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过后，就是我从没写过的内容了。小希告诉我，写到这里，我因为没有灵感，写不出来，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神经病。那么接下去，就是张铁续写的内容了。这么说来，张铁真是个业界良心，旗下作者写不出来了，他亲自代笔，不用分版税，还不要求署名。如果世上多几个这样的出版人，写不出小说的小说家也就不用得妄想症、抑郁症什么的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翻到下一页，开始欣赏张铁的大作。
不过，在进行开颅手术从小柔的脑洞里把她救出来之前，我还有点准备要做。就像在法比安的实验室里电脑上演示的那一幕，在让绿点黑洞进入红点黑洞之前，首先，要让绿点黑洞变大。不这样的话，绿点黑洞就没办法携带足够的信息，在红点黑洞的庞大世界里，我会完全迷失自己，甚至连独立的思想都维持不了，变成小柔所构造的世界里的一件事物，比如沙发啊、小狗啊什么的。所以，我必须在进行手术前让自己的脑洞变大。那么问题来了，我脑子里指甲盖大小的黑洞要怎么才会变大呢？
我跟小柔的脑洞，是因为拥有跟其他平行空间的自己沟通的能力相伴而来的一种副作用。难道说，要扩大脑洞，我得不停地跟其他平行空间的蔡必贵沟通？可是，我的这个能力，就像是段誉的六脉神剑、国产凌凌漆的天外飞仙，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了，根本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幸好，法比安提供了另一个方案。
他说，据这几年他对小柔的观察研究，得出结论是：脑洞之所以变大，除了穿越平行空间，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感受到愉悦。而且，法比安说的愉悦，不是指心灵上的愉悦，幸福啊、美好啊、成就感啊什么的；这里的愉悦，特指感官上的刺激。据法比安的研究，小柔只要一吃蛋糕，或者听她喜欢的歌剧，十二小时内就会陷入昏迷。通过脑部CT扫描，会发现她脑子里黑洞的直径也比上次明显增大。所以，他认为，只要我也去做“愉悦”的事情，就能让脑洞变大。对于我这个三十多岁的粗俗男人来说，愉悦当然不是蛋糕和歌剧，而是……酒和女人。酒是有特指的—陈年威士忌，这一点法比安跟喻先生都能帮到我，他们各自贡献了各种品牌的酒，其中就有我最爱的麦卡伦三十年。女人，当然更有特指—唐双。其实这一方面，我倒不一定非要特指，只可惜，唐双不由得我不特指。
法比安说，看小柔现在的情况，最适合进行手术的时间是在半个月之后。在这半个月里，我要尽量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把指甲盖大小的脑洞变成乒乓球那么大。吃喝玩乐，变成了救人一命的准备工作，也真是挺荒谬的。
那天下午，法比安在交代完所有细节之后，看着我跟唐双，意味深长地说：“贵，你喜欢自己的星座吗？再过十个月，刚好又是金牛座。”
唐双冰雪聪明，我智商也不差—虽然比不上她—总之，我们都听懂了法比安的意思。他是说，这一次手术我生死未卜，不如趁这个机会，在唐双肚子里留个种子。十个月后蔡小鬼出生的话，刚好也是金牛座。不过，在跟唐双商量之后，我们否决了这个方案。
首先从操作层面上，半个月里我要跟唐双滚很多次床单，中间还要喝酒，那么必须确定是在头几天没喝酒的时候就让唐双怀上，这样才能确保孩子的健康。其次，做手术前让唐双怀孕—摆明了说这次上了手术台，我就不能活着下来了。呸呸呸。
唐双严肃地看着我：“你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把床头柜的小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嘿嘿一笑：“好，不过现在……我先收拾你。”就这样骄奢淫逸地忙活了三天，再去法比安那边检查脑洞的大小时，得到的答案却是—还不够大。法比安说，照这个速度，半个月不可能把我的脑洞扩成乒乓球大。
既然威士忌跟唐双还不够，这个老不正经的，又给出了另外的建议。他说，在荷兰，有一些合法的项目可以让人很“愉悦”。所以当天下午，我跟唐双坐上“欧洲之星”前往荷兰，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吃了些当地合法的草，还有当地合法的蘑菇。照着法比安介绍，我还尝试了一些综合玩法。比如，在酒店里吃了几个合法蘑菇之后，由唐双监护着我，到博物馆看凡·高。那个上午，在合法蘑菇的作用下，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唯有我眼前的那幅《星空》，无比真实、无比立体，就像宇宙中真实的天体般，在做着亘古以来的无限旋转。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答案，梵高的所有天才作品都是在吃了合法的蘑菇之后画出来的。总而言之，在荷兰的一个星期是我过得最荒谬的一个星期。而这种种、所有、一切的荒谬行为都是为了让自己体内的绝症加快恶化；唯有这样，才能有机会去救一个十三岁的混血小萝莉。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荒谬”这个词的绝佳示例。
在荒谬了半个月后，看着最后一次脑部CT的结果，法比安指着那个乒乓球大小的黑洞夸我做得很好，手术可以顺利进行了。他说这些话时，满脸都是笑，很开心的样子。幸好他没有说“恭喜”，不然我会跳起来暴打他一顿。不过，也可能是他说了，唐双没有翻译出来而已。
总之，在进行手术的前三天，我跟唐双牵着手穿过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去小柔家探访。
这天的天气特别好，小柔的房间里，风吹进来都带着阳光的味道。一屋子人聊了十分钟后，小柔抬起脸，露出虚弱的笑容，提出一个请求—所有人都出去，留鬼叔叔跟她单独聊一下。
唐双的眉头明显一皱，像她这么聪明的女人，当然看出了小柔对我的喜爱已经超越了小女孩对叔叔的喜爱。只不过她没有说穿而已。
我在她膝盖上摸了一下，唐双善解人意地起身，跟喻先生、喻太太、法比安等人一起走出了房间，关上厚重的木门。
小柔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鬼叔叔。”
我心里有点忐忑，这熊孩子，不会是想跟我表白吧？这么想着，我尽量端庄地回答：“小柔，想跟叔说什么？”
“鬼叔叔，小柔想说，小柔喜欢……”
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想说小柔喜欢什么，到了小柔的脑洞里，你才能根据这些特征来找到我，救小柔出来哦。鬼叔叔脸色那么奇怪，想到哪里去了吗？”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熊孩子，刚才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还会捉弄大人呢。我尴尬一笑：“好啊，我们是应该好好沟通，坦诚相见，这样进到你脑洞的世界里才能找到对方。”
小柔捉弄完我，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问道：“那小柔先问鬼叔叔哦，喜欢什么数字呢？”
我挠着头，照实回答：“叔喜欢质数，小柔知道质数吧，嗯那就好。你呢？”
小柔不假思索道：“好巧哦，小柔跟鬼叔叔一样，喜欢的数字也是质数，不过不是所有质数，是一个单独的质数—5。”
我奇怪道：“小柔喜欢5啊，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小柔噘起嘴吧说：“没有啦，人家就是喜欢嘛。所以呀鬼叔叔，在小柔造出来的世界里，如果你留意的话，有很多细节都是5哦。比如说，五下敲门声、五层书架、五部电影、五根手指……”
我打断道：“手指本来就是五根啊。”
小柔吐了一下舌头，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怕她把自己呛到了。幸好没事。
等她笑完，我接下去说：“所以，叔应该把这一点记牢，时刻提醒自己，如果身边的很多东西都是5，那么很可能就是在你脑洞的世界里。”
小柔把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要记到心里去才行哟，一进入那个世界，就会忘记大部分事情的，只能记得最重要的。”
我点头道：“嗯，那除了数字5之外，还有什么现象能证明我们不是在正常的世界里？”
小柔侧着头，模样可爱地说：“小柔想想啊，还挺多的呢。”
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总结道：“嗯，比如说，那个世界是很多的我一起造的嘛，细节就会跟现实里不一样，比如这件睡袍是淡蓝色的，有时就会变成绿色。然后呢，鬼叔叔你最害怕什么东西会在那个世界里反复出现。还有呀，小柔发现，脑洞世界里的那些人其实都不是真的人呢，是很多个平行世界里很多个小柔，对于身边的人的记忆……”
我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认真记着小柔说的话，希望等到了她脑洞的世界里时，可以记得，可以用上。
这个时候，小柔轻轻笑了一下，对我请求道：“鬼叔叔，扶小柔坐一会儿吧。”
我皱着眉头问：“你的身体……可以吗？”
小柔坚定地点头，我只好站起身来，左手从她脖子下伸过，扶着她小小的肩膀把她薄薄的身体轻轻抱起来，再靠到竖起来的枕头上。整个动作就好像是在扶起一张干燥的纸片，让我不由得不小心翼翼。
坐起来之后，小柔笑着对我说：“谢谢你，鬼叔叔，小柔的身体给大家添麻烦了。看见你们都能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小柔好羡慕呢。所以，每次进到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小柔一定是特别健康、特别有活力，这一点，鬼叔叔要注意哦。”
我点了点头：“特别健康、特别有活力，叔记下来了。所以就是一个特别健康、特别有活力的女孩子吧？”
小柔伸出食指，调皮地晃动起来：“Nein，nein，nein。”
我听出来了，她说的是德语的“不”。
小柔接下去说：“法比安老爷爷没跟你说过吗，鬼叔叔，小柔以前的脑洞没那么大时，变成的就是小柔自己。但是都有一年多时间啦，小柔在里面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人哟，男女老少，通杀。”
我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记起，法比安早就跟我说过了，小柔可以变成任何形象，牧羊犬啊，马修·麦康纳啊，凯蒂·佩里啊，简直是七十二变。这么重要的信息，我竟然忘了，看来是这半个月里的威士忌、合法蘑菇什么的让我记忆衰退了。我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是，造成我记忆衰退的元凶可能并非来自外部，而是藏在我身体深处—脑子里的黑洞。
小柔可以变成任意形象，这样要找到她、辨认她，难度可就大大增加了啊。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小柔你说你有可能变成任何人，那叔也一样，会变成别的人吗？”
小柔摇摇头：“这个倒不用担心呢，小柔听法比安爷爷说，鬼叔叔现在脑子里的黑洞只比一个蛋黄大点儿。小柔自己的经验呀，这个阶段呢，只会以自己的形象出现。”
听她这么说，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要是在那个脑洞世界里，我变成了一个女人，变成一条狗什么的就很尴尬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这么想着，我回到原来的问题，挠着头问：“那叔请教一下小柔，有什么办法可以更快地找到你吗？”
小柔嘻嘻一笑：“当然有啊。”
我眼睛一亮：“你说说看。”
她仰头看着我，认真地说：“鬼叔叔，亲小柔一下，小柔就告诉你。”
这熊孩子……
小柔的身体状况很差，再耗下去的话，就没精神往下说了。时间不多，由不得我犹豫。我回头往房门看去，门外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应该下了楼，都是绅士淑女，不至于在门外偷听。禽兽就禽兽一回吧。我身体前倾，在小柔吹弹可破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她倒是没抗议亲的是额头，只是举起两条又细又凉的手臂软软地围绕在我脖子上。十秒钟后，我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双手，恢复正襟危坐的姿势：“好了，这下可以告诉叔了吧，要怎么才能认出你？”
小柔摸着自己的额头，心满意足的样子：“好了啦，小柔就告诉鬼叔叔，鬼叔叔要记下来哟。”
她转过头来，仰视着我：“小柔不喜欢那么矮的个子，站起来亲不到鬼叔叔。所以在那个世界里，小柔应该会蛮高的呢，跟鬼叔叔差不多高，比鬼叔叔高也不好说呢。”
我挠了挠头，心想，世界上有内增高，有外增高，有打断腿增高，这萝莉玩得更溜，是异世界增高。
小柔接着往下说：“然后呢，小柔喜欢鬼叔叔呀，鬼叔叔知道的吧？所以呢，无论到时候我们是在哪儿，德国也好，中国也好，就算在火星上，小柔也是跟鬼叔在一起的，是比较亲密的关系呢。”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亲密？你该不会变成唐双姐姐吧？”
小柔嘴一噘：“唐双姐姐不会出现的啦，鬼叔叔你讨厌，亲密又不一定是那种亲密嘛，可能是做你的妹妹呀，小伙伴呀，特别好的男同事呀，都有可能呢……”说到这里，她又捂嘴偷笑道，“不过鬼叔叔倒提醒小柔了，这个主意也不错呢，不然的话，等小柔真的长大，还要好多年……”
真的，好多年之后，她是长成了大美人，还是变回了原子，可都说不准呢。我不忍心再跟她聊这些，于是转移话题道：“小柔，你告诉鬼叔叔，在那个世界里面，你可能会叫什么名字？”
小柔把食指放在下巴，轻声道：“嗯，如果是变成男孩子嘛，应该是跟小柔相反的，强呀，刚呀，铁呀，什么的呢，是不是很好玩哈哈。如果是女孩子呀，小柔特别喜欢一个字呢，跟小柔现在的名字有点像的……”
我瞪大眼睛，紧张地问：“是哪个字？”
小柔调皮地一笑，伸出白皙可爱的手指：“想知道呀？那鬼叔叔转过身去，小柔写在你背后。”
我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她的要求，从凳子上起身，轻轻坐在床沿，背对着小柔。
她的手指在我穿着衬衣的后背上，轻轻地、慢慢地写着……
我眼珠看向天花板，仔细体会后背的感觉。这个笔画是，嗯……
突然，房门先是传来几下敲门声，我跟小柔还没应答，门就被打开了。门外站着的却是唐双，她面带微笑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我听到背后传来小柔轻轻地哼声。
唐双接着对我说：“鬼，你先出来，法比安教授刚跟我说了一些猜测，关于找到小柔之后，你应该怎么从那个世界回来……”
我精神为之一振，这正是我急切想知道的，不然的话千辛万苦找到了小柔，却不知道怎么回来，那不是白瞎了吗？这么想着，我没等小柔把字写完，就起身道：“好，小柔你先躺着休息，叔等下回来。”然后，我便朝着门口的唐双走去。
第32章 找到小柔
门被打开了。这不是小说中，而是现实里。阳台的门被推开，小希出现在门后，她穿着牛仔裤，白色T恤，头戴一顶红色的棒球帽。她像是不适应天台强烈的光线，帽檐下的眉头紧紧皱着，脸上神情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