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睁开眼睛,幽幽地说了一声:“你还是要去吗?”
我皱起眉头,这下子,换成我默不作声了。小希的这句话,很值得琢磨。她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去德国,而是问我是不是还要去德国。也就是说,我要去德国这件事,她之前就知道了。
我在心里把过去三天跟她的对话快速过滤了一遍,确定没有透露过要去德国的意思。这样的话,小希之所以知道我要去德国,只能是在我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前,曾经跟她说过。这代表了什么呢?还没等我想清楚,小希又闭上眼睛,说了一句:“你想去就去吧,反正签证都办好了。”然后,她就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老公,睡了。”
我满腹疑问,却又不敢多问,只能闭上眼睛,装出也在睡觉的样子。
小希说签证都已经办好了,那么之前我就不光是跟她商量过这件事,而是已经在进行了。按照我们现在的经济情况,应该不会突然跑到德国去旅游;那么,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我本来就打算去法兰克福参加书展。对于法兰克福有书展这件事,我这两天只记得是有人跟我提过,却完全想不起到底谁提过。而现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却慢慢浮现出一个场景。
我坐在张铁的办公室里,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封面写着《雪山》两个大字。张铁用手拍着书的封面得意地说:“两万,又加印了两万啊,老蔡,《浴室》你好好写,下半年我带你去趟德国,法兰克福书展,咱逛逛去。”
我自己的声音,像画外音一样响起:“铁总,报销吗?”
张铁嘿嘿笑着,大手一挥:“全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段回忆的画面渐渐淡去了。不管了,先睡吧,明天问问张铁就知道了。


第18章 去德国
第二天一早,我先开着CRV,把小希送到南山科技园的公司,然后就开车去龙岗中心区张铁的图书出版公司。出发之前,我特意搜了下手机里的导航地图,并没有发现从南山到龙岗开通了什么新路。早高峰已经过去,路上没有太多车,我基本上是以最高限速行驶到张铁公司楼下,花了足足五十五分钟。从地下车库进电梯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问题。不知道之前那个叫Allen的小伙子,还有滴滴专车的司机都是怎么开车的,竟然能在三十分钟之内到达。路都是一样的路,车也都是差不多的车。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坐车的时候我都睡了会儿,或者想事情分了神;而自己开车过来的时候,是全神贯注在开。我还没想通这个问题,电梯门已经打开,雁南堂公司到了。
进了公司,我径直走到张铁的办公室,他已经在里面等着我了。
“老蔡,坐。”
我一边坐下,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铁总,法兰克福……”
他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拉开抽屉,扔出两本护照:“走着。”
我拿起护照翻了翻,果然,一本是我的,另一本是张铁的;两个人的护照上都已经盖上了德国领事馆的签证。
我迟疑道:“铁总,你也一起去?”
张铁怔了一下,然后哈哈笑道:“我?当然去啊!老蔡,你还想一个人去不成?”他手撑在办公桌上,对我挤眉弄眼,“是不是勾搭了德国的女粉丝,想自己去约,怕我发现?老蔡你可以啊老蔡……”
虽然我想见的不是什么粉丝,但确实是个女的,被张铁这么一说,多少有点心虚。我讪笑道:“别瞎说了,什么德国女粉丝啊,要是被你嫂子听到,那就……”
张铁右手比画了个杀头的动作,吐舌道:“那你就完蛋了。对了,话说回来,你要去德国,嫂子她同意了吗?”
我点了点头:“嗯,她让我去散散心。”
张铁啧道:“嫂子对你真是不错,真是让人羡慕啊。好,既然这样,那我等下让小米订机票了,我们明天出发。”
我瞪大眼睛:“明天就走?”
张铁学我瞪大眼睛:“要不然呢?今天星期一,明天星期二,飞过去得要十二个小时,书展星期三就开始,打前站的上周都已经过去了。你是想等书展结束了再去?”
我挠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呃,那么快。”其实我的潜台词,是没想到这次的德国之旅竟然会那么顺利。事情进展得太顺利,有时候,反而会让人有不祥的预感。
张铁挥了挥手:“老蔡,别的你不用管了啊,咱明天出发,待五天回来,这个行程你看行吗?”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点点头道:“没问题,你安排。”
张铁也点点头,然后拿起电话,开始交代助理小米,让她订明天早上十点,从深圳飞往法兰克福的机票。挂了电话,他对我笑嘻嘻地说:“老蔡啊,咱现在的书卖得一般,所以只能坐经济舱咯。”
我对什么舱位完全无感,随口问了句:“对了,刚才你说,从深圳飞过去法兰克福要多久?”
张铁耸了耸肩膀:“我知道的不精确啊,大概十二个小时吧。”
我皱眉道:“十二个小时,从深圳飞法兰克福?不止吧?起码得要十六个小时以上。”
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去过德国,但去过法国巴黎。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飞了快二十个小时,脊椎骨都快要坐断了。德国就算比法国近,也不可能近八个小时,所以张铁一定是记错了。
张铁却笑了一下说:“就是十二个小时啊,咱直飞,你说的十六个小时是要中转的吧?”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一定是记错了,要不你查……”
我话还没说完,张铁已经拿起手机在查询了,没过几秒,他把手机递了给我:“老蔡,你自己看。”
我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订票App不禁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从深圳机场直飞法兰克福,确实只需要十二个小时。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吗?
张铁拿回手机,又挥了挥手:“老蔡,你就别瞎操心了,回家收拾行李去吧。”
明天早上就要出发,我确实应该回去收行李了,另外还要做功课,看从法兰克福去慕尼黑,应该怎么走才方便。
临出办公室时,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铁总,你从龙岗开车到南山,要多久?”
张铁看着我,眼神颇值得玩味:“半个小时啊,怎么了老蔡,你没事吧?”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边打开门往外走,一边笑着说:“没事,就问问。”
我跟张铁两个人,坐在飞往法兰克福的飞机上。我看了眼手上的绿水鬼,下午四点,早上飞机是准时起飞的,到现在已经飞了六个小时。从深圳飞往法兰克福的行程,我们已经飞了一半。即使是大飞机的经济舱,也说不上宽敞。长时间的飞行,就连我都有点憋屈,更别提手长脚长的张铁了。张铁艰难地舒展了下手脚,苦笑着对我说:“每次坐经济舱,我就怪我妈把我生那么高。”我对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法,报以一个温柔的呵呵,然后解开安全带,到最后面去上厕所。
这架飞机上的经济舱,如同所有的经济舱一样,吵吵闹闹的。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闹脾气,妈妈在哄,爸爸在吓,可是什么用都没有,小男孩还是在哇哇大哭。
刚进卫生间,飞机就开始颠簸,客舱广播提醒卫生间暂停使用,已经在卫生间的乘客要抓好扶手。我以超强的减震功能,平稳地撒完一泡尿,颠簸刚好就结束了。
洗完手一抬头,却看见镜子上面,有一行红色的字。我心里一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那一行红字写的是—千万别睡着!


第19章 沉睡的乘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用手指去摸那些字迹,发现它们是用口红写的。进卫生间的时候并没有留意看镜子,但是在我之前上厕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老大爷,他不可能会用口红在镜子上写下几个汉字。而且,我皱着眉头,这个笔迹,像是唐双的。难道说,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独处里,我又收到了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信息?如果是这样的话,唐双为什么让我千万别睡着呢?我想了一下,用手轻轻抚过这几个字,然后撕下一张纸巾,把镜子擦得干干净净。
走出卫生间的一瞬,我惊呆了。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再张大嘴巴,去掉嗡嗡作响的耳压。我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就在上厕所的这一会儿,本来吵吵闹闹的经济舱现在鸦雀无声。机舱里的乘客,包括刚才看电影的、读报的、玩iPad的,甚至大吵大闹的小男孩—所有人,都睡着了。我满腹狐疑地往回走,一路上的乘客们睡得千姿百态,但是无一例外,都睡得很熟,就算现在有恐怖分子劫机,他们都不一定会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上厕所的时候,客舱里释放了催眠气体?
我一边挠头,一边跨过靠着过道的张铁,坐回到我靠窗的位置。跟其他人一样,张铁也在短短的几分钟里睡着了;睡着也就算了,脸上还挂着白痴一样的笑,还偶尔咂巴着嘴,像是在梦里吃了什么好东西。
漫长的飞行,所有人都睡着了,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犯困的气息—如果不是卫生间镜子上的提醒,我也会马上睡过去吧?我有预感,马上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么想着,我不禁在机舱内四处张望,但是,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如果不是机舱内,那会不会是……我打开舷窗上的遮阳板,刺眼的光线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现在都快傍晚了,机舱外却是亮瞎眼的蓝天白云,估计是因为飞机一直在往西飞。
“老蔡,干吗呢?”
我转过脸去,原来张铁被刺眼的阳光弄醒,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既然他都醒了,我干脆道:“你别睡了,帮我一起看看。”
张铁伸了个懒腰,不满地说:“看什么啊,飞机上有什么好……”
我刚盘算着要怎么跟他解释,他本来迷迷糊糊的睡眼却瞬间瞪得老大。
我皱眉问:“怎么了?”
张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舷窗外:“你快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回头,瞬间也惊呆了,也发出了惊呼。
在舷窗外面,白云之上,蓝得发紫的天空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形状跟比萨店玻璃窗、我家显示器屏幕上看到的黑洞是一模一样的—是一个扁平的二维形状,边缘呈细密的锯齿状,不断缓慢旋转,牵引得周围的天幕都扭曲了。跟之前两个黑洞的不同点,毫无疑问的,在于这个黑洞的尺寸。它足足占据了一大半的舷窗,并且离得又那么远,实际大小足以吞噬整架飞机。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黑洞突然移动了,越过舷窗,移出了我们的视线。两秒钟之后,我才意识到—不是黑洞在挪,而是我们乘坐的飞机,侧身转了个方向,朝着黑洞飞去。
我转过脸去,看着张铁,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看、看到那东、东西了吗?”
张铁脸上的表情,像是便秘了一样:“我看到了,你、你看见了吗?”
我跟他一样白痴地重复道:“我也看见了。”
沉默了两秒,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什么啊?”
毕竟我之前就见过相同的黑洞,虽然尺寸差得有点远,但总归是知道黑洞的存在的。所以,我比张铁要更快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说:“刚才那个,是一个黑洞。”
张铁吞了一口口水,说道:“谁看不出是个黑洞啊老蔡,这黑,这洞!我是问怎么天上有这么一个黑洞,而且,而且……”
我帮他接下去说:“而且,我们现在正往黑洞里飞。”
张铁心里的想法,从我的口里说出来,这大概让他感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慰。他深呼吸了几下,强自镇定道:“老蔡,别愣着了,我们得赶紧警告大家,警告机长,千万别往那黑洞里飞。”说完,他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就要大喊。
我连忙一把拉住他:“别嚷……”
张铁一下没站稳,重重坐回了椅子上,但声音却从喉咙里喊了出来。他倒记得我们是在国际航班上,嚷的是两个英文单词:“Wake up!”
我懊恼地一拍脑袋,这下好了,所有人被吵醒,黑洞估计要消……不对,机舱里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跟张铁同时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刚才他如同张飞在长坂桥的一声怒吼,竟然一个人都没吵醒。机舱里,所有人都在熟睡—就如同死去一般。
张铁不信邪,离开座位,去摇晃过道旁坐着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亚洲妹子:“Wake up,wake up。”
可是,妹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万分疑惑地挠了挠头:“闹啥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里面有古怪。”
张铁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这还用你说,天破了那么大一个洞,所有人睡得跟死了一样,瞎子也看得出有古怪。”
我没有理会他:“你听我说,刚才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全部人都醒着……”我想了一下,跳过了镜子上的口红留言,接着说,“可是就一泡尿的工夫,一出来,所有人就睡着了,然后我们就发现了这个黑洞。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铁皱着眉头:“你是说,所有人都故意睡着,专门等这个黑洞?”
我欣喜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而且你想,那么大的黑洞,如果我们现在正朝着它飞过去,机长他们会看不见?”
张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能看不见。”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可这是什么情况啊?机长明明看见了黑洞,还要带着我们一起往里面飞?是他不想活了,拉全飞机的人陪葬?”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不,不是这样的。”
张铁不耐烦地道:“不是这样那是咋样,老蔡你倒是快点讲啊,这又不是写小说,卖什么关子!”
我伸出右手,挡住他飞溅的唾沫星子:“你别吵,等我理一下。”
张铁还想说什么,气鼓鼓地憋了回去,扭头看向一边。
我用手揉揉鼻根,脑子飞速运转。几件原本不相干的事情此刻似乎联系到了一起。之前我有个疑问,从南山开车到龙岗,我自己开要接近一个小时,而无论是Allen还是专车司机,都只要半个多小时。在我的印象中,从深圳飞往法兰克福,也起码需要十六个小时,而不是张铁说的十二个小时。昨天他跟我说了以后,我回家还各种搜索,种种证据表明,他的说法才是对的。不,应该说是,他的说法是符合这个世界的设定的。然而,这个世界是错误的。在这个世界里,经过一段固定的路程,所需要的时间似乎是受到一个变量的影响。这个变量就是:我有没有睡觉。
自己开车的时候没有睡觉,坐别人车的时候睡觉了,花的时间就差了一半;而如果刚才没有唐双给的提醒—千万别睡着—我回到座位上也跟别的乘客一样睡觉的话,就不会发现舷窗外那个惊心动魄的黑洞。这样一来,等飞机降落之后,也会自然地接受“从深圳飞往法兰克福要十二个小时”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