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样,本。我出生的那间房子里,下水道系统和爱斯基摩小屋的设备相当;我更喜欢现在这样子。但是,爱斯基摩人向来都被形容成地球上最快乐的人。无论他们遭受什么样的不快,肯定不是因为忌妒;他们压根儿没有这个词。他们为了便利、为了找乐子互借配偶,这并没有让他们觉得不快乐。好了,到底谁是疯子?看看你周围这个愁眉苦脸的世界,再告诉我:比起其他人来,迈克的信徒究竟是快乐些还是痛苦些?」
「还有些人我没见着,朱巴尔,不过——是的,他们很快乐。快乐过了头,看上去都有点儿疯疯傻傻的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头。」
「也许不对头的就是你。」
「怎么?」
「你这么年轻就给定了型,实在可惜。他们给你的东西,哪怕只有短短三天,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也会铭记在心、难以忘怀。而你,你这小傻瓜,却让忌妒给赶跑了!要有你这岁数,我甚至会去当爱斯基摩人——唉,我真替你恼火。幸好我知道你今后肯定追悔莫及,还算稍微有些安慰。年龄并不能带来智慧,本,但它的确能给你一些洞察力……而最可悲的景象,就是回顾遥远的过去,看到自己所抵御的种种诱惑。我就有这样的悔恨,但与你将来要忍受的折磨相比,那简直不值一哂!」
「别再骂我了!」
「天哪,伙计!——等等,你是只老鼠不成?——我是在激励你啊。你干吗对着一个老头长吁短叹?你现在不正该像只回家的信鸽一样往巢里冲吗?见鬼,要是我能年轻哪怕二十岁,我自己也会加入迈克的教会的。」
「得了,朱巴尔。你对迈克的教会到底怎么看?」
「你说它不过是一种修行。」
「是也不是。那是『真实』,这个词底下还得加着重号。是迈克从火星灵老那儿学来的玩意儿。」
「『灵老』,对吗?在我看来不过是猪饲料而已。」
「迈克信仰他们。」
「本,我过去认识一个制造商,他还相信自己咨询过亚力山大·汉密尔顿①的鬼魂呢。不过——见鬼,干吗总要我出头当恶人?」
「你又怎么了?」
「本,最卑鄙的罪人就是拿宗教说事儿的伪君子。可我们得说句公道话,迈克是真心相信的,他所教导的就是他自己所见的真实。至于他的『灵老』嘛,我并没有确定无疑地知道他们不存在;我只不过觉得这个想法很难往下咽。而那句『你是上帝』的信条,其实并不比其他任何信条更荒谬或者更可信。等末日审判降临的时候(如果他们还打算来一场末日审判的话),没准儿我们还会发现,原来后台大老板是巫仙、蛊仙、部落神灵之类角色。」
「唔,朱巴尔,看在老天的份上!」
「同一顶帽子的不同名字而已,本。人类无法想象自己的死亡,所以才发明出了无穷无尽的宗教。当然啰,人的这个信念并不能证明灵魂不朽是个事实,但由此引出的问题却无比重要。生命的本质是什么,自我是如何连接肉体的,关于自我本身的那些问题,还有,为什么每个自我都仿佛是宇宙的中心?生命的意义、宇宙的意义——这些都是头等重要的问题,本。它们永远不会变得无足轻重。科学没有得出解答,所以我凭什么对宗教嗤之以鼻?尽管有些宗教在我看来难以让人信服,但它们同样是在尝试。说不定刚果的老神仙还真是大老板呢,我可不能因为他没有漂亮的大教堂就把他排除在外。我也同样不能排除一个神明附体的小伙子,虽然他是在一个装着软垫的阁楼里领导一种性崇拜;可没准儿他正是弥赛亚呢。所有宗教观点里,只有一条我确信无疑:自我意识不只是一堆撞到一块儿的氨基酸而已!」
「哇,朱巴尔,你真该当个传教士。」
「只差一点儿就当上了,算我运气。假如迈克知道怎么才能更好地管理这个乱糟糟的星球,那他根本用不着为自己的性生活辩解。天才有理由对凡夫俗子的意见不屑一顾,哪个部落的性习俗从来不能限制他们;他们自己为自己定立标准。迈克是个天才。所以他不理会那些道学先生,他爱怎么就怎么。
「但从神学的观点看,迈克的性行为其实跟圣诞老人一样正统。他宣扬说,所有生物都是上帝,共同是上帝。于是,迈克和他的信徒就成了这颗星球上唯一自觉的上帝,他也就有了一张神祇公会的会员卡,适用于神的所有原则都适用于他。这些原则向来允许众神享有性自由,唯一的限制就是他们自己的判断。
「想要证据吗?丽达和天鹅?欧罗巴和公牛?奥西里斯、伊希斯和荷鲁斯?斯堪的纳维亚诸神不可思议的近亲相奸?东方的宗教我就不说了,它们的神干的那些事儿,连喂养水貂的都看不下去。不过话说回来,只要看看西方最受尊敬的宗教就够了。三位一体的关系是什么?它又同时自称是一神论。要想调和这两者,你能怎么办?结论只有一个:神灵繁殖的准则和凡人不一样。但大多数人从没考虑过这些;他们只管把它密封好了,再贴上张封条:『神圣——切勿打扰。』
「想想你怎么对待别的神,迈克也该享受同样的待遇。一个神会分裂成至少两个部分,然后繁殖,这么干的可不止耶和华——他们都一样。要是有一群神,那他们生起来就会跟兔子一样快,而且对人类的规矩是不怎么顾虑的。一旦迈克干上了上帝这行,群婚就像日出一样顺理成章了。所以还是忘了乡下的条条框框,拿奥林匹斯山的道德去评判他们吧。」
朱巴尔厉声喝道:「本,要理解这些,你必须首先承认一点:他们是真诚的。」
「唔,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只不过——」
「当真?你一开始就假定他们错了,又拿你自己所否认的法则去批判他们。哪怕就这一次,你好歹也试试逻辑。本,他们实行多人合一、以性结合达到『增长亲近』,这一模式已经从逻辑上排除了一夫一妻制的可能性。所有人共同分享的性集会是这个信仰的基础。从你的描述里,这一点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指望他们会偷偷摸摸地干呢?人只隐藏自己感到羞耻的东西——但他们并不觉得可耻,他们以此为荣。躲到紧闭的大门背后,这是在跟他们所抛弃的那套准则妥协……那样的话,它或许应该大喊一声,说你是个外人,一开始就不该接纳你。」
「也许他们真不应该接纳我。」
「这是显而易见的。迈克无疑已经有了疑虑,但吉尔坚持。对吗?」
「这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为什么?她希望你能,用迈克的话说,『完满地』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她爱你——同时一点不为你而忌妒。但你却为她妒火中烧。另外,尽管你自称爱她,行动上却没有一点体现。」
「该死的,我确实爱她。」
「哦?也许吧,但人家为你献上了奥林匹亚式的荣誉,而你显然不领情。」
「我猜你是对的。」本闷闷不乐地承认道。
「我来给你指条出路吧。你奇怪迈克的衣服怎么不见了。我来告诉你。」
「是怎么回事?」
「一个奇迹。」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
「很可能真是上帝呢。我跟你赌一千块,就是奇迹。去问问迈克,让他做给你瞧瞧。然后把钱寄给我。」
「见鬼,朱巴尔,我不想拿你的钱。」
「你拿不走。赌吗?」
「朱巴尔,要看比分的话,你去。我不回去。」
「他们会张开双臂欢迎你,而且永远不会问你为什么离开。这个也赌一千块。本,你在那儿只待了不到二十四个钟头。每次嗔到点儿什么新闻,你在爆料之前都会仔细调查。你给他们这个机会了吗?」
「可——」
「回答我。」
「没有,但是——」
「啊,看在上帝的份上,本!你还敢说自己爱吉尔——可你待她还不如对待一个坑蒙拐骗的政客公平。你遇上麻烦的时候她花了多大力气?你连十分之一也赶不上。想想那时候,要是她也像你一样就这么算了,你现在会在哪儿?很可能正在地狱里烤着呢。你满腹牢骚抱怨朋友之间的通奸,可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
「什么?」
「基督在布道的时候没弄到警察的许可,于是给钉上了十字架。还是为这事儿操操心吧!」
卡克斯顿一言不发地咬着拇指——然后猛地站起来,「我这就回去。」
「吃了午饭再走。」
「不,就现在。」
二十四小时过后,本电汇了两千美金给朱巴尔。之后的一个星期,朱巴尔再没听到进一步消息,他往本的办公室发了封电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回复不是太及时:
「学习火星语——你的水兄弟——本。」
* * *
①亚力山大·汉密尔顿:美国国父之一。


第五部 快乐的宿命
三十四
弗斯特从工作中抬起头来,「小子!」
「什么事,阁下?」
「你想要的那个年轻人——现在可以了。火星人刚刚已经放手了。」
迪格比有些迷惑,「抱歉。我对哪一个年轻的造物负有什么责任吗?」
弗斯特露出天使的微笑。奇迹从来都没有必要——事实上,「奇迹」这个伪概念是自相矛盾的。但这些小子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认识到这一点。「没什么,」他温和地说,「这是一次小型殉难,我会亲自去守护——对了,小子!」
「阁下?」
「请叫我『弗斯』。出外勤的时候正式些也好,但在工作室就没必要了。还有,记得提醒我别再管你叫『小子』。我看过记录,上次的临时任务你干得很不错。你想我叫你哪个名字?」
他的助手眨眨眼,「我还有别的名字吗?」
「成千上万。有特别喜欢的吗?」
「唔,在这个永世①里,过去的事儿我真记不起来了。」
「好吧……你觉得『迪格比』怎么样?」
「呃,不错。是个好名字。谢谢。」
「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天使长弗斯特没有忘记自己刚才承担下来的那个小任务,于是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中。有那么一会儿,他考虑着该怎么做才能让小帕特丽夏不那么伤心,但随即又责备自己竟产生了如此不专业、几乎是人类式的念头。天使心中是不可能有宽恕的,因为它已经给天使的怜悯占满了。
火星的灵老为他们的重大美学问题找到了一个一流的解决方案(实验性的),于是把它搁在一旁,让它在几个完满三的时间里产生新的问题。在这段时间里,被送回自己世界的那个异星巢仔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同胞,灵老们不慌不忙、几乎心不在焉地接收了他的知识,然后对他放手了(当然是在珍爱过之后)。对于他们的目的而言,他已经不再有进一步的用途了。
他们拿走了他收集的数据,之后便开始考虑进行一次探查。这是为了测试先前那个实验性的解决方案。灵老们完全是出于美学研究,其结果也许会导致地球的毁灭——从美学的角度而言,这也许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在完满地灵悟出决定之前,还将有许多等待。
镰仓大佛再一次遭到强烈的地震袭击,震中距日本本州岛二百八十公里。地震杀死了一万三千人,还把一个婴儿抛进了镰仓大佛的肚子里。后来,幸存的和尚们搭救了他。这个孩子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他活了九十七个地球年,据说一辈子都老打嗝,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别的后遗症。辛希娅·杜爵斯在一片闪光灯下进入了一所修道院,三天之后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前联邦秘书长道格拉斯轻微中风,疾病瘫痪了他的左手,却没能瘫痪他的脑子,他仍然管理着人家委托给他的资产。环月有限公司公布了一份招股说明书,它旗下附属的战神零售公司准备发行股票。使用莱尔驱动器的探险飞船「玛丽·简·史密斯号」在冥王星上降落。二月份,科罗拉多的弗雷泽出现了自有记载以来的最低平均气温。
牛舌主教在新大道礼拜堂布道,讲的是《马太福音》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节:「因为假先知、假基督将要起来,显大神迹、行大奇事。倘若能行,连选民也就迷惑了。」他还强调说,自己这番咒骂不是针对摩门教、基督教科学派、罗马天主教,或者新启示教——尤其不是针对这最后一个——也不针对任何探索旅程中的同路人,他们只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条或仪式上有一点点分歧,但大家的工作都是好的……他说的只是那个宣扬异端邪说的暴发户,是他诱使忠实的捐献者远离了自己父辈的信仰。在这同一个国家的另一个城市,一个亚热带的度假胜地,三位原告控告一位牧师、他的三个助手,还有张三李四以及其他人,指控他们公开猥亵,外加家庭生活不检、参与腐化青年等罪行。县检察官无意提起公诉,他手上还有一打这类东西记录在案呢——原告证人在传讯的时候从没露过面,无一例外。
他向他们指出了这一点,但他们的发言人回答说:「这次你会得到支持的。大主教肖特已经下了决心,不能让这些敌基督②再兴旺下去。」
检察官对敌基督不感兴趣,可是,初选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到了。「好吧,不过别忘了,没有支持,我什么也干不了。」
「会有的。」
朱巴尔·哈肖医生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他听说的类似事件实在太多,再也无法保持内心的安宁。最后,他屈服于那种最最阴险的恶习:新闻。迄今为止,他还只是订购了剪报服务,接受任何有关「火星来客」、「瓦·迈·史密斯」、「寰宇教」和「本·卡克斯顿」的新闻。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就在最近,他两次一时冲动,差点让拉里把叽叽呱呱匣子装上。两次都是险胜。
该死的,难道这些孩子就这么让他干着急,就不能时不时地录封信给他吗?「速记!」
安妮走进来,但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皑皑的白雪和空荡荡的游泳池上。「安妮,」他说,「给咱们租个珊瑚岛。把这座坟挂牌卖掉。」
「好的,老板。」
「不过,把这片荒地交还给印第安人之前,珊瑚岛要先签个长期合同。我有多久没写过赚钱的货色了?」
「四十三天。」
「把这当成个教训。开始,《林中小马的镇魂歌》——」
冬日的渴望冻结在我心深处
破碎的盟约烤炙着灵魂
久已失落的迷醉仍如幽灵般隔开你我
苦涩的寒风带来极地的悲鸣
伤痕累累、肌腱扭曲,斩落了肢体仅剩残端
饥饿如痛苦的深渊,错位的骨头抽痛不已
沙土灼烧双眼,瞳中的光彩早已黯淡
然而孤独的折磨却也不曾稍添……
高烧的微光描绘出你神圣的脸
破裂的鼓膜中依旧回荡着你的语言
奔涌而来的黑暗我并未畏惧
然而死亡将让我失去你,惟有它令我悲叹
「好了,」他轻快地加上一句,「署名『路易莎·阿尔科特』,寄给《团结》杂志。」
「老板,这就是你的『赚钱的货色』?」
「嗯?过不了多久就会值钱的;把它存档,我的遗嘱保管人可以拿它付遗产税。追求艺术就是这么回事儿:只有等到作家没法子数钞票了,他最好的作品才能卖得起价钱。文学生涯——哼!猫要是不叫,你就一直挠它,挠到它喵喵喵为止。这就是文学生涯。」
「可怜的朱巴尔!没人为他难过,所以他只好自怜自伤了。」
「还在挖苦我!难怪我什么都写不出来。」
「不是挖苦,老板。只有穿鞋的才知道哪儿夹脚。」
「我道歉。好吧,赚钱的货色,这就来了。题目:《送你上路》
垂下的绳结带来遗忘,
斧子中也有慰藉,
然而毒药更加直白,让你的神经得以松弛。
子弹带来休止,
绞架上也有安眠,
然而毒药更是唾手可得,千斤重担从此不必再挑。
你在电椅上寻着休憩,
毒气也能给你安逸,
然而就在最近的拐角,药剂师便有一堆堆封好的安息。
若你厌烦了面对事实,
堂的墓地里总能找到逃避,
好心的骗子开下毒药,那便是最平坦的大道。
一起唱吧——
一声呻吟,一声叹息,然后两腿一蹬,
死亡就此降临,要么安安静静,要么吵吵闹闹——
但要找到归宿
啊,还有什么比朋友手中的一杯忘川水更好?
「朱巴尔,」安妮忧心忡忡地问,「你肚子不舒服吗?」
「从没舒服过。」
「这个也是要存档的?」
「呃?这是给《纽约人》的。」
「他们会毙了它。」
「他们会出钱买它。它够病态,他们会买的。」
「再说,韵律也不大对头。」
「当然!你总得给编辑点儿什么东西,让他可以动笔删改一番,不然他会难过的。等他往里头撒过尿,那味儿就更讨他喜欢了,于是他就会买下来。亲爱的,我这辈子都在避免写出诚实的东西,干这种活儿的时间比你活的日子还长呢。别想对爷爷指手画脚。去把它寄了,要不要我替你看着阿比?喂!现在是阿比盖尔吃奶的时间!你不是速记,朵卡丝才是。」
「等上一小会儿阿比也饿不着。朵卡丝躺着呢。孕初反应。」
「胡说八道。安妮,谁要真怀孕了,我能比她还早两个星期发现——这你比谁都清楚。」
「朱巴尔,你别去烦她了!朵卡丝生怕自己没怀上……她就是想觉得自个儿怀上了,能骗自己一时算一时。难道你对女人这么不了解?」
「呣……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了解。好吧,我就不去惹她了。你干吗不把你的小天使带到这儿来喂她呢?」
「幸好没有。万一她听懂了你刚才那些——」
「这么说我会腐蚀宝宝了,嗯?」
「她还太小,看不出毒液底下其实藏着果汁软糖。不过要是真带她来,你就会一心一意跟她玩儿,一点活也不干了。」
「还能有更好的法子来填补空虚的时间吗?」
「朱巴尔,你这么迷我女儿真让人高兴;我自己也觉得她挺不错的。可问题是,你每天要么就跟阿比玩……要么就无所事事。」
「再有多久咱们就得吃救济来着?」
「问题不在这儿。你不挤出故事来就要精神便秘,这是一定的。朵卡丝、拉里和我都开始啃指甲了。每次你一喊『速记』,我们就哆哆嗦嗦地松口气。可每次都是假警报。」
「既然钱够付账单,你们还担心什么?」
「你担心什么,老板?」
朱巴尔想了想。该告诉她吗?阿比盖尔父亲的身份问题,在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朱巴尔就已经完全明白了;安妮在「阿比盖尔③」和「季诺碧亚④」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干脆两个一起用。安妮从没提起过这些名字的涵义……看来她大概没想到,他朱巴尔知道得一清二楚——
安妮坚定地说:「你谁也骗不了,朱巴尔。朵卡丝、拉里和我,我们都知道迈克能照顾好自己。你却吓得胆战心惊——」
「『胆战心惊』!我?」
「——拉里在他的房里装上了电视,我们总留一个人在那儿看新闻,每次播新闻都看。倒不是因为我们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除了担心你),而是因为每次迈克上电视(他当然要上电视的),我们都能赶在你那些蠢剪报上门前就知道。真希望你别再读那玩意儿了。」
「你们怎么会知道剪报?我明明费了好大工夫搞反侦查的!」
「老板,」安妮有些厌倦地说,「总得有人处理垃圾吧。你以为拉里不识字吗?」
「原来如此!自从杜克走了以后,那该死的粉碎机就没正常过。见鬼,全都乱了套!」
「你只需要给迈克捎个话,杜克立马就会出现的。」
「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干。」安妮大概是对的,这一点几乎毫无疑问。朱巴尔不由得有些恼火……随之而来的是苦涩的怀疑,「安妮!你留在这儿是因为迈克要你留下吗?」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留下是因为我愿意。」
「呣……很难说这算不算是个正面回答。」
「朱巴尔,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还小,我好打你一顿屁股。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请吧。」如果不是迈克,会有任何人留下吗?假如迈克不同意,米丽安会嫁给酒鬼、跟他搬到贝鲁特吗?他们为孩子取名「法蒂玛·米歇尔」,或许一方面是为确认她如今的信仰,另一方面呢,也许是她丈夫的意思,以此来向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致敬吧——又或者它就像小阿比盖尔的两个名字一样,是一种明示。要真是这样,酒鬼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吗?没准儿这帽子还戴得挺自豪呢,据说约瑟夫⑤不就是那样的吗?唔……应该推断酒鬼对自己的天堂美人是了如指掌的,因为水兄弟之间不允许隐瞒如此重要的事情。当然,前提是这事儿真算得上重要。身为医生和不可知论者,朱巴尔自己并不看重它。但他们或许觉得——
「你根本没在听。」
「抱歉。做白日梦来着。」得了,你这讨人嫌的老东西……竟然连妈妈给孩子取的名字也要东闻闻西嗅嗅!接下来就该算生辰八字了……然后还有占星术……再招点儿魂什么的——直到老态龙钟,傻到没法体面地解体,人家只好动用通常处理这类大笨蛋的办法,把你监管起来了事。还是去医务室吧,上锁的九号抽屉,代号「忘川水」,只需要两粒,尽管一粒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剪报什么的压根儿没必要,我们一直留意着迈克……本还以水兄弟的名义保证过,要是私底下有什么我们需要知道的消息,他会立刻通知我们。不过,朱巴尔,谁也没法伤害迈克。要是你肯像我们三个那样去巢里瞧瞧,你就不会担心了。」
「我从没接到邀请。」
「我们也一样啊。回自己家还要什么邀请?你在找借口,朱巴尔。本一直催你去,道恩和杜克也都给你带过话。」
「迈克没有。」
「老板,巢属于迈克,也属于我和你,大家都是平等的,迈克只是其中的第一人……就像你在这儿的地位一样。比方说阿比吧,这个家属于阿比吗?」
「巧得很,」他回答道,「这儿还真属于她……同时由我终生占有。」朱巴尔刚刚修改过遗嘱,他知道迈克自己的遗嘱已经为所有水兄弟安排好了后路,但这一个巢仔「水」到什么程度他还拿不准——只知道她常常都湿漉漉的,所以他重新分配了自己的遗产,让她和其他几个受赡养人能够从中获益,「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你知道了也没害处。」
「朱巴尔……你害我要哭了,还差点儿害我忘了要说什么。可我必须说完。迈克永远不会催促你,你知道的。我灵悟他在等待完满,你也一样。」
「呣……我灵悟你说得对。」
「很好。你今天比往常还要愁眉苦脸些,大概是因为迈克又被捕了吧?不过这种事儿已经发生过好多回——」
「『被捕』?我还不知道!」他又添上句,「见鬼,姑娘——」
「朱巴尔,朱巴尔!本没打电话来;我们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你知道迈克已经进过多少次监狱——在军队,在马戏团,还有其他地方。当传教士的时候,他被捕的次数足有半打。迈克从没伤害过任何人;他由着他们逮捕自己。他们永远没法给他定罪,他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哦,还是老一套——公开猥亵、合谋诈骗、组织伤风败俗的集团、助长青少年犯罪、阴谋违反该州的旷课法——」
「什么?」
「他们开教会学校的执照被撤消了,可孩子们没回公立学校上课。没什么大不了的,朱巴尔——这些通通都没什么。从技术上讲,他们倒的确违背了一项法律,但却没人能证实。朱巴尔,要是你去过巢里,你就会知道,就连联邦调查局也别想悄悄塞个摄像头进去。所以尽管放心好了。等新闻界大吵大闹一番之后,他们就会撤诉——信徒会比过去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