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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放射性沾染而突变的物种,”我说,“基本上算是人吧。体型、外貌与顽劣程度各不相同。”
绕清真寺飞了几圈后,他满意了,于是我们返回临时机场。
我们再一次在如火的骄阳下着陆,安置好所有飞艇,然后走出舱门。我们包括两个临时旅游助理、我、迈斯蒂戈、多斯·桑托斯、红色假发、爱伦(最后一刻才决定陪丈夫一起出行),还有哈桑,一行人走过一片沙地,又走过一段长度差不多的破碎公路;道路两旁是甘蔗田,高高的茎干闪闪发亮。没过多久,我们已将甘蔗田抛在身后。经过城外的房屋,路渐渐变宽了,零零星星的棕榈树随处可见,在阳光中洒下片片阴影。接着,我们见到两个长着棕色大眼晴的孩子,我们经过时,他们仰起头望着我们。之前,他们注视的是一头六腿牛。那头牛转动着一架巨大的水车,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一直用牛转动巨型水车,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头留下的蹄印更多。
我的当地主管拉美西斯·史密斯在一家小客栈迎接我们。他身形魁梧,金色的脸庞上布满皱纹。他有一双忧郁的眼睛,但不时的轻笑减弱了眼中流露的哀伤。
我们坐在客栈大厅里,一面喝啤酒,—边等乔冶。我们派出当地的警卫去替换他。
“工作进展顺利。”拉美西斯告诉我。
“很好,”我说。我很高兴,没有人问我“工作”指的是什么。我想到时候让他们大吃一谅。
“你的妻儿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他说道。
“新出生的那个呢?”
“活下来了——没有任何缺陷。”他骄傲地说,“分娩之前,我就把妻子送到科西嘉岛去了,她在那儿生下了这小子。这是他的照片。”
我装出认真欣赏的样子,说了些赞美的套话;接着,“提到照片,”我说,“你还需要什么摄影器材吗?”
“不需要.我们有足够的器材,性能良好。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参观我们工作?”
“一吃完饭就去。”
“你是穆斯林吗?”迈斯蒂戈插话。
“我是科普特教会的。”拉美西斯答道,脸上没有笑容。
“哦,是真的吗?科普特教派是信仰基督一性论的异端,对不对?”
“我们不认为自己是异端。”拉美西斯说。
迈斯蒂戈开始编制一个关于基督教异端的好玩的(对他而言)目录,而我则开始想心事。我想,我们希腊人将逻辑学带到这个命运多舛的世界,这到底是办了件好事,还是做了件坏事?被迫当导游让我心里很不痛快,怨恨之下,我把所有这些想法都记在了旅行日志上。劳雷尔后来告诉我,我的日志可以说是一份记录详尽的档案。
别人看了,一定会觉得我那时气煳涂了,甚至将偶然成圣的佛与十六世纪的圣·若撒法混在了一起。最后,迈斯蒂戈开始拿宗教讥笑我们,我意识到我必须改变话题,否则就会当场宰了他。我不是基督徒,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讥笑不会伤害我的宗教情感。让我不舒服的是,另一个种族的成员竟然花这么大的精力研究我们的宗教,目的仅仅是想让我们看上去像一群白痴。
回头想想,我意识到当时我错了。我那段时间录制的录影带(也就是拉美西斯所说的“工作”)证实了我近来对织女星人的—个假设:他们对自己已经厌倦到了极点,对他们而言,人类是全新的,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攫住我们的一切:人类现在的问题、过去的问题、历久弥新的问题,等等。他们深入探讨谁是莎士比亚剧本的真正作者,拿破仑是否真的死在圣赫勒拿岛,谁是第一个踏上北美大陆的欧洲人,查尔斯·福特。的书是否暗示不为地球人所知的某个智能物种曾经造访地球,诸如此类。织女星的上流社会也沉湎于探讨我们自中世纪以来几乎所有的神学辩题。有意思。
“关于您的书,迈斯蒂戈先生……”我打断他的话。
我使用的尊称让他住了嘴。
“怎么了?”他问道。
“看得出来,”我说,“你其实并不希望在这里深入讨论这类问题。当然,身为导游,我不免有些尴尬,但我完全理解你这种心情。”我们俩都知道,这种劝说应当私下里向他提出,特别是当他在招待会上对菲尔出言不逊之后。但我就是想发发脾气,而且想让他知道,当然,也是为了转换一下话题。我对他说:“我很好奇,你是想写一本叙述旅行见闻的游记呢,还是需要有人引导你了解当地某一方面的情况呢?譬如政治或当代文化。”
“我主要是想写一本描述性的旅游手册,”他说,“不过,你完全可以提出你的评论与看法,我将不胜感激。找想这也是你的职责。说实话,我对地球的传统与现状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些方面。”
饭菜还没做好。多斯·桑托斯吸着烟,来回踱步。他忽然停下脚步问道:“迈斯蒂戈先生,你对回归运动有何看法?你赞同我们的目标吗?或者你认为成功的几率很小?”
“对最后一个问题,”他答道.“不错。我认为—个星球毁灭以后,它唯一的义务就是满足消费者的需要。我对你们有这样的目标表示敬意,但我不知道造你们凭什么达成目标。你们的人为什么要放弃现在享有的安全,重新回归地球?这一代人中,大多数人没见过地球,除了在录影 带上。还有,你们必须承认,这些录影带的内容远远谈不上鼓舞人心。”
“我不同意,”多斯·桑托斯说道,“这是—个高高在上的贵族的心态。”
“就算是吧。”迈斯蒂戈回答。
几乎就在饭菜做好的同时,乔治赶到了。侍者开始上菜。
“如果方便话,我想—个人在小桌子上吃饭。”多斯·桑托斯对侍者说。
“这—趟旅游是你自己要来的,没人勉强过你。”我提醒他。
走到楼梯中段的时候,他不为人注意地瞟了一眼红色假发。红色假发正好在我的右手边,我察觉到她微微摇了摇头,先向左,然后向右。
多斯·桑托斯露出微笑,微微鞠了一躬。
“原谅我的火爆脾气。”他说,“我不应该期望在五分钟之立内说服别人成为回归主义者——还有,我总是难以掩饰自己的内心感受。”
“的确如此,这一点显而易见。”
“我饿了。”我说。
他在我们对面坐下,紧挨着乔抬。
“看,斯芬克司。”红色假发一指远处墙上的一幅蚀刻版画,“总不开口,偶尔却又想出谜语让过路人猜。年龄像时间一样古老。备受尊祟。总是缄口不语,默默等待。她在等什么?谁知道?——您对那座石雕感兴趣吗,迈斯蒂戈先生?”
“偶尔。”他说道,他坐在我的左手边。
多斯·桑托斯抬头朝他匆匆一瞥,接着又看了看黛安。他什么也没说。
我请红色假发把盐罐递给我,她递给了我。我真想把盐罐朝她脑袋上一砸,让她不省人事,然后我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好好研究她。不过我没有这样做,而是把盐撒在土豆上。
斯芬克司,真是的!
太阳高挂空中,在我们脚下投射出短短的人影,炽热难耐。这就是当时的情形。我不希望让沙滩汽车或掠行艇破坏现场,所以我让大家步行前往。为了达到预期效果,我特意选了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线。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一英里,—路上爬坡过坎。因为要经进几片苜蓿地,我事先没收了乔冶的捕蝶网,免得到时候他在那里耽搁,惹人讨厌。
我们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色彩明艳的鸟儿一闪而过(啾!啾!),每当我们爬上一个小山头,就会有一两只骆驼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我们看到的只是骆驼的轮廓,像炭笔勾勒出来似的,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谁会在乎骆驼的表情?就连其他骆驼也不在乎。这些令人作呕的畜牲……)一个矮小黝黑的妇人头顶—个高高的水罐,步履蹒跚地走过。迈斯蒂戈把这件事记在笔记本上。我向那个妇人点了点头,说了句问候的话。女人问候了我,但没有向我点头致意,当然她也不可能点头。汗流满面的爱伦不停地摇着一把绿色的大号羽毛扇;红色假发挺直腰板走着,细细的汗珠淌到了她的上唇上,她的眼睛藏在宽宽的帽沿下面,看不太真切。终于,我们翻过最后—座小山丘,来到了目的地。
“大家请看。”拉美西斯说。
“圣母玛丽亚!”多斯·桑托斯叫道。
哈桑哼了—声。
红色假发很快掉过头来看着我,接着又转过身去。她的脸藏在帽沿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爱伦仍不停地扇着扇子。
“他们在干什么?”迈斯蒂戈问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真正地感到诧异。
“你们看不出来吗?他们在拆基奥普斯的大金字塔。”我说。
过了—会儿,红色假发发问了:“为什么?”
“哦,目前,”我告诉她,“这—带的建筑材料有些匮乏,开罗老城的材料还带有放射性,所以他们把这个陈旧的固态几何体敲成碎块,这样就有材料了。”
“他们是在褒渎一处见证了人类昔日辉煌的古迹!”她大声说道。
“最—文不值的就是昔日的辉煌,”我说,“我们关心的是现在。现在他们需要建筑材料。”
“拆了多久了?”迈斯蒂戈问,他说得很快,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
“三天前开始拆的。”拉美西斯答道。
“谁给你权力这样做的?”
“我得到了地球事务所艺术、古迹和档案部的授权,先生。”
迈斯蒂戈转身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珠里喷射着怒火。
“是你!”他说。
“是我,”我接过他的话,“那个部的部长——没错。”
“除你之外,没人知道这次行动吗?”
“没有人再光顾这儿了,”我解释道,“这是拆除金字塔的另一个绝好的理由。近些日子里,连来参观的人都没有了。我有权下令拆除它们。”
“为了看金字塔,我从另一个星球赶到了这里!”
“哦,这样的话,你赶紧看啊。”我对他说,“很快就要拆完了。”
他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
“很显然,你对它的内在价值一无所知。如果你知道的话……”
“正相反,它究竟值多少,我一清二楚。”
“……还有那些可怜人,你让他们在那儿干活!”他提高了嗓门,“在那么毒辣的太阳下,在最原始的条件下做苦工!你难道没听说过机械设备吗?”
“当然听说过,但那种做法很昂贵。所有人都是自愿干的,只是象征性地领一点薪酬。还有,尽管有人赞成使用鞭子,但演员权利保障组织不允许。我们能做的仅仅是抽打他们附近的空气,发出啪啪的声响。”
“演员权利保障组织?”
“他们的工会。想看机械设备?”我向他示意,“瞧那边山上。”
他抬起头,往对面山上看去。
“那里在干什么?”
“我们在录影。”
“录来做什么?”
"等录完后,我们会把带子剪辑到适当长度,然后倒着往前播放。《大金字塔的建造过程》,我们准备起这个名字。应该可以给大家带来点乐子,还可以赚点钱。你们的历史学家自从听说有金字塔的那天起,就开始揣测地球人是如何把它堆砌起来的。这部片子可能会让他们稍稍高兴一下。我认为‘粗劳极无’的做法最适合这样的工程。
“‘粗劳极无’?”
“粗暴劳力和极度无知。看到他们在塔顶上挤作一团吗?看镜头,镜头没有对准他们时,他们躺着偷懒,镜头对着他们时,他们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等金字塔拆完后,他们准会累得虚脱的。不过这好歹是这么多年来拍摄的首部地球电影。演员们都很兴奋。”
多斯·桑托斯注意到红色假发咬牙切齿,脸颊上的横肉绷得紧紧的。他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金字塔。
“你真是丧心病狂!”他说。
“不,”我答道,“一个纪念物的消失,就其本身而言,也是值得纪念的。”
“纪念康拉德·罗密克斯的愚蠢行为。”他说道。
“不对。”红色假发接过他的话,“有创造性艺术,就一定有毁灭性艺术。我想他要干的就是这个。他在扮演暴君卡里古拉。或许,我甚至能猜出他的动机。”
“谢谢你。”
“我可受不起。我说的是‘或许’。他是个艺术家,带着爱心创作。”
“你把爱和恨弄反了。”
“我快热死了,埃及真是热死人。”爱伦说道。
迈斯蒂戈大笑起来。
“你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罗密克斯。”他说,“不过,并不是少了你我们就寸步难行了。”
“想解雇公务员,尤其是我?尽管试试。”
“解雇公务员或许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难。”
“我们走着瞧。”
“我们会的。”
我们的注意力移向那座还剩下百分之九十、依然巍峨挺拔的基奥普斯(胡夫)金字塔。迈斯蒂戈又开始做起笔记来。
“我想,你最好就在这儿看。”我说,“要是把我们也拍进去的话,那些珍贵的胶片可就浪费了。我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法老时代的人。”
“同意,”迈斯蒂戈说,“如果有人不属于那个时代,我确信我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不过,想看的我都看过了。我们回旅店去吧。我想找当地人谈谈。”
过了会儿,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提前去塞加拉,你还投有开始拆卢克索、卡纳克和国王谷吧?”
“还没开始呢,没有。”
“很好,我们提前去那里。”
“那咱们就别站在这儿了,”爱伦说,“简直热得让人受不了。”
于是我们开始往回走。
“你说的话都当真吗?”在返回的途中,黛安问我。
“这是我做事的风格。”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用希腊语想啰,然后把它们译成英语说出来。这个我很在行。”
“你究竟是谁?”
“我是奥西曼德斯,众王之王。强悍者嗬,看看我的业绩!”。
“我不是强悍者。”
“难说……”我说道。我们一起走着,我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便把目光移开了。
“我给你说说蟒鳄的事吧。”我说。
我们的三桅小帆船顺着河道缓缓前行。太阳照在河面上,河面仿佛在燃烧,火光一直蔓延到卢克索神庙巨大的灰色柱廊下面。迈斯蒂戈背对着我。他注视着那些柱子,偶尔发表一点感想。
“我们在哪儿上岸?”他问我。
“再往前一英里。也许我该给你讲讲什么是蟒鳄。”
“我知道什么是蟒鳄。我告诉过你,我研究过你们的星球。”
“啊哈。在书本上读过是一回事……”
“我也见过蟒鳄,泰勒星的地球花园里就有四只。”
“……见过水族馆里的蟒鳄是另一回事。”
“你和哈桑走在我们中间,就像两座流动军火库。我数了数,你的腰带上挂了三颗手榴弹,哈桑的腰带上有四颗。”
“蟒鳄扑向你的时候,手榴弹派不上用场,除非你想和它们同归于尽。只要它们离你稍远一些,手榴弹就伤不了它们。它们跑得太快了。”。
他终于转过身来。
“你用什么武器?”
我把手伸到这儿的人爱穿的白色长袍里(入乡随俗),取出武器。到了这种危险的地方,这样的武器我一般是尽可能随身携带的。
他仔细端详我的武器。
“这叫什么来着?”
“自动手枪。发射氰化物弹丸。一发子弹射出后产生一吨的冲击力。这个数据不是十分准确,不过这不重要。它是模仿二十世纪的施迈瑟式手枪设计制造的。”
“有点笨重。能对付蟒鳄吗?”
“得靠运气。我的包里还有两把。要一把吗?”
“不了,谢谢。”他顿了顿,“好吧,你跟我说说蟒鳄吧。的确,那天我只瞟见了一眼,它们都在水下。”
“唔……头有些像鳄鱼,只是大一些。大约四十英尺长。能够把身子卷成一个带有利齿的大皮球。不论在陆地还是在水中都行动敏捷。身体两侧还有多得数不清的短腿——”
“有多少腿?”他插上一句。
“嗯,”我停下来,“说实话,我从没数过。你等等。”
“嗨,乔治,”我朝杰出的地球首席生物学家大声喊道,他正躺在船帆的阴影下打盹儿,“蟒鳄有多少条腿?”
他站起来,略微伸了个懒腰,走到我们身边。
“蟒鳄,”他一边冥思苦想,—边把手指伸进耳朵,像在翻阅藏在里面的档案,“它们无疑是爬行纲动物——至少这一点我们是可以肯定的。它们是否属于鳄目动物,或是鳄形目的亚目,抑或属于有鳞目、蜥蝎亚目、鬣蜥科——泰勒星球上我的一位同事半认真地坚持这种观点——我们还不确定。就我个人而言,它让我想起了三日浩劫前一位画家绘制的—幅中生代植龙亚目的复原图,当然还要加上更多的腿和缩紧身体的能力。所以,我个人比较赞同鳄形目的说法。”
他倚在栏杆上,凝视着河对岸,水面上波光粼粼。
看样子他不准备说话了,于是我又问:“那么,一只蟒鳄有多少腿呢?”
“腿?我没数过。不过,如果运气好,可能我们会有机会数一数的。这附近蟒鳄多得是。我养的那只小蟒鳄没多久就死了。”
“怎么死的?”迈斯蒂戈问。
“被我的巨齿板嘴兽吃掉了。”
“巨齿板嘴兽?”“有点像鸭嘴兽,长着牙齿,”我解释说,“大约十英尺高。想象一下吧。就我们所知,人类只见过它们三次或四次,在澳大利亚。我们运气好,在一次意外事件中捕到了这只。这个物种可能不会延续下去了——像蟒鳄那样。它们是卵生哺乳动物,对这个充满饥饿的世界来说,它们的卵太大了,所以它们不能延续自己的物种——如果它们真的算个物种的话。或许它们只是个别的突变体。”
“有可能是,”乔治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也可能不是。”
迈斯蒂戈摇着头,转身走开了。
哈桑已将他的机器人——罗勒——的外壳打开了一部分,此刻他正摆弄着调节按钮。爱伦终于放弃了皮肤保养,她躺在太阳底下,任由灼热的阳光照遍全身。红色假发和多斯·桑托斯在船的另一头谋划着什么。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总是有任务要商谈的。我们的三桅小帆船沿着河道缓缓前行,水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河面像着了火似的,一直烧到卢克索神庙巨大的青灰柱廊下。我决定在这里泊岸,看看在这些陵墓和神庙的断壁残垣中是否会有新发现。
接下来的六天平安无事,又有几分让人难以忘怀。我们非常忙碌。这几天经历的一切既丑陋又美丽——我们见过的一种花就是这样:深色的花瓣是完整的,花蕊上却尽是霉烂的斑点,还淌着水。事情是这样的……
去卡纳克需要步行四英里,迈斯蒂戈一定要问候过路边的每一头石羊才肯罢休。我们在废墟中穿行——要么顶着烈日,要么擎着火炬,受惊的蝙蝠、老鼠、蛇还有昆虫四下逃窜,织女星人用音调一成不变的声音,念叨着他那用单调乏味的语言作的记录。晚上,我们在沙滩上露宿。我们架起长达两百米的带电的环形防线,还安排两个人站岗。蟒鳄是冷血动物,夜里寒气逼人,来自外界的威胁相对来说非常小。
织女星人很喜欢原始的东西,于是我们便让篝火熊熊燃烧,把整个营地照得如同白昼。这是为了营造一种原始的氛围。我们的掠行艇留在南方,现在离我们更远了。我们让它们飞到某个我熟悉的地方后,便把它们留给事务所的警卫看管,然后雇一艘三桅帆船继续旅行,和法老从卡纳克到卢克索的巡游路线一致。这是迈斯蒂戈的主意。到了晚上,哈桑要么练习掷投枪(投枪是他从一个大个子努比亚人那里买来的),要么赤裸着上身,和他那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摔跤,一摔就是几十小时。
机器人是个劲敌。哈桑把机器人的力量设定为男人平均力量的两倍,把反应时间设定为平均反应时间的一半。机器人的“记忆”里存储有几百种摔跤招式.从理论上讲,它的控制器能防止它杀人或将人摔残。这是通过一系列接收生化电流信号的模拟神经进行调节的,它们能测出折断一块骨头或撕裂一条肌腱所需的压力,精确度甚至可以达到一盎司。罗勒高约五英尺六英寸,重约二百五十磅;巴卡星出产,十分昂贵,颜色和陶土差不多,脸长得像漫画人物。它的大脑位于肚脐以下——如果机器人有肚脐的话——这样是为了保护它的思维器官免于古典式摔跤的剧烈震荡。即便如此,仍有可能发生事故。有时,它的脑子或传入神经会出故障,这时它就会杀气陡升,人们就会被它杀死。还有的时候,仅仅是因为人们自己滑倒,或在腾挪闪避中对自己的身体施加了额外的力量,伤害于是铸就。大概一年以前,我也有过—个机器人,拳击型的。那时,我每天下午都要和它斗上十五分钟左右,差不多快把它当作有血有肉的人了。接下来有一天,它一反常态,违反了格斗规则,我的重拳连连出击,打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把它的脑袋打落在地。在那种情祝下,那家伙竟然仍旧频频出拳。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把它当作一位友善的拳击搭档。和一个无头机器人打斗,那种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就像从温柔梦乡中醒转过来,却发现一个噩梦就潜藏在你的床脚。事实上,它不是用它那些眼睛似的东西“看”它的对手。它的全身包裹在一层压电感应膜之中,它用它的皮肤“观察”外界事物。时至今日,我仍然心有余悸。我关掉它的电源,再也没有打开过。后来我以不错的价格将它转卖给一个骆驼贩子,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它的头续上。
哈桑和他的罗勒较量,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闪烁不定。我们坐在毯子上观看。偶尔,几只蝙蝠在靠近篝火处一闪而过,像大片飞舞的灰烬。淡淡的云层像薄纱一样笼住月亮,再轻轻飘走。
就这样,直到第三个夜晚。那一夜,我狂性大发。
你或许去过乡下,见过仲夏黄昏时分下起暴雨的情景,记得那—个个银蛇狂舞的瞬间,就像一帧帧可怕的图画。我对那几日的记忆也是如此……
我和卡桑德拉在电话里聊了大半个小时,结束前,我许诺第二天下午借一只掠行艇,飞到科斯岛与她共度良宵。我还记得我们最后的话。
“保重,康斯坦丁。我一直在做噩梦。”
“别瞎说了,卡桑德拉。晚安。”
但是,有谁知道她那不祥的预感也许来源于一阵即将降临的轻微地震?又有谁会知道短暂的震波煺去之后,它又积蓄力量,以里氏九点六级的强震卷土重来呢?
随着一声雷霆般的巨响,哈桑将罗勒摔在地下,地面也随之震动起来。多斯·桑托斯拍手喝彩,眼睛闪闪发亮。罗勒从地上爬起来,他猫着腰,伸向哈桑的手臂像蛇一样扭动着。然而,剧烈的震动却仍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