媳不给我好脸色看。”
看来是在处理遗产的问题上起了争执。
“虽说令人遗憾,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可不是嘛。”盛田女士说,“我弟弟还算好心,把剩下的存款平分给我一半。弟媳就一直抱怨,说弟弟是长子,应该多分些。”她的语气第一次尖锐起来。
“我们接着谈谈上周四的事情吧。您在哪里遇到了那位很像三云胜枝女士的人呢?”
盛田女士睁大眼睛眨了眨。“对哦,这点确实很重要。在上野站,是叫‘公园口’吧?就是动物园和美术馆附近的那个出口。”
“啊,我知道。”
“就在那个出口的检票机外面,马路边上。我在那附近办事,正往车站走,就看到路口处有人坐在轮椅上等红绿灯。灯变绿之后她就到马路对面去了。那天天气不错,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所以能清楚看到那人的脸。”
“对方穿的衣服您还记得吗?”
“这个嘛……”盛田女士眨了好几次眼睛,“啊,她膝盖上盖了毯子,还化了妆。”盛田女士当时很惊讶,因此观察得十分仔细。“三云婆婆还住在Pastel的时候,我从没见过她化妆。但那天那个人至少描了眉,还涂了口红。”
“发型呢?有变化吗?”
盛田女士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把白头发染黑了。住在Pastel的时候,三云婆婆的头发差不多有一半都白了,但轮椅上那个人染了头发。不是纯黑色,是偏灰的。”
“我知道了。”
“真没想到,被人一问竟然能回想起这么多细节。”
有时候的确能回想起来。不过,也有时人们会创造出不存在的记忆。还有的时候,会将其他经历混入这段记忆里。
“所以说,那个人整体要比我所了解的三云婆婆更加时尚,花了不少金钱和心思保养自己。”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
盛田女士流露出不太自信的目光。“到底还是我认错人了吧。”
“现在还不能断定。和她同行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呀,就是个小姑娘。”
“二十多岁,还是三十多岁?”
“看起来没有三十岁。留着蓬蓬的中长发,是很明亮的棕色。”
“她穿着什么衣服?”
盛田女士凝视着面前的空气。“牛仔裤搭运动外套,不对,那个叫什么来着?一般不是小姑娘会穿的衣服,应该有个名字吧。应该是运动外套,看起来不算便宜,感觉在电视上看明星穿过那样的衣服。胸前还有很花哨的贴布徽章。”
“棒球夹克。”
“不是,不叫这个。”
“紧腰短夹克。飞行夹克。”
“啊,就是它!飞行夹克。”
我点点头记下来。
这样看来,这个女孩不大可能是养老护理机构的员工。护理人员在陪同外出时,应该会穿容易识别的工作服。
“飞行夹克一般都不便宜吧,毕竟古着也会卖得很贵。”
“复古夹克的话,的确如此。”
“所以,那个姑娘应该也……嗯,怎么说呢?”盛田女士开始搜寻最恰当的词语,我停下笔等她。“很富裕,应该可以这么说。”
穿着打扮并不浮夸,但能看出是有钱人。
“不过,坐在轮椅上的人看起来的确就是三云婆婆。”她仿佛在试图说服自己,“虽然没听清她们的对话,不过她和那个小姑娘说话时的表情、动作,看起来都和三云婆婆一模一样。”
这是比容貌相似更重要的细节。
“需要问的大概就是这些。接下来,我会先去找管理员聊一下。”
“不好意思啊。如果我当时去问一问,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哎呀!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我吓了一跳。柳夫人居然已经回来了。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分遗产那段就回来了。”
装修时,玄关的拉门和门框全都换了新,开合十分顺滑,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看来以后要多加留心。
“侘助那边忙完了吗?”
“人还是很多,我就把侄子叫过去帮忙了。听说是因为店铺最近受到了杂志推荐。老板也真是的,这种事不早点告诉我,真头疼。”柳夫人拿起保温壶,“空了呀。对了,杉村先生,您还真是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这还没提费用的事呢。”
我本来打算接下来就说的。“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还不是什么需要收手续费的大工程。”
“您再这么说,事务所可就快撑不下去了。总之,那个不是叫定金吧,委托费?”柳夫人从围裙口袋里取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千日元的钞票放在桌上,“这样刚刚好,就给您这一张吧。然后,报酬和……”
“啊,报酬到时候再说吧。”
“一年怎么样?”
“啊?”
盛田女士缩起身子,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柳夫人气势逼人。“替您做一年打扫垃圾站的值日工作,怎么样?”
“您这么说也……”
“如果不好调查,就加到两年。再棘手一点就三年。可以吧?好,就这么定了!”
在我老家也是如此,各地的阿姨都是无敌的。
“早餐就由我请客。”
“不行不行,这个钱我来付。”
“干吗呀,提议的是我,就该我来付。”
“这样也太不合适了。”
“先别说这个了,盛田你再不去上班就该迟到了。”
我默默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写下一张“今收到五千日元整”的收据。
2
光是在北区,竹中家就拥有五栋公寓和两处出租屋。而受托管理这些房屋的人名叫田上新作,即我们的巡回管理员。
管理员需要定期清理建筑外围、回收垃圾,而出租屋内部由房客自己负责整理,所以我很少和管理员见面。不过,为了联系方便,管理员留了手机号码给我。
电话拨通后,管理员很快就接了。他劈头盖脸说道:“哎呀,果然还是坏了啊。”
“什么坏了?”
“热水器啊。”
这间老房子的集中供热热水器似乎快要报废了。
“不,万幸它还运转正常。我联系您,其实是为了工作。”
“工作?杉村先生的?那可真是可喜可贺。”管理员似乎很高兴。“那我过去找您吧。顺道看一下排水沟的情况。”
一提到公寓或出租屋的管理员,大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十分典型的大叔形象。田上新作却不同。他比我还年轻,今年三十一岁,身材瘦长健美,目测体脂率只有个位数,像个运动健将。工作时,他会在光头上围一条印花头巾,穿一身胸前绣有“管理员”字样的工作服。
田上蹬着他的通勤专车——一辆车尾装有工具箱的五段变速自行车赶了过来。
“您好!我先去看一下排水沟。”
一般而言,在开展调查时不能泄露委托人的身份。但这一次,盛田女士本人也说过,如果她当时去问一问就好了,所以我决定开门见山。
听完我的话,田上睁大了眼睛。“哇,三云婆婆果然还活着!”
“怎么说?”
“当时清理一〇二号房的时候,我还不完全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去世了。您稍等,我确认下日期。”他从腰包里取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我是用手机来记工作日志的。”
“真是认真啊。”
“用起来还挺方便的。”田上停下来,“有了。整理三云婆婆房间遗物那天是三月二十号。我提前通知了其他房客,所以盛田姐应该没记错。”
——您有没有借东西给三云婆婆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上又操作了两下手机,确认日期后抬头说:“大约一个月前,二月四日,三云婆婆给我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交房租了。
“然后她说……活着太累了,我不活了。声音非常微弱。”
听了这话,田上当时吓坏了。
“我说,您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我问她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在家,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跟我说对不起。”
——我的东西全都帮我扔掉吧。一直以来,房东和您都对我非常照顾,真的很抱歉。
“那通电话显示号码了吗?”
“是公用电话。”
当时,田上立刻赶到了Pastel竹中。
“我拼命蹬自行车,第一时间赶到公寓。她家房门没锁,可能想让我省点事吧。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不见三云婆婆的踪影。”
房间里家具和物件并不多。
“我收拾房间的时候也很惊讶,里面没什么家具,也没有电视。没有被褥,没有床垫,甚至连电话都没有。”
“手机呢?”
“没有。三云婆婆是哪年入住的来着……”田上再次确认手机上的工作日志,“是前年,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四日。当时房东还特意交代我,说她上了年纪,也没有电话,让我不时去照看一下。”
我们的房东的确热心肠。
“所以我也挺上心的。不过总去打搅老人家也不好,只是打扫卫生时顺道看看,夏天去问问天气太热有没有开空调之类的。”
“那她开空调吗?”
田上摇了摇头。“她说,老了就不会觉得有那么热了,真觉得热的时候,会去超市凉快凉快。我看她厨房里的碗装泡面已经堆成山了,其他食材什么也没有。一年到头都是这样。毕竟一碗泡面才卖九十八日元。她生活很简朴,感觉简朴得过了头。”
“她有亲人吗?”
“我没听说过。详细情况房东更清楚一些。另外,清理房间时不好直接丢掉的东西,应该都还在房东那儿收着。”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如果三云婆婆还活着,东西就能还给她了吧。”田上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太好了。说明那时候没有寻死,肯定是打消了念头吧。”
“现在还不能确定。”
“收拾屋子的时候也不好跟其他房客说太多,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竹中夫人让我只告诉大家,三云婆婆去世了。但我总觉得那么说心里过意不去。”
他的心情我能体会。
“田上先生,您见过三云婆婆化妆的样子吗?”
“化妆?”田上有点摸不着头脑。
“比如涂口红。”
“没有,没见过。怎么说呢,我去她家清理管道的时候,在洗漱间只看见了牙膏和肥皂盒。”
住在Pastel竹中,只吃泡面,连洗发水这种日用品也不买,生活贫苦到了如此程度。或者换一种说法,是过分节俭。这样一个老婆婆,在二月时称活着太难,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然而到了十一月,她却过上了富裕幸福的生活。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会不会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
“杉村先生。”
我从笔记上抬起视线,发现田上有些局促不安。
“虽然我觉得说这些有点多管闲事……”
“只在这里说的话,没关系。”
“我总感觉,三云婆婆是不是逃走了啊。”
逃走了。
“有人在追查她吗?”
“我瞎猜的,不过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讨债的,就是,那个……我猜她会不会是从别的什么地方逃来Pastel的,所以随身的行李才会那么少。而且,她也一直没添置别的东西。”
“因为可能需要随时再逃到别的地方去?”
田上点点头。“我还知道好几个类似的先例。”
“我明白了,谢谢您。我再去房东那里问问。”
“如果要问公寓的情况,需要找彩子太太。”
竹中家位于邻町,一栋房子里住了三代人。房主是竹中夫妇,此外还住着长女夫妇一家、长子夫妇一家、次子夫妇一家,还有尚未成家的三儿子和二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对我感兴趣,在签租房合同的时候,我被拉去和竹中全家都见了一面。可我还是没能记清他们的长相、姓名和排序。为了避免混淆,像房屋中介与田上这样与竹中家时有来往的外人,背地里会用代号来称呼他们。
“彩子太太是哪位来着?”
“儿媳二号。”
也就是次子的太太。虽然有些失礼,不过这种叫法的确便利。顺带一提,想出这些代号的是柳夫人。她不是因为记不住才这么做,单纯只是觉得好玩。
竹中彩子(儿媳二号)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人。
“私家侦探呀,和马修·史卡德一样呢。”初次见面时,她这么说着,一脸兴味盎然的表情,“我很喜欢看推理小说。”
而我则扫兴地问她:“不好意思,请问史卡德是哪位?”她笑了笑,借给我几本口袋书,都是描写私家侦探的美国小说。
那之后,竹中儿媳二号就对我十分亲切(没有超越房东儿媳和房客之间的距离)。这次也是,我刚向她打听情况,她立刻取出一个小纸箱。“房地产合同都是交给诸井先生处理的……”房地产中介公司的老板名叫诸井和男,为我介绍房子的就是他。公司的名字就像是在搞笑,叫“诸诸住宅”。“连房客留下的东西都让他收着实在不太好意思,所以就放在我们家保管。三云婆婆还活着啊。”她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