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得到一个理由。被拒绝之后,他把火气发泄在了自己的地球同伴们身上。他身边那些各有所长的动物都知道自己在大自然中的角色,他因此十分嫉恨。它们变成了他的奴隶、他的食物来源。它们变成了他那种族灭绝狂暴症的牺牲品。
“很快,‘适应能力’就意味着我们不再需要任何别的动物。人类只顾自己,造成了大规模的物种毁灭。有些物种,本来或许日后会大有发展,现在却化为一片尘埃。
“我们能在大接触之前变成环保主义者,这真是万分幸运……否则其他年长种族的暴怒一定会降临到我们头上。这真的是我们运气好吗?恰恰在人类第一次确信无疑地观察到外星人之后,约翰·缪尔和他的追随者们就出现了,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现在,记者就站在这里,在一个大泡泡里,外面包围着令人迷惑的粉色蒸汽。他在想,人类的目的会不会是想做一个标本。不管是什么样的原罪让我们的庇护主在多年以前抛弃了我们,这种原罪现在正以一种可笑的方式被偿还着。
“可以想见,我们的邻居们看到我们四处乱爬、惊讶得目瞪口呆、还总是嫉妒别人是完美的化身、自己却不思进取,肯定会感到大开眼界,同时也一定会觉得好笑。”
皮埃尔·拉洛克从录音键上松开大拇指,皱着眉。不,最后那段不好。听着有点儿怨恨的味道。牢骚太盛,却不够沉痛。事实上,整个录音都得重头再来。通篇都太不自然了,遣词造句过于刻意。
他啜了一口饮料,然后开始心不在焉地抚摸自己的小胡子。在他的前方,随着飞船前倾成直立状态,那群灿烂的线圈正转动着缓缓上升。飞船的这个机动动作没有他预想的那么久就结束了,因此现在他没时间去展开讨论人类的困境了。毕竟,他哪天都可以做这件事。
但是眼前的情景实在是太过不同寻常了。
他再次按下录音开关,拉出麦克风。“重写提示,”他说道,“语气要更加讽刺,着重说人类某些特性的好处。还要提到泰姆布立米人……他们是如何比我们更具适应能力的。篇幅要短小,要对全人类都参与的结果持乐观态度。”
到现在为止,这缓缓上升的一群线圈个头都比较小,它们离飞船有五十公里甚至更远。现在,线圈群的主体也映入眼帘。最近的那个线圈十分明亮,不停地自旋着,像一个蓝绿相间的怪物。沿着它的环形身体,细细的蓝色线条迅速地混合、移动着,呈现出仿佛满是小眼的网纹状图案。它的身体周围闪耀着一圈白色的光晕。
拉洛克叹了口气。这应该是他面临的最大挑战了。等到这些生灵的全息影像日后公开播放的时候,每一个人类和他的黑猩猩跟班都会收看,验证他写的东西是否准确。然而,他此刻的感觉却和应该告诉读者们的相反。飞船越是深入太阳,他就越感觉到疏离。就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这些生灵看起来根本就不像真的。
而且,他承认,自己感觉很害怕。
“它们是意外发现的珍珠,穿在一条晶莹剔透的翡翠项链上。仿佛是有一艘格莱蒂克巨型飞船‘沉没’在这里,船上的金银财宝都留在了这些轻软炽热的‘暗礁’上,而它们完好无损,各个光彩依旧。没人能把它们一网打尽。
“它们藐视逻辑性,因为如果按照逻辑,它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它们藐视历史,因为它们从未被历史记载;它们藐视我们的技术,甚至也不在乎那些比我们更古老的格莱蒂克人。
“它们像庞巴迪一样沉静,根本不理会身边急速流过的氧气和氢气,它们从一眼永不枯竭的圣泉里汲取养分。
“它们是否还记得……在星系刚刚诞生的时候,它们可能就是先祖中的一员?我们想问问,但它们只把想法埋藏在心里。”
雅各布停下手头的工作,抬起头来,看到那群线圈又出现在眼前。第二次看到它们,感觉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强烈。要想再次体验首次潜日飞行时那种感觉,除非眼前再出现别的什么新鲜事物。而要在这附近看到新鲜的东西,他就得借助迁跃飞行了。
这就是人类从自己的猴子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先天缺陷之一。
不过,雅各布还是可以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看着这些线圈展示的美丽图案。而且有一次,他又想到了自己看着这东西的重大意义,不由得再次感到强烈的敬畏。
雅各布膝上的电脑显示板上正显示着一幅变换的图案,上面是许多弯弯曲曲、相互连接的线条,那是他们一小时前看到的太阳幽灵的等照度线。
其实那算不上一次接触。当时飞船正从线圈群边缘一束厚厚的暗条背后冲出,结果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太阳人。
太阳人飞速离开他们,然后疑心重重地在几公里远的地方逡巡。德席尔瓦指挥官命令飞船掉转方向,好让唐纳森的参数激光器能够照见那飘动着的生物。
一开始,那太阳幽灵向后退去。唐纳森咕哝着咒骂了几句,调整激光发射器的发射频率,开始发送雅各布的通信磁带内容。
这时,那生物做出了反应。他的触角(或是翅膀?)从身体中间伸出,紧张地拍打着。他开始有节奏地变换颜色。
然后,一道耀眼的绿光闪过,太阳幽灵不见了。
雅各布检查了计算机记录的太阳幽灵反应的数据。位于飞船“翻面”边缘的摄像机这次视野不错,正对着那太阳人。最初的记录显示,它颜色的波动变化正好跟磁带上的鲸歌低音节奏合拍。雅各布这会儿正在研究太阳人最后消失前复杂的显示是否代表着某种回答。
他已经编制出计算机程序来进行分析。程序可以根据鲸歌的主旋律和节奏寻找太阳幽灵体表在三方面发生的变化:颜色、时间和亮度。如果这项分析能有确定的结果,下次再碰到太阳人的时候,他就可以用计算机实时解读太阳人的反应了。
当然,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雅各布原本打算向太阳人发送一系列的音乐和数学信号,鲸歌只是个开头。不过,那太阳幽灵并未留下来“倾听”剩下的内容。
雅各布把电脑显示板放到一边,放低沙发椅,这样他不用转动脑袋就能看着最近的那些线圈了。有一对线圈,正在和舱板成四十五度角的方位,缓缓地自旋着。
显然,线圈生物的“自旋”比大家原先想象的要更为复杂。每个线圈的环形身体上那快速变换的繁复图案飞速扫过,表现着它们的某种内部结构。
当线圈们因为要抢夺磁场中更好的位置而两两碰到一起的时候,它们那旋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它们之间交互的方式似乎跟这种自旋没什么关系。
当飞船穿过线圈群的时候,它们之间的这种推搡变得更加明显。海琳·德席尔瓦说这是因为飞船经过的这个活动区域的磁场正在逐渐衰竭——这里的磁场越来越弱。
库拉一屁股坐进了雅各布身边的沙发椅,大磨牙咔嚓一声碰了一下。雅各布已经开始能够辨识在不同的场合库拉的牙齿弄出的不同声音了。他过了这么久才明白,这也是普灵人的基本交流手段之一,就好像人类的面部表情一样。
“我能捉(坐)这儿吗,雅各布?”库拉问道,“我这柴(才)有机会跟你说谢谢,感谢你在水星上的合作。”
“你用不着谢我,库拉。我同意在两年之内保密,因为那是礼仪上的需要,毕竟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桩事情。不管怎么样,等德席尔瓦指挥官收到地球发来的指示,大家肯定都得签署那份保密协议才能下船回家。”
“当然,你完全有权将真相公之于众,告诉整个世界,整个星系。大数据库公会已经因为巴伯卡的行为而蒙羞。你真了不起,发现了他的……错误,而且你没有逼人太甚,只是让他们自己改正。”
“公会会怎么做……除了惩罚巴伯卡之外?”
库拉啜了一口他那仿佛无所不在的饮料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们可能会免除地球的债务,寨(再)提供一段时间的分支数据库免费服务。时间可能更长,如果邦联政府同意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种(总)之,他们为了掩盖丑闻,什么都肯捉(做)。
“尺(此)外,他们可能还会嘉奖你。”
“我?”雅各布感到有点晕。对于一个“原始”的地球人来说,格莱蒂克人给予的任何嘉奖,可能都跟一盏神灯差不多。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尽管他们可能不喜欢你没有更低调一点。你会发现,他们的慷慨程度,可能正和巴伯卡这件事造成的恶劣程度成正比。”
“哦,我明白了。”梦想破灭了。与其说这是论功行赏,不如说是行贿。当然,贿款会更多、更有价值。
会不会呢?外星人和人类的想法总是不太一样。大数据库公会的主管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从来就搞不清楚。他只知道这帮人十分在乎舆论。他想,不知道库拉现在是以官方身份在说话,还是仅仅在预测一下即将发生的事情。
库拉突然转过身去,看着飞船外经过的线圈群。他的眼睛发亮,肥厚的嘴唇后面发出一种短促的嗞嗞声。普灵人从沙发旁边的插槽里拽出一只麦克风来。
“失陪了,雅各布。我看到了点东西,我得向指挥官报告。”
库拉简要地对着话筒说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们右前方大约三十度角、向上二十五度角的位置。雅各布看看那里,却什么也没发现。他能听见海琳的声音在库拉的沙发椅那头远远响起。接着,飞船开始转向。
雅各布看了看电脑显示板,上面的分析已经有了结果。先前的那次接触没有引发太阳幽灵任何可以当成回复的反应。这次他们还要继续先前的尝试。
“大家请注意,”海琳的声音从对讲机中响起,“普灵人库拉又看到了目标。请各就各位。”
库拉叩门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雅各布抬眼看出去。
在大约四十五度的方位,比最近的一群线圈稍远一点,一个闪动的小光点正开始变大。本来只是个蓝色的小点,随着它不断靠近,飞船上的人们可以看清楚它左右对称,身体上有五个不那么平滑的突出部分。它先是迅速地向前逼近,然后又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第二种类型的太阳幽灵,他正拙劣地模仿人类的形状,满含敌意地俯瞰着他们。他双眼和嘴巴的部位是三个锯齿状的洞,后面的色球层光透射过来,红彤彤的。
飞船并没有移动以便“翻面”的摄像机对准那魅影。那样做也许是徒劳无功的,这一次要优先使用参数激光器。
雅各布让唐纳森就从上次中断的地方开始,继续播放最初的那盘磁带。
唐纳森举起手中的麦克风。
“请大家带上护目镜。我们要打开激光发射器了。”他先自己戴上护目镜,然后环视四周,确认在场的每个人都照做了(库拉除外,他说自己不怕这激光)。接着,他合上了开关。
虽然隔着护目镜,雅各布还是能看到一道光线穿透飞船防护场,在内壁表面留下一个模糊的光点,射向那太阳幽灵。他心想,不知道这个人形的幽灵会不会比之前那个“原形”幽灵更配合一点。尽管他清楚,这其实是同一个生物。也许他之前早早离开,就是要去“打扮”成现在这个样子。
激光发射器发出的光线准确地穿透了太阳幽灵的身体,可他还是无动于衷地飘浮在那里。雅各布听到不远处玛蒂娜的轻声咒骂:
“错错错!”她不满地嘘道。由于戴上了精神感应头盔和护目镜,她的脸只有鼻子和下巴还露在外面。“他明明就在那儿,却好像不存在一样。见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突然间,那个魅影膨胀变大,仿佛一只蝴蝶被压扁在飞船的外罩上。他的“脸”部渐渐模糊,变成一抹抹细长的暗赭色带;双臂和身体向外延展,直到变成一个不规则的矩形带,横贯在前方十度角的天空中。
“我的老天爷啊!”唐纳尔森哺哺道。
斐金的口哨声在旁边响起,减七度的调子,有些颤抖。库拉则又开始叩齿。
只见太阳人的矩形身体上从左到右出现了一些明亮的绿色罗马字母,拼成这样一句话:
赶快离开。别再回来。
雅各布紧紧抓住沙发椅的边缘。尽管身旁有外星人的奇怪声音和人类的粗重呼吸声,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米莉!”他竭尽全力高呼道,“你有什么收获吗?”
玛蒂娜呻吟道:“有……不,没有!我是收到了一些东西,但它毫无意义!根本就不相关!”
“好吧,试着提个问题!问问他是不是能收到你的精神感应信号!”
玛蒂娜点点头,双手掩面,努力集中注意力。
那些悬在半空中的字母一下子变了:
全神贯注。再大点声音。
雅各布惊呆了。内心深处,他感到自己压抑着的另一半正在恐惧中颤抖——这一切让他感到无能为力,同时也震慑住了自己体内的海德先生。
“问问他,为什么之前不理睬我们,现在又跟我们说话了。”玛蒂娜缓缓重复了这个问题,声音很大。
诗人。他将为我们代言。他就在此处。
“不,不,我不能!”拉洛克喊道。雅各布迅速回身,看着那小个子记者畏缩在饮食机旁。
他将为我们代言。
绿色的字母闪烁着。
“玛蒂娜医生!”海琳·德席尔瓦喊道,“问问太阳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再回来了?”
停顿了一下,字母再次发生了变化:
我们不想被打扰。请离开。
“那如果我们就是要回来呢?会怎么样?”唐纳尔森问道。玛蒂娜冷冷地重复了这个问题。
不会怎样。你们不会看到我们。也许你们还能见到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牲口。
但再也看不到我们。
原来两种太阳人是这么回事儿,雅各布心想。“常态”的是年轻太阳人,负责简单的任务,比如放牧线圈牲口。那么,这些成年的太阳人平时都在哪儿?他们有着怎样的文化?电离化的等离子体组成的生物,怎么能够跟主要由水组成的人类进行交流呢?这些家伙的威胁深深刺痛了雅各布。如果这些成年太阳人愿意,他们完全可以避开探日飞船,不管人类派多少艘来都是一样,就好像一只老鹰可以随意摆脱一只气球一样。假如他们现在就切断联络,人类根本不可能强迫他们再回来。
“麻烦你,”库拉说道,“问一下他,巴伯卡是否冒犯到了他们。”普灵人的眼睛热切地闪闪发亮,每开口说一个字,嘴里都会传出沉闷的牙齿叩击声。
巴伯卡什么都不是。无足轻重。快走吧。
说完,太阳人的身影开始逐渐消失,随着他缓缓离去,那不规则的矩形也越来越小。
“等一下!”雅各布站起来。他朝着空中探出一只手,仿佛要去抓住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别不理我们!我们是你们最近的邻居!我们只想和你们一起分享!起码告诉我们你们是谁!”
太阳幽灵的身影已经远去,模糊不清。一股深色的气体掠过,遮蔽了太阳人,不过,飞船上的人还是看到了他隐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这个成年太阳人的身边聚集着一群“年轻”太阳人,他把前面说过的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诗人将为我们代言。
* * *
约翰·缪尔(1838 ~ 1914),出生在苏格兰的美国早期环保运动领袖。
托尔金《魔戒》三部曲中的人物,曾持有魔戒,并且魔戒对他不起作用。
指给定光源的被照面上把相同照度的所有点连接起来的曲线。
第八部
古时候,有两个飞行家给自己装上了翅膀。代达罗斯安全地完成了飞行,降落的时候也获得了应有的尊荣。伊卡罗斯则朝着太阳高飞,结果黏合他翅膀的蜡融化了,他的飞行以悲剧告终……当然,传统典籍把他描写成一个搞“噱头”的人;但我觉得正是他揭露了当时的飞行机器存在着一个重要的设计缺陷。
——亚瑟·艾丁顿爵士,《恒星和原子》,牛津大学出版社
第二十三章 受激态
皮埃尔·拉洛克背靠着穹顶室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茫然地盯着舱板。他凄楚地想,不知道米莉能不能再给他打上一针,好让他维持到探日飞船飞出色球层。
不幸的是,那样就跟他预言者的新身份太不相称了。他不禁颤抖了一下。从业以来,他还从未意识到,只需要转述而不用编排一起事件意味着什么。太阳人给他的是灾祸而不是祝福。
他木然地想到,那太阳人一时兴起地选中他,真令人啼笑皆非。太阳人是在开玩笑,还是已经把什么想法深深植入了他的内心,等他回到地球就会发作,让自己惊慌失措、窘迫不堪?
再或者,他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尽情地表达出来,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他的身体可怜巴巴地缓缓晃动着。靠自己的个性把想法强加给别人是一回事儿,披着预言者的外衣说话就完全是另一件事了。
飞船上的其他人都聚集在指挥席讨论下一步怎么办。拉洛克听到那些人在说话,希望大家还是决定离开。他都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时常转过来瞪着自己。拉洛克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
“要我说,我们应该干掉他。”唐纳森建议道。他的英国口音这会儿十分明显。雅各布在一旁听着。“一旦他回到地球之后逃脱了,那可是后患无穷啊!”总工程师接着说道。
玛蒂娜咬了咬嘴唇,“不,那样可不明智。我们最好还是等回到赫尔墨斯基地之后再跟地球联络,等候他们的指示。政府也许会把他紧急监禁起来,但如果我们真决定要把他处死,这儿的每个人都要参与。”
“我没想到你对总工程师的建议是这么一种反应,”雅各布说道,“我还以为他的提议会让你大为惊骇。”
玛蒂娜耸耸肩,“现在你们应该都明白了,我代表的是邦联议会中的某一派。彼得是我的朋友,但如果我觉得除掉他是我对地球应尽的义务,我会亲自动手。”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冷酷。
雅各布也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惊讶。过去一个小时发生的事情让大家饱受刺激。如果连总工程师都需要通过武力来应对这种压力,那么其他人也就不用再故作镇定了。不远处,拉洛克完全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兀自在那里慢慢摇晃着身体,看起来对他们置若罔闻。
唐纳森举起自己的食指,“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个太阳人根本就没提及我们发送的信息激光束?那道激光直接就穿透了他,可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但早些时候,那另一个太阳幽灵……”
“年少的那个。”
“……没错,年少的那个太阳幽灵,他可绝对是对我们发射的激光做出了反应。”
雅各布挠挠自己的耳垂,“谜团越来越多。为什么那成年的幽灵总在回避我们飞船的中纬线摄像机?他有什么要隐藏的吗?还有之前的那几次潜日飞行,打从玛蒂娜医生几个月之前把精神感应装置带上飞船,他们就已经能跟我们进行直接通信了,为什么还要威胁呢?”
“也许你的参数激光正好给了他某种必需的元素。”一位船员说道,他是位彬彬有礼的东方人,姓陈,雅各布只在潜日飞行之初见过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一直在等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来进行对话。”
玛蒂娜嗤之以鼻,“我们上次潜日飞行不就是按照这种想法去试的嘛,根本行不通。巴伯卡只是装作跟他们进行了接触,而斐金空有一身本领,也没能成功……哦,你是说彼得……”
一时间,船舱里寂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雅各布,我真希望我们能找到你以前说的那么一个投影装置,”唐纳森扮了个鬼脸笑道,“那我们的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雅各布也笑了笑,但并没有调侃的意思,“你是在企盼天降贵人吗,总工程师?你应该知道,指望宇宙特别的眷顾是不现实的。”
“或许我们也只能认命了。”玛蒂娜说道,“我们可能再也看不到成年太阳幽灵了。地球上的人们只会怀疑这些所谓的‘人形’生物是不是真的存在。毕竟只有我们几个人见过它,能证明它存在的只有我们的一面之词,再加上几张模模糊糊的照片。过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被认为是歇斯底里的臆想,除了我的那些测试。”
雅各布注意到海琳·德席尔瓦就站在身边。几分钟之前她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可奇怪的是那之后她就一言不发。
“好了,至少这一次太阳潜入者计划本身没有受到威胁。”雅各布说道,“针对太阳的其他普通研究还可以继续,我们也可以接着研究线圈生物群。太阳人说过,他们不会干预。”
“没错。”唐纳森补充道,“不过他会不会呢?”他朝着拉洛克做了个手势。
“该决定下一步怎么办了。我们已经航行到线圈群底部附近了。要向上返回,还是继续在这里转转?也许太阳人也是形形色色的,就像我们人类一样。也许之前我们碰到的正好是个坏脾气的家伙而已。”
“我还真没这么想过。”玛蒂娜说道。
“这样吧,我们把参数激光器设置成自动状态,再往通信磁带里加点英语代码进去,然后把激光射向线圈群。我们自己则乘坐飞船慢悠悠地盘旋上升,碰碰运气,万一能吸引到更友好的成年太阳人呢?”
“要真能吸引到一个,我只希望可别像上次那个太阳人那样,吓得我惊慌失措了。”
海琳·德席尔瓦揉着肩膀,仿佛在努力克制颤抖,“没人说说我们的‘笔杆子’吗?那我要就这次讨论里只涉及人类的问题做个最终决定了:任何人都不得对拉洛克先生轻举妄动。大家只是密切注意他就好了,以防万一。会议到此结束。大家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谁去通知一下斐金和库拉,让他们二十分钟后在饮食区跟大家碰头。解散。”
雅各布感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胳膊。海琳站在了他身边。
“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事……没事。”她略带犹豫地笑了笑,“我只是……雅各布,你能陪我去一下我的办公室吗?”
“当然可以,我们走。”
海琳摇摇头。她的手指都掐进了雅各布胳膊的肉里,拉着他快步朝中央穹顶室上开着的一个衣橱大小的小房间走过去,那里是船长办公室。他们进到里面之后,海琳在小桌子上清理出一块地方,示意雅各布坐下,然后她关上门,颓然地靠在了门背上。
“哦,上帝啊。”她哀叹道。
“海琳……”雅各布向前迎了迎,又停住了。海琳抬起一双蓝色的眼睛,急切地看着他。
“雅各布,”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可不可以发誓,帮我一个忙,就几分钟,以后也不说出去?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她的眼神无声地恳求着。
雅各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海琳。你要我怎么都可以。不过先告诉我有什么……”
“那么,就请你抱抱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一声哽咽。她上前几步投进雅各布的怀中,两只胳膊蜷在胸前。雅各布吃了一惊,但没有出声,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