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伦莉微笑,带着一份冷嘲,表示她知道我在说谎。“我不完全像你们,但很接近。你们是最终完成的艺术品,而我就是模型。”地热中的魔力线和震荡,加入了更多含义。原型。我们实验的一个控件,更早时期被制造出来,以便探索如何制作我们。她只有一个关键的特征,而不像我们有很多个。她拥有我们被精心设计出来的隐知盘。这足以帮助我们完成任务吗?她对在大地中的存在满怀自信,表示可以。她继续用引导员的语言说:“我并不是第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只是第一个存活了下来。”
我们都在空中伸出一只手,来驱除邪恶的大地。但我允许自己显出怀疑,就像我不太明白,不太确定我们是否敢于相信她。我看出引导员们如何在她周围放松下来。斐伦是为人较好的一个,但即便是她,也从来都不会忘记我们是什么。但她在克伦莉面前会忘记。也许所有人类都以为,克伦莉是他们中的一员,直到有人告诉他们其他结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被当成人类对待,其实却并非人类?然后还有这个事实,他们留下她,单独跟我们在一起。我们被他们当作随时可能走火的武器……但他们相信她。
“你跟多少个组件实现了谐调?”我大声问,就像这事很重要。这也是个挑战。
“只有一块。”克伦莉说。但她还在微笑。“缟玛瑙。”
噢。噢,那块真的很重要。婕娃和我愕然对视,深为震惊,然后才再次面对她。
“而我来这里的原因,”克伦莉继续说,突然坚持仅用人的语言来传达这份重要情报,这反而凸显了消息的重要性。“就是因为命令已经下达。所有组件均已经达到最大存储量,准备好了开始供能周期。核点和发射点都将在二十八天后开始运行。我们终于要启动地府引擎。”
(数万年以后,人们已经多次忘记何谓“引擎”,称碎片为“方尖碑”。当然主宰我们生活的这件东西将有一个新的名称,方尖碑之门,后来的这个名字更有诗意,带有一点儿古怪的原始气息。我更喜欢后来这个。)
在当前,我和婕娃就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克伦莉在我们囚室的震荡中投下又一次强烈冲击:
这意味着我将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你们看清自己的实质。
婕娃蹙起眉头。我设法做到毫无反应,因为引导员们会监视我们的身体和表情,但当时还是很险。我也非常困惑,而且特别紧张。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这就是末日的开始。
因为我们这些谐调者并不是原基人,你看。原基力是在世界经历剧变之后,我们之间的个体差异加剧的结果。你们是更浅层,更专门,也更自然的粹取结果,而我们的特异之处极端不自然。你们中间只有极少数,像埃勒巴斯特那样的人,才有机会接近我们的强大和多才多艺,但这是因为我们是人工制造的结果,目的明确,而且完全是人工制造,就跟你们称作方尖碑的组件们一样。我们也是那台巨大机器的组件——只是基因工程学、生物魔法、地质魔法和其他你们时代所不了解的学科协作得到的成就而已。我们的存在,就是我们所属世界的光荣,就像雕像、权杖和其他贵重物品一样。
我们当时并不反感这个,因为我们的观点和经历,也都是细心构建过的。我们并不理解,克伦莉想要带给我们的那种东西,其实就是人性。此刻的我们并不懂得,别人为什么禁止我们拥有这种自我认知……但后来我们会懂。
然后我们就会知道,人不能被当作财产。因为我们两者都是,这种局面就不应存在,我们心里会形成一种新的概念,尽管我们从来听过这个词,因为引导员们甚至不允许在我们面前提到它。革命。
好吧,反正我们也不怎么会用到词语。但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这是开始。而你,伊松,将会见证结局。


第三章
你,失去平衡
你花了几天时间,才恢复到能够自己行走。你刚能做到,依卡就收走了抬你担架的人,去做其他任务,这样你就只能一瘸一拐地跟随,身体虚弱,因为少了一只胳膊而显得笨拙了许多。最初那几天,你远远落在大队后面,每晚都要到大家扎营之后几小时才能赶上来。等到你去领取自己的份额,社群食物已经所剩不多。还好现在你不会感到饥饿。营地也没有多少空间可以安放你的铺盖卷儿——尽管他们至少给了一个基本的包裹和若干补给,来替代你失去的逃生包。剩下的位置往往不太好,靠近营地边缘,或者已经到了路面以外,遭受野生动物和无社群者攻击的风险更大。你还是会在那里睡着,因为筋疲力尽。你觉得如果有什么真正的风险,霍亚还会带你逃离;看上去,他轻易就能带你遁地逃出一小段距离。但是,依卡的怒火还是不容易承受,这表现不止一端。
汤基和霍亚跟你一起拖在大队后面。简直就像从前,只不过霍亚是在你们走路时出现,然后渐渐被落在后面,之后又出现在前方某处。多数时候他都以平常姿态出现,但偶尔也会做些怪样,就像有一次,你发现他摆出了跑步姿势。显然,食岩人有时也会觉得无聊。加卡总是跟汤基待在一起,所以你们是一行四人。好吧,其实是五个,勒拿也经常迁延不去,与你同行,他很生气,因为感觉自己的一名病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他完全不认为近期昏迷过的女人应该被迫步行赶路,更不要说被远远落在后面。你试着劝说他不要跟你粘在一起,不要把凯斯特瑞玛人的愤怒引到他自己身上,但他嗤之以鼻,说假如凯斯特瑞玛人真的想跟全社群唯一接受过正规医学训练的人为敌,他们就不配拥有他本人。这个还真是……好吧,很强大的理由。你闭了嘴。
至少,你的状况还是要比勒拿预料得好很多。主要原因,是你此前并没有真的昏迷,也因为居住在凯斯特瑞玛的七八个月里,你还没有完全失去赶路时的身体习惯。真的,旧习惯很容易重新回来:找到一个稳定的步调,哪怕慢点儿,也能逐渐消减掉里程;背包的位置要低,让大部分重量压在屁股上,而不是拉扯肩膀;走路时要保持低头,以免让灰尘遮住护目镜。失去那只胳膊,更多的只是令人不快,而不是真正的障碍,至少当你周围有很多人乐意帮忙时。除了让你平衡性变差,以及并不存在的手指和手肘幻痛之外,最难的部分其实是每天早上穿衣服。你掌握蹲地大小便动作的速度快到让自己吃惊,但或许是裹了几天尿片之后,你在这件事情上更有动力了。
所以说你还能坚持,一开始速度缓慢,但步调在一天天加快。所有这一切却都掩盖了一个大问题:你走的路不对。
有天晚上,汤基来坐在你身旁。“你还不能离开,直到我们再往西走出很远距离。”她开门见山地说,“要到临近梅兹沙漠,我觉得。如果你想要走出那么远,就得修复一下跟依卡的关系。”
你瞪着她,但对汤基来说,这已经算是低调了。她等到加卡在铺位上打鼾,勒拿也去了营地厕所才出现。霍亚还在附近,立在营地中间,高调地给你们这一小群人站岗,他的黑色大理石面庞被你们的火堆从下方照亮。但汤基了解他对你的忠诚,在他能理解的那种意义上。
“依卡恨我。”你最终回答,在瞪眼策略没能给汤基造成震慑或者悔恨之后。
她翻了个白眼:“相信我,我懂得仇恨是什么。但依卡现在的情绪却是……恐惧,还有很多抱怨,有些是你应得的。你让她的人陷入了危险。”
“是我救了她的人脱离危险才对吧。”
营地中的远处,像是为了证明你的立场一样,你察觉到有人在铿锵作响地移动。那是一名雷纳尼斯士兵,最后的战斗之后,有少数几个被活捉。他们给这女人戴了枷锁——一副有铰链的木枷套在她脖子周围,板上有洞,可以把她的胳膊锁进去,而且左右分开,枷上还有两根铁链,跟脚镣相连。原始,但有效。勒拿一直在医治俘虏们被磨伤的部位,你听说,他们晚上睡觉时可以摘下镣铐。这已经比凯斯特瑞玛人可能得到的待遇好多了,假如双方处境对换的话。但毕竟,这个样子还是很尴尬。雷纳尼斯人并没有逃跑的可能性。即便没有枷锁,如果中间有人逃离,没有补给,又没有大群同伴保护,他们很快就会成为俎上之肉。枷锁只是在伤害之外,又加上一层侮辱,也是个让人心惊的提醒,让所有人知道,情况完全可能更糟糕。你移开视线。
汤基注意到你在看:“是啊,你救了凯斯特瑞玛,消除了一种危险,然后呢,又让它陷入了同样严重的危机。依卡只想要前一半。”
“第二半我也没有办法避免啊。我能让食岩人杀死所有基贼吗?连她本人也杀掉?如果那些敌人成功了,晶体球里的机械设备同样还是要全部失效!”
“她也知道这些。所以我说这不是仇恨。但是……”汤基叹了口气,就像你的表现实在太蠢。“你看。凯斯特瑞玛以前是——现在也是——一个实验。不是晶体球,而是这里的人民。她一直都知道这里的情势如履薄冰,想要建立一个由流民和基贼组成的社群,但进展还不错。她让老人们理解了,我们需要新成员。让所有人都开始把基贼当人看待。让他们同意住在地下,住在一个古老文明的废墟里,尽管那东西随时可能杀死我们所有人。甚至在那个灰人给他们理由自相残杀时,阻止了他们彼此反目——”
“那个是我阻止的。”你咕哝说。但你还在听。
“你的确帮了忙,”汤基承认,“但是假设只有你一个人呢?你完全清楚,那样肯定不行。凯斯特瑞玛能运转,就是因为依卡。因为大家知道她会拼死维持这个社群。只要帮助凯斯特瑞玛,依卡就会站在你这边。”
路上还要几个星期,甚至可能是几个月,你们才能到达现在空无一人的赤道城市雷纳尼斯。“我知道奈松现在的位置,”你恨恨地说,“等到凯斯特瑞玛人到达雷纳尼斯,她完全有可能去了别处!”
汤基叹了口气:“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伊松。”
而奈松很可能已经到了其他地方,甚至是在你醒来之前。你在战栗。这不理智,你明明也知道。但你还是絮絮叨叨地说:“如果现在就出发,或许——或许我还能赶上的,也许霍亚又能确定她的方位,也许还能——”然后你突然住口,因为你听出了自己那颤抖着的、尖厉的声调,你的母性本能再次生效,尽管生疏,却还是那样犀利,你在申斥自己:别再抱怨。之前你就是在抱怨。于是你吞掉了更多废话,但你还在哆嗦,一点点吧。
汤基摇头,脸上或许是同情,或许只是遗憾地感觉到你现在听起来多么可悲。“好吧,至少你也知道那是个坏主意。但如果你有那么大的决心,那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动手。”她转身背向你。你也没办法真的责怪她,对吧?闯入几乎必然致命的未知世界,陪同一个曾经毁灭多个社群的女人,还是留在一个至少理论上很快就会有个新家园的社群里?这几乎都不能算是个问题。
但你真的应该学乖一点儿,别再试图预测汤基的行为。她叹气,当你平静了一些,坐回你一直当作椅子的那块石头上。“我很可能可以从物资主管那里争取到一些额外补给。他们已经习惯了我做那种事。但我不确定能让他们给我两人份的食物。”
这感觉很意外,你觉得特别感激,对她的……呃,这个不算忠诚。友情吗?也许吧。也许只是因为你充当她的研究目标太长时间了,她不甘心让你溜走,在她追踪你数十年,跨越大半个安宁洲之后。
但随后你蹙起眉头:“两个人?不是三个吗?”你以为她跟加卡的关系发展得不错。
汤基耸耸肩,然后尴尬地弯腰吞食那一小碗米饭加豆子,社群大灶分发的食物。她咽了一口之后,说:“我倾向于保守地预测未来,你也应该这样做。”
她指的是勒拿,后者看似正在主动跟你结合的过程中。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严格来说你并不诱人,一身灰土,还少了一只胳膊,一半的时候,他都被你气得要死。你还在纳闷儿,生气为什么不是全部时间。他一直都是个怪怪的男孩。
“反正呢,我这儿有件事想让你考虑。”汤基继续说,“你找到奈松的时候,她在干什么?”而你畏缩了一下。因为,可恶啊,汤基又一次命中了你宁愿不谈也不去想的话题。
也因为你记得那个瞬间,当方尖碑之门的力量透过你的身体倾泻,当你延展感官,试探这个世界,有一个熟悉的震荡波做出回应。那回声经过了支持和放大,力量来源是某个蓝色的、深邃的,对方尖碑之门的联结拥有奇特抗拒力的东西。方尖碑之门(用某种方式)告诉你,那是蓝宝石碑。
你十岁的女儿却在玩方尖碑,她要做什么?
你十岁的女儿玩过方尖碑之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回想那一瞬间接触的感觉。熟悉的震荡——那时感应到的原基力,是你早在她出生之前一直在抑制,从她两岁就开始训练的,现在却变得犀利了很多,强大了很多。你当时并没有试图把蓝宝石碑从奈松的掌握下夺走,但方尖碑之门在这样做,遵照它们久已离世的建造者留下的指令,那命令序列早就被写入缟玛瑙碑层叠的网络里。但奈松还是保住了蓝宝石碑。她居然真的抵挡了方尖碑之门。
在如此漫长黑暗的一年里,你的小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发展出如此强大的技能?
“你并不清楚她的处境。”汤基继续说,这让你眨巴着眼睛摆脱可怕的冥想,集中精神听她说话。“你也不知道她跟什么样的人住在一起。你说过她在南极区,是不是靠近东海岸的某个地方?那里应该还没有受到第五季的严重影响。那么你要怎样做呢?把她从一个安全的社群强行带走,那里本来有足够的食物,还能看到天空,然后你却把她劫回北方,到一个位于地裂边缘的社群吗?这里地震不断,下一次毒气喷发就可能害死所有人。”她严厉地看着你。“你是真心想帮助她呢,还是只想把她带回自己身边?这两个目标并不是一回事。”
“杰嘎杀死了小仔。”你打断汤基。这话并不会让你自己心痛,除非你在讲话的同时,还去想它的内容。除非你记起儿子的气味,他的小笑脸,还有他身体缩在毯子下面的模样。除非你想到考伦达姆——你用愤怒去压制两股伤痛和负疚。“我必须让她离开那个男人。他杀死了我的儿子!”
“但他还没有杀死你的女儿。他已经有……多少,二十个月的时间?还是二十一个月?这肯定意味着什么。”汤基发现勒拿穿过人群,向你这边返回,于是叹了口气。“我想说的就是,其实你还是需要考虑一些事情。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在说这些话。她是另一个能使用方尖碑的人,而我甚至都不能去研究她。”汤基丧气地哼哼。“我恨这次可恶的第五季。它让现在的我变得如此现实。”
你吃惊到哑然失笑,但笑声很虚弱。汤基提出的质疑当然没有错,有些问题让你无言以对。那天晚上,你很长时间都在考虑那些问题,随后几天也一样。
雷纳尼斯的位置接近西海岸,就在梅兹沙漠的另一端。要到达那里,凯斯特瑞玛人必须穿过梅兹沙漠,因为绕过沙漠的话,就将大大延长旅程时间——本来只要几个月,绕行却要好几年。但当前,你们穿过南中纬地区的行程还比较快,这里道路易行,你们也没有遭遇过大批盗贼和野生动物袭击。猎人们一直都有不少收获,来补充社群的物资储备,包括比以前稍多一些的猎物。这不奇怪,因为他们不再需要跟大批食肉昆虫竞争。收获算不上充足——小小的鼹鼠和鸟类并不足以让千人以上的社群支撑太久。但还是聊胜于无。
当你开始察觉地貌变化,表明沙漠接近时——枯朽的林木渐渐稀疏,地面起伏减少,岩层中的储水区渐渐远离——你决定,到了最终尝试跟依卡谈话的时间了。
但现在,你们进入了一片石林:这里到处是高高的、边缘锋利的黑色石柱,奇形怪状地向天空伸展,环绕在人群周围,你们渐渐深入石林内部。世上很少有这种区域存在。多数都会被地震击碎,或者(在支点学院存在期间)由当地社群出资,聘请支点学院的黑衫客将其铲平。要知道,没有社群会住在石林里,也没有任何管理良好的社群允许它们在附近存在。除了石林天然容易倒塌,砸坏周围的东西之外,其中还往往布满潮湿的洞穴和其他易于积水的地貌,特别适合危险的动植物繁衍。还有危险人物。
大道径直穿过这片石林,这安排简直狗屁不通。意思是说,没有任何脑子正常的人,会在这种地方修建大道。如果有方镇行政长官提议把人民缴纳的税款用来在这种盗匪横行的地方修路,那位长官下次选举一定会被换掉……或者当天晚上就被推翻。这是你的第一个线索,知道这个地方不对劲。第二个线索,是这片石林里没有多少植被。第五季发展到现在,任何地方的植被都不会太多,但这里看似从来就没有过繁茂的植物。这意味着石林是近期才出现的——近到没有时间让风雨侵蚀石块,给植物生长创造条件。近到第五季来临之前都不存在。
第三条线索,是你自己的隐知盘告诉你的。多数石林都是石灰岩,经过数亿年的侵蚀形成。这片却是黑曜岩——一种脆硬的火成岩。它凹凸不平的表面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向内弯转,甚至还有些没有断开的拱形跨越路面。靠近了反而看不清,但你可以隐知到整体格局:这一整片石林就是岩浆喷射而成的花朵,只是在涌出的中途凝固了。周围发生地质喷发,大路的线条却一点儿都没有被扭曲。这活儿干得漂亮,真的。
你找到依卡时,她正跟另外一名社群成员争执。她在距离石林大约一百英尺的地方叫队伍停住,人们躁动不安,一脸困惑,不清楚这次是暂时停留,还是该安营扎寨,因为天色也比较晚了。另外的那个社群成员,你终于认了出来,她是凯斯特瑞玛的壮工埃斯尼,该职阶的首领。你靠近过去停住,她不安地看了你一眼,但当你摘下护目镜和面罩,她的表情缓和下来。她之前没有认出你,因为你在空衣袖里塞了些破旧衣衫来保暖。她的反应让你欣慰,知道并非整个凯斯特瑞玛都对你反感。埃斯尼还活着,因为攻击过程中最凶险的战斗(雷纳尼斯的士兵们试图在观景台的壮工中间杀出一条血路)在你将食岩人锁入晶体柱的时候就结束了。
但依卡没有转身,尽管她很容易就能隐知到你。她在说话,你认为是针对埃斯尼,尽管对你同样有效。“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听到更多人跟我争吵。”
“那样很好啊。”你说,“因为我完全清楚你为什么要在这儿停住,而且我同意,这是个好主意。”你的嗓门儿有点儿偏大。你还向埃斯尼使眼色,让她知道你想跟依卡摊牌,或许埃斯尼并不想旁观这种事。但是,一个统领全社群战士的女人,可没那么容易被吓走,于是你也没有完全感觉意外,当埃斯尼显出一副特别感兴趣的模样,两臂交叉,准备好了留下来看戏。
依卡转身面向你,动作很慢,那神情里有厌烦,也有难以置信。“能得到你的批准,还真是很棒呢。”但这语调里没有一丝高兴,“并不因为我真的在意你怎样想。”
你咬紧牙关。“你隐知到了,对吧?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学院培养的四戒持有者才能做到的,只不过我也知道,有些野生原基人也可能拥有惊人的技能。”你指的是她。这算是一根橄榄枝,或者就叫拍马屁。
她没上当。“我们会在入夜之前尽可能深入,然后在那里面扎营。”依卡向着石林方向点头。“这片范围太大,一天是无法通过的。也许我可以绕行,但那里有某种东西……”依卡的双眼微微有些失神,然后她皱眉,转头看别处,表情痛苦,因为向你展示了自己的弱点。她敏感到足以察觉某种东西,但并不清楚自己隐知到的具体是什么。
你才是花费过多年时间,学习怎样用原基力解读地下岩层的人,所以你补充了细节。“那个方向有个树叶遮盖的陷阱,阱底有尖桩。”你说,一面朝着石林一侧的枯草坡方向点头,“更远处还有一片捕兽夹。我分辨不出具体数量,但可以隐知到好多机械张力,来自细线和绳索。而如果我们从另一侧绕行的话,那里还有部分凿削过的石柱,以及一些布设在石林边缘的巨石,很容易从高处滚落下来。而且我还可以隐知到若干洞穴,处在有利的战略位置,都在外侧石柱上。藏在那些地方的人,只要有把十字弩,甚至只是有副普通弓箭,就可以给我们造成巨大伤亡。”
依卡叹气。“是啊。所以,穿行实际上是最好的办法。”她看了一眼埃斯尼,后者显然一定是主张绕行的。埃斯尼也叹了口气,然后耸耸肩,表示刚刚的争吵认输。
你面对依卡:“不管是谁制造了这片石林,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都有在几秒钟之内精确冷冻全社群一半成员的能力,动手之前可察觉的迹象也会很少。如果我们决心穿行,就必须设置一个轮流守夜、承担杂务的班次表——我刚才说的‘我们’,是指拥有精准控制能力的原基人。今天晚上,你需要让我们保持清醒。”
她微微眯起双眼:“为什么?”
“因为攻击开始的时候,如果我们中间有人睡着了的话,”你很确信一定会有攻击,“我们会做出本能反应。”
依卡面色凝重。她不是普通的野生原基人,但她的野生属性足够让她知道:如果有某种原因让她在睡梦里运用原基力做出本能反应的话,会造成何种后果。敌对攻击者没能杀死的自己人,她很可能会杀光,而且完全是意外。“可恶。”有一会儿,她看着别处,你担心她是否不相信你的话,但是看起来,她只是在思考。“好吧。那我们就分批值班。让那些不用值班的基贼去干活儿,噢,给几周前找到的野豆剥皮吧。或者就是修补壮工们搬东西用的背带。因为明天我们都要被装进车里搬运,等我们太困乏,完全没力气自己走路的时候。”
“没错,还有——”你犹豫了一下。时机未到。你不能向这女人承认自己的弱点,现在还不行。但是。“我不能值班。”
依卡的眼睛马上严厉地收窄。埃斯尼怀疑地看了你一眼,就像在说,可是你看上去挺精神的。你迅速补充说:“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哪些事。之前在凯斯特瑞玛-下城做过那些事情之后……我变了。”
这甚至不是谎言。你没有真的考虑这件事,就已经把手伸向自己缺失的那只胳膊,你那只手摆弄着外套衣袖。没有人能看到断肢,但你自己突然特别明显地感觉到了它的不存在。事实证明,霍亚并不欣赏安提莫尼在埃勒巴斯特身上留下齿印的做法。你身上的伤口平滑、圆润,几乎像是被打磨过。可恶的完美主义者。
依卡的眼光循着你不自觉的手,表情微变。“嗯。是啊,我猜你也应该是有些变化。”她下巴绷紧,“但是看起来,你的隐知能力完全没问题啊。”
“是的。我可以帮忙担任警戒。我只是不应该……做任何事情。”
依卡摇摇头,但还是说:“行吧。那你就站今晚的最后一班岗。”
那是最不吸引人的班次——天最冷,现在晚上的气温已经开始下降到零度以下。多数人宁愿缩在温暖的寝具里睡觉。这也是所有班次里最危险的,任何足够清醒的袭击者都会选择这种时候攻击大队敌人,寄希望于守方昏昏欲睡,反应迟钝。你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表示惩罚呢,还是代表信任。你试探性地问:“那么我能不能至少得到一件武器呢?”你离开特雷诺之后几个月,就再也没有携带过武器,那时候你把短刀给了别人,换来玫瑰水,以防皮肤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