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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经》能讲给你们备灾的,无非就是那些无用的故事,尽管它们也是悲剧。《石经》里面可没有丈夫杀死儿子之类的事情。
你正倚靠着一根年代久远的柱子,那是某个人竖立在山脚下的,也许是一条至此为止的篱笆残留的部分,你渐渐入睡,两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膝盖在胸前收起。然后,渐渐地,你察觉到某种东西在起变化。当时没有声音警告你,只能听到风声,还有荒草轻微的窸窣声。也没有特别的气味能盖过你已经习惯的硫黄味。但当时还是有些变化,另外某种东西。就在附近。
另外某个人。
你的双眼蓦地睁开,你有一半注意力深入地底,准备杀戮。另外一部分头脑凝固了起来,因为就在几英尺之处,盘腿坐在草地上看着你的,是一个小男孩。
你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是个男孩。当时天很黑,他也黑。你想知道他是否来自东方海岸边的社群。但当风儿再次轻轻吹起,他的头发动了一点儿,你能看出部分毛发是直的,跟你身旁的草叶一个样。那么,是西海岸人吗?剩下的头发像是被粘住了……润发香脂之类的东西吧。不,你是个妈妈,所以知道。那是泥巴。他浑身都是泥巴。
比小仔大,又比奈松小,所以是六七岁。你其实不确定他是男孩,这个要等以后再搞清楚。暂时,你只是需要个临时结论。他弓腰驼背坐着,如果是成年人,会很不雅,但如果是没有人教过坐相的小孩,则完全正常。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也盯着你看。你能看到他眼白的微弱闪光。
“你好。”他说。是男孩的声音,高亢,阳光。好迹象。
“你好。”你回答,之前停顿好久。世上有很多恐怖故事就是这样开篇,一开始是一帮没有社群的野孩子出现,结果他们全是吃人的。不过,现在出现那种事,未免有些过早。灾季才刚刚开始而已。“你从哪里来的?”
他耸耸肩。不知道,也可能是不关心:“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霍亚。”
这是个短小又奇怪的名字,但这世界本来就是个巨大又怪异的地方。更奇怪的,可能是你只说出了一个名字。他年龄足够小,倒是有可能还没有社群名,但他一定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职阶名。“只是霍亚?”
“嗯哼。”他点头,扭身侧向,放下一个包裹样子的东西,还拍了拍它,像是为了确认它安全。“我能在这里睡觉吗?”
你环顾自己,用隐知力探察,然后倾听。只有荒草在动,周围除了这男孩再没有其他人。这并不能解释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靠近了你——但话说回来,他还很小,你通过亲身经验知道,小孩子要是想安静,还是可以非常安静的。不过这时候,他们通常都有某种企图:“还有人跟你一起吗,霍亚?”
“没有人。”
天太黑,他应该看不到你眼睛收缩,但不知怎么,他还是对此做出了反应,探身上前。“我说真的!只有我一个。我在路边看到过其他人,但我不喜欢他们。我躲开了他们。”一次停顿。“我喜欢你。”
好棒。
你叹着气,两手放回外衣兜,停止了自己随时动用地震袭击的待命状态。男孩放松了一点儿(你至少能看出这么多),准备直接躺在地面上。
“等一下。”你说,伸手拿过自己的背包。然后你丢给他那个铺盖卷儿。他接住,愣了一会儿,然后明白过来。他开心地展开它,然后蜷缩在上面,像只猫。你没心思纠正他躺着的姿势。
也许他是在说谎。也许他是个威胁。你明天一早就会叫他离开,因为不需要一个小孩来拖后腿。他会减缓你的行程。而且一定有人在找他。某位母亲,在某个地方,她的孩子还没死。
不过今晚,你还可以设法做个正常人类。于是你背靠着木柱,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早上,灰尘开始飘落。
你要知道,那些都是很深奥的东西,是像炼金术一样的玄学。也像原基力,如果原基力可以用来操控物质的极细微结构,而不是山峰那样巨大的对象。显然,他们跟人类存在某种亲缘关系,他们选择用雕像一样的外形来显示这一点,这是我们最经常看到的模样。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也能显示为其他外形。我们永远都搞不清。
——埃利亚城的创新者昂比,《论非人类感情生物》,第六大学,帝国纪元2323年,酸季第二年
第六章
达玛亚,生命的急停
跟沙法一起赶路的前几天都很平静。但并不无聊。当然,也有些容易无聊的部分,比如当他们骑马经过帝国大道,穿过没完没了的克嘎田或者赛米瑟田;又或者当田野变成幽暗森林,那么安静,又那么近,达玛亚几乎都不敢说话,怕惹恼了那些树。(故事里,树木总是怒气冲冲。)但即便这些,也都有新鲜感,因为达玛亚从未走出过佩雷拉小村范围,甚至在赶集时,她也没跟父亲和查加一起去过布雷瓦。她努力不显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痴,避免大张着嘴巴看沿途的各种东西,有时候却又忍不住,甚至当她感觉到沙法在背后轻笑时也一样。她不能让自己在意他的嘲笑。
布雷瓦建筑拥挤,街道窄小,房舍的高度也是她从未见过的,于是当他们骑马进入小镇时,她在鞍前仰身观望,看路两旁高耸的建筑,担心它们会不会塌下来,把路人砸死。除她之外,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楼高得要死,而且那么拥挤,所以,它们一定是故意被建成那样子的。尽管太阳已经落山,周围还是能看到几十个人,在她看来,所有人都应该准备上床睡觉了才对。
实际上却没人去睡。他们经过一座建筑,里面的油灯那么亮,笑声那样响,让她好奇得必须问问这是什么。“酒店吧,勉强算。”沙法回答,然后他又轻笑一声,就好像她问出了脑子里的问题一样。“但我们不会住在那里的。”
“那儿是挺吵的。”她表示同意,极力装出很懂的样子。
“唔,是的,那个也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问题,是那儿不适合带小孩住。”她等着听,但沙法没有细说,“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我以前在那儿住过几次。食物很好,床铺干净,我们的东西也不太可能在天亮之前自己跑掉。”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达玛亚今生第一个旅店之夜。她全程各种震惊:在满是陌生人的房间里吃饭,吃到的食物味道特别,跟父母和查加做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在巨大的陶瓷盆里泡澡,下面还有火加热,而不是在厨房用半盆油晃晃的冷水擦洗身体;睡在一张巨大的床上,比她自己和查加的床加起来都大。沙法的床还要更大些,因为他很壮,这还算合适,但当他把床拖进旅店房门时,还是让她大吃一惊。(这个,至少还有点儿熟悉;爸爸有时也会这么做,当有传言说村子周围有无社群分子游荡时。)他显然是为那张更大的床多付了钱。“我睡觉跟地震似的。”他说,一面微笑着,就像在开玩笑,“如果床太窄,我会掉下来。”
起初,她完全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直到那天半夜,她被沙法的呻吟声和挣扎声惊醒。如果那是噩梦,一定是很可怕的梦,有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起来,试着叫醒他。她自己就痛恨噩梦。但沙法已经是个成年人,而成年人需要睡觉。这是她和查加每次把父亲吵醒时,父亲一定会强调的事。父亲被吵醒时,每次都生气,而她不希望沙法生自己的气。沙法现在是全世界唯一关心她的人。于是她躺在那里,焦急又忐忑,直到他真的大叫起来,内容含混不清,但听起来,他像是快要死了。
“你醒着吗?”她很小声地说,因为他显然没醒——但她刚一开口说话,他就醒了。
“怎么了?”他听起来嗓音沙哑。
“你刚才……”她不知道该怎样说。在做噩梦,听起来像是妈妈对她自己说的话。她能对沙法这样五大三粗的成年人如此说话吗?“发出过一些声音。”她最后说。
“是在打呼噜吗?”他在黑暗中疲惫地长叹,“对不起。”然后他翻了个身,整晚剩余的时间都很安静。
第二天早上,达玛亚已经忘记了这件事,至少是很久都没有回想起来。他们起了床,吃了些留在他们门口篮子里的食物,带上剩余的那些,继续向尤迈尼斯方向赶路。在黎明刚过的微光里,布雷瓦显得不再那样怪异可怕,也许因为现在她能看见街沟里的马粪堆,还有小孩抗着钓鱼竿,马夫们打着哈欠搬运木箱或成捆的干草。有些年轻女人用手推车运送成桶的清水到当地公共浴室,以便加热,年轻人赤裸上身,在高大建筑后面的工棚里搅拌黄油或者舂米。所有这一切都很熟悉,这让她看出:布雷瓦也不过是大了一点儿的小村庄而已。这里的居民,跟太婆和查加没什么两样——而对这里的居民来说,布雷瓦可能也是个特别熟悉而且无聊的地方,就跟她印象中的佩雷拉一个样。
他们骑马走了半天,停下来休息一次,然后又继续赶路,直到布雷瓦被远远丢下,周围只剩下乱石遍布、丑陋崎岖的荒野,几英里内都没有人烟。附近有个活跃的地质断层,沙法解释说,数十年来,那里不断再造出新的土地,所以在有些地方,地面显得有点儿向上隆起,而且寸草不生。“这些岩石,在短短十年之前还不存在。”他说,一面指向一大堆碎裂的灰绿色石块,它们看起来边角锋利,还有点儿潮湿。“但随后就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地震,有九级。至少我听说是这样。我当时在别的方镇巡视。不过,看看这个,我就信了。”
达玛亚点头。在这里,大地老爷子的确感觉更靠近,比在佩雷拉时感觉近多了——或者说,不是更靠近,这个词不准确,但她又不知道哪个词更适当。更容易触碰到,也许是,如果她想要那样做。还有,还有……它感觉起来……更脆弱,有那么一点儿,周围所有的土地都这样。像是某种蛋壳,里面有脉络状的细线,勉强能看见,但对蛋壳里的小鸡来说,蛋壳仍然可以是致命的东西。
沙法用一条腿碰了她一下:“不要。”
达玛亚一愣,没想到要撒谎:“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在倾听大地的声音。这已经算是在做什么了。”
沙法是怎么知道的?她在马鞍上略微弓身,不确定是否应该道歉。她有些慌乱,两手放在马鞍前桥上,这感觉有点儿怪,因为马鞍非常巨大,像其他属于沙法的东西一样。(除了她自己。)但她需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让自己分神,不继续倾听。这样过了一会儿,沙法叹了口气。
“我觉得,自己也不能指望情况更好。”他说,而他语调里透出的失望马上就让她感到不快,“这不是你的错,没有受过训练的你,本身就像是……干柴;而现在,我们正在烈火近旁穿过,周围火星飞溅。”他看似在思考。“我讲个故事,会有帮助吗?”
讲故事当然是极好的。她点头,努力不显得过于急切。“好吧,”沙法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赛姆希娜?”
“谁?”
他摇头:“地火啊,这些小小的中纬社群。你们那些童园什么都没教过你吗?我猜,可能只讲《石经》和算数吧,而且后者只够能算出播种日期的程度,大致如此。”
“我们也没时间学更多东西啊。”达玛亚说,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想要为佩雷拉辩护的冲动,“赤道区社群的小孩们,可能不用帮大人收获庄稼——”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还是很可耻。”他移动下身体,在马鞍上坐得更舒服一点儿。“好啦。我并不是讲经人,但还是要给你讲讲赛姆希娜的故事。很久以前,在獠牙季,那个是,嗯,桑泽帝国建立之后的第三次灾季,大约是一千两百年前吧?有个原基人名叫米撒勒,他决心要刺杀皇帝。请注意,这是在皇帝真正需要做事的年代,并且在支点学院成立之前很多年。那时候,多数原基人都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跟你一样,他们的行为完全受情绪和本能的支配,也只有少数情况下才能活着熬过童年。米撒勒想方设法,不只是活了下来,还自学成才。他有非常高超的控制力,也许达到了四戒到五戒水准——”
“什么?”
他再次碰了下她的腿:“那是支点学院使用的等级体系。别再打断我。”达玛亚红了脸,乖乖听话。
“他有强大的控制力,”沙法继续说,“而米撒勒很快就用它杀死了几座大小城镇中的所有居民,甚至包括几个非社群的野人巢穴。总共害死了几千人。”
达玛亚深吸一口气,被吓到了。她以前从来没想过,基贼们——她强制自己停住。她——她自己就是个基贼。突然之间,她不再喜欢这个词,尽管有生以来她一直在听人说起它。这算是脏话,她不该说的那种词,尽管成年人总是随意提及,现在,它突然显现出超越以往程度的丑陋。
那就用,原基人。这很可怕,知道原基人可以杀死那么多人,又那样轻易。但话说回来,可能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如此惧怕他们。
她自己。正因为如此,人们才如此惧怕她自己。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她问,已经忘了自己不该打断。
“是啊,为什么?也许他有一点儿疯狂吧。”沙法探身俯视,以便让她看见他的脸,然后突然做出斗鸡眼模样,还让眉毛灵活地挑动起来。这样子太滑稽,也太意外,达玛亚咯咯笑起来,沙法也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也许米撒勒就是个坏人。无论怎样,当他逼近尤迈尼斯,他事先放出话来,说如果城里的人不让皇帝来见他,并且受死,他就灭杀全城的人。当皇帝宣布同意米撒勒的条件时,全城人民都很难过——但他们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大家还能怎么办呢?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抗如此强大的原基人。”他叹了口气,“但当皇帝到达时,他并非独自一人:跟他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皇帝的保镖,赛姆希娜。”
达玛亚身体扭动了一下,很兴奋:“她一定相当厉害,既然能做皇帝的保镖。”
“哦,她是很厉害——一位闻名遐迩的优秀战士,拥有最高贵的桑泽血统。此外,她还属于创新者职阶,此前就研究过原基力,对其威力的作用机制有些了解。所以,在米撒勒到达之前,她就已经让尤迈尼斯城所有的居民离开城区。带走了一切牲畜,收割了所有庄稼。他们甚至还砍掉了所有乔木和灌木,烧得罄尽,还烧毁了全部房屋,然后浇熄火焰,只剩湿漉漉的灰烬。要知道,这就是你们力量的本性:以感官能力催化,实现动力的转移。单纯靠意志力,是无法移动山峦的。”
“什么是——”
“不,不要问。”沙法温和地打断她,“我还有很多东西要留到以后教你,小东西,但那个部分,你到了支点学院就可以学了。先让我讲完。”达玛亚不情愿地闭了嘴。
“我可以先说一点儿。你需要的一部分力量,等你最终学会了运用自身实力之后,会来自你的体内。”沙法碰了下她的后脑,跟那次在谷仓碰到时一样,两根手指,正好放在她发际线以上,她吓一跳,因为他这样做的时候有火花迸出,就像是有静电。“但大部分力量,都必须来自别处。如果大地已经在移动,如果地下的烈火到达或者接近表面,你也可以运用它的力量。你生来就适合运用那种力量。当大地父亲在移动,他释放出如此丰沛的原始威力,如果你只是取走其中一点儿,不会伤害到你自己或者其他任何人。”
“那么空气就不会变冷了吗?”达玛亚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但这故事太好了。而且那种用安全方式使用原基力,不造成损失的方法,对她也有太强大的吸引力。“没人会死?”
她感觉到沙法在点头:“如果你使用大地的力量,没人会死。但当然,大地父亲可不是随便一个人想让他移动的时候就会动。当周围没有来自大地的力量,原基人仍然可以让大地移动,但只能从他周边的事物中汲取撼动大地的力量,吸引热量、动能和惯性力。来源可以是任何会动的有热量的东西——营火、水、空气,甚至岩石。而且,当然也可以利用活物。赛姆希娜无法取走大地和空气,但她当然能够,也的确移走了其他所有东西。当她和皇帝在尤迈尼斯城的黑曜石城门见到米撒勒,他们是城中仅有的活物,而整座城市也已经空无一物,只剩城墙。”
达玛亚敬畏地吸气,试图想象佩雷拉村变空,连一根灌木、后院的一只山羊都找不着,却没能做到。“而所有人就真的……走了?因为她一句话?”
“那个,主要还是皇帝下了命令,但的确是的。那个时代,尤迈尼斯要更小很多,那么多人撤离,还是一件大事。但是如果不那样做,这些人就要听任一个恶魔摆布。”沙法耸耸肩,“米撒勒声称他无心取代皇帝统治全境,但谁又会相信这种话?一个愿意威胁全城人生命,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家伙,恐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有道理。“在他到达尤迈尼斯之前,不知道赛姆希娜做过的那些准备吗?”
“不,他不知道。他到达时,烧城的事已经完成,人们也四散离开。所以,当米撒勒面对皇帝和赛姆希娜时,他开始搜寻能够摧毁整个城市的力量——却几乎什么都没找到。没有力量,也没有城市供他摧毁。在那个瞬间,当米撒勒大为震惊,试图从土壤和空气中汲取有限的一点儿热力时,赛姆希娜掷出一把玻钢刀,刺入他的力量螺旋面。那一刀没能杀死他,却转移了足够的注意力,让他运使原基力的过程被打断。而赛姆希娜用另一把刀解决了剩下的问题。旧桑泽帝国,不,抱歉,是赤道区桑泽联盟最严重的威胁就是这样被解除的。”
达玛亚兴奋得身体发颤。她很久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故事了。而且这还是真的?那就更棒了。她羞涩地对着沙法微笑:“我喜欢这个故事。”而且他也很擅长讲故事。沙法的嗓音低沉又柔美。在他的讲述过程中,她可以在脑子里再现所有的场景。
“我料到你可能会喜欢。你知道吗,这就是守护者的起源。因为支点学院是个原基人的组织,我们就是监督支点学院的组织,因为我知道,就像赛姆希娜做到的那样,尽管拥有强大的力量,你们却并非不可战胜。你们可以被击败。”
她拍拍达玛亚按在鞍桥上的两只手,而她不再躁动,也不再那样喜欢刚才的故事。在沙法讲述的过程中,她想象自己是赛姆希娜,勇敢地面对可怕的敌人,用智慧和技巧战胜了他。而沙法所说的每一个你们、你们的,都让她开始明白:他并没有把她看作未来的赛姆希娜。
“所以我们守护者勤于训练。”他继续说,也许还没有发觉她的身体已经静止。他们现在深入那片破碎之地;到处是裸露的、尖利的岩石面,高得像布雷瓦镇的建筑,布满道路两旁,只到视线能及的最远处。不管是谁建造了这条道路,它一定是硬凿出来的,用了某种办法,从大地上开凿而成。“我们的训练,”沙法继续说,“就像赛姆希娜做过的那样。我们学习原基力运作的方式,寻求用来对付你们的知识。我们监视你们,找出将来有可能变成米撒勒的人,然后消灭他们。其他人由我们照顾。”他又一次探过身来对她微笑,但达玛亚这次没有回应他的笑容。“我现在是你的守护者了,我的职责就是确保你一直有用,绝不为害。”
当他挺直身体,沉默下去,达玛亚没有请沙法再讲一个,她本应该这样做的。但她不喜欢他刚讲完的那一个,不再喜欢。而且不知怎么,她突然开始确信:沙法本来就没想让她喜欢那故事。
沉默一直持续,乱石地渐渐变得平缓,然后成了线条柔和的绿色山坡。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农庄,没有牧场,没有树林,也没有城镇。但有曾经有人居住的迹象:她看到远处一堆将要破败的、长满苔藓的东西,可能是座倒掉的仓库,如果仓库可以修成大山一样的规模。还有其他建筑残留,太规整,过于棱角分明,不可能是自然物,但又太破败、太怪异,让她辨认不出。是废墟,她意识到,一定是来自很多很多个灾季之前的城市,因为现在只剩下那么少的一部分。而在比废墟更遥远的地方,在云雾升腾的地平线,隐约有一座雨云色的方尖碑,在缓缓转动中发出闪光。
桑泽是唯一曾经熬过第五季幸存的国家——不止一次,而是好几次。她在童园就学到过这个。曾有过七个时代,大地在某处开裂,将灰烬或致命气体喷向天空,导致暗无天日的严冬,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而不是仅仅几个月。个别社群经常能够熬过灾季,如果它们准备充足。如果它们还够幸运。达玛亚了解《石经》,即便在佩雷拉这样偏僻的地方,每个孩子也都会学习它。首先守住城门。保持储存库洁净干燥。遵从《石经》教导,做出痛苦的抉择,也许等到灾季结束,还能有人记得文明社会该如何运作。
但在已知历史上,仅有一个国家,让众多社群同心协力,整体存活下来。甚至繁荣起来,一遍又一遍,每次天翻地覆的磨难,都让它变得更为强大,疆土更加辽阔。因为桑泽人要比其他任何人更强壮,也更聪明。
达玛亚遥望远方那时隐时现的方尖碑,心里想,比建造那东西的人更聪明吗?
他们一定是的。桑泽帝国还在,而方尖碑却只是又一个已灭绝文明的遗迹而已。
“你现在很安静啊。”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沙法说,一面拍拍她放在鞍桥上的手,让她摆脱沉思。他的手要比女孩的手大两倍以上,巨大,温暖,又令人感到舒心。“还在回想那个故事吗?”
她一直在努力不去回想,但当然,她是想过的。“一点点吧。”
“你不喜欢让米撒勒做这里面的坏人。因为你本人跟米撒勒比较像:也是个潜在的威胁,如果没有一个赛姆希娜来控制你的话。”他把这些当成客观事实来陈述,并不是当作问题提出。
达玛亚浑身不自在。他怎么好像总是能猜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当一个威胁。”她小声说,然后,很大胆地补充,“但我也不想被……控制。我想要——”她搜寻着合适的语句,然后想起哥哥曾对她说过的,关于长大成人的一段话。“负起责任。为我自己负责。”
“值得钦佩的愿望。”沙法说,“但当前有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达玛亚,你就是无力控制自己。这不符合你的天性。你们是闪电,如果不能用导线捕捉,就非常危险。你们是火焰,在寒冷黑暗的夜里当然可以提供温暖和光明,但也可以是肆意蔓延的野火,可以毁灭沿途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