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可恶啊。你开始要做两臂交叉的动作,然后才想起自己做不到,因为空袖子只是抽动了几下,然后你选择了摆出很臭的表情。(依卡和埃斯尼也都做出凶悍表情。)“那么你们打算让我怎么办,很大声地喊吗?你讨厌我,就真的要让整个社群跟着冒险?”
依卡翻了个大白眼。“你真是可恶啊。”这完全就是你想说的话,所以你也蹙起眉头。“难以置信。你认为我因为晶体球的事情在生气,是吗?”
你情不自禁地看看埃斯尼。她瞪着依卡,就像在说,什么,你没有吗?刚才这句话,还真是瞬间说服了你们两个人。
依卡瞪着眼睛,然后挠挠脸颊,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埃斯尼,走开啦……可恶,去做点壮工该做的事。伊茜——跟我来。到这边。可恶,跟我走走。”她用力招手,很绝望的样子。你太迷惘,顾不上生气;她转身走开,你随后跟上。埃斯尼耸耸肩,去了别处。
你们两个默默地在营地里穿行了一段。每个人看似都很警觉,知道石林代表着风险,于是这次成了你见过的较为忙碌的歇息时间。有些壮工在车辆之间挪动货物,确保物资装在轮子更加坚固的车上,这些车子的载重量也确保较轻。紧急情况下,便于推车遁走。猎人们在把营地周围的枯树苗和断枝削尖成棍棒。等到社群最终扎营时,这些将被布设在营地周围,以便把攻击者限制在杀伤区域。其他壮工在抓紧机会小睡,知道夜晚降临时,他们或者巡逻,或者就要被安置在营地外围睡觉。利用壮工,守护所有的一切,《石经》上说的。那些不愿意充当肉盾的壮工,要么可以想办法培养其他技能,加入另外的职阶,要么就去投奔其他社群。
你们走过一条草草挖成的路边厕沟,你皱起鼻子,那儿已经有六七个人就位,还有些较年轻的抗灾者站在附近,承担着给他们的成果覆土的倒霉工作。不同寻常的是,现场还有条短短的队伍,有更多人准备排队蹲坑。那么多人需要排便,倒也不是什么意外。在这片阴森的石林阴影下,所有人都很紧张。没人想在天黑以后,裤子脱掉的时候碰到什么变故。
你在想,自己或许也应该在坑边排个队,然后依卡突然打断了你的神游:“那么,你现在喜欢我们吗?”
“什么?”
她向整个营地示意,社群里的人们:“你现在已经跟凯斯特瑞玛人共处了将近一年。交到什么朋友了吗?”
你就是,你这样想,在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没有。”你说。
她看了你一会儿,你负疚地想着,她是否希望过你提到她。然后她叹气。“还没开始跟勒拿滚床单吗?这种事就是各有所好,我觉得,但是繁育者们说,你俩之间有各种亲昵迹象。我嘛,需要男人的时候,就选个话少的。找女人的风险更小些。她们懂得怎样能不破坏情调。”依卡开始伸展腰肢,努力消除背部不适,表情很夸张的样子。你利用这个时间控制自己脸上的惊吓和尴尬。显然,繁育者们目前还是不够繁忙。
“没有。”你说。
“到现在还没有?”
你叹气:“还……没有。”
“你等什么呢?前边的路并不会变得更安全。”
你瞪着她:“我觉得,你是完全不关心这些事吧?”
“我的确不关心。但是抓住这个把柄修理你,会帮我表明立场。”依卡在带你走向车辆,一开始你是这样想的。然后你们绕过车辆,你吃惊到身体变僵。这里坐着吃东西的,是七名雷纳尼斯战俘。
就算是坐着,他们也跟凯斯特瑞玛人不一样——所有雷纳尼斯人都是纯种桑泽人,或者接近到看不出明显区别。甚至在那种血统里边,也是一般以上的块头,有着蓬松的灰吹发,或者侧面剃光的长辫、短辫,都能让种族特征更加明显。他们的枷锁暂时被放在了一边——尽管把每一名战俘跟同伴连在一起的铁链还在——附近还有几名壮工看守。
你感觉意外,他们居然已经开饭,因为你们还没有真正扎营过夜。守卫的壮工们也在吃,这倒是合情合理;他们即将面临一个漫长的夜晚。你和依卡靠近时,雷纳尼斯人都抬头看,这让你中途停步,因为你认出了其中一名战俘。丹尼尔,那个雷纳尼斯军队的将军。她健康,肢体完整,只是脖子和手腕上有枷锁留下的红印。你上次近距离看到她时,她正招呼一名上身赤裸的守护者来杀死你。
她也认出了你,嘴巴挤平,那线条显得听天由命,又略带嘲讽。然后,她很郑重地向你点头,再低下头,继续吃饭。
让你意外的是,依卡蹲在了丹尼尔身边:“那么,饭菜怎么样?”
丹尼尔耸耸肩,还在吃:“比饿死了强。”
“挺好的。”对面另一名战俘说。他耸耸肩,因为另一个同伴在瞪他。“是啊,本来就挺好。”
“他们只是想让我们有力气拉他们的车子而已。”那个瞪眼的男人说。
“是啊,”依卡打断他们说,“这话完全准确。凯斯特瑞玛的壮工们可以得到社群食物份额和一张床——当我们有床位可分的时候,前提是他们给社群做贡献。你们从雷纳尼斯那里能得到什么?”
“哼,某种荣耀吧,或许是。”那个瞪眼的人眼神变得更凶了。
“你闭嘴,福德。”丹尼尔说。
“这些混血杂种自以为——”
丹尼尔放下她那碗食物。那个瞪眼汉马上闭了嘴,身体紧绷,眼神有点儿乱。过了一会儿,丹尼尔端起碗来继续吃。她的表情始终没变。你发觉自己在怀疑她养过小孩。
依卡单肘支膝,下巴放在那只拳头上,观察了一会儿福德。她对丹尼尔说:“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处置那家伙呢?”
福德马上皱紧眉头:“你说什么?”
丹尼尔耸耸肩。她的碗已经空了,但还是用一根手指抹了下碗边,扫起最后一点儿汤汁:“现在,已经轮不到我做主了。”
“看起来不太聪明。”依卡嘟起嘴唇,打量那个男人。“样子倒是不难看,但是就培养后代来说,脑子比相貌难得。”
丹尼尔默然。与此同时,福德先看她,再看依卡,再回来看她,表情越来越难以置信。然后,丹尼尔重重叹了口气,抬起视线,也看着福德:“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司令官。从来也没想过要当那种角色。我是被征召入伍的。现在,我他爹的才不在乎。”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样。”福德说。他的声音过于响亮,慌乱中提高了声调。“我可是为你战斗过的。”
“然后失败了。”丹尼尔摇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适应环境。忘掉你在雷纳尼斯听过的所有谬论吧,什么桑泽血统、杂交贱种之类;那只是宣传手段,目的是让社群团结。现在情况变了。‘绝望之时,不得拘泥陈规。’”
“你他妈的少给我引用《石经》!”
“她引用《石经》,是因为你无论如何都不开窍。”另一个人激动地说——那个喜欢食物味道的人。“他们给我们吃的,让我们干活儿。这是个测试,你这坨愚蠢的屎。就是为了知道,我们愿不愿意在这个社群赢得一席之地!”
“这个社群?”福德向营地做了一圈手势。他的狂笑在石崖表面激起回声。人们纷纷回头张望,想知道这大喊大叫是否出了什么事。“你听到自己说的话了吗?这些人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他们应该找个地方就地坚守,也许重建某个我们在来路上铲平的社群。相反——”
依卡行动起来,看似随意,但没能骗过你。其实每个人都能看出苗头不对,包括福德,但他太固执,不肯承认现实。依卡站起来,毫无必要地拂掉两肩上的飞灰,跨过圈子,然后一只手放在福德头顶。他试图甩开,一面向她吼:“别他妈的碰——”
然后他戛然而止,两眼变得混浊。依卡对他做了那件事——之前她对卡特做过的,在凯斯特瑞玛-下城,当人们开始失去理智,要变成杀害所有原基人的暴徒时。因为这次你料到这件事即将发生,你更能看清她是怎样放出那种奇特的冲击波。这绝对是魔法,某种操纵奇特银色细线的手法,就是那种在人体基质中间飞舞闪烁的东西。依卡的冲击波斩断了那种银钱的一个结聚点,就在福德脑子的根部,略高于隐知盘的位置。从物质层面上讲,一切都还是完整的,但在魔法意义上,她等于是砍掉了这个人的头。
那人向后瘫倒,依卡挪到一旁,让他倒地,尸体松软,就像失去了骨骼。
另一名雷纳尼斯女人惊叫着向后退开,她的锁链叮当作响。守卫们面面相觑,不舒服,但也不觉得意外。依卡对卡特做过的事情,之后传遍了整个社群。一个之前没有开口说话的雷纳尼斯男人,用海岸区的克里奥尔语迅速骂了一句;这个不是埃图皮克语,所以你没听懂,但他的恐惧显而易见。丹尼尔只是叹了口气。
依卡也叹了口气,看着那个死掉的男人。然后她目视丹尼尔:“我很抱歉。”
丹尼尔勉强笑笑:“我们努力过了。之前你自己也说过,他不是很聪明。”
依卡点头。出于某种原因,她抬眼看了你一会儿。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要从这件事里面学到什么教训。“打开锁链。”她说。你困惑了一瞬间,然后才想到,这是给卫兵们的命令。他们中的一个走过去,跟另一名同伴谈话,然后他们开始在一串钥匙里寻找。依卡看似对自己的行为深恶痛绝,沉痛地说:“今天谁是补给主管?麦姆西?告诉他和其他抗灾者来收拾一下这个。”她朝福德的身体甩了一下头。
每个人都定住了。但是没有人反对。猎人们一直在找猎物和野果,但凯斯特瑞玛有很多人都需要额外的蛋白质来源,而且沙漠已经近在咫尺。这种事早晚会发生。
静默了片刻之后,你来到依卡身边。“你确定要这样做?”你轻声问。一名守卫走过去,要打开丹尼尔的脚镣。丹尼尔,那个曾经想要杀死凯斯特瑞玛所有生物的人。那个曾经要杀死你的人。
“我有什么不确定的?”依卡耸耸肩。她的声音响亮到足以让战俘们听到。“雷纳尼斯人攻击之后,我们一直都缺少壮工。现在我们有六个新成员。”
“这些新成员可能会在背后插我们一刀,或者只是插你一刀,只要有机会!”
“是的,但前提是我没有看到他们逼近,并且先把他们干掉。但他们如果那样做,就太愚蠢了,我杀掉最愚蠢的那个,是有原因的。”你感觉,依卡并不是在恐吓那些雷纳尼斯人。她只是在陈述事实。“看,这就是我一直想要跟你说的事,伊茜: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朋友和敌人。而是那些有可能帮助你的人,和那些有可能妨碍你的人。如果把他们都杀死,你能得到什么?”
“安全。”
“得到安全的方式有很多种。是的,现在,我今天晚上被干掉的概率的确增加了一些。但社群整体的安全性也提升了呀。而整个社群的实力越强大,我们所有人活着到达雷纳尼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她耸耸肩,然后环顾整个石林。“不管是谁建造了这个,他都是我们的同类,而且技艺高超。我们会需要这样的人才。”
“什么,现在你又要吸引……”你摇头,难以相信,“狂暴贼寇里边的野生原基人?”
但随后你就闭了嘴。因为曾经一度,你爱上过一个狂野海盗中的野生原基人。
依卡看着你想起艾诺恩,又一次痛悼他。然后,她相当温和地说:“我玩的这场游戏时间更长,而不是活到明天就好啊,伊茜。或许你也应该试试这样做,换换口味嘛。”
你看着别处,感到一份怪异的警觉。设想比明天更久远的未来,是一份你很少有机会尝试的奢侈:“我不是首领。我只是个基贼。”
依卡侧头,带着一份调笑认可你的变化。你不像她,很少用这个词。她说这个词的时候带着自豪。你说的时候,会感觉受到冒犯。
“好吧,我两者都是。”依卡说,“是首领,也是基贼。我选择成为两者,还有更多。”她走过你身旁,头也不回地对你说了一番话,就像那些话毫无意义。“你使用那些方尖碑的时候,其实没有想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吧?你想的是摧毁你的敌人。你想的是求生——但也仅止于此。这是我对你一直以来都那么生气的原因,伊茜。你在我的社群已经好多个月,却一直都‘只是个基贼’。”
她随后走远,大声招呼所有人,说休息时间结束。你一直目送她消失在伸着懒腰,抱怨着的人群里,然后你扫了一眼丹尼尔,她已经站起来,正在揉搓一侧手腕。那女人看你的时候,刻意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她死,你们也死。”你说。如果依卡不愿照顾好自己,你会尽你所能保护她。
丹尼尔短暂地嘘出一口气,貌似感觉有趣。“那是事实,不管你是否是在威胁我。看起来,其他人根本不会给我机会。”她怀疑地瞥了你一眼,尽管处境变迁,她那份桑泽式的傲慢却丝毫没变。“你真的很不擅长做这种事,对吧?”
地火啊,恶锈啊。你走开去,如果因为你消除所有威胁的做法,就已经让依卡藐视你的话,那她肯定不会喜欢你动手杀死让自己厌烦的人,原因只是为了斗气。
帝国纪元2562年:西海岸发生九级地震,震中位于巴嘎方镇某地。同时代的讲经人记述说,那场地震“将地面化为液体”。(诗意的表述吗?)有一个小渔村安然无恙度过灾厄。其中一名村民的记载说:“有个杂种基贼解决了地震,然后我们解决了他。”支点学院收到的报告(经允许在此引用)称:事后造访此地的皇家原基人记述说,海岸附近的地下储油点,本来可能因为地震而溢出,但村里那名没有注册过的基贼阻止了这件事。溢油本来可能污染水体和海滩,必将危害到海岸上下很多英里的范围。
——迪巴尔斯的创新者耶特,研究项目笔记


第四章
奈松,旷野浪游
沙法还有足够的善心,愿意带寻月居的另外八个孩子跟随奈松和他本人一起离开杰基蒂村。他对女首领说,大家是要外出修行,去几英里之外的地方,以免社群被更多的地震活动打扰。奈松刚刚把蓝宝石碑送回空中——声音很大,因为被挤开的空气发出雷鸣一样的巨响;样子也很骇人,因为方尖碑突然就出现在头顶,巨大的深蓝色棱柱飘在空中,距离还那么近——村长几乎是打躬作揖,求之不得地给孩子们准备了逃生包,装满旅行食品和其他补给,好让他们赶紧上路离开。这些并不是长途旅行所需的上品补给。没有罗盘,只有相对较好的靴子,食物都是几个星期就会变质的类型。但毕竟,还是要比空手离开好很多。
社群里还没有人知道乌伯和尼达的死讯。沙法把他们的尸体带进守护者住所,放在各自的床上,摆出看似正常的姿态。尼达比较好安排,她多少算是保住了全尸,除了脖子后边有伤口;乌伯更惨,他的脑袋完全碎掉了。沙法随后撒了些土盖住血迹。杰基蒂人早晚还是会发现真相,但到那时候,寻月居的孩子们应该已经逃离他们的追杀范围,即便还没真正安全。
杰嘎呢,沙法还是将其留在了奈松击倒他的地方。他的残骸不过是一堆漂亮石头,真就是这样,除非有人特别留心观察某些碎块。
孩子们离开这个长期庇护他们的社群,一路上情绪低落。他们沿着基贼阶梯离开,这里非正式的(粗鲁的)称谓就是这个——社群北端的一系列玄武岩石柱,只有原基人能安全通过的地方。巫迪的原基力稳定性大大提升,超过此前奈松任何一次隐知到的状况,他把一根石柱缓缓推入地下的古老火山,带大家下降到地面。但她还是能看到男孩脸上绝望的表情,这让她觉得特别心痛。
他们结伴西行,但还没有走出一英里,就已经有一两个孩子在默默饮泣。奈松的眼睛一直保持着干燥,尽管她也一样难过,心里时不时会想:我杀死了我的父亲,或者,爸爸,我想你。让他们承认这些,真的很残酷,第五季期间,被驱逐到落灰的旷野里,只因为她做出的事。(因为杰嘎的企图,奈松试图告诉自己,但她自己也不相信。)如果把他们留在杰基蒂村,事实上是更加残忍,那里的社群成员迟早会发现真相,然后就会对孩子们下手。
奥金和伊妮根,那对双胞胎,是仅有的,带着几分理解看奈松的人。奈松将蓝宝石碑从天空摘下之后,她俩也是最早出屋的。其他人看到的,主要是沙法跟乌伯对打,灰铁杀死尼达,这两人却目睹了杰嘎试图伤害奈松的情形。他们知道,奈松只是在自卫,像每个人都会做的那样。但与此同时,每个人都记得她杀死埃兹的事。之后有的人原谅了她,就像沙法预言过的,尤其是怕羞的,容易受到惊吓的瞅瞅,她私下里跟奈松聊过,说起她对自己祖母做过的事;很早以前,老太太刺伤了她的脸。原基人孩子们很早就会了解悔恨。
但这些,都不等于他们不害怕奈松;而恐惧会斩断孩子们的理性思考能力。毕竟,他们内心都不是杀手……而奈松却是。
(她并不想要这样,跟你本人一样不想。)
现在,这组人站在一个真正的十字路口,这里有一条当地道路,东北——西南方向,跟偏向正西的杰基蒂-泰瓦米斯帝国大道交叉。沙法说,这条帝国大道最终会通往一条要道,这是奈松听说过,旅程中却从未见过的东西。不过,这个路口,却是沙法选择的分手地点,他在这里告诉其他孩子,不能再继续跟他走了。
躲躲是唯一对此表示反对的孩子。“我们不会吃太多的,”她有些绝望地对沙法说,“你……你都不用分吃的给我们。你只要允许我们跟在后面。我们会自己找食物。我知道该怎样做!”
“奈松和我可能会受到追杀。”沙法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奈松知道,这样的表达方式,实际上会让讲述的内容更可怕;他的温和态度会让人轻易看出:沙法真心在乎孩子们。分别如果够残酷,反而会容易些。“我们的行程还会特别遥远,非常危险。你们自己留下来,会更安全。”
“无社群的生活更安全。”巫迪说,然后苦笑。这是奈松听他说过的最为苦涩的一句话。
躲躲已经开始哭。眼泪留下干净到让人吃惊的痕迹,在她已经被飞尘染灰的脸颊上。“我不明白。你以前一直都在照顾我们。你喜欢我们的,沙法,甚至超过乌伯和尼达!你怎么会想要……你怎么能就这样——就这样……”
“住口。”拉瑟尔说。在过去一年里,她长高了一些,像个健康的、有教养的桑泽女孩。尽管随着时间流逝,那份“我姥爷是赤道人”的傲慢已经褪去,但她心烦的时候,默认反应还是盛气凌人。她现在两臂交叉,眼睛不看路,却盯着近处的荒山。“你他爹的有点儿尊严。我们已经被逐出社群,但我们还活着,这才最重要。我们可以在那些山上过夜。”
躲躲瞪了她一眼:“那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会被饿死的,或者就会——”
“我们不会。”是德桑蒂,她一直低头看地面,单脚把薄薄的灰尘归拢成小堆,现在突然抬起头。她眼睛看着沙法,话却是说给躲躲和其他同伴听的。“世上还有我们可以生活的地方。我们只是需要让他们开门,接纳我们。”
她的脸上有一份紧张和决绝。沙法犀利的眼神转向德桑蒂,让人敬佩的是,她没有畏缩。“你是说,要硬闯进去吗?”他问这女孩。
“你就是想让我们这样做,不是吗?既然你这样子赶我们离开,那肯定是允许我们……做那些不得不做的事。”她试图耸肩。但又太紧张,做不出这样不在乎的姿态;这让她的身体短时间抽搐过,跟中风了似的。“如果你不允许那个,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奈松看着地面。都是她的错,才让其他孩子只能面对这样的选择。寻月居有它的美好之处;在她的小伙伴们中间,奈松体会到了那种乐趣——为自己的本性和能力感到骄傲;周围的人都理解她,能够分享她的快乐。现在,那些原本完满又美好的东西已经死掉了。
最终,你将杀死你爱过的一切。灰铁曾经这样告诉她。她痛恨这说法,但他是对的。
沙法打量那些孩子,很长时间,心事重重。他的手指在抽动,也许回忆起了另外一种生活,另外一个自我,当时那个他,是不可能放任八个年轻的米撒勒在世间游荡的。但那个版本的沙法已经死了。那抽动只是本能。
“是的。”他说,“那的确就是我想让你们做的事,如果你们需要我说出来的话。你们在一个巨大、繁荣的社群里,存活的机会要更大一些,胜过全靠自己。所以,请允许我提个建议。”沙法上前几步,蹲下来直视德桑蒂的眼睛,同时伸手,也按住躲躲的瘦肩膀。他对所有的孩子说话,语调还像之前一样温和又专注:“最开始,只杀死一个人。挑选某个想要伤害你们的人——但只选一个,即便有超过一个人尝试动武。解除其他人的威胁,但要慢慢杀死唯一那个人。让他死得很痛苦。确保你们的目标发出惨叫声。这很重要。如果你们杀死的第一个人没有出声……那就再杀一个。”
孩子们瞪着眼睛回望他。就连拉瑟尔也显得不太自在。但是奈松,她见过沙法杀人。他已经放弃了一些旧习惯,却仍然堪称恐怖大师。如果他觉得有必要跟这些人分享自己的艺业,那就是这些人的幸运。她希望孩子们能懂。
沙法继续说:“等到杀戮完成,就向在场的其他人表态,说你们的行动只是为了自保。然后提出承担死者的工作,或者保护其他人免遭危险——但他们能听出这是最后通牒。他们必须接受你们加入社群。”他停下,然后用冰白的眼眸盯紧德桑蒂。“如果他们拒绝,你们该怎样做?”
她咽下口水:“杀——杀死所有人。”
沙法再次微笑,这是离开杰基蒂村之后的第一次,他亲昵地从颈后拍拍德桑蒂的头表示认可。
躲躲轻声惊呼,吓得哭不出来了。奥金和伊妮根互相搂抱着,脸上只剩下绝望。拉瑟尔绷紧下巴,鼻翼张大。她想要把沙法的话记在心里。德桑蒂也一样,奈松能看出来……但要做到这个,就必然会杀死德桑蒂心里的一些东西。
沙法知道这个。当他站起来,亲吻德桑蒂的额头时,这动作里面包含了太多伤感,奈松又一次感到心痛。“‘第五季中,万物皆变。’”他说,“活下去。我想要你们全都活下去。”
一颗泪珠从德桑蒂的一侧眼睛滑落,然后她才想起眨着眼睛掩饰。她响亮地咽下口水。但随后她点头,从沙法面前退开,跟其他孩子站在一起。现在,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沙法和奈松在一边,寻月居的孩子们在另一边。他们要走向不同的道路。沙法并没有显出任何不快。他应该有感觉的;奈松察觉到他体内的银线闪耀着,搏动着,反对他允许孩子们自由行动的抉择。但他没有显露出那份痛苦。当他在做自己认定正确的事,痛苦只会让他更坚决。
他站起来:“而如果这次灾季显现出真正缓解的迹象……那就逃走。尽你们所能分散开来,混迹于其他地方。守护者们并没有死,小家伙们。他们还会回来。而一旦你们做过的事情传扬开去,他们就会来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