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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奈松咽下口水,点头。然后,她和沙法一起步入黑暗。
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跟白色阶梯上一样,他们向前走的同时,小小的照明板开始在隧道侧面闪亮。那灯光很微弱,而且泛黄,有一种古旧感、沧桑感,或者……呃,或者说疲惫感。不知为何,这个词自动出现在奈松的脑子里。那光线足以照亮他们脚下的地砖。隧道墙面上有好多门和凹室,有一次,奈松还看到一个样式古怪的东西在头上大约十英尺的高度冒出来。它看上去像是个……马车底板?没有轮子,也没有马轭,就像这车底板也是用阶梯那种平滑材料做成的,就像那车底板可以沿着墙里的某种轨道行驶。它看上去显然是用来运送人员的;也许这是不能或者不想走路的人移动的方法?现在它静止不动,里面漆黑一团,永远锁在墙面上,留在最后一名驾驶者停靠它的地方。
他们发现,前方有一盏怪怪的、泛着蓝光的灯照亮隧道,但那个还是不足以给他们足够的预警,让他们面对通道突然左转后出现的情形,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新的洞穴。这个小很多的洞窟不是到处尘土,或者至少是不多。取而代之的,是里面有个特别粗大的石柱,材质是蓝黑色实心火山玻璃。
这根柱子特别巨大,形状不规则,而且让人难以置信。奈松只是瞪大眼睛,张开嘴巴,盯着这个怪物,它几乎充斥了整座山洞,从地面到房顶甚至房顶以上。显而易见,这是被固化的、速冷的产物,来自一次肯定规模巨大的火山喷发。同样无可质疑的,流入临近洞穴,组成岩浆穹顶的那些物质,肯定也来自这里。
“我明白了。”沙法说。就连他,听起来都被震撼到了的样子,他的声音因为敬畏而变得更轻柔。“看。”他指向下方。奈松这才找到最适当的着眼点,适合构筑整体印象,判断规模和距离。这东西很巨大,因为现在她能看到沉入其根基部位的那几层平台,它们是八角形,共有三层,中心重合。最外面一层上有建筑,她感觉有。它们都已经被严重破坏,一半坍塌,只剩空壳,她马上隐知到它们为什么依然存在,而邻近洞穴里的建筑却已经完全崩溃的原因。这个洞穴里曾经充斥的高热,让建筑中的某些部分发生了性变,将其硬化,并得以保存。某种类型的冲击也造成了损害:所有建筑都是在同一侧被扯开,裂口朝向巨大玻璃柱。从她猜想是一幢三层小楼的位置看柱子,她猜测柱子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远。它只是比奈松最初的猜想更大很多。大小相当于一个……哦。
“一块方尖碑。”她轻声说。然后她就能够隐知并且猜出之前发生的事,像身临其境一样清晰。
很久以前,这里曾安放着一块方尖碑,就在这座山洞的底面上,它的一端插入地面,就像某种奇特的植物。在某个时间,这块方尖碑升起,离开它的坑,要去像它的其他同类一样飘浮、闪烁,飞在这座奇异又巨大的城市上空——然后某些方面出现了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这块方尖碑……坠落了。在它砸到地面的位置,奈松想象自己能够听到那声巨响。它不是单纯掉落,而是猛穿了进去,穿透地面,然后旋转着不断下行,下行,由它的核心地带储存的银色能量带动。奈松只能追踪它的轨迹到地下一英里左右,但完全没理由怀疑它还会继续钻。去哪里,她完全无法猜想。
而在它后面,从整个地球熔解程度最高的区域,真的涌来一大波地底烈焰来掩埋这座城市。
周围还是没有看似能够给站点供电的东西。但是奈松发现,这座洞穴的照明,来自玻璃巨柱底端附近的巨大支架,它们发出蓝光,占据了窟室中间和最里面的两层。某些东西在发出那些光。
沙法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条隧道到此结束,”他说着,向那些蓝色支架和巨柱底端示意,“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只能进入这个大怪物的底下。确定自己想要步那些人的后尘吗?不管是谁做了这些安排。”
奈松咬着下唇。她不想。这里就是她在阶梯那里感觉到的邪恶之气,尽管她还没有找到真正的源头。但毕竟……“不管下面有什么,都是灰铁想让我看到的。”
“奈松,你确定要按照他的意愿行动吗?”
她不确定。灰铁这家伙不可信。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上毁灭世界的路途。不管灰铁有什么企图,都不可能比这个更严重。所以当奈松点头,沙法只是侧头表示认可,然后伸手给她,以便两人一起沿路下行,到那些支架旁边。
走过那几层平台的感觉,就像穿过一片坟地,奈松感觉到一份重压,因此一直保持肃静。在那些建筑之间,她能看出碳化的通道,被熔成玻璃的培植箱,之前一定是栽种植物的,还有样式奇特的柱子和其他设施,她觉得自己很难猜得出用途,就算它们不是半融化状态。她姑且假定这根柱子是用来拴马的,那边的支架,是皮匠晾晒皮革用的。把熟悉场景影射到陌生环境下,这办法当然也并不是很管用,因为这城市里边就没有什么东西正常。即便这里的居民曾经有坐骑,那也肯定不是马;如果他们制造容器或者工具,那些也不是黏土或者黑曜石质地;制作者也不会是简单的工匠。这些是制造过方尖碑,然后让它失控的人。你根本想象不出他们的城市街道上曾有过怎样的奇观和恐怖场景。
紧张之下,奈松向上探寻,想要触及蓝宝石碑,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表明她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哪怕是间隔了无数吨的岩浆和恐怖的城市遗迹。在这里建立连接也跟在地面上一样容易,这让她松了一口气。方尖碑温柔地拉扯她——或者说,对方尖碑来讲还算温柔的那种拉扯。有一会儿,她让自己被拖入它流动的水样光华中去。她并不害怕被吸入;奈松相信蓝宝石碑,达到了人们相信无生命物体的最大限度。毕竟是这东西告诉了她核点的事。现在,她感觉到,在方尖碑密集的能量线之间,又有一条新的消息——
“就在前面。”她脱口而出,自己都吓了一跳。
沙法停步,打量她:“什么?”
奈松不得不摇头,让注意力返回自身,离开那片水蓝:“那个……那个输入能量的地方。就在前面,像灰铁说过的。轨道对面。”
“轨道?”沙法转身,沿着下坡方向看去。前方是第二层平台——一片平整、空旷的地方,用那种不是石头的白色材料铺成。那些建造方尖碑的人,貌似在他们所有最古老、最持久的遗迹里都使用过这种东西。
“蓝宝石碑……它认得这个地方。”她试图解释。这种解释很蹩脚,就跟向哑炮解释原基力一样难。“不是特指这个地方,而是指跟它类似的那种地方……”她再次连接方尖碑,用无声的语言询问更多情况,几乎被那道疾速闪过的蓝光压倒,那么多场景,感触,信仰。她的观感发生了变化。她站在三层中台的中央,不再是身处地底洞穴,而是面对一片蓝色地平线,上方有美丽的云朵翻涌,飘飞,消逝,重生。她周围的平台变得繁忙起来——尽管一切都混杂在一起,而她能够分辨出的少数静态场景也毫无意义。奇特的交通工具——像她在隧道里看到的车架那种——沿着建筑表面飞驰,循着不同颜色的光亮轨道。建筑表面覆满了绿色,藤蔓、种草的屋顶,花朵开放的网格窗和墙壁。人,成百上千,出入各种建筑,沿路来往,在持续的、模糊的运动中奔忙。她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但她时不时瞥见沙法那样的黑发,富有艺术气息的藤形耳坠,长及脚踝的飘逸长裙,蒙着彩漆的手指闪过视野。
而且到处,到处,都有那种银线,藏在热量和运动下面,那是构成方尖碑的要素。它们汇聚,流动,不只是形成细流,也聚成江河,然后当她俯视,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液化的银色能量中间,两脚已经被淹没——
奈松这次回归时,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下,沙法的手稳稳搭在她肩上,扶住她:“奈松。”
“我没事。”她说。她并不确定自己没事,但她还是这样说,因为不想让沙法担心。也因为这样说感觉更容易,胜过我感觉刚刚有一分钟,我自己变成了方尖碑。
沙法绕到她面前蹲下,两只手握住她的双肩。他表情里的关切几乎,几乎就要盖过疲惫的皱纹、内心扰动的迹象,还有他暗藏的其他各种内心挣扎。沙法的痛苦加重了,在地下这个世界里。他自己此前都没有说过,奈松不知道情况在变得更糟,但她现在能看出来。
但是。“不要相信方尖碑,小东西。”他说。还以为他会说出多么怪异、多么邪恶的话来,原来只是这个。冲动之下,奈松拥抱沙法。他紧紧抱着她,抚摩后背安抚她。“以前,我们也曾允许少数人继续。”沙法喃喃地在奈松耳边说。奈松眨眨眼,想起了可怜、疯狂又致命的尼达,她也曾说起过这件事。“在支点学院。我被允许保留这部分记忆,因为它很重要。那些达到九戒或者十戒水准的人……他们总是能够感知到方尖碑,而方尖碑也能感应到他们。它们总会有办法吸引你注意到它们。它们缺少某种东西,本身在某种意义上残缺,需要原基人来补全。”
“但是以前,方尖碑会害死这些人,我的奈松。”他把脸埋进奈松的头发里。奈松身上很脏,离开杰基蒂村之后,就没好好洗过澡,但沙法的话,把这些世俗考虑全都冲走了。“那些方尖碑……我还记得。它们会改变你,重塑你,如果它们有机会。而这个正是可恶的食岩人想要的结果。”
沙法的胳膊收紧了片刻,隐约体现出他曾经有过的强大力量,而这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感觉。奈松在这一刻知道:他永远都不会退缩,永远都不会在自己需要他的时候临阵脱逃,永远都不会退化成弱小的、不可靠的渺小人类。奈松深爱他这份力量,甚至超过生命本身。
“好的,沙法。”她答应,“我会小心。我不会让它们得逞。”
其实是他,奈松想到的敌人,她知道沙法也是这样想。她不会让灰铁得逞。至少也要先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当奈松退开,沙法点点头,然后站起来。他们再次向前。
最里面那层平台坐落在玻璃柱阴郁的蓝色影子里。这些支架,要比远处看起来的更大——高度也许有沙法身高的两辈,宽度三到四倍,而且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现在奈松和沙法靠得足够近,能够听到。它们被排成环状,围绕着此前一定曾经安放方尖碑的地方,像是个缓冲区,保护着外围的两层平台。也像个围栏,把繁忙的城市生活隔在外面,里面是……这个。
这个:一开始,奈松觉得这是一片荆棘丛。以为是带刺的藤条弯曲缠绕,沿着地面延伸,还爬上支架内侧,将它们和玻璃柱之间的全部空间占满。然后她看出,这些并不是带刺的藤蔓:没有叶子。也没有刺。只是这些弯曲的,长满节瘤的,绳子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木本植物,闻起来却有些霉菌味。
“真奇怪。”沙法说,“终于有些活物了吗?”
“或——或许它们不是活物吧?”它们看起来的确像是死的,尽管还能看出植物外形,也没有腐朽成粉末,掉在地上变成难以辨认的一坨。奈松不喜欢这个地方,被这些丑陋的藤蔓围绕,身处玻璃巨柱的阴影之下。那些支架就是干这个用的吗,为了把藤条的丑模样隐藏起来,让城里其他人看不见?“也许,它们在这里生长的时间更晚,是在……其他事情之后。”
然后她眨眨眼,发现离她最近的藤条还有些新特性。它跟周围其他同类不一样。那些显然死了,枯萎,发黑,有些地方断裂。这根,看起来却有依然活着的可能。它表面像绳子,有些地方貌似打了结,有树皮一样的表面,显得古老又粗糙,但仍然完好。它下面的地上散落着一些垃圾——灰色堆积物和尘土,干燥条件下腐朽的衣物,甚至还有一段发霉、磨损的绳子。
有一件事,奈松自从进入玻璃柱洞穴以来就一直在忍着不去做;有些东西她并不想要了解。但现在,她还是闭上眼睛,用她对银线的感知力潜入那些藤条内部。
一开始很难。那东西的细胞太紧密——因为它的确是活的,更像是一种菌类而不是绿植,但它的动作中还有一种人造和机械的特质——奈松本以为会看不到其间有银线存在。这密度要比人身体里的东西更紧致很多。事实上,它的材料结构几乎接近晶体,细胞被排布成精致的小方阵,奈松以前从未在活物中见过。
现在,奈松已经看到这藤条的微观细节,能看出其间并没有任何银线存在。它具有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负面空间吗?就是本来应该有银线,却没有的位置。如果有银线,那种空间可以被填充。而就在她小心探查,被深深吸引的同时,她开始察觉到它们在拉扯她的感知力,占据得越来越多,直到——奈松惊叫一声,让自己的感知力挣脱出来。
你会看出应该做什么,灰铁之前大致这样说过。应该很明显的。
沙法已经蹲下,也在观察那段绳索,这时停下来看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她回望沙法,不知道该怎样描述需要做的事。世上就没有对应的语言。但她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奈松向着那条活着的藤条迈近一步。
“奈松。”沙法说,他的声音紧张,带着警告意味,人也突然警觉起来。
“我必须这样,沙法。”奈松说。她已经举起了双手。这里就是外面洞穴里所有银线的去向,她现在感觉到了;这些藤条在吞噬它。为什么?她知道为什么,在她肉体最深层、最古老的设计方案中,就埋藏了那份感知力。“我必须,呃,给系统提供动力。”
然后,在沙法能阻止她之前,奈松双手握住了那段藤条。
这并不痛。那才是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事实上,传遍她周身的那种感觉让人愉悦,令人放松。如果不能感应到银线,没有感觉到那些藤条马上就开始吸取她细胞间所有的银色能量,奈松会以为这件事对她有好处。而事实上,这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
但她有更多银色能量可以利用,远不只是自己体内的。透过那份恍惚,奈松懒洋洋地接通到蓝宝石碑——而蓝宝石碑马上做出回应,一切顺利。
放大器,埃勒巴斯特这样称呼它们,早在奈松出生之前很久。电池,是你曾经对它们的印象,你还曾经向依卡这样解释过。
而奈松理解的方尖碑,就是简单一个词:引擎。她看到过工作中的引擎,那套简单的泵机-涡轮系统,在特雷诺村利用地热和水力,还有偶尔更复杂的东西,比如谷物起重机。她对引擎的了解粗浅至极,但即便是十岁小孩,也能明白一件事:要运行,引擎就需要燃料。
于是她就在蓝光中飘行,蓝宝石碑的能量透过她的身体不断注入。她手中的藤条似乎在惊叫,突然发现这么强大的输入来源,尽管这可能只是奈松的想象,但她确信是这样。然后藤条在她手里哼鸣,她看到其中那些小方阵中间原本空阔宽敞的位置,如今都已经有闪亮的银光充溢,涌流,然后又有东西,马上把那些银光输送到别处——
一声响亮的轰鸣在洞穴中回荡。随后是其他更轻微的响声,渐渐加快,形成稳定的节奏,然后就是持续变强的嗡鸣。洞穴突然变亮,暗蓝色支架突然变白,光线变强,马赛克通道两旁的那些昏黄灯板也一样变亮。甚至是在蓝宝石碑深处的奈松,也吃了一惊,半次呼吸之后,沙法就已经把她从藤条上扯开。他双手颤抖,紧紧搂抱着她,但没有说一句话。他让奈松靠在自己身上,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奈松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全靠沙法扶持,才能保持站立。
与此同时,某种东西正在沿着轨道靠近。
那是个鬼魂一样的家伙,带虹彩的绿色,有如昆虫甲壳,线条优雅,造型奢华,几乎没有声息地从那根玻璃柱后面出现。在奈松看来,这东西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它整体大致是泪珠形,尽管较窄的、尖尖的尾部并不对称,尖端翘起,远离地面,让她想起乌鸦的尖嘴。它很大,显然要比一座房子更大,却浮在轨道以上几英寸的高度,不用任何支撑。它的材质无法猜想,尽管看上去像是有……皮肤吗?是的,靠近看,奈松能看出那东西的表面有细纹,就像是厚实的经过良好加工的皮革。她还在表面看到奇怪的、不规则的突起,每一颗大约都有拳头那么大。它们看上去并没有明显的用途。
但它会闪烁,变模糊,这东西。从固态到半透明,然后变回来,就像一块方尖碑。
“很好。”灰铁说,他突然就出现在两人面前,那东西旁边。
奈松太疲惫,已经无力吃惊,尽管她在恢复了。沙法本能地握紧她肩膀,然后放松。灰铁无视他们两个,食岩人一只手举起,朝向那个奇怪的悬浮物,像一个骄傲的艺术家展示自己的最新作品。他说:“你给这个系统注入了远远超过必要水平的能量。正如你们所见,冗余能量被导入了照明系统,还有其他系统,诸如环境控制之类。没有意义,但我觉着应该也没害处。几个月后,它们就会再次停机,假如没有新的来源注入更多动力。”
沙法的声音很轻,很冷:“这可能让她丧命。”
灰铁还在微笑。奈松终于开始怀疑,这个应该是灰铁试图嘲讽守护者们习惯性的微笑。“是的,假如她没有使用方尖碑。”他的语调里毫无歉意,“有人给这个系统注入能量时,通常都会死。但是会引导魔力的原基人可以活下来——守护者通常也能,因为他们经常都可以借助外力。”
魔力?奈松一时有些困惑。
但是沙法身体僵住。奈松一开始有点儿奇怪,他为什么会那样生气,然后她明白过来:普通的守护者,那些没被污染过的类型,会从地底吸引银色能量,注入那根藤条。而像乌伯和尼达那样的守护者,很可能也会这样做,尽管只有在符合大地父亲的利益时,他们才会尝试。沙法,尽管也有他的核石,却无法仰赖大地的能量,也无法随意吸引到更多。如果奈松受到藤条威胁,那将是因为沙法的无能。
或者只是灰铁想要引出这样的结论。奈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转身看沙法。她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我早知道自己能做到那件事。”她说。沙法还在狠狠瞪着灰铁。奈松在他衬衣下面攥起拳头拉扯,让他看自己。沙法眨眨眼,照做,有点儿吃惊。“我事先就知道!而且我不会让你去碰那些藤条,沙法。都是因为我,才会——”
她在这时哽住,喉咙收紧,泫然欲泪。部分原因只是紧张和疲惫。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几个月以来在她心里积聚的负疚感,直到现在才发泄出来,因为她太累,已经无力抑制和掩饰。都怪她,沙法才会失去一切:寻月居,他照顾的孩子们,守护者同事的陪伴,还有他的核石本应提供的可靠能量,甚至晚上的安稳觉。都是因为她,沙法才会深入地底,被困在一座死亡城市的灰烬里,他们还不得不把自己交托给一台老旧机器,这东西甚至比沙法还老,或许比整个安宁洲更古老,然后还要去一个不可能的地方,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凭借长期照料小孩子学会的技能,沙法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切。他不再紧皱着眉,摇头,蹲下来面对她。“不,”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的奈松。不管它以前让我付出过何种代价,以后还要付出多少,你要一直记住,我——我——”
他的表情乱了。有一个瞬间,那种可怕的恍惚和迷乱感再次出现,威胁着,甚至要抹掉他向奈松宣示自己力量的瞬间。奈松屏住呼吸,集中精神观察他体内的银线,发现他体内的核石正在活跃中,沿着他的神经作恶,占据他的头脑,直到现在还要迫使他屈服,不禁咬牙切齿。
不行,她在突然的暴怒中想。她抓住沙法的肩膀,摇晃他。奈松要用上全身的力气,因为对方块头太大,但沙法确实眨眨眼,精神重新专注起来,摆脱了刚才那份恍惚。“你是沙法,”她说,“你就是沙法!而且……而且你有权选择。”因为那个很重要。那正是这个世界不允许他们这样的人去做的事。“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守护者,你现在是——”她此刻终于敢大声说出来,“你是我的新爸爸。好吗?而且那——那个就意味着我们现在是一家人,还有……还有我们必须同心协力。一家人就应该这样,不是吗?有时候,你也得让我保护你。”
沙法盯着奈松,然后叹了一口气,身体前倾,亲吻她的额头。这个吻过去,他保持那个姿势,鼻子埋在奈松头发里。奈松极力抑制自己,才没有放声大哭。等到沙法终于开口,那份可怕的恍惚感已经消退,他眼角那些痛苦的纹路也减少了一些:“很好,奈松。有些时候,你可以保护我。”
这个问题解决,她吸了下鼻子,用衣袖抹了下鼻头,然后转身面对灰铁。食岩人没有改换过姿势,所以她离开沙法,径直走到他面前。对方的眼睛跟随奈松的动作,缓慢又慵懒:“不许你再那样做。”
她几乎在等着对方用那种明知故问的语调回答,做什么?相反,他说道:“带他跟我们一起来,是个错误。”
奈松先是感觉浑身发凉,然后又是一波燥热。这是个威胁吗?还是警告?不管是什么,她都不喜欢。她感到下巴绷得太紧,说话时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不管。”
对方默然。这是服软吗?还是赞同?拒绝沟通?奈松不知道。她想要对他喊:答应我,再也不许伤害沙法!尽管对着成年人喊叫,感觉不是很合适。但她在过去一年半的生活中学到:成年人也是人,有时候他们也会犯错,有时候应该有人对他们喊喊。
但奈松现在很累,所以她退到沙法身边,紧握住他的手,瞪着灰铁,不许他再有不同意见。但他没说。好。
然后,那个巨大的绿色巨物像是波动了一下,他们全都转脸看它。某种东西——奈松打了个哆嗦,又恶心,又被吸引。某种东西正在从那个奇怪的东西里面生长出来,遍布那东西表面。每个都有几英尺长,狭窄,像羽毛,末端变尖。过了一会儿,就已经有了数十根这种突起,尽管没有感觉到风,它们却在弯转,轻轻摇摆。纤毛,奈松突然想到,忆起童园年代一本生物测量学书里的插图。当然啦。那些把植物改造成建筑的人,为什么不能制造出像是细菌的车辆呢?
有些羽毛扇动的速度,要比其他的更快,有一会儿集中到那东西侧面的某点。然后所有羽毛后移,贴在祖母绿的表面上,后面露出一个线条柔和的方形,像是一道门。门后面,奈松能看到柔和的光线,还有看上去舒服到难以置信的椅子,有好几排。他们要舒适地乘车前往世界的另一头。
奈松仰头看沙法,他肃然点头回应。奈松没有看灰铁,后者没动弹,也不曾试图加入他们。
然后他们上车,羽毛在他们身后飞舞着,把门关闭。在他们落座的同时,绿色车辆发出低沉、浑厚的声响,并且开始移动。
末日尘埃飘落时,财富将毫无价值。
——第三板,《构造经》,第十节
* * *
【注释】
[1] ?原文Reboot,灰铁的意思就是“重新启动”,对不熟悉计算机等系统的奈松而言,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更像是“重新穿上靴子”。——译者注
锡尔-阿纳吉斯特:二
那是一座很漂亮的房子,不大,但是造型优雅,到处是美丽的家具。我们呆呆看着那些拱门、书架和木质栏杆。纤维质墙面上仅有几株植物生长,所以空气有些干燥,不是很新鲜,感觉像是博物馆,我们聚集在房子前端的大房间里,不敢去别处,也不敢碰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