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别去招惹塞尔伦?”
“可以这么说——你可以先退半步吗?”
“得了吧,白胧。我们没谁会退一步。我杀了维尔,他夺走了格雷——有些事情是没法妥协的。”
“可是,阿德露不会希望你们这样!”
尽管曾经无数次地回忆起,但那个名字还是如投枪般刺中了游隼。
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
他总是蹲伏在那里,注视着阿德露,注视着她在空间站里上下飞旋。更久之前,当他们还在亚加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了。他向她抖动翅膀,而她发出细细的啼鸣,点头,用喙尖轻触他的翎羽,轻巧地盘旋在灼热的风里,在荒芜的大地上就只有他们三个,他,维尔,还有阿德露。他们行走在行将毁灭的太阳照耀之下,穿行在绿月那深冷的光芒里,飞翔在太空站脆弱的树网间。
有些事情,他知道她从未对维尔说过,但
却曾经和他谈起。他们曾经彼此怀疑,彼此敌对,彼此刺探。但到了最后,他们却那么信任彼此,胜过其他任何一只伯劳。她带领他们穿过绿月,来到此地。她曾经说过,她会和他们一起出发,但不会和他们一同抵达。
“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了,白胧。她死了。”
“但她期望——”
“我难道就不期望吗?”游隼提高了声调。
事先把所有的随从与守卫都轰出巢穴是正确的选择,他想。这样就只有他的孩子会看到他脆弱失控的一面。
花梨开始不安地在栖架上挪动着脚爪。
“你说你怀念阿德露,你们都怀念她。该死的,你甚至把自己变得像她。那有什么用呢,花梨?你记得当初阿德露为我们制定的战略吗?警告人类,尝试共存,开辟新战场,寻找定居点,争取在绿月来临之前站稳脚跟——你来告诉我,我们亲爱的维尔究竟做到了哪一点?你们放纵他的报复行为,就因为他曾经是阿德露的伴侣,你们就放任她的理想在他的爪尖下面分崩离析?塞尔伦在南方这些年,他做了什么吗?我知道你们称我为叛徒,但我只是在完成我们最初决定开始的事情!”
“我们把你叫作叛徒,是因为你的爪子上染了维尔的血!”
“看看,这就是把维尔的孩子丢给人类的家伙对我的指控!”
“我们没有……”
花梨猛地打住了话头。
“啊……”游隼的感叹
声显得意味深长,“那不是个和平计划,对吗?”
“……”
花梨的动作像是被冻结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抬起喙尖:“游隼。”她轻声说,“塞尔伦和我们都没有忘记阿德露,在南方这些年,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游隼注视着她,从翼尖的角度到翎羽的起伏都显示出她说的是真话。
他轻轻向自己的原型幼体点了点喙尖:“好吧,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
“不胜感谢,我要回去了。”
“请。”
巢穴敞开,花梨展开翅膀,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一飞冲天。当她离开巢穴的时候,终于回头向游隼看了一眼。他没法辨别出她的情感,就只是一秒钟的对视而已。
注视着关闭的巢穴穹顶,游隼收拢翅膀,接通巢穴里的通讯。
“青燕。”他说,“花梨走了。不必阻拦她。你回来,叫上飞逸(Harr-fl)和鸠,一起谈谈接下来的战略部署问题。”
7
南方,E大校园。
“……一个两个的,都北上了。你听说没有?老白他们那组直接跟正规军混编到一块去了。啧啧,正规军哪,没准还有尖刀呢。一个个的都有仗打,咱们倒好,从淮河防线上被调回来给大学生当保姆!亏不亏哪!”
秦锐抬头看了老苟一眼。老苟耸耸肩。两人都没搭李一帆的话茬。这小子聒噪了一路,一肚子的怨气不停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没个完。倒是方时忍不
住了。
“你想北上,行,没问题。不用待在这个队里。正规军那边也招猎手。你去好了。等那些鸟把你肠子拽出来的时候,你就该想念南方了。”
“……”
李一帆闭上嘴巴,瞪着方时。女猎手显然是被惹火了,根本不想放过他:“你对付过真正的伯劳没。我说的不是天堂鸟那种蠢鸟,我说的是伯劳。武装次生体,货真价实的战斗集群。从云层里俯冲到你面前只需要一秒半,你只有开一枪的时间。如果这一枪打不准的话,那你这一百多斤就交代那儿了。你上一次射击移动靶的成绩是多少?三分之二都脱靶了。你确定你去北方不是送死的?”
“……我就是说说,用得着那么凶吗?”
“我师傅带过四个猎手,我自己带过三个徒弟,你是第四个。”方时摇摇头,“他们都去了北方,一个都没回来。”
“你的意思是说,留在南方比较明智?”
“不。”女猎手嘴角讽刺地翘起,“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比你厉害多了,但他们都挂了。”
“谁下的命令?”把方时和李一帆打发到实验室后面去检查安全护栏后,秦锐点起一支烟递给老苟,“为什么非得把我们调回来?”
猎手队长冷笑一声,接过烟卷咬在牙缝间,“叶将军,他把大部分尖刀小队都派出去了,包括狗组那帮小王八蛋。”
“叶燃也在北边。”
“嗯。但是南边还是要留几个人。主
要是为了那只鸟崽子。”老苟磕着牙,吐出一个扁长的烟圈,“所以他让我们留下来,你,还有另外两组尖刀留在南方。”
“我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老苟扬起眉毛:“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该跟你说的。”
“怎么了?”
“开战了呗。”
“我没听说开打啊。”
“开战,孩子,开战不一定等于开打。”
“将军没跟我说开战的事。”
“他没说的话,那就是你没必要知道,别那么紧张。就只是个战略部署而已。”
秦锐瞪着老苟。但他没法从那张老树皮一样满布风霜的脸上读出一点信息来。他有一种奇怪而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很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次——那时,他们正在飞往北方的路上。
第8章 奔涌
0
淮河会议中断两周后。南方,曲径市机场。
他们在黎明前起飞。和过去的无数次渗透任务一样,这次飞行将会穿越伯劳与人类划定的边境线。飞机在出发前就已经被仔细地伪装过,抹去了军方的标志,重新涂了油漆。机组人员也脱下军服,换上便装,甚至还在机舱里塞满了香烟。那是南方和沦陷区之间最常见的走私物品之一。如果飞机被击落或者迫降,他们希望能够被误认成走私者,借以掩盖真正的意图。
紧急脱钩装置已经设置完毕,必要的时候会把机腹下面的特殊容器快速丢弃,消灭证据。他们并不确定这东西落入北方那郁郁葱葱的伯劳丛林会有什么效果,如果可能的话,还是都播撒在天空里的好。
像大部分走私飞机一样,他们飞得很低,但又不能低到伯劳的小型探子们可以轻易飞起来的高度,在越过淮河后不久,人类的痕迹就开始在大地上渐渐消失。过去这一带的崇山峻岭间时常可见小路、村镇、公路、桥梁,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如今只有无穷无尽的灰绿色丛林,向着大地的尽头铺散开去。
驾驶员小心地控制着飞机,示意他的副驾驶开始行动。
年轻的副手按下几个按钮,一缕细细的烟尘从机腹下那个容器的喷口流出。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将会飞过大约三个省那么远,把容器里的东西尽可能多地播撒
在天空,然后掉头返航。
起初一切顺利。
从空中向下望去,大地几乎就像是昔日的模样。只不过这个“昔日”恐怕要追溯到人类诞生之前。那些有着细窄叶片、结出铜色果实的纳米机械植物曾经是地球上被叫作落叶松的树木,它们现在不再落叶了,而且像竹子一样四处蔓生。千百年来,植物在人类面前一直予取予求,如今,在与纳米机械融合后,它们也开始凶猛地收复失地,对人类造成的威胁并不比伯劳的战争更小。
有成群的小鸟儿在丛林间飞旋,从高处看不清楚它们的模样。地球上仍有很多本土鸟类,一些和纳米机械融合了,变成伯劳的嵌合体亚种。但大部分仍然以旧有的姿态生存了下来,甚至在伯劳丛林里过得很好。就像那些顽强的本土植物一样。
到头来,不适应伯劳存在的,只有人类而已。
当然,这样的念头不过是想一想,并不会说出来。机长和他的副驾驶都是多年的老兵,他们经历了很多场战役,见识过各种奇怪的事情,也懂得如何将不合时宜的想法深藏在肚子里。
金色的晨光铺洒在大地上,他们已经完成了既定飞行的三分之二,如果来得及的话,返航后没准还能赶上空军基地食堂里的最后一波早餐。
那些鸟儿是突然出现的,机载雷达像是聋了瞎了,完全没有发现。当机长意识到的时候,它们已经从侧后方包
抄过来,一共有五只,每只都有明亮的翅膀、尖锐的钩嘴,以及闪闪发亮的双眼。
他立刻一巴掌朝紧急开关拍下去。机腹下的容器却纹丝不动,他又拍了一次,这回它不情不愿地松动了,在高空气流的吹动下摇晃着,从挂钩上脱落,坠向地面。
一只鸟儿折起双翼,追着容器向下俯冲,很快便提着它飞了上来。
其他的伯劳将飞机围了起来,上下飞旋。
拉高飞机利用高度优势逃走是不现实的。两人都受过训练,可以辨识出这些伯劳是战斗亚种。它们不只拥有锋锐的刃翼,多半还能吐出些死光或者榴弹之类的玩意儿。
“你觉得它们会把我们当成走私贩吗?”副驾驶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闭嘴。”机长低声骂道。
就在这时,他发现其中一只伯劳看上去有点眼熟。当然,他不可能认识任何伯劳,但它看起来……
有着人类的眼睛。
“×的。”
加密的通讯仪适时地响了起来。
“这里是尖刀第十四小组。”一个带着口音的年轻男声用普通话说道,“前方有伯劳集群,投放任务临时移交给我们,你们马上折返。”
机长没有提出任何问题,迅速修正了航线,掉头飞走。
“×的,吓死我了。”直到那些鸟儿远离,副驾驶才感叹道,“看起来跟伯劳一样一样的。”
老机长哼了一声。
“我听说,他们其实就是伯劳。”
“啊?”
“编号是十四嘛。
只有前面十组尖刀还是人类。后面的都只会说人话而已。”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
1
浦森,E大学本部。
绕着操场,白英正在跑步。信使从疏落的枝叶间探出头来,偷偷看着她。他昨天刚刚从北方返回。在和塞尔伦大吵一架之后,决定过来看看白英,跟进一下计划进展。
另一方面,他也很喜欢看她进行这种人类活动,倒不是说比飞翔更优雅,没什么能比飞翔更好。但跑步也不错,人类在运动中能够展现出相当的美感。而当他们有了翅膀……
跑了几圈后,白英放慢速度,渐渐变成快步走。一路做着深呼吸,慢慢地走向做伸展运动的场地,那边有些单杠、双杠,还有供攀爬和做引体向上的架子。她找了根较矮的单杠,开始压腿。
信使在树影里看着。
他喜欢这些微妙的时刻,不是突然介入、取得情报、快速离开,而是看着人类慢慢地穿行在每天的琐碎事情里,就像是……
就像是在生活。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信使感到痛苦。这不是他的生活,事实上也不是白英的。他们只是因为那个任务而暂时停留在这里,战争即将开始,而命运的风随时会将他们像落羽般吹向未知的方向。
当然,在亚加的时候,他曾经有过生活,还有和维尔、阿德露一起的那些时光。
太短暂。
伯劳的寿命都很长,但信使对于未知的明天始终有一种
悲观的看法,说到底,他见识过太多的结局,伯劳是飞翔在天空中的种族,而那就意味着,他们最终都是要坠落的。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出现在白英身边的人影引起了信使的注意。那是个老人,不算很老,但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看起来动作有力而硬朗,把那身灰运动装穿出了军服的气质。他和那些在操场外围站岗的年轻猎手打过招呼,便走向白英的方向。
叶胜言将军。
信使了解这个老人,他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放满了对方的资料:尖刀基地的负责人,第一代尖刀训练教官,伯劳停火协议的签署者。这老人曾经频繁在电视新闻里出镜,也曾亲自参与过淮南战役、花城突袭和夺回浦森市的那场关键战役。在他们的计划中,他是非常重要然而不可控的一环。
白英似乎没认出来他。
叶胜言走过去,像所有晨练的老人那样,慢悠悠地靠着单杠做拉伸运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
“你好。”
女孩困惑地转过头,看着这位老人。
“……您好,您是?”
“我姓叶。”将军微笑,“从尖刀基地来。今天我们有个会面,不过我想提前来看看你。”
她恍然大悟:“您是……那位将军?”
“你叫我叶先生就好。在这儿我不想引人注意,别叫我将军。”
她点点头。
“不用紧张。”
她看起来确实很紧张。
信使在枝头挪动着双爪,小心地将自己
藏进一大团树叶中间。他没想到叶胜言将军会提前接触白英。那场会议是他们达成计划的关键,格雷也已经为会议做好了准备。但眼下,所有的可能性都悬在了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
希望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信使这样想,紧张地看着他们。
将军的动作很放松,他站在单杠旁,就像是刚刚认识白英那样,仿佛他们谈论的只是天气、早饭或者考试成绩。
“我不是来和你谈那次会议的,那些事情在这里说不合适。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
“我听说你照顾那些纳米机械生物。”
“嗯。”
“而且我听说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是的。”
“你觉得这样好吗?”
“什么?”
“或许我应该换一种说法——我听说你对它们很好,对那只原型幼体也一样。甚至是过于好了。”
不,还不够好。信使想。
第一次看到“鼠房”的时候,他差一点就把所有笼子都打开,放走里面所有的那些机械生命体。有些不够聪明,有些不够完整,他们不是伯劳,只是一些次生的野兽个体。但那又如何?他听得到它们的叫喊,看得到他们恳求的姿态。
白英阻止了他那么做。
你怎么可以看着这一切发生!
信使记得自己当时的质问。
你必须看着,维尔的感情用事害死了他。白英答道,如果你不能承受这些内疚感,你就没法去拯救更多。
那句话
让信使冷静下来,但只是冷静下来而已,他无法忘记那些囚笼,但白英是对的,有更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说这些生命不重要,而是这件事不得不这样做。
“你不喜欢我和那些——东西——走得太近。”在树丛外,单杠旁,白英的声音远远传来。
叶胜言笑了笑,更像是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有理由担心。”
当然。
女孩耸了耸肩。
“是这样的,将军。我家里曾经养过狗。我是说,被伯劳炸掉之前。”她没有看叶胜言,继续一下下有规律地压腿、拉伸,“我爹妈要上班,所以暑假都是我喂那条狗,那时候农村都养狗,拿来看家护院的。
“我给那条狗煮剩饭、喂水,它也很听我的话。我把它照顾得很好,就像现在鼠房里那些动物一样。但是后来,它跑出去,胡乱咬了一个人。我妈妈说这条狗不能要了,于是我就把它叫来,我爸爸把它牵出去杀了。
“我挺难受的,那是条好狗。但我没说不行。我不是那种养宠物的人,我不会给它们起名字、给它们穿衣服,也不会像动物保护主义者那样跑去狗肉店门口倡导些宠物权益——我不在乎。我养东西是因为它们有用,如果没有用或者有害,那它们就得去该去的地方。伯劳也是一样。我擅长饲养它们,但这不是说我喜欢它们。”
“你确实很擅长这个。”
“您很擅长战争,但您会喜欢
它吗?”
叶胜言的表情僵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
“你这孩子很有意思。忘了我们刚才的谈话吧,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没见过我。”
丢下这句话,他摆摆手,转身走开了。
在叶胜言离开后,信使仍然安静地观察着四周。整个校园现在都戒备森严,两名持枪的警卫站在运动场外,在叶胜言离开的时候向他敬礼。他知道那两个士兵的名字,但他不确定白英是否知道。
在上次的袭击/绑架未遂事件后,整个伯劳实验室都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一些猎手小队被调来担任守卫职务。人们如同惊弓之鸟,低声谈论着那些伪装成军官的绑架者。据说他们是从北方来的,是一些沦陷区的叛徒,是向伯劳卑躬屈膝的奸细。
这个消息在人群中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虽然一直以来都有人留在伯劳的占领区,而且为了活下去而向异族低头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但这些人居然愿意为了伯劳潜入南方冒险,这个事实相当令人震惊。校园里的气氛也变得紧绷了许多。
白英和格雷得到了最严密的保护,一个猎手小队跟着白英,另一支队伍保护格雷所在的楼层。他们让白英搬出了寝室,为她腾出实验室里一直空置的某个小房间。严教授找了几个男生扛进来一张组合床,上铺睡觉,下面是书桌,甚至还带了蚊帐。
她搬了进去
,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和抗议。
白英在宿舍里人缘也不算太好。信使记得有个总是和她聊电子游戏的北方女孩,还有个会在她出去买东西时候热情地挽着她手臂一起逛超市的长发姑娘……但当她搬出去的时候,她们看上去都像是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信使能够和白英接头的地点就只剩下这个操场,而且仅限早上的这个时间。
在确定安全后,信使扑动翅膀,落到靠近单杠的枝头。白英走到树荫下,压腿,伸展。
“你那个故事。”他忍不住问,“是真的吗?”
女孩背对他,歪着头,看不到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情感。
“你觉得呢?”
她反问道。
2
站在运动场边,秦锐远远地望着白英的身影。李一帆和方时在负责安全警戒,这一轮执勤原本应当是他的,但是叶胜言要求他把时间空出来,说要“谈谈”。
将军老了。他想。那个向自己走来的身影比他记忆里更矮小,更不起眼。也许是因为换上了便服的缘故。他记忆里的将军始终是穿着军装的。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长高了。他成为尖刀正式队员那天第一次见到了叶将军,是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尽管大部分人都把那个地方叫“基地”,但对他来说,那就只是学校,至多算是军校。
那年他才十四岁。
大部分尖刀队员的生长发育都被纳米机械植入扰乱了。有些人——比如狗组的两个女
孩——再也没长高过。秦锐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种,他植入的机械部分仍然服从有机体的生长规律,在离开基地后的几年里,他差不多长高了二十厘米。而且是自然变化,不是利用机械体进行的骨骼重塑。
所以他现在比将军高了——当初他仰视的男人,如今显得苍老而平凡。
叶胜言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交错间,秦锐本能地垂下头。仿佛又成了过去基地里那个总是闯祸的男孩。
“陪我散散步,孩子。”
“是,将军。”
两人一路悠闲散步,没带任何警卫。秦锐还记得在基地里的时候,将军能够在格斗时空手撂倒他们这些接受过强化训练的小战士。技巧,他告诉他们,关键不是力量,是技巧。力量是工具,而技巧是使用工具的方法。
很多年后秦锐才真正弄懂将军说的那些话。有时候他会希望自己当时更聪明一点。
“你的任务进展的怎么样了?”将军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没什么进展。”秦锐不情愿地承认道,“猎手基地里没有伯劳的易形体,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但如果有人类——被伯劳收买的人类——我是没法发现他们的。我是个战士,不是个侦探。”
“嗯,难为你了。调查叛徒的事情就交给调查组,你留在这边,实验室的警备力量最近比较缺。”
“盯着那只小维尔?”
“对。我才不相信什么‘情感印记效
应’。你盯着它,别弄出什么事来。”
“好的。”
他们在沉默中并肩走了一会儿。秦锐犹豫地开口:“将军……等这个任务结束,我想去北方。”
老人抬起眉毛瞟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放弃追逐鬼魂了。”
“那不是鬼魂。”
“那你把‘不停地寻找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叫什么?自我成长?”将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你跟叶燃说过这件事了吗?”
“说过了。”
“他怎么说?”
“他嘲笑我。”秦锐耸耸肩,“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只是没法接受卓音的死,但并不是这样的,我有证据证明她还活着。”
“来自一个喝多了的占领区商人的一面之词。”将军摇摇头,“他大概只是看到了一个很像卓音的孩子。而且,叶燃不是已经帮你在北方搜寻了吗?”
“嗯。”
“有结果吗?”
“没有。”秦锐不太情愿地承认道。
老人叹息一声。
“你要知道,这个任务结束之前,我们可能就会再次开战了。”
“……”秦锐沉默不语。他明白,一旦战争再次开始,找到卓音的可能性会变得更加渺茫。
“而且,”将军补充道,“就算卓音还活着,就算她真的还在北方。按照那个商人的证词,他看到她好好儿的——她没归队,没回来。如果她真的还活着,那么她显然不想再成为战士。你就非得把她再从平静的生活里拽出来?”
“您刚才也说了,很
快我们就会开战。”秦锐反问,“真的有平静的生活吗?对我们现在而言?”
“呸,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个个尖牙利齿的。”将军翻了个白眼,秦锐不由得猜测他刚才是不是在白英那里被顶了话头。他们没再交谈,慢慢走到小径尽头。
“你有多喜欢她?”将军突然问。
秦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老人说的是卓音。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辩解道。
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小,每一天都在手术、基因修改实验或军事训练里度过,很少有时间去思考什么是爱情。他们只是家人、伙伴。而在失去她这么多年后,卓音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他记忆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