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克挥手,贝基·韦桑特也抬头四下望了望,看见哈肖,她高兴地说:「嗨,你这老山羊!」伸手抓住他一只耳朵,把他拽下来悄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教授死的时候你怎么没来安慰我?」说完又大声加上一句,「坐下,我们来往你肚子里填些吃的,你再跟我说说最近都在谋划些什么。」
「马上就来,贝基。」朱巴尔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嗨,船长。旅行还顺利吧?」
「一点麻烦没有。现在的任务真是越来越小儿科。你还没见过范特龙普夫人吧。亲爱的,来见见这场秀的奠基人,独一无二的朱巴尔·哈肖——要再有第二个,那可就太多了。」
船长的妻子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显然常常站在望夫崖上眺望远方。她起身吻吻朱巴尔,「你是上帝。」
「呃,你是上帝。」看来他还是乖乖就范的好,别再抵抗他们的口头禅了。真见鬼,要是再多说几回,没准儿剩下那几条健全的神经也会跟他拜拜,到时候他真信进去了也说不定呢……再加上船长老婆的胳膊把他搂得那么紧,这话听上去还确实有些友好的味道。没错,说到接吻,她甚至能给吉尔当老师。她——安妮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她全神贯注;让你知道她的注意力完全在你身上。
「范,」他说,「我猜,发现你在这儿,我不该觉得奇怪。」
「这个嘛,」宇航员回答道,「上过火星的人应该多跟火星土著聊聊,学学当地语言,不是吗?」
「就为了语言,唔?」
「还有其他方面。」范特龙普朝一片烤面包伸出手去,面包很合作,「吃的不错,伙伴也好。」
「嗯,没错。」
「朱巴尔,」韦桑特夫人喊道,「汤来了!」
朱巴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桌上摆着一个盘子,里面是烤牛里脊、两个鸡蛋、油炸苹果和薄饼,旁边还放着橘子汁和其他上好食物。贝基拍拍他的屁股,「你的那场『祈祷会』真不错,小伙子。」
「女人,回你的天宫图那儿去!」
「这倒提醒了我,亲爱的,我想知道你出生的准确时间。」
「唔,我一连生了三天。他们只好一截一截地把我弄出来。」
贝基的回答很不文雅,又道:「我会弄明白的。」
「我三岁的时候法院就被烧了个精光。你什么也查不到。」
「办法多的是。想打赌吗?」
「你以为你已经过了让人打屁股的年纪了?再来烦我试试。你过得怎么样,姑娘?」
「你觉得呢?我看起来如何?」
「健健康康。屁股肥了些。你染了头发。」
「才没有。好几个月前我就停用染发剂了。好好努力吧,伙计,你剩下那几根白头发也一样能解决。我们要把你的脑袋变成块郁郁葱葱的草坪。」
「贝基,我拒绝变年轻。好不容易才成了个老头字,我准备好好享受。别再废话了,还让不让人吃饭啊。」
「遵命,先生。你这老山羊。」
火星来客走进来时,朱巴尔正准备离开。「父亲!噢,朱巴尔!」迈克给他一个拥抱和亲吻。
朱巴尔温柔地拉开他,「像个大人样,孩子。坐下好好吃顿早饭,我陪着你。」
「我来不是为了吃东西,是为了找你。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好吧。」
他们走进一间没人的起居室,一路上都是迈克拉着朱巴尔走,仿佛一个兴奋的小男孩在欢迎自己最喜爱的爷爷。他为朱巴尔选了张大椅子,自己躺在旁边的一张沙发上。起居室位于停机坪所在的一侧,长长的落地窗正对着停机坪。朱巴尔站起身来,准备挪动椅子,免得光线直射眼睛;结果椅子却自己动了,这让他稍稍有些不自在。远程控制的确省事,大概还挺省钱(至少省了洗衣费!——他那件沾上意大利面的汗衫干净得好像刚刚洗过,于是他干脆没换衣服),而且显然比盲目、顽劣的机械装置好得多。可朱巴尔究竟还是不习惯没有电线或者电波的遥控。类似的情况过去也有过。朱巴尔出生那阵,人们刚刚发明了不用马拉的车,看见那种东西,任何正派、体面的马跟现在的朱巴尔都是一个心情:稍稍有些不自在。
杜克进来为他们倒上白兰地。迈克道:「谢谢,食人生番。现在由你当管家吗?」
「总得有人干吧,怪物。每个大脑都被你抓到麦克风上卖苦力去了。」
「啊,再有几个钟头就能干完,到时候你就可以继续淫荡懒惰的生活了。工作已经完成了,生番。剧终。结束了。」
「见鬼,整个火星语都团弄好了?怪物,我最好给你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工作过度,烧了电容器。」
「整个火星语?差得远呢!只不过是我所拥有的那些初级知识——过去拥有的。我的脑袋已经倒空了,需要酒鬼那样的学者去火星补上我从没学到的东西。还得再弄上一个世纪呢。不过我确实倒了不少东西出来,足够让大家干一阵子的。自从今早结束水分享,大概是五点吧,我已经度过了六个主观周的时间。现在,咱们那些顽强可靠的兄弟会继续干完它,我可以无所事事了。」迈克一面伸着懒腰,一面打哈欠,「感觉真棒。完成一件工作感觉总是很棒。」
「不等今天过完,你就会再找些什么事儿,继续做苦功。老板,这个火星怪物就是拿得起放不下。差不多两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放松放松。他该跟『打黑工联盟』签约才是。你得多来几回,你能影响他,让他歇歇。」
「我吗?天理不容。」
「滚出去,生番。还有,不准再撒谎了。」
「撒谎?见鬼。你都害我患上讲真话强迫症了……在我混的那些地方,这可大有妨碍。」杜克边说着边转身离开了。
迈克举起自己的酒杯,「分享水,父亲。」
「开怀畅饮,儿子。」
「你是上帝。」
「迈克,其他人这么说我都能忍,但你别跟我来这套。你『只是一个蛋』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好的,朱巴尔。」
「这样好多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大早喝酒的?年纪轻轻就这么干,你的胃准会毁了,休想再变成我这种快乐的老酒鬼。」
迈克看着自己的杯子,「当喝酒是分享的时候我就喝。它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对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除非我们想让它起作用。有一次我任它麻醉我,直到醉死过去。那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并不好,我灵悟到。就像在没有解体的时候解体一小会儿。我靠闭缩也能有类似的效果,而且比它更好,事后也没有需要补救的损伤。」
「很经济。」
「呃,唔,酒账倒没什么。事实上,维持整个教会的费用比你花在咱们家上的钱还要少。除了初期投资,外加更换一些小道具什么的,我们能花钱的地方就只有咖啡和蛋糕了。我们的享受用不着花钱。需要的东西那么少,钱却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有一段时间,我简直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才好。」
「那你干吗还要募捐呢?」
「什么?哦,你一定得收费才行,朱巴尔。免费的东西呆子们才不会注意呢。」
「这我知道,我只是以为你不知道。」
「哦,我知道,我灵悟了呆子,朱巴尔。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免费传道的。行不通。接受一件免费的礼物,并且重视它,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人类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在第六层之前,我从不给他们任何免费的东西。到第六层时他们就能够接受了……接受实在比给予困难得多。」
「呣……孩子,或许你该写本关于人类心理的书。」
「我写了,不过用的是火星语。磁带都在酒鬼那儿。」迈克很享受似的缓缓呷了口酒,「我们的确会喝些酒。有几个人喜欢这东西,索尔、我自己、斯温,还有其他一些人。我学会了让它产生一点点作用,然后保持住,从而获得一种欣快的增长亲近,跟入定很像,却不必闭缩。」他又抿了一口白兰地,「今天早上就是这样,让我自己暖洋洋的,快快乐乐地和你待在一起。」
朱巴尔仔细打量着他,「孩子,你有心事。」
「是的。」
「想谈谈吗?」
「是的。父亲,和你在一起总是好的,即使没有任何烦心事儿的时候也是如此。但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与我交谈的人,我知道你能灵悟,而且不会被压垮。吉尔……吉尔总能灵悟——可假如我感到伤痛,她会更加伤痛。道恩也一样。帕特……嗯,帕特总是可以带走我的痛苦,但她的办法却是把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有些东西,如果不与人分享,我达不到充分地灵悟。问题是她们太容易受伤害了,我没法完全同她们分享。」迈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告解是有必要的。天主教知道这一点,他们训练了一批心灵强壮的人,听取信徒的告解。弗斯特教徒也有团体告解,把痛苦说出来,让它淡化。我真该把告解引进早期的净化过程。对,我们也有告解,但那是自发的,它发生的时候,信徒已经并不真的需要它了。我们需要心灵强壮的人来听取告解。所谓的『罪』其实很少跟真正的错误有关,它只是被罪人灵悟为罪的东西。当你同他一道灵悟时,它也能让你痛苦。这我清楚。」
迈克急切地继续说道,「光有善是不够的,善永远不够。这是我最早犯下的错误之一。在火星人那里,善与智慧是同一个东西。但对我们却并非如此。就说吉尔吧,我遇见她时,她是个完完全全的好人,内心却混乱不堪——而我却差点毁了她,同时毁了我自己,因为我也一样的混乱。她无尽的耐心(在这个星球上实在很罕见)拯救了我们。我学着做人,而她学习我所知道的东西。
「在人类这里,仅有善是永远不够的。你必须同时拥有牢固、冷酷的智慧,只有这样,好心才能实现好事。缺乏智慧的善总会造恶。」迈克无比严肃地补充道,「所以我不仅仅是爱你,父亲,我同样需要你。我需要你的智慧和你的力量……因为我必须向你告解。」
朱巴尔动了动身子,「哦,看在老天的份上,迈克,别这么小题大做。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说就是了。我们会找出办法来的。」
但迈克并没有继续讲下去。最后朱巴尔问道:「是不是教堂被毁让你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了?我不怪你。但你又没破产,大可以再建一个。」
「哦,不,那件事我一点也不在乎!」
「什么?」
「那座教堂就像一本日记,每一页都写满了。没必要在满是字迹的纸上继续书写,是时候翻开新的一本了。火无法摧毁那些经历……再说,从政治实践的角度讲,以这么壮观的方式被驱逐,在长期效应上反而有利。教会总能靠殉难和迫害得以繁荣,这是它们最好的广告。事实上,朱巴尔,我们已经日复一日地忙碌了好久,最近这几天总算能喘上口气,大家都很愉快。没有一点害处。」他的表情变了,「父亲……我最近才发现我是个间谍。」
「什么意思,孩子?」
「灵老们的间谍。他们派我来这儿,侦察我的同胞。」
朱巴尔想了想,「迈克,我知道你很聪明,而且拥有我闻所未闻的力量。但即使天才也会产生妄想的。」
「我知道。让我解释给你听,你再来判断我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安全部用的那些监测卫星是怎么回事吧?」
「不。」
「不是那些只有杜克感兴趣的细节,我指的是总体的设计。它们围绕地球旋转,接受、储存信息。在某一点上,天眼被激活,于是把看到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发送出去。他们对我就是这么干的。你知道,我们巢里的兄弟都用所谓的心灵感应。」
「有这么多事实摆在那儿,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一点。」
「这是真的。不过现在我们是私下谈心。再说了,也没有人会去读你的想法;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即使昨晚,连接也是通过道恩的心灵,而不是你的。」
「嗯,多少算是个安慰。」
「在这门艺术上,我『不过是一个蛋』;灵老们却是大师。他们和我连通,却并不干涉;他们对我毫不理会——然后突然触动机关,我听到、看到、灵悟到的一切,我所有的经历和感觉于是全都倾泻出去,进了他们的记录。我不是说他们把我抹了个干干净净,不,他们就好比是放了一遍磁带,弄了一份拷贝。触动机关时我有所察觉——但没等我想到阻止,一切都已完成。接着他们就切断了连接。我甚至没有抗议的机会。」
「嗯……在我看来,他们卑鄙地利用了你。」
「以他们的标准看并非如此。再说,假如我离开火星之前就知情的话,我也不会反对的——我会非常乐意地自愿为他们效劳。但他们不想让我知道;他们想要我在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完成灵悟。」
「刚才我正想问你来着,」朱巴尔道,「你已经摆脱了这种该死的隐私侵犯,这不就完了吗?这等于是他们派了个火星人,在过去的两年半里形影不离地跟着你,结果不过是惹得别人瞪上几眼罢了,没别的害处。」
迈克的表情非常严肃,「朱巴尔,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听我讲完。」迈克把太阳的第五颗行星被毁灭、消失,化作宇宙中的小行星的事告诉了他,「怎么样,朱巴尔?」
「让我联想起大洪水的故事。」
「不,朱巴尔。你并不确定大洪水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但是庞贝和赫库兰尼姆呢?」
「哦,当然。那些都是已经确认的事实。」
「朱巴尔,灵老毁灭第五行星就像维苏威火山的喷发一样毋庸置疑,对它的记录比庞贝还要详细得多。不是神话,是事实。」
「呃,就算是吧,但你担心什么?怕火星的灵老会给这个星球同样的待遇?要是我说我有点难以置信,你会原谅我吗?」
「朱巴尔,这并不需要灵老们动手。只要知道物质是怎样结合的就足够了。些许物理知识,再加上你在我身上看到过无数次的那种控制手段,并且灵悟自己,知道自己想处置的是什么。我也能办到,就现在。比如在地核附近挑个直径一百英里左右的一团物质——其实没必要弄这么大一块,不过假设我们想快些了结,让大家没有痛苦,就算是为了让吉尔高兴吧。感悟它的尺寸和位置,仔细地灵悟它是如何结合的——」迈克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眼球也开始往上翻。
「喂!」哈肖打断了他,「停下!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这种本事,但我可不想你搞什么试验。」
火星来客的脸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唔,我永远不会这么干。对于我来说这是错误的——我是一个人类。」
「但对他们来说这就不是错误了吗?」
「哦,不。灵老们或许会把它灵悟成一种美。我不知道。当然,我的修行让我能够这么干……但我缺乏意愿。吉尔也能。我是说,她能冥想出精确的方法。但她永远不会产生这种意愿。她也是人类,这是她的星球。我们修行的核心首先是对自我的意识,然后就是自我控制。只要一个人有能力以这种方式、而不是用钴弹之类的蹩脚货毁灭地球时,他就不可能抱有这样的意愿,这一点我已经充分地灵悟了。他会解体的。如此一来,任何威胁都将消失;因为我们的灵老不像火星灵老,解体过后还能干这干那。」
「呣……既然咱们已经聊到你的怪念头,就顺便跟我讲讲另一件事儿吧。你经常提起那些『灵老』,口气就跟我说邻居家的狗一样轻松自然。可我却觉得这有点不好消化。『灵老』长什么样?」
「怎么,当然是跟其他火星人一个样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成年火星人呢?他能穿墙还是怎么的?」
「任何火星人都能穿墙。我就这么干过,昨天。」
「唔……那他们是闪着微光,还是什么别的?」
「不,你能看到、听到、感觉到他们——所有的一切。就好像立体电视里的图像,只不过完美无缺,而且直接传达到你的心里。但是——你看,朱巴尔,要是在火星上,这整个问题都会显得可笑极了。但我意识到在这里并非如此。假如你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解体——死亡,吃掉了他的身体……之后你看见了他的鬼魂,你跟他交谈、碰触他,诸如此类的。这样一来,你会相信鬼魂存在吗?」
「嗯,要么相信,要么就是我彻底发了疯。」
「好吧,在地球,那有可能是幻觉……要是我灵悟得没错,我们解体之后不会继续留下。但在火星,要么是整个星球都产生了集体幻觉,要么就是最直截了当的解释是正确的……不仅人家一直都这么教我,我的全部经验也都指向那个结论。因为在火星上,『鬼魂』是火星人中最有力量、数量也最多的一群。还活着没解体的那些都是伐木的、打水的,是灵老的仆人。」
朱巴尔点点头,「好吧,奥卡姆的剃刀,无论它切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吃惊的。虽然这跟我的经验不符,但我的经验只限于这个星球,太土了些。好吧,孩子,你是怕他们会毁灭我们吗?」
迈克摇摇头,「这我倒并不特别担心。我想——不是灵悟,只是猜测——我想应该有两种可能:他们可能毁灭我们……或者试图在文化上征服我们,把我们塑造成他们的形象。」
「我们被炸上天去并不让你担惊受怕?挺超然的嘛。」
「不。哦,他们或许会决定这么干。你瞧,按他们的标准,我们是一群病态的残废。我们彼此伤害,相互间无法理解,完全无法同其他人一起灵悟。还有那些战争、疫病、饥荒和暴行——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疯狂。相信我,我知道。所以我想他们会决定来个安乐死。但那只是猜测,我不是灵老。可是,朱巴尔,假如他们真决定了,那也是——」迈克考虑了很长时间,「——至少五百年,更可能是五千年之后了。」
「陪审团退场商议的时间也太长了点。」
「朱巴尔,这两个种族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火星人从不着急,而地球人永远匆匆忙忙。他们更情愿多考虑一个世纪,或者再多上几百来年,好确保他们灵悟得绝对完满。」
「要是这样,孩子,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假如五百年甚至一千年之后,人类还是没法应付自己的邻居,那你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不过,说不定到时候他们真的仍旧没法应付邻居。」
「我也这么灵悟来着,但并不完满。我说了,对那个我并不担心。另一种可能性才更让我苦恼,我真怕他们插进来改造我们。朱巴尔,他们办不到。想让我们像火星人一样行事,那肯定会杀了我们,而且不会毫无痛苦。那将是极大的错误。」
朱巴尔思索良久,「可是,孩子,你一直以来干的不就是这个吗?」
迈克看起来闷闷不乐,「这是我开始时的目标,但不是我现在想做的。父亲,我知道,当我开始这么干的时候,你对我很失望。」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孩子。」
「是的。自我。我必须独自灵悟每个关键点。你也一样……所有的自我都一样。你是上帝。」
「我不接受这个头衔。」
「你无法拒绝。你是上帝,我是上帝,所有灵悟的都是上帝,而我也是我所是、所见、所感、所历的一切。我是我所灵悟的一切。父亲,我看见这个星球处于可怕的状态中,我灵悟到我可以改变它,尽管我的灵悟并未完满。我必须教给人类的东西无法在学校里传授;我不得不把它化装成宗教偷渡进来。它其实并非宗教,但我仍要利用呆子们的好奇心,哄他们过来尝一尝。我知道它会成功的,它也确实成功了一部分;这种修行对其他人也像对我一样有用,尽管他们并不是在火星人的巢里长大的。我们的兄弟相处得很好。你都看见了,也分享了。他们和平快乐地生活,没有怨恨、没有忌妒。
「单这一点已经是胜利。男、女两性是我们最大的礼物——或许浪漫的肉体之爱是这个星球所独有的。假如果真如此,宇宙可真称得上是个可怜巴巴的地方……而我隐约灵悟到,我们这些上帝应该保护好这个珍贵的发明,并且把它传播出去。在分享的迷醉中,身体随灵魂的融合相互联结,给予、接受,在彼此中得到快乐。火星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它相提并论,真的。而且,我完满地灵悟到,它正是这个星球如此繁荣、如此奇妙的源泉。朱巴尔,每个人类都该经历这种狂喜,让灵与肉联系得同样紧密;除非拥有过沉浸其中的喜悦,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和从未与人交合一般,只是个处子。我灵悟到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你不愿随意尝试,这种迟疑本身就是证据……再说我也不需要任何证明,我知道。我直接地知道你能灵悟。你一直都能灵悟,甚至不需要灵悟的语言。道恩告诉我们说,你深深地进入了她的内心,就像你进入她的身体一般。」
「呃……那位女士太夸张了。」
「在这件事上,道恩不可能有半点虚言。再说,请你原谅,我们也在场。在她的心里,而不是你的……但你就在那里,同我们一道分享。」
朱巴尔本想说,事实上,也只有在那种情形下,他才感到自己能看透别人……而且看到的也不是思想,只是情绪。但他忍住没开口。他并不觉得痛苦,仅仅是有些懊悔,懊悔自己没年轻半个世纪。否则他可以忘掉过去的伤疤,放开胆子,再给婚姻一次机会,让道恩去掉名字前头的「小姐」二字。昨晚是美妙的,然而要拿他剩下的所有日子交换,他也不会答应。总的来说,迈克说得没错。「继续,先生。」
「性的结合就应该是那样。但我慢慢灵悟到,这种情况极少极少,有的反而是冷漠机械的动作,强暴,逢场作戏般的相互勾引,不比轮盘赌更好,甚至少了些诚实;还有卖淫、自愿与被迫的单身,还有恐惧、负罪感、仇恨和暴力;还有孩子们,人家教他们性是『坏的』、『可耻的』、『动物的』,必须遮遮掩掩,永远都要对它保持警惕。男、女两性,原本如此可爱、如此完美,却被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彻底颠覆,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所有这些错误都是『忌妒』的必然结果。朱巴尔,我原本完全无法相信,即使现在也不能完满地灵悟『忌妒』。在我看来,它简直是发疯。当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狂喜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分享,立刻与我所有的水兄弟分享。直接与女人分享,邀请更多的男人来,间接地同他们分享。假如当时我想到要独自享用这永不干涸的泉水,那个念头一定会让我感到极端厌恶。但事实上,那样的念头我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必然的推论就是,我完全没有一丁点愿望去同任何我尚未珍爱和信任的人尝试这个奇迹。朱巴尔,我的身体根本无法与一个没有分享过水的女人做爱。巢里的兄弟们也都是如此。或是灵魂和肉体一道融合,或是精神阳痿。」
朱巴尔沮丧地想,这个系统倒真不错——对于天使来说。就在这时,一辆空中汽车降到停机坪上,正好落在朱巴尔的斜对面。他转过头去,只见车刚一刹住便消失了。
「有麻烦?」
「不,」迈克否认道,「他们开始怀疑咱们在这儿,或者说,怀疑我在这儿;他们以为其他人已经死了。我指的是核心神庙,外围几层没人打扰……」他咧嘴一笑,「看样子,我们酒店的房间很快就能挣上不少钱。大主教肖特的突击队快把城里塞满了。」
「现在是不是该把家里人送到别的地方?」
「别担心,朱巴尔。那辆车根本没机会报告,连用无线电都来不及。我在守护咱们。一点麻烦没有。吉尔已经弄明白了,让内心带着错误的人解体是没错的。过去我必须想出好多权宜之计来保护大家。但现在吉尔知道,我只会在灵悟到完满以后才采取行动。」火星来客笑得像个大孩子,「昨晚她还帮我干了回活儿呢……而且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样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