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跟救护车。我也要去医院,坐我的车过去吧。”
治重说道,然而被户守打断了。
“这可不好办。芳雄的母亲就在医院里,可以照顾他,因此请二位留在这里配合调查。”
“但出事的不止芳雄,我妻子的情况也很危险,说不知道能否救回来的不正是您吗?”
眼见治重打算往玄关走,另一名刑警从背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至此,就连治重也觉得不对劲了。
“您这是在干什么?”
他终于提出了抗议。
“请您配合我们调查。”
户守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像。
“我知道了!”
治重再一次叹着气答应了。
不知他是本就不喜与人争辩还是另有考量,总之从他的言行中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反正我们都是嫌疑人对吧?”
“感谢您的理解。”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治重和户守两个大男人无言地瞪视着对方。
根据之后调查的情况,搜查队伍将注意力大致集中在两处。
其一是泽子被害一案。茶歇时有六套咖啡杯碟。经检测,确定其中一只杯子中确实沾有砒霜,且唯独它的把手内侧缺了一块。这是一项具有冲击力的事实,说明泽子被分到那杯咖啡极可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女佣澄江作证说,察觉到把手上有缺损的正是泽子本人。
当时,泽子先在大厅里办完法事,接着去厨房开始准备茶歇。当澄江从起居室的橱柜中取出待客用的咖啡杯和杯碟,把它们运到厨房后,泽子出言提醒道:“哎呀,真糟糕,这里缺了一块。”
澄江仔细一看,只见其中一只杯子的把手内侧确实出现了缺损。
这是伊一郎生前喜爱的瓷具,澄江平时都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她心想莫非是自己上次清洗时不留神弄伤了把手?
事实上,澄江年事已高,最近视力突然下降,很难区分图案与颜色方面的细微差别,有可能是白内障。
“非常抱歉,我完全没发现……”
澄江诚惶诚恐。
“这下可头疼了,所以我总是叫你在洗杯碟碗筷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嘛。这可是进口的,很难补上新的呀。”
泽子唉声叹气了一阵子,最后说道:“没办法,只能先凑合了,今天就把这只杯子端给我吧,绝不能让兵藤先生用,不然千华子嫂嫂又要挑错了。”
泽子不情不愿地下了指示。
身为主妇,自然不能把破损的茶具给客人,而搜查阵营关心的是有没有第三人听到了泽子和澄江之间的对话。
把手缺了一部分,一瞥之下并不醒目,很难被察觉;就算有人发现了这一缺损,按说也无法由此推断出这只杯子会被分到谁手里。除非听到了她们的交谈内容。
而如果有人知道了这只杯子一定会由泽子来使用,且此人即是往杯中加了砒霜的人,那么就能证明其对泽子抱有杀意。
话说回来,要是调查真能如此顺利,搜查人员也不用这么辛劳了。
“当时在厨房的只有我和泽子小姐。后来橙子小姐也过来帮忙了,但我们并没有向她提起杯子的事。毕竟我们希望能对久和子老夫人和橙子小姐保密。”
澄江断言道。
这样一来,只要无法调查出是谁在什么时候通过何种手段往那只带有缺损的咖啡杯里掺入了砒霜,搜索就别指望取得进展。从澄江把杯碟运去厨房起,直到她在起居室里为大家端上咖啡为止,经历了大约三十分钟。即是说,各人在这三十分钟内的行动是关键所在。
然而,咖啡泡好时,厨房里只有澄江一个人。榆家其他成员当时都在起居室。若凶手就藏身于他们中间,那么该人只能在澄江倒咖啡之前把砒霜放进杯中。
而澄江也不可能始终待在厨房不动。榆宅宽阔的房屋面积和家族成员之间微妙的距离感,对搜查阵营而言可谓是不曾料到的“伏兵”。
搜查至此便触礁搁浅了。警方需要了解,自法事结束后一直到茶歇开始前的时间段内各人在何处做了什么。但这只能由他们自行说明汇报。
“我在目送住持大人离开之后便一直留在客厅里,因为得整理祭坛上的供品,还要打理鲜花。其实这本该由我的大儿媳妇千华子来做,可伊久雄去世后,她就对这个家视而不见,好像把自己当成客人似的。所以我也没工夫去厨房。那里基本上交给泽子打点,我平时几乎都窝在宅子深处。”
警方来问话时,久和子如此陈述道。
身为榆家的贵妇人,久和子的自尊心之强自不必说,而她那简短的话语也充分暴露出了她们婆媳间的不睦。
可是,很难想象久和子有意杀害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泽子和芳雄,因此警方实际上已经将她从嫌疑人名单上排除出去了。
至于千华子,据说那段时间差不多全程待在庭院里。
“我想着要帮点忙,便去了厨房,不过泽子说没事需要我做。料理台上也确实摆了一排咖啡杯,但我没发现任何问题,毕竟哪能一眼就看出把手内侧缺了一块呀,对吧?
“这下我也没法子了,便去了院子,给池塘里的鲤鱼喂食,省得碍到大家。您问我在那时候遇到了谁?芳雄中途来过,很快又不见了,除此之外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干什么。而且我也没遇到别人,因此无法证明自己一直在院子里。
“不过我发誓绝对没有踏进过厨房一步。首先,在不知道各人会拿到哪只咖啡杯的情况下往其中一只杯子里下毒,怎么看都很奇怪吧?再者就是芳雄—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儿子没了,还要被人怀疑成杀人凶手,千华子似乎义愤难平。不用她本人开口,任谁都能明白她的愤怒。芳雄是她珍爱的独生子,姑且不论她对泽子是什么想法,至少她没有杀害芳雄的动机,不可能是凶手。
再看兵藤。他和千华子都不算有不在场证明,但供词里也没有可疑之处。
“我和千华子、芳雄不同。对我来说,榆宅就是别人的家,最多只能去庭院里随便走走,在宅子内部可不能这么随意。而这次机会难得,我便前往伊一郎老师的书房整理他的藏书。原因是他才去世不久,我还没顾上收拾书房呢。
“我中途去过一次洗手间,路过了厨房,不过没有进去。说起来,我当时看到芳雄从厨房里出来,肯定是去喝冷饮的。我没有出声叫他,因此不知道他之后又上哪里去了。虽然我也想提供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遗憾的是我并未遇到任何人。”
剩下的四人中,庸平和佐仓都说自己一直在接待室抽烟,顺便闲聊几句,而且也确实没有目击情报称在其他地方见过他们。
“法事结束后,我和佐仓先生便一直坐在接待室里,之后大家又聚在了起居室。我发誓自己说的句句属实。这栋宅子里只有接待室和起居室放了烟灰缸,外加我们都觉得体乏,不怎么想动,所以半步都没有离开过。说真的,我这阵子身体不太好,正按我太太的建议在喝中药,效果却不怎么样。唉,不过我也知道该把烟戒了才是。”
以上是庸平的供述,与佐仓的说法基本一致,两人都是“老烟枪”,自然会坐到接待室里去抽烟。此外,大男人也没有理由一边晃悠一边往厨房里张望,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姑且被采纳了。
而另一方面,橙子和治重分别出入过厨房一事得到了证实。
“那天非常炎热,我本来就穿不惯丧服,都热出汗来了,便去洗手间补妆,因此晚了一会儿才去帮忙弄饮品和点心。
“我们管澄江女士叫‘阿婆’。我进厨房时,泽子姐正好不在,阿婆则忙着泡咖啡、准备热毛巾。当然,我也一起干了些杂活,比如往大盘子里装拔丝红薯、洗锅子等。要是不去搭把手就直接用茶,之后不知道要怎么被泽子姐训呢。
“关于我当天有否独处过,倒也不能说没有。因为厨房用品的储藏库就在隔壁,阿婆得在厨房和储藏库之间进进出出拿东西。咖啡杯倒是已经准备好了,整排放在料理台上,不过好像跟平时一样。其实我压根儿没细看那些杯子,更别说伸手去碰了,哪会知道把手的内侧缺了一块?”
“您问还有没有别人来过厨房吗?当然没有,除了回到厨房的泽子姐,别人都没露过脸呢。您问泽子姐回来时的状态?我觉得她还是老样子。她认为自己才是榆氏一族的‘顶梁柱’,总霸占着厨房,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宣告那里是她的势力范围。”
橙子的供述显示了她们姐妹多少存在一些摩擦。搜查阵营认为若是她有什么想法,那么是有作案可能的。
当然,仅凭这些就怀疑橙子,还是太过草率,即使从动机角度考虑,也不得不承认把她当成凶手有些不讲理。因为即使除掉了泽子和芳雄、只留下核心人物治重,橙子夫妇依然无法掌握榆家和榆氏法律·税务事务所的实权。
既然如此,从一开始就计划杀死治重的话,效率不是会高很多吗?此类意见在搜查阵营中占据了主流,结论便自动浮现了出来。
榆家的户主—治重最终被锁定为头号嫌疑人。而治重本人则如此叙述道:
“法事结束后,可能是由于一下子放松了吧,我感到非常疲惫,于是首先去了别屋的起居室里休息,但又觉得口渴。考虑到当时还是白天,喝啤酒有失妥当,我就琢磨着喝点汽水,便动身前往厨房,刚好跟回来的泽子一进一出。泽子是家庭主妇,凡是家里来客人,她一定会帮着澄江女士张罗,只是天气实在炎热,我想她应该是打算先歇一会儿。我们没聊上话,她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我进厨房时没见到澄江女士,倒是芳雄正在那里喝瓶装的橘子汁,大概是他擅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的母亲非常严厉,儿子都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还不许他随便喝果汁。
“芳雄可能怕我说他,紧张之下,不小心把果汁打翻在了桌上。他想用厨房里的抹布去擦,但这么一来,抹布会染上橙色,他偷喝果汁的事也会曝光。因此我打算把自己的手帕借给他,却不巧没带在身上。没办法,我只好拿洗手间里的卫生纸来擦桌子。”
“咖啡杯?料理台上的确摆了一排空的咖啡杯,可我没去注意它们,不知道把手上有细小的损伤。而且我根本不可能往杯子里下砒霜,毕竟我自己说不定就会喝到。
“芳雄离开厨房之后,我也很快回房了,其间没遇到任何人,所以我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时,泽子又与我擦身而过,去准备饮品和点心了,现在回头看看,那大概是我和她两人最后的独处时光,但我却完全没当回事。不管我怎么回忆,都想不出有什么不祥的征兆。”
治重的话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即使具备犯罪的机会,也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
然而问题在于,不光泽子在这次骚乱中遇害,还有人趁机用同样的毒药杀死了芳雄。两起案件不仅关系密切,更暗示着真凶很可能是同一人。
同时,搜查阵营掌握了另一项事实。它对治重来说堪称是致命伤,让他再也找不出任何借口。可以说,此时警方内部已经得出结论了。
这一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从芳雄裤兜里找到的巧克力包装纸。因为酷暑,那些包装纸上还沾有一丁点融化的巧克力。
经检测,警方发现那些巧克力浆中含有砒霜,由此可以确定是某人把带毒的巧克力给了芳雄。
这还不算结束。
或许是因为凶手在加入砒霜时用力过猛,其中一枚包装纸的一角被撕坏了,而警方在治重丧服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那一角碎纸片。
其实,警方进入榆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所有案件相关人员的物品,并将留在起居室里的男士上衣全都保管了起来。
上述行为实质上已经构成了强制搜查,榆家户主治重没有提出抗议便是其败因。这对搜查阵营来说是不敢奢求的侥幸,但对治重而言,大概是这辈子唯一的失策。
可无论如何,警方对“榆家砒霜毒杀案”的侦查工作也由此迎来了重大转机。
不料,一跃变为嫌疑人的治重拒不承认犯罪事实。
他坚称妻子泽子和养子芳雄都是他重要的家人,他不可能对他们怀有杀心,他是被人冤枉的;上衣口袋里的包装纸碎片也和他毫无关系,有人栽赃陷害他。
警方和世人却对他冷脸相向。
大家基本上认定,入赘榆家对治重确实很有吸引力,但前提是要跟离婚回娘家的泽子结婚,他心中肯定不满,更何况还得收养伊久雄的遗儿。虽说老丈人伊一郎在世时,他尚能夹着尾巴规矩做人,然而他的怨愤之情却越积越多。所幸他的“眼中钉”已经去世,他终于可以脱掉伪装,恢复本来面目。
可他说到底就是个外人,即便成了榆家的户主,也得继续依附着泽子这座靠山。如今泽子一死,榆家再也没有人站在他这边了。
尽管孤立无援的治重还在否认,然而祸不单行的是,他又遭到了新的打击。
原来警方从扣押的庞大资料中找出了一张疑似出轨现场的照片,由此发现他有出轨的嫌疑。
照片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走在一条开满了爱情旅馆的繁华街上。
虽然只拍到了背影,不过男子的发型、体型、那身用进口面料制成的男式西服套装,以及围在脖子上的外国名牌围巾都与治重的个人物品一模一样,可以断定他正是治重。
与此同时,那名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黑色的毛毡帽子和华丽的栗色卷发都强烈地凸显着其存在感。这身打扮在昭和四十一年的福水市可谓相当醒目。
已故的泽子将这张照片夹在书里,置于书架上,而且没有类似于征信公司报告书的文件。可见偷偷拍下这张照片的很可能就是泽子本人。
倘若事实如此,那么她会在伊野原综合医院对医生呼救也是可以理解的。
现下各种证据都对治重极为不利。他或许是认命了,案发三周后,他终于在同期出道的律师的陪同下,主动去了搜查总部所在的东伊野原警署。
他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就是杀害泽子和芳雄的凶手,只是没有说出详细动机。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是我出于自私而造下的孽。泽子和芳雄没有任何罪过。”
他一味坚持着上述说辞,绝口不提本案的另一关键人物—他的情妇。
自此,情势急转直下,连搜查阵营都难掩困惑之感,但治重供述的犯罪供词却始终如一。
他交代说自己在案发前一天晚上弄坏了一只咖啡杯的把手,这样一来,好面子的泽子肯定会使用那只有缺陷的杯子。
假如该说法属实,那么他可谓是“心想事成”。
咖啡杯的底色是白色,哪怕在其中加入同为白色的砒霜粉末也不显眼,患有白内障的澄江不会发现杯中有异。治重无疑算计到了这一点。
此外,他从囤积在厨房的巧克力盒中随便取出五颗巧克力,撕开包装纸,放入砒霜粉末,然后把它们交给了芳雄。
“芳雄,来一下,我有好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