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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那一帮是奥雷姆辛的人。”麦克西瑟耸耸肩;这让他全身都颤。“半桑泽血统的杂种。之前曾被两个社群驱逐,因为‘情绪控制问题’,他自己说的。他那种胡乱劫掠的方式,本来会害死我们所有人,所以我说,如果想要活下去,又能受得了我,就可以追随我,我们自力更生。石林这一侧属于我们,那一边属于他们。”
两个无社群部落,而不是一个。但麦克西瑟这帮人太少,几乎算不上一派。除他之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吗?但他刚刚也说,只有能忍受基贼的人才能加入他的队伍,结果是这样的人并不多。
麦克西瑟转身,向隐棚方向爬到一半高度,这样就可以坐下来,平视你的眼睛。他这样做之后,又累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我猜,他以为我会攻击你们这帮人。”咳嗽声过去,他继续说,“我们通常都是这么干的:我冻死那些人,他的手下尽可能抢夺物资,然后在我和同伴们赶到之前逃走,我们双方都能得到足够的战利品,多活一段时间。但听到你们的首领喊话之后,我就被完全震住了。”他看着别处,摇摇头。“奥雷姆辛一旦断定我不会冻死你们,本来应该撤退的。但是,好吧。我刚刚说过,他会害死手下的人。”
“是啊。”
“我的天。你的胳膊怎么了?”他在观察你。他看不到你左胸的变化,尽管你的身体有点儿向左歪斜。那里很痛,在压迫你的肌肉。
你反问:“你的两腿又怎么了?”
他歪着嘴巴笑,没有回答。你也没回答。
“那么,不互相杀戮。”麦克西瑟摇摇头,“这计划真能行得通?”
“迄今还行。反正,我们还在努力尝试。”
“成不了的。”麦克西瑟又改换一下姿势,然后瞅了你一眼,“你花了多大代价,才加入他们的?”
你没说没有代价,因为他问的反正也不是这个。你可以看清他在这里得到的生存协议:他的技能,换取盗贼帮有限的食物和不可靠的居所。石林,这片死亡陷阱,就是他召唤出来的。他为自己的贼寇杀死过多少人?
你又杀死过多少人,为了凯斯特瑞玛?
这不一样。
雷纳尼斯军队里有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被你判处虫啃活煮之刑?凯斯特瑞玛-上城现在装点着多少灰堆?每个人都有一只手,或者穿靴子的脚伸出来?
这他妈不一样。你们双方是你死我活。
就像麦克西瑟,他也只是在努力活下去。他,或者他们。
你咬紧牙关,平息自己内心的这场辩论。你没时间干这个。
“我们不能——”你尝试了一下,然后改换方式。“除了杀戮之外,还有其他活法。其他……我们并不是一定要是……这副样子。”依卡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会感觉尴尬、油滑,充满伪善。这些话还是真的吗?凯斯特瑞玛已经不再有晶体球来迫使原基人跟哑炮合作。也许明天,这一切就会崩溃。
也许。但在那之前,你迫使自己说完:“我们并不是一定要成为他们塑造的样子,麦克西瑟。”
他摇摇头,盯着地上纷乱的枯叶:“你也记得我那个名字啊。”
你舔舔嘴唇:“是的。我现在叫伊松。”
他听到这个,微微皱眉,可能因为这个词没有对应某种石料。这正是你当初选择它的原因。但他没有提出疑问。最后他叹气说:“可恶啊,你看看我,伊松。听听我胸腔里石头的回音。即便你们的女首领愿意接收只剩一半的原基人,我也撑不了太久了。还有——”因为他现在坐着,所以两手能动;他向周围那些瘦弱的身体示意。
“没有社群愿意接受我们。”其中较矮小的一个人说。你觉得那应该是女性的声音,但它过于沙哑疲惫,其实你也判断不出。“这种谎话就不用尝试了。”
你改换姿势,心里很不安。那女人是对的。依卡或许会愿意接受一个无社群的原基人,同时拒绝其他人。但话说回来,你从来都不太明白依卡愿意怎样做。“我可以问问。”
周围响起笑声,疲惫、微弱、衰朽的笑声。除了麦克西瑟之外,还有几声惨烈的咳嗽。这些人已经饿得半死,一半人染病。这样扯皮毫无意义。你还是针对麦克西瑟,说:“如果不跟我们一起走,你们会死在这里的。”
“奥雷姆辛的人占有大部分物资。我们会取来它们。”这句话的结尾是个停顿:一场交易中的第一份出价。“我们要么全体加入,要么都不加入。”
“女首领决定。”你说,拒绝给出承诺。但你听到别人讨价还价,还是能明白的。他受过支点学院训练的原基力,换取他本人和少数追随者的社群成员资格,交易加持条款是贼寇的物资储备。而如果依卡不能接受他的最初条件,他完全愿意中止谈判。这让你感到厌烦。“我还会说些好话,赞扬你的品德,至少是三十年前的品德。”
他微微一笑。很难把那个笑容当成友善。看看你,还在想粉饰这份尴尬。你很可能只是在幻想。“我对这片区域还有些了解。或许有用,因为你们显然是要赶去某个地方。”他向靠近大路的石柱上反射的火光示意。“你们的确是要赶去某个地方吗?”
“雷纳尼斯。”
“一群混蛋。”
这意味着雷纳尼斯军队一定曾路过这个地方,之前南下的途中。你让自己笑了一下:“一群死掉的混蛋。”
“哈。”他眯起眼睛。“他们一直在整个区域消灭其他社群,所以我们的日子才会这样艰难。雷纳尼斯小子们完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贸易货车可以打劫。但是,我的确在他们的去向隐知到某种怪事。”
他静默下来,观察你,因为他当然知道真相。当你用如此决定性的手段终结雷纳尼斯-凯斯特瑞玛的战争时,任何有戒指的基贼应该都能隐知到方尖碑之门的活动。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隐知了什么——除非通晓魔法,即便是了解魔法的人,或许也无法得知全部真相,但他们一定会感觉到事件的余波。
“那个……是我干的。”你说。承认这件事的难度出乎意料得大。
“可怕的大地。达——伊松。怎么回事?”
你深吸一口气,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有那么多往事,总是会冒出来纠缠你。你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的来路,因为它们就是不肯放过你。但或许依卡说的对。你可以直接拒绝从前的你经历过的那些烂事,就当它们无关紧要,其他人也都不重要……或者你可以拥抱它们,接纳它们,认可它们的价值,并让自己整体变强。
“我们去跟依卡谈吧。”你说,“如果她肯收留你——还有你的同伴,我知道——我会告诉你一切。”而且如果他不小心,你最终也会教他怎么做这个。他毕竟是个六戒原基人。如果你失败了,还是要有人承继遗志的。
让你吃惊的是,麦克西瑟看着你的手,眼里带着类似警觉的表情:“不确定我是否想要了解一切。”
这让你笑了:“你真的不会想。”
他歪着嘴巴笑:“你也并不想要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你侧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只讲好的部分。”
他微笑,明显少了一颗牙:“那样的话,故事就会太短,甚至不够在大众讲经人嘴里凑够一篇。没有人会买那样的故事。”
但是。随后麦克西瑟移动重心,抬起右手。他的皮肤厚实得跟兽角一样,不只是有茧子的问题了,而且很脏。握手之后,你想都没想就在裤子上蹭自己的手。他的同伴看了都在笑。
然后你把他带回凯斯特瑞玛,进入光明。
帝国纪元2470年:南极区。巨大的沉陷洞开始出现于本汀城地下(社群在不久后灭亡)。喀斯特地形,不是地震,但城市沉降还是产生了波动信号,被支点南极分院的原基人察觉。身在支点学院,他们还是用某种办法把整座城市搬移到了更稳定的位置,救了城里的大多数人。学院记录显示,这一过程中有三名高级原基人丧命。
——迪巴尔斯的创新者耶特,研究项目笔记
第六章
奈松,自己选择命运
前往灰铁所谓“死亡文明遗迹”的旅程长达一个月,还算平静,按第五季旅行的标准来说。靠原有物资和沿途收集,奈松和沙法的食物足以果腹,虽然两人都有些消瘦。奈松的肩膀顺利复原,尽管她曾有几天发热,身体虚弱;那几天里沙法叫停休息的时间,感觉要比平时更早。第三天,发烧症状消除,伤口开始结痂,他们恢复正常步调。
沿途几乎没碰到其他人,灾季已经持续一年半,这样倒也正常。这种时候,任何无社群者都加入了劫掠团伙,而这类团伙中存续下来的,应该也已经不多——只有最凶狠邪恶的,或者除了野蛮残暴,还有其他优势的团体还能存在。它们中的大多数应该已经去了北方,南中纬区,那里有更多社群可供袭扰。连贼寇都不喜欢南极区。
在很多方面,这种几近无人的荒凉很适合奈松。无须当心其他守护者,没有心怀无理恐惧的社群成员需要防范。甚至没有其他原基人小孩;奈松想念其他人,想念他们的叽叽喳喳,还有那段短暂的归属感,但说到底,她对沙法花费在其他孩子身上的时间和注意力仍然怀有不满。她年龄已经足够大,知道自己这份嫉妒有多么幼稚。(她的父母也很宠爱小仔,但事实已经明显到可怕:得到更多注意力,并不等于受到偏爱。)但现在有了独占沙法的机会,奈松还是感到开心,并且有一份贪婪的满足感。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相处默契,但是白天说话不多。晚上就是睡觉,蜷在一起抵抗日渐寒冷的天气。安全方面无须担心,因为奈松令人信服地展示了她的警觉,只要周围稍有动静,或者附近地面有一点点脚步声,就足以让她醒来。有时候沙法不睡觉;他尽力了,但还是只能躺在那里微微颤抖,时不时屏住呼吸,勉强抑制住肌肉抽搐,因为不想让自己暗藏的痛苦打扰到奈松。他睡着时也不安稳,时而会惊醒。有时候,奈松也一样睡不着,默默地同情他,为他心痛。
于是奈松决定做点什么。就是她在寻月居学会的那种操作,尽管程度上更小一些:她有时候会让沙法隐知盘的核石吸收一点点自己体内的银线。她不知道这办法为什么管用,但她记得,寻月居的守护者们都会从自己主管的孩子们身上吸收一点儿银线,然后松一口气,就像核石得到了某种外物可以消磨,自己体内的压力就减小一些。
但是沙法,自从奈松表示要献出所有能量给他的那次以来,就没有从她或者其他任何人身上吸收过银线——就是那天,奈松认识到他脑子里那片金属的实质。她觉得自己能理解沙法为什么收手。那天,他们之间发生了某种变化,沙法不能再允许自己吞食她的一部分,就像某种寄生虫一样。但这也是奈松偷偷向他输送魔法的原因。因为他们之间的确发生了变化,如果奈松也需要沙法,自己主动给沙法那些他不肯取走的东西,他就不是什么寄生虫。
(很短时间之后,她就将学会共生关系这个词,并且点头,很高兴终于有个名字来描述这个。但在那之前很久她就已经决定,用家人这个词就可以了。)
当奈松给沙法自己的银线时,尽管他本人正睡着,他的身体还是会很快吞噬那些能量,以至于她必须尽快缩手,以免失去太多。她也只能省出一点点。献出更多的话,第二天她会疲惫不堪,无力行走。但即便是那一点儿,也已经足够让沙法睡着——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怎么,奈松发现自己渐渐能制造更多银线。这是个受欢迎的变化,现在她能更好地缓解沙法的痛苦,而自己又不至于特别疲劳。每当她看到沙法安稳下来,平静地睡去,都会感到骄傲,觉得自己很棒,即便是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这不重要。她下了决心,要做沙法的乖女儿,超过自己对待杰嘎时候的表现。末日之前,一切都会更好。
晚上做饭期间,沙法有时会讲些故事。故事里,过去的尤迈尼斯城是个神奇又怪异的地方,像海底世界一样不可思议。(他讲的永远是古老时代的尤迈尼斯。近时代的尤迈尼斯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消失,跟从前的那个沙法一道被抹去了。)奈松甚至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地方:好几百万居民,没有一个是农夫或者矿工或者其他任何能融入她所知世界的角色,很多人都痴迷于某种时尚潮流、政治派别或阵营,复杂度远远超过职阶与种族差异。有普通领导者,但还有尤迈尼斯的精英领导者家族。加入公会的壮工和那些没有公会的壮工,在社会关系和地位稳定性方面大大不同。创新者如果来自历史悠久的家族,就可以竞争进入第七大学的资格,但也有创新者只能修理城市贫民窟里的旧物。尤迈尼斯之所以那样复杂又奇怪,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存续了太长时间,当奈松意识到这一点,那感觉很怪异。城里曾经有古老的家族。图书馆里的藏书有的比特雷诺镇还要古老。组织也有群体记忆,并且会复仇,起因可能是三四次灾季之前遭到的慢待。
沙法也跟她讲支点学院的事,尽管不多。这里是另外一个记忆空洞,深不见底,像一座方尖碑——尽管奈松发现,自己总是拒绝不了诱惑,想要探察这个空洞的边界。毕竟,那里是她的妈妈曾经居住的地方,尽管有过此前的种种,这一点还是会吸引她。但沙法关于伊松的记忆很贫乏,即便当奈松鼓起勇气直接问到这个,也收获不多。他努力回答奈松的问题,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说话却总是断断续续,脸上的表情特别痛苦、不安,比平时更苍白。奈松因此强迫自己慢慢询问这些问题,中间隔上几小时或者几天,给他足够的时间恢复。她了解到的,多数都已经猜到,关于她的妈妈、支点学院,还有灾季之前的生活。但听到这些,对她还是有帮助。
路程就这样一点点过去,在回忆和试探边界的痛苦里。
南极区内的状况一天天恶化。火山灰的掉落已经不再时断时续,周围开始变成一片死寂的风景;视野中的群山、峰岭和垂死的植物,都用灰白色的线条勾勒而成。奈松开始想念能看见太阳的日子。一天晚上,他们听到啸叫声,应该是一只巨大的克库萨在外面觅食,好在叫声离他们很远。还有一天,他们经过一片池塘,那儿的水面漂了一层灰,已经变成镜灰色;下面的水安静到令人不安——考虑到它的来源是一条急流。尽管他们的水壶已经快要空了,奈松还是看看沙法,沙法点头,警觉地同意。表面看来没什么不对头,但是……这么说吧。要在第五季存活下来,有准确的本能反应,跟拥有适当的工具同样重要。他们避过那片死水,活了下来。
第二十九天傍晚,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帝国大道突然不再向前延伸,折而向南。奈松隐知到:大道一边有点儿像是火山坑的边缘。他们之前已经翻越一道山岭屏障,它们围绕着这片圆形的、平整到反常的区域,而且大道沿着古老的破坏区,呈环形延展,在坑的对面继续向西。不过在圆形正中,奈松终于见证了一处奇观。
老头儿噘嘴丘是个嵌套火山坑——就是一座旧火山坑里套了一座新火山坑。这座很特别,因为它形状太完美;奈松读过的书上说,通常来讲,外面那个更古老的火山坑会因为内层较新的火山喷发而遭到巨大破坏。而在这里,外层坑却是原封未动,几乎完美的一圈。尽管已经被岁月磨蚀,也长满了植被。奈松无法真正看到它,因为绿植太多,但她可以隐知得很清楚。内层火山坑更扁长一些,从好远处就能看到它的闪光,以至于奈松无须隐知就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那次喷发肯定温度极高,至少曾经是,以至于整个地质构造险些自毁。剩下的部分变成了玻璃质地,天然粹炼之后,经过许多个世纪都没有多少损伤。那座形成嵌套火山坑的火山现在已经沉寂,它古老的岩浆室早已变空,甚至没有一丝残余的热量存留。但曾经在某个时间点,噘嘴丘发生过真正壮观(又极为可怕)的地壳穿孔事件。
按照灰铁的嘱咐,他们在距离噘嘴丘一两英里的地方扎营。黎明之前的半夜,奈松醒来,听到远处有尖厉的鸣叫声,但沙法安抚了她。“我时不时就会听到那种声音。”他轻声说,伴着火堆的噼啪声。他这次坚持要安排守夜,所以奈松承担了前半夜。“是噘嘴丘树林里的某种东西。它看似并没有向我们靠近。”
奈松相信他,但那天晚上,两人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天亮之前起床上路。在黎明的微光里,奈松瞪视着他们面前富有迷惑性的、平静的双层火山坑。靠近看,更容易看清内层火山坑周围的石壁上有开口,间隔均匀;有人想让别人可以进入。外层火山坑的底部却长满植被,黄绿色,到处是树木一样高大的乱草在摇曳,它们显然是挤死了该区域所有的其他植物。荒草丛中,她甚至连羊肠小路都隐知不到。
但真正的意外,还在噘嘴丘地下。
“灰铁所谓的死亡文明遗迹,”奈松说,“在地底下。”
沙法吃惊地瞥了她一眼,但是并没有提什么反对意见:“在岩浆腔室中间吗?”
“也许?”一开始,奈松自己也无法相信,但银线不会撒谎。她将自己的隐知范围在这片区域中扩展时,还发现了其他特异之处。这里的银线也会反映地表起伏和周边森林,像其他地方一样,但出于某种原因,这里的银线更亮,而且看似更容易在植物之间、岩石之间流动。它们混合在一起,组成更大、更炫目的细流,汇聚成小河一样的整体,直到整座遗迹像是坐落在一片闪耀波动的水池里。她无法分辨出细节,这片区域太大——只能隐知到空无一物的空间,以及对建筑的印象。它极大,这片遗迹。是一座城市,跟奈松隐知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不同。她忍不住回头看蓝宝石碑的方向,它隐约可见,就在几英里之外。他们脚程更快,但方尖碑还在跟随。
“是的。”沙法说。他一直在观察奈松,在她串联线索期间,没有错过任何细节。“我并不记得这座城市,但我知道其他与之类似的地方。方尖碑就是在这种地方制造的。”
她摇头,试图量度它的一切:“这座城,它经历过什么?这里一定曾有过很多居民。”
“碎裂季。”
奈松吸了一口凉气。她当然听说过碎裂季,也像孩子们相信大多数故事那样相信它是真的。她记得曾见过一位艺术家为此创作的线条图,就在她的一本童园课本里:闪电、石头从天而降,火焰从地下喷出,渺小的人类四处逃窜,却又在劫难逃。“那么这就是真相吗?一座大火山?”
“碎裂季在这里的表现是这样。”沙法远望摇曳的草海。“在别处,是其他表现。碎裂季是一百个不同的灾季,奈松,发生在全世界各个地方,同时发难。其后还有人类幸存,才真的是个奇迹。”
他讲话的那种方式……这件事看起来不可能,但奈松还是咬了一下嘴唇,问:“你当时……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沙法扫了一眼奈松,有些吃惊,然后微笑,那样子一半是疲惫,一半是自嘲。“我并不记得。我觉得……我怀疑自己应该是生在那件事之后的某个时间,尽管我也没有证据。但就算我能记起碎裂季期间的情形,我也相当确定,自己不想去回忆。”他叹气,然后摇头。“太阳出来了。让我们至少面对未来,把过去放到一边吧。”奈松点头,他们离开大路,进入树丛。
那些树很奇怪,有长而狭窄的叶子,看上去像是拉长的草叶,有弹性的主干,间距仅有几英尺。在有些地方,沙法不得不停下来,推开两三根树干,才能让两人挤过去。但是,这样行进很艰难,不久以后,奈松就已经气喘吁吁。她停下来,大汗淋漓,但沙法还在继续向前。“沙法。”她说,打算要求休息。
“不行。”他说,一面吃力地推开又一根树干。“想想食岩人的警告啊,小东西。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到达这片林地的中央。很显然,现在需要抓紧一切时间。”
沙法是对的。奈松咽下口水,开始大口吸气,让身体恢复状态,然后继续跟着他在林中跋涉。
她渐渐找到窍门,跟他一起协作。奈松善于找到最快的路线,不用硬闯的那种,当她有发现时,沙法就在后面跟着她。但等这些路线到头,沙法就会推呀踢呀折断树干之类,直到清出一条通道,奈松在后面跟着。她可以利用这些进展缓慢的时段恢复体力,但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她感觉身体侧面刺痛。她开始不容易看清东西,因为那些树叶总会把头发从她的双髻上扯开,汗水又让鬈发伸长,在她眼前晃荡。她非常想休息一小时左右。喝点水。吃点东西。但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头顶的云层渐渐变得灰暗,越来越难以判断白天还剩多少时间。
“我可以……”奈松一度试着提出建议,一面想着怎样使用原基力,或者银线,或者随便什么,来清空通道。
“不行。”沙法说,不知怎样感知到了她想说的话。他从某个地方取出一把黑色玻钢短剑。当前情形下,这东西其实没太大用处。但他还是让它有了用,办法是刺一下草形树,然后再踢它们。这样它们更容易折断。“冰冻这些植物的话,只会更难从中间通过,而地震有可能导致我们脚下的岩浆室破裂。”
“那么,用银线呢——”
“不。”他仅仅停留了一小会儿,郑重地看着她。奈松郁闷地发现,沙法的呼吸并没有变重,尽管他额头上微微有些小汗珠儿闪亮。他体内的铁核会惩罚他,但还在不情愿地给他更多力量。“其他守护者可能就在附近,奈松。到了这个时候,风险并不大,但仍有可能。”
奈松能做的,只是再去想新的问题,因为这次临时停顿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其他守护者?”啊,他之前说过,那些人在第五季期间都会去某个地方,而灰铁告诉他们的这个站点,就是那些人去往该地点的通道吧。“你是否记起了什么?”
“不幸的是,没有更多了。”他微微一笑,心照不宣,似乎已经看透了奈松的小心思。“只记得这是我们去那个地方的办法。”
“去什么地方?”
他的微笑淡去,表情又变成了熟悉的,令人担心的空洞状态,尽管只持续了极短时间:“沃伦。”
奈松这时才想起,沙法的全名是沃伦的守护者沙法。她之前从未好奇过,这个叫作沃伦的社群在什么地方。但他说,通往沃伦的通道在一个深埋地底的死亡之城里面,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为什么——”
他随后摇头,表情变得严厉起来。“不要在黄昏逗留于荒野,并不是所有夜行的猎食者都要等待深夜。”他扫了一眼天空,脸上只有一丝烦躁,就好像它并不会危及两人的生命一样。
现在抱怨自己已经快要累倒,根本就毫无意义。这是第五季。如果她倒下,她就死去。于是奈松迫使自己钻过沙法开出的空隙,又开始寻找最好的路线。
最终他们成功到达,这是好事,因为如若不然,后面的剧情就会好简单,只是你听说自己的女儿死了,然后在心碎中坐视整个世界枯死。
甚至都不是很险。突然之间,最后一片浓密的草树变稀疏,显出一片平整的草地,穿过内层火山坑的环形圈。通道两侧的石壁在头顶矗立,尽管从远处看,感觉并不是很高,而且通道本身也很宽敞,足够让两辆马车并行而不觉拥挤。这些通道两旁的石壁上,长有生命力顽强的苔藓,以及某种木质茎的藤蔓植物。后者幸好已经死了,否则就可能缠绕住他们,进一步减缓他们的进程。相反,现在可以快步行进,把死去的藤条撞到一边。然后,奈松和沙法突然就越过了关口,进入一片宽广的、圆形的平坦区域,地上铺设的东西非金非石。奈松之前也见过类似的材料,都是在其他死去文明的遗迹附近。有时候,那东西在夜间会微微放光。这片特别的平地,充斥了内层火山坑里的全部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