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拉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嗡嗡响。雅各布敷衍着回答:“嗯,啊……好,我明白了。”
左手远端亮着一个绿色按钮,雅各布想都没想,就按了一下。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看着那台机器。好了,它开始嗡嗡作响,咔嗒!出来一只杯子!来吧……怎么搞的?
一大粒黄绿相间的药丸落进了杯子。
雅各布打开面板,刚取出杯子,一股滚烫的液体就流向杯子原来的位置,全都漏进了下面的排水槽。
他狐疑地低头看着那粒药丸。不管这是什么,肯定不是咖啡。他用左手揉揉左眼,又揉揉右眼,然后愤愤地瞧了一眼他刚才按过的按钮。
按钮上有标签,他这才看到。上面写着:“外星人营养合成素”。标签下面的数据接口上插着一张计算机板卡,露出来的末端上印着“普灵人:饮食补充——香豆素蛋白合剂”。
雅各布瞥了库拉一眼。外星人面朝李奥窗,还在继续讲解:他正朝着太阳那炼狱般的光芒挥舞着一只胳膊,强调着什么。
“现在这条红设(色)的是氢–阿尔法线,”他说,“非常有用的一条谱线。借助它,我们柴(才)不会淹没寨(在)太阳各成(层)发出的海量炸(杂)乱光线之中,我们可以只观察那些氢元数(素)的吸收或放射异于平常的区域……”
库拉指向太阳那杂色斑驳的表面,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点和羽毛状的拱形条纹。
雅各布在书上读到过这些。那些拱形条纹就是“暗条”。以太空为背景观察太阳边缘,也可以发现它们,这时它们就是人们熟知的日珥。人类第一次借日食的机会用望远镜观察太阳时就见过它们。库拉显然是在解释正面观察这些物体的方法。
雅各布想到,打从地球出发开始,这一路上库拉都不跟大家一起吃饭,只是偶尔用吸管喝点儿伏特加或啤酒。他倒没说为什么,但雅各布估计这个种族可能对在大庭广众之下进食颇为忌讳。
我明白了,他心想,长着那么一对铁杵一样的牙齿,吃起东西来恐怕不太雅观。显然,我刚才打搅他吃早饭了,而他又太讲礼数,都没提这事儿。
他看了眼手中杯子里的那粒药丸,把它丢进了上衣口袋,然后揉瘪纸杯,扔进身旁的垃圾桶。
这时,他看见另一个按钮上标着“黑咖啡”。他苦笑了一下。要不还是忘了咖啡的事儿吧,别冒犯了库拉。尽管外星人没说什么,但当雅各布捅咕饮食机找吃喝的时候,他可是转过身避而不视的。
雅各布走过去,库拉抬起了头。他微微张了张嘴,雅各布又瞥见了那对亮晶晶的白牙。
“您的头晕现寨(在)……好点了吗?”外星人关切地问道。
“啊,还寨……呃,在晕着呢。谢谢。也谢谢你的解说。我一直以为太阳表面是很平整的……除了太阳黑子和日珥。不过我猜,也许还不止你说的那么简单。”
库拉点头同意,“开普勒博士是专家。等您跟我们一起下潜的时候,您可以崇(从)他那儿得到更详细的解释。”
雅各布礼貌地微笑着。这些格莱蒂克使者都被训练成这样了,说话如此谨慎!点头的时候,库拉是出自本意还是有人教他面对人类的时候何时何地应该点头的?跟我们一起下潜?!
雅各布决定还是不问库拉了。算了吧,他心想。他刚想打个哈欠,却又赶紧用手捂住嘴:天知道打哈欠在普灵人的世界里是什么意思!“那个,库拉,我要回房接着睡一会儿了。谢谢你跟我聊天。”
“谁(随)时乐意奉陪,雅各布。晚安。”
他拖着脚走出休息厅,回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 * *
太阳到地球的平均距离约为一亿五千万公里。​
李奥(1897 ~ 1952),法国天文学家,在偏振和单色光研究领域享有盛誉。他发明了重要的太阳观测仪器——双折射滤光器,即李奥滤光器。​
美国漫画家,创作了许多利用极其复杂的机械装置去完成诸如打鸡蛋、倒茶等简单小事的系列漫画。​
氢原子光谱巴尔末线系中的第一条谱线,位于可见光光谱的红端。天文学上常利用氢–阿尔法线滤镜来观测太阳。​
日冕中的结构,由相对低温的等离子组成,因为受太阳磁场力作用而呈拱形。如果出现在明亮的太阳表面,这些结构就相对发暗;但如果出现在太阳边缘的太空中,它们又相对明亮。在太阳边缘看到的暗条也被称作日珥。​


第六章 减速和衍射
一束柔和的珠玉般的光芒投进舱门,照亮了人们的脸庞。飞船正在降落,他们都注视着飞船下方滑过的水星表面。
几乎所有没当班的人都聚在休息厅里了,紧贴着那一排观景窗,欣赏这颗行星慑人心魄的美丽。休息厅里一片寂静,偶有谈话也仅限于每扇舱门周围的那一小群人之间。唯一比较清晰的声音是一种微弱的咔嗒声,雅各布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水星的表面千沟万壑,到处都是环形山和长长的沟纹。环形山投下的阴影黑黢黢的,十分清晰,盖过了水星表面本来的亮银色和褐色。在很多方面,这里都非常像地球的卫星——月亮。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有一片区域,整个都被一次远古浩劫摧毁,在朝向太阳的那一面留下了一组深深的沟痕。
在没被环形山阴影笼罩的地方,七种不同的辐射雨落在那里。从磁层旋出的质子束和 X 射线、夺目的阳光本身,再加上其他致命的东西,使得水星表面跟月亮简直天差地别。看起来就像是鬼魂出没的地方。一座炼狱。
雅各布想起了一个月前刚刚读过的一首诗,作者是日本古代一位早期俳句诗人:
傍晚愁绪多
君之魅影又浮现
低语似从前
“你说什么?”
雅各布从一时的出神中醒来,看见德韦恩·开普勒正站在自己身边。
“哦,没什么。这是你的衣服。”他递过那件叠好的外套,开普勒一笑,接了过去。
“不好意思,刚才去上了个厕所。在真实世界里,太空旅行者也还是要方便的。巴伯卡好像迷上了我的这件丝绒外套。每次我脱下外套做点事情,回头就会发现他躺在上面睡觉。等咱们回到地球,我打算去给他买几件。对了,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雅各布向下指了指水星表面,“我刚才只是在想……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宇航员管月亮叫做‘婴儿护栏’了。水星没有卫星,在这儿肯定得更加小心。”
开普勒点点头,“没错,但这总比待在地球上搞什么‘创造就业机会’的愚蠢项目要强得多了!”开普勒停了一下,仿佛还打算再说点狠话,但是很快就泄了气。他转向舱门,朝着下面的景象比画了一下,“早期的观察者们,安东尼亚蒂和斯基亚帕雷利把这个区域叫做‘仁爱区’。那边那座巨大的远古环形山叫做‘歌德山’。”他指着明亮平原上混杂的一片阴暗区域说,“它离水星北极点很近,下面是相互连接的山洞,赫尔墨斯基地就在那里。”
这会儿的开普勒全然一派高贵的学者风范,尽管说话时他唇上那长长的黄胡子末梢偶尔会跑到嘴里去。随着飞船越来越靠近水星潜日基地,一直紧张的他显得越来越放松。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
但是在这次旅行中,尤其是当话题涉及提升或者大数据库的时候,开普勒的脸上总会出现欲言又止的表情。那是一种紧张、尴尬的表情,好像生怕说错话一样。
经过几番思考,雅各布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原因何在了:尽管这位太阳潜入者项目的总负责人没有透过任何口风,雅各布还是相信,德韦恩·开普勒是信教的。
在“衣族”–“皮族”之争和外星生命大接触的冲击之下,宗教团体早已分崩离析。
原先的教徒,有的转投丹尼肯门下,笃信某些强大(但并非无所不能)的外星种族曾经干预过人类的进化,而且可能会再次介入;而有的则成了新石器伦理的追随者,鼓吹存在着某种“人类之魂”。
而且,宇宙中已知的成百上千个星际旅行种族里,几乎没有任何一种信奉类似宗教这样的东西,这一简单事实极大地打击了对存在一位全知全能、与我们同形的上帝的信仰。
大多数正宗教义都有所增补,或者选择“衣族”,或者投向“皮族”,再或者就诉诸哲学有神论。忠诚的教徒们大都转投他宗旗下,只剩下极少数默默地身处这种种喧嚣之中。
雅各布经常会想:他们是不是在等待一个征兆?
如果开普勒信教,那他的谨慎就可以理解了。现在已有太多的科学家失去了工作。如果一个搞科研的人被大家认为是个狂热宗教分子,他的名字很可能就会出现在这份失业名单上了,开普勒可不想冒这个险。
雅各布觉得开普勒要是这么想就太没劲了。或许就此问问他的意见也会很有意思。但他还是决定尊重开普勒在这方面的隐私。
真正引起雅各布职业兴趣的,是这种隔绝的环境对开普勒的精神状态起了何种作用。除了哲学上的两难窘境,还有别的东西在影响他的头脑:这东西时不时地就会损害他作为一个领导者的效率和作为一名科学家的自信。
那位心理学家玛蒂娜经常跟开普勒在一起,定期提醒他吃药,他的口袋里有很多药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药丸。
雅各布感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好奇心被最近几个月在提升中心的宁静工作唤醒了。他很想知道那些药丸是什么,还想知道米尔德里德·玛蒂娜在太阳潜入者项目里的真实工作。
对雅各布而言,玛蒂娜仍是一个谜。打从登上飞船开始,在每次对话中,雅各布都没法参透这女人那可恶的彬彬有礼掩盖下的冷漠。她面对雅各布时那种笑吟吟地居高临下的态度,就跟开普勒博士对他那夸张的信任差不多一样明显。这个阴郁的女人,心思在别处。
玛蒂娜和拉洛克很少看舱门外面。玛蒂娜一直在谈论她的研究,什么色彩和强光对精神病患者行为的影响——雅各布在因圣纳达的会面中听她提过这个。玛蒂娜加入太阳潜入者项目之后,首先实施的几项措施之一就是把环境造成的心理影响降至最低,以防那些“现象”在压力之下令人产生幻象。
她跟拉洛克的友谊随着旅途的进展与日俱增,她全神贯注地倾听拉洛克那一个接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什么失落的文明啦、地球上的远古访客啦之类的。她的专注鼓舞着拉洛克充分调动自己的雄辩口才。有好几次,他们俩在休息室里进行的谈话吸引了很多人聚过来听。雅各布自己就听过几次。拉洛克的努力博得了很多人的同情。
不过,待在拉洛克的身边,雅各布还是觉得不自在。他更喜欢和爽快的人在一起,比如库拉。雅各布喜欢上这个外星人了。尽管有着一对复杂的大眼睛和令人恐怖的牙齿,但这位普灵人的品位在很多方面都和雅各布类似。
库拉对地球和人类总是有一大堆问题要问,大多是关于人类是如何对待他们所庇护的种族的。他知道雅各布亲身参与了提升黑猩猩和海豚(最近又添上了狗和大猩猩)达至完全智慧的项目以后,对雅各布就更加尊敬了。
库拉从来没有说过地球技术落后或者过时,尽管人人都知道地球的技术在星系社会中素以繁复古怪著称。毕竟有史以来,没有哪一个种族要像人类一样从零做起,自己发明所有的东西——他们有大数据库帮忙。库拉十分期待大数据库能惠及他的人类和黑猩猩朋友。
有一次,这位外星人跟着雅各布进到飞船上的健身房里,瞪着那对红彤彤的巨眼,出神地瞧着雅各布开始马拉松式的身体训练。类似的训练在这次太空旅行中有好几次。在休息的时候,雅各布发现这普灵人也能听懂荤笑话了。普灵人大概跟现代人类有着相近的性观念,因为当雅各布抖出那个笑话的包袱:“……现在我们只是在讨价还价”时,两个人都笑了。
正是这些笑话,而不是别的什么,让雅各布意识到瘦长的普灵人已经离家太远了。他不知道库拉是否会感到孤独,换作他自己,一定是会的。
随后他们又讨论了图堡和 L-5哪个才是最好的啤酒牌子,其间雅各布一直都得努力提醒自己:这是在跟一个外星人说话,而不是个大舌头、过分礼貌的人类。但是教训很快到来,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们发现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雅各布讲了地球上一个古老的阶级斗争故事,库拉却无法理解。为了讲明白这件事儿,雅各布试着引用了一句东方谚语:“农夫总在地主门前吊死。”
外星人突然一瞪眼睛,嘴里发出一种激动的咔咔声,那声音雅各布从未听到过。他一愣,赶紧换了个话题。
不过,总体而言,库拉在雅各布见过的所有外星人里面,算是最具有类似人类幽默感的一个了。当然,斐金除外。
现在,他们快要降落了。普灵人静静地站在他的庇护主身旁——他脸上的表情和巴伯卡的一样,再次变得难以捉摸。
开普勒轻轻拍了拍雅各布的胳膊,指向舱门,“船长马上就要收紧静滞屏蔽板、让空–时流入的速度降下来。你会觉得那情景蛮有意思的。”
“我还以为飞船是滑过空间结构呢,就像踩着冲浪板冲上海滩那样。”
开普勒笑了笑。
“不,德姆瓦先生。那是一种通常的误解。太空冲浪只是科普作品里的形象词语。我说的空–时,可不是指什么‘结构’。空间并不是一种实物。
“实际上,随着我们接近行星奇点——一个由行星引起的空间扭曲点——我们必须采用不断变化的量度,或者说我们丈量空间和时间的一套参数。就好像大自然要我们逐渐改变我们的米尺长度和时钟快慢。任何时候,只要我们接近一个质量很大的物体,就得这样。”
“我的理解是,船长正在让这种量度慢慢改变,以此控制降落过程?”
“正是这样!当然,过去这种适应过程比现在剧烈得多——要么不断通过火箭来减速,直到安全触地;要么就坠毁在行星上。而现在,我们只需把多余的量度像布料一样卷起来,让它处于静滞状态就行了。啊哈!我又打这种‘实物’的比方了!”
开普勒咧嘴笑了。
“这项技术的一件有用的副产品就是可作为商品出售的中子素,但它主要是用来让我们安全降落的。”
“那么,我们要是开始把空间塞进一个袋子,会出现什么景象?”
开普勒指了指舱门。
“你自己看吧,这会儿已经开始了。”
舱外,群星正在渐渐黯淡下去。无数明亮的光束本来甚至能穿透遮光板,现在眼看着也消失了。很快,漆黑一片的天幕中,就只剩下几个微弱的赭色光点了。
飞船下方的行星也变了样子。
水星表面的反射光不再炽热。现在的色调有点偏橙色。地表现在非常暗。
而且,它越来越近了。速度不快,但仍可察觉,地平线正逐渐由曲转直。随着“布拉德伯里”号飞船的下降,水星地表上原来难以辨识的物体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巨大的火山口舒展开来,里面还套着小型的火山口。飞船经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地区,雅各布看见那里也遍布更小的凹坑,形状都跟大型的火山口差不多。
这颗小小星球的地平线终于消失在一片山脊后面,雅各布也随之丧失了距离感。飞船虽然仍在不断下降,地面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变化。你怎么判断自己的飞行高度呢?下面那个东西究竟是一座山,还是一块巨岩,抑或只是一个石头?我们是不是马上要降落了?
他感觉离它很近,因为它灰色的阴影和地表以上的橙色部分都似乎触手可及。
雅各布本来以为飞船随时就要停下了,这时,地面上的一个大洞突然将飞船包裹,令他吃了一惊。
大伙正准备下船,雅各布突然想起刚才降落过程中自己那一阵恍惚时,手里一直拿着开普勒的上衣。
他偷偷摸摸却手法娴熟地翻了翻开普勒的口袋,每种药片都取了一粒,还拿走了一支小铅笔头,没留下指纹。这些东西装进口袋,使得雅各布的侧兜鼓起了一小块,还好,鼓包还算小,即便是在夹克收腰处也看不出来。
好吧,又要开始了。他暗暗叹息道。
雅各布咬咬牙。
这回,他心想,我要自己解决!
我不需要另一个自我的帮助。我可不要鬼鬼祟祟地寻机破门而入!
他握起拳头捶了捶大腿来驱散痒意,大腿传来一阵舒服的感觉。
* * *
星体周围由其磁场控制其间带电粒子运动的空间区域。​
安东尼亚蒂(1870 ~ 1944),希腊天文学家,曾绘制了第一份水星地图。火星、月球和水星上都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环形山或山脉。​
斯基亚帕雷利(1835 ~ 1910),意大利天文学家及科学史家,以研究火星闻名。月球和火星上也有以他名字命名的环形山。​
希腊神话中的通信、发明、商业和小偷之神。在罗马神话中他的对应名字为墨丘利(Mercurius),即水星(Mercury)名字的由来。​
石器时代的人类种群奉行独立封闭,拒绝对外交流的行为逻辑。​
传说爱尔兰文豪萧伯纳(亦有将其归在丘吉尔名下的)在一次聚会上与某贵族女士有如下对话:
“给您一百万英镑,您愿意陪我共度春宵吗?”
“……愿意。”
“那给您五英镑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们已经知道您是什么人了,女士。现在我们只是在讨价还价。”
丹麦嘉士伯旗下著名啤酒品牌,创立于 1873 年。​
普灵人的一种啤酒品牌。​
此处呼应前文开普勒曾说雅各布空间“结构”的说法错误,因为空间不是实物。而“结构”(fabric)一词的本义,就是布料的意思,常用来比喻宇宙的空–时结构。​
指原子中仅含中子、不含质子的元素。这个词最早被用于科幻小说中,代表一种密度极大的奇特元素。1926 年,科学家安德利亚·冯·安德罗波夫发明了这个词,那时甚至还没有中子的概念。安德罗波夫将中子素放在了元素周期表最开始,以代表其质子数比氢还要少。在中子被发现后,这个词的含义发生了改变。20 世纪末,中子素已主要指代中子星内部存在的一种高密度、无质子的元素。对这个词的使用尚有争议。​


第三部
日冕和光球层(太阳的表面层,发白光)之间的过渡区在日食的时候呈现为一个鲜红的环绕太阳的圆圈,因此得名色球层。如果我们近距离观察色球层,会发现它并非一个均匀的层面,而是一种迅速变化的纤维状结构。有人称之为“燃烧的大草原”。无数转瞬即逝的喷射线,叫做“日芒”,不断地由此冲向几千公里的高空。色球层呈红色,因为氢–阿尔法放射线在这里占据了主导地位。要搞清楚这么一个复杂区域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可说是困难重重。
——哈罗德·齐林
* * *
美国天文学家,著有《太阳天体物理学》。​


第七章 干涉
玛蒂娜医生离开她的住处,经过服务区的走廊,来到了外星环境区——她认为自己的行动是谨慎,而非鬼祟。粗糙的毛坯墙面上布满管道和通信线路,有的粘着、有的钉着。赫尔墨斯矿石上挂着闪亮的凝露,散发出一种湿漉漉的岩石味道。她的脚步声在前方的金属通道里回荡。
她来到一道压力密闭门前,门顶上有一盏绿灯。这里是通往一个外星人居留区的后门。她按了一下旁边的感应钮,那扇门一下子打开了。
一束绿油油的亮光投射出来——这是人工模拟的几个秒差距的遥远距离之外一颗恒星的光芒。她单手遮住双眼,另一只手从身后的腰包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之后,才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她看见墙上挂着挂毯,上面画着空中花园和一座山崖边的外星城市。那城市紧挨着犬牙参差的峭壁边缘,晶莹闪亮,似乎藏身在一道瀑布后面。玛蒂娜医生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曲调子很高的挽歌,就在她的听觉范围之上一点点的位置。自己喘不过气来就是因为这个,还是她神经过敏了?
巴伯卡从一个软坐垫上起身迎接她。他迈动粗壮的四肢蹒跚前行,那身灰色的皮毛闪闪发亮。玛蒂娜以前还觉得巴伯卡的样子有那么点儿“可爱”,但此刻在他房间里充盈的光化光和一点五倍的重力场作用下,她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了。皮拉人弯腿站立的姿势力道十足。
外星人的嘴吧嗒了几下。他的声音从脖子上挂着的传译器发出来,平稳而洪亮,不过单词都是一个个蹦出来的:“好。你来了,我很高兴。”
玛蒂娜松了口气。大数据库的负责人听起来声音放松。她微微欠身致意。
“您好,皮拉人巴伯卡。我来问问您对分支数据库还有什么意见。”
巴伯卡露出满嘴钢针一样的利齿,“进来坐。是,你问得好。我有点新情况。不过先过来吃点喝点。”
玛蒂娜走过门口的重力过渡场,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这是一种令人心慌的经历。进到房间里,她感觉自己一下子重了几十斤。
“不必了,谢谢。我刚刚吃过饭,我坐着就行了。”她选了一把适合人坐的椅子,小心地坐下。这身上突然增加的几十斤重量可不是闹着玩的!
皮拉人从她面前爬回自己的坐垫,他那熊一般的头颅低着,比自己的脚面高不了多少,两只黑黑的小眼睛盯着玛蒂娜。
“拉巴斯用微波——激射器给我传来了回复。他们没提到太阳幽灵。什么也没说。这简直毫——无——意——义。也许是因为分支数据库太小了。它很小,就像我说过的,一个小分支。但有些人——类官——僚,就是要利用这种信息的匮乏。”
玛蒂娜耸耸肩,“我不关心这个。这只能说明在数据库项目上的投入实在太小了。要是有个大一点儿的数据库,就像我的团队一直在呼吁的那样,我们肯定能查到些结果。”
“我通过定期通信向皮——拉发出了数——据请求。那里的主数据库肯定能查到结果!”
“挺好,”玛蒂娜点点头,“不过,我担心的是德韦恩在您的数据回来之前就会有所行动。他有些零零碎碎的想法,幻想着怎么才能跟太阳幽灵们进行通信。我担心他笨手笨脚的行动会大大冒犯太阳上那些能够感应心灵的生灵,到时候就算查遍整个大数据库,也找不到弥补的办法了。地球和它最近的邻居搞好关系,这可是头等大事!”
巴伯卡微微抬起头,粗短的前肢放在脑后,“你正在努——力,替开——普勒博士治病?”
“当然。”她生硬地回答道,“实际上,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过这次缓刑审查的。德韦恩的脑子一片混乱,尽管我承认他的缓刑审查得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他在地球上做了一次快速测试。
“我想,现在我已经让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但是为了找到他的问题究竟在哪儿,我还是伤透了脑筋。他的躁狂抑郁症时常发作,与 20 世纪末 21 世纪初的‘怒视癫狂’相似。那时,整个社会几乎都被环境噪音对心理造成的影响所摧毁。那种影响达到极致的时候,曾经差点儿毁掉了工业文明,最终也导致社会进入一个压抑期,今天的人们委婉地把那叫做‘官僚制时期’。”
“嗯。我读到过那段你们人——类打——算自我毁——灭的历史。我觉得,那——之后的一段时期,也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倒是天下太平。但那不是我操心的事。你们很幸——运,因为即便是自我毁——灭,你们也做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