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声让真琴发现了我。
“你在干什么?”
她冷冰冰的话让我有点生气。我爬起来大声说:“我倒要问你在干什么!你不是早该到家了吗?去哪里瞎逛到这么晚?”
“我刚上完补习班,没人让你为我操心。”
“谁说的,有个警察叫我不要让你一个人行动。”
大概是对“警察”这个词产生了反应,真琴微微皱了皱眉。“说是你那个案子的犯人失踪了。”
“……那你也听说了吧,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但是……”
“知道了就别再缠着我!”
真琴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住宅区的方向。
我一个人站起身,一边清理身上的水草,忽然想起过去和真琴的事。
幼儿园的时候,我和真琴争论过谁跑得快,后来在幼儿园的院子里跑了三圈还是五圈。我们跑得太过激动,在最后一圈两个人都跑出了赛道,掉进了院子的池塘里,因为我们以为能跳过去。从来都很温柔的幼儿园老师,一边狠狠骂我们两个,一边把我们衣服上的水草一根根摘下来。
现在和那时候很像,又很不像。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搜集信息。
在保证田径社日常训练的同时,我在图书馆调查有关那起案件的新闻报道,又在网上搜索了一番,总算大致了解了案件的情况,也对自己为什么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感到奇怪。
制药研究所的一个男性员工,盗窃了装有药液的液罐车,撞击研究所大楼。所里几名员工负伤,而真琴得了乘觉障碍。她受到牵连纯属偶然,因为学校有门课的一项任务是采访当地企业的员工,她就去了亲戚工作的那个研究所。药液从倒过来的液罐车里漏出来,浇了真琴一身,当场造成了乘觉障碍。
虽然了解了案件的经过,但我一直没有成功接近真琴。除了我,还有几个同学也和“其他真琴”是好朋友,他们挑战了“这个真琴”之后也都铩羽而归。不过慢慢地大家还是知道了她患有乘觉障碍的事,都认为她之所以变成这样,一定是她下决心为了自己这个不能失败的人生刻苦学习的缘故。
“但还是太可惜了,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我一边在操场上画白线,一边对社长说,“她比我的体型更匀称,非常适合田径,而且和我一样喜欢跑步。”
如果同时对几个人抛出这样的问题,常代会说:“哎,没有备份的人生是很痛苦的吧。”
蓝那会说:“她是不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满?家庭负担啊,命运不公啊。”
柴峰会说:“是因为男人吧。一定是某个男人对她说‘不喜欢肌肉发达的女人’。”
而社长思考了半晌,说道:“如果她的变化真的那么大,应该是在制药研究所的案件中受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创伤吧?”
3
从地图上看,这里就是藤堂制药的第二研究所,但墙上只有一个凹下去的地方,原来应该装过招牌,而伸缩式大门紧紧关着。紧挨着门内侧的门卫室里空无一人,以前应该是有保安的。研究所院内的停车场里也没停任何车辆。望向暗灰色的建筑,隔着好几扇玻璃窗,可以看见空荡荡的房间,显然这里已经不再使用了。
我在打工和参加社团活动的同时,坐了几十分钟电车又徒步二十分钟才来到了这个地方。我对着大门抱着胳膊思考起来。
“最好的办法是去问当事人。”
在这里束手无策的我只能从别的世界入手。我切换视线,走进墙上挂着“藤堂制药第二研究所”招牌的敞开的大门。
门卫室里的保安看到我,一脸惊讶。
“您知道一阵修辅那起案件中受牵连的严岛真琴吗?她托我带话过来,我应该找哪位说?”
听到我的话,保安慌乱地打起内线电话。
“是,这里是门卫室。三年前发生在其他世界的案件的受害者托人带了话过来。是,是,学生。好的。”
他和电话那头的人商量了些什么,不久放下了电话。
“请稍等片刻,很快会有负责人来接待您。请您先去接待室,往前走右手边。”
对方彬彬有礼的表现反而让我有些不安。
进入接待室不久,便有一位文员模样的女人给我送来了咖啡。然而我不喜欢喝苦的东西,只能一边等待负责人,一边继续探索成为废墟后的研究所。我从围墙后面的小门溜进了研究所的院子,又幸运地从一扇脱落的窗户钻进了楼里。
昏暗的走廊里没有灯光,只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我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人影。我吓了一跳,不过对方的背影看着有点熟悉。
“啊,警察先生!”
那人身子一抖,朝我转过身来。是在校门口碰到的那个男人。
“啊,你是严岛的朋友,别吓我啊。”
大概是吓了一大跳吧,他的声音有点发颤,还发作般地咳嗽起来。真是个麻烦的人。
“让您久等了。是严岛真琴请您来的吗?”
来到接待室的是个有点上年纪的男人,身穿灰色的工作服,就像是在工厂里工作的人。
“是的,我是真琴的朋友架桥叶月。”我站起来说道。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权自称是这个真琴的朋友,但我确实是严岛真琴的朋友。
“我是这里的研究主任。今天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对方至少没有因为我是学生就轻视我,但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反而让我心生警惕,我字斟句酌地说:“另一个世界的一阵修辅逃跑了,真琴有危险。警察的追踪也没有头绪,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很抱歉,虽然他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但另一个世界的事,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我把几乎见底的咖啡放到嘴边,借这个时间开动大脑。
“这件事本来就有点奇怪,为什么犯人会盯上真琴?他们应该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吧。”
“这个原因严岛小姐应该是最清楚的,因为一阵也有乘觉障碍。”
我一下子呛到了。
“……什么意思?”
“您不知道吗?他和严岛小姐的情况一样,都是药液导致的。一阵工作的时候,由于实验器具破裂,被药液直接淋到了身上。这是不幸的巧合叠加在一起的结果,不过‘这里’当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故。‘这里’的一阵并没有患上乘觉障碍,所以也没有犯罪,直到去年因为个人原因离职之前,他都一直在好好工作。”
他对我这样一个小姑娘说得未免太多了吧。这反而让我感到危险,以防万一,我切换了视线。
“……所以,喀喀,我怀疑一阵可能还藏在这片废墟里。”
他的咳嗽还没有停止,我对他说:“警察先生,如果另一个世界的我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还请您救我。”
“啊,什么?”
我瞥了一眼他困惑的表情,又回到了接待室。
“……那么,一阵修辅因为自己患上了乘觉障碍,想要报复,所以策划了那场袭击?”
不仅受害者患上了乘觉障碍,犯人也是因为乘觉障碍的缘故才策划了犯罪。难怪公开的新闻报道很少。
“可是,这么危险的药物,你们是要用在什么地方呢?”
“恐怕并没有什么可用的地方。”
我目瞪口呆。
“为什么要开发没用的药?”
“K056这种药,不仅没有用途,我们也不清楚它让乘觉停止的原理。”
难以相信这是从一个成年人口中说出的话。自己开发的药物,却连用途和原理都不知道?我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我们研究所除了正常程序的研究之外,也进行特殊药物的分析。”
似乎感觉到我的怀疑,他摊开手,一副要发表演讲的样子。
“从与我们发展不同的别的世界来到这里的人,为了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或者单纯为了消遣,有时候会写下一些我们这里不知道的物质成分、化学公式、制作方法。对于那些药物,我们既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也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而制造那些药物,进行动物实验,想办法让它们能在这个世界里使用,是我们的研究内容。”
我想起自己打算从遥远的世界盗取医疗技术的事情。正如我面对的困难一样,文明程度较低的一方要取得较高一方的技术,恐怕是很难的吧。为了防止技术被带到其他世界,其中可能还设置了特殊的信息控制手段。
相反,文明程度较高的那一方的人,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轻轻松松把信息给予较低的一方。
“我们也用这种办法开发过治疗疑难杂症的药物。那些东西都像是天赐的一样,所以能不能成功,就像是赌博。而这次……”
“没押中,是吧。”
主任很抱歉地点点头。
“K056的成分,是在互联网论坛上发现的。考虑到它是以广泛公开的形式留下的,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在我们‘这里’引发混乱的恶意行为。不过制造它费时费力,所以并没有传播开来。”
“……这可是相当危险的信息。您告诉我这么多,不会有问题吗?”
“严岛所长叮嘱我不要隐瞒。他本人很快也会过来。”
“严……严岛所长?”
“啊,忘记说了,所长是真琴小姐的叔叔。”
说起来,真琴之所以会卷进这件事,是因为她为了完成社会课的实践任务,去了亲戚工作的单位。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了。
“啊,说曹操曹操到。”
没等里面回应,敲门的人便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他,我跳了起来。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好像是定制的巨大工作服,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正是我之前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个相貌凶恶的“逃犯”。
但是,主任坦然地和那个人交谈起来。
“严岛所长,这位是真琴小姐的朋友,架桥小姐。”
“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所长严岛。”
伴随着他粗重的声音,厚实的手掌也伸了过来,但我却无法伸出手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名牌,上面确实写着“所长严岛龙雄”。我的头脑中警报大作。
“那个,有一阵修辅的照片吗?”
对我的无礼态度,严岛所长微微抬了下眉毛。
“那边桌子上好像有……”
主任在办公桌上翻了一阵,把照片放到茶几上,我的视线顿时被它吸引住了。这张大概是几年前拍的员工集体照,上面那个挂着“一阵”名牌的男人当然不是我之前以为的逃犯,但那张脸我也见过。
是自称在追查逃犯的警察。
我恍然大悟,切换视线的一瞬间就发现自己被绳子紧紧捆住,倒在地上。
4
要冷静,观察情况。后脑勺传来灼热的疼痛,我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飞快思考。我好像是被电击枪之类的东西打晕了。脸上传来粗糙的触感和橡胶的味道。阳光照在狭小的空间里,还有发动机的声音和振动。对了,我现在肯定躺在汽车后座下面的橡胶垫上。我太大意,被绑架了……
“你这么干,以为自己能跑掉吗?”
是真琴的声音。
“谁知道呢。”
回答的是那个警察——不,是装成警察的逃犯一阵的声音。他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还是一副友善的语气,不用看也知道是他。
好像一阵在开车,真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这么说来,真琴大概没被捆住吧,那么还有机会逃掉……
我真蠢。
真琴不可能丢下被捆住的我一个人逃走。我是人质,是捆住她的绳子。一阵大概是为了让真琴听话,盯上了我。说不定他一开始出现在学校附近,就是为了寻找能做人质的目标。然后他把我这个人质带给真琴看,逼她坐进自己的车里。
怎么能让你这么为所欲为。我要向刚才的研究所呼救……不,还有更合适的对象。我瞪着车里的装饰,紧紧闭上嘴。
“救命!我被绑架了!”
我的大声呼救,让正在整理方便面货架的柴峰吃惊地抬起头。
“绑……绑架?”
“在另一个世界,我和同学——一个叫严岛真琴的女生,被绑架了。我们在车里,我像这样,全身被捆得像个粽子。”
在我手脚并用比画的时候,柴峰收起往常漫不经心的样子,严肃地用力点点头。
“知道了。那么你是在哪儿被抓的?”
“有个叫一阵修辅的家伙,得了乘觉障碍,就在他作案的地方。”
“你知道那辆车在哪儿吗?”
“从太阳的方向看,好像在往东开。没有信号灯,应该是高速公路。我看不到窗户外面,没有更多信息,不过我会想办法弄清楚了告诉你的!”
在车里,一阵和真琴还在继续对话。
“请务必冷静地听我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是撞击案和绑架案的罪犯。你还能是什么人。”
“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但是,对你来说却不是。”
“……你什么意思?”
真琴的语气很强硬,但在回答之前有一丝不自然的停顿。恐怕一阵也感觉到了,他轻轻一笑。
“你应该比谁都明白。现在的我,是唯一一个理解你的人。”
“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先天没有乘觉的人,百万人里会有一个,但后天完全丧失乘觉的人,出现的概率比先天小得多。受到K056的影响而丧失乘觉的人,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吧。所以我很理解你的痛苦。”
“我并不想让罪犯理解。”
“你嘴上这么说,严岛小姐。”
这仿佛是警察教育盗窃少女时的柔和语气。
“你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也很在意对方的视线吧?”
沉默的空气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但振动和声音让我掌握了车外的信息,所以我也来不及细想。
“下高速了,附近能听到消防车的警笛声。”
“知道了!马上就去!”
我正把抽奖的奖品递给客人,柴峰在旁边完成了收银,切换到另一个身份。
“……不管你怎么说,其他任何人,包括你那个躺在后面的朋友,都不会明白的。只有我和你,才是有权向这个世界复仇的人。”
“复仇?你想杀人吗?”
真琴还是马上反驳了他,一阵叹了口气。
“杀人太无聊了。而且就算去杀那些人,他们的意识也会跳到别的世界逃走。我有更合适的报复手段——用这个。”
传来一声拉开包的拉链的声音,真琴倒吸了一口气。车身摇晃了一下,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有好几样东西掉在了垫子上。其中一个滚到了躺在后座下面的我的肚子旁边,凉凉的,感觉是个瓶子。
“全都是K056。批量制造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除了让人丧失乘觉以外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这一点已经在我们身上证明了。这一小瓶可以污染40万升水,把它大量倒在自来水公司的蓄水池或者河流的水源处就行了。不光喝下去有效,用污染的水洗澡、洗脸、游泳都会当即丧失乘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