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小说上一章:名为帝国的记忆
- 科幻小说下一章:破碎的星球2:方尖碑之门
你没有拔刀。如果这地方真有很多基贼,再假如他们不欢迎你们来,那么世上只有一种武器能救你们。
“你确定就是这地方吗?”你问霍亚。
霍亚郑重点头。这意味着此处真的有很多人;他们只是藏了起来。但为什么?周围落灰这么严重,他们又怎么可能预知你们到来?
“肯定离开了没多久。”汤基咕哝说。她在盯着一座房子前面死气沉沉的菜园。它被旅行者或前居民采摘过,干枯枝条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摘光了。“这些房子看上去维护良好。而且那片菜园,看起来直到几个月之前都是生机勃勃的。”
你一时有点儿吃惊,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路上赶了两个月之久。小仔之后两个月。如果从落灰开始算,时间稍短一点儿。
然后,你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眼前。因为在你们三个人呆立小镇中心一小段时间,混乱又茫然之后,附近一座建筑的前门打开,三个女人站到了门廊下。
你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手里拿了一把十字弩。有一分钟,你只注意到她,跟你在特雷诺的最后那天一样,但你没有马上把她冻死了事,因为那把弩没有瞄准你。她只是让弩弓靠在一侧胳膊上,尽管她脸上有一份警告,表明她不会害怕动用武器,你同时也感觉到她不会无端启衅。她的皮肤几乎跟霍亚一样苍白,好在她的头发只是黄色,眼睛也是常见的、和善的棕色。她身材矮小,骨架偏窄,瘦削无肉,臀部窄小,普通的赤道人看到,很可能会嘲笑她血统不好。一个南极人,很可能来自特别贫穷的社群,孩子们营养不良的那种。她也算是离家千万里了。
下一个吸引你眼球的人几乎完全跟她相反,很可能是你见过最有威慑力的女人。这跟她的长相倒是没多少关系,还是标准的桑泽型:意料之中蓬松的铅灰色头发,常见的深棕色皮肤,标准的身高和一目了然的强健体魄。但她的眼睛黑得惊人——惊人,并不是因为黑眼睛特别稀少,而是因为她用了烟熏式的黑色眼影和深色眼线膏,来进一步强化冲击力。世界都要毁灭了,她却要化妆。你不知道是应该被这种做法震慑,还是感到不快。
而且她把那双黑妆的眼睛当作武器一样使用,先是逐个跟你们一行人对视片刻,然后才去打量你们的随身物品和装扮。她没有达到桑泽人理想的女性身高(比你还要矮一点儿),但她穿了一件厚厚的棕色长款皮衣,一直垂到脚踝。这件衣服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小型的、时尚的熊。不过她脸上带有某种特质,让你心生恐惧。你不确定那是什么。她在笑,露出所有牙齿;她的视线沉稳,既不热情,也无忐忑。这是你最终能辨认出的那种沉稳,因为之前见过几个类似的人:自信。那种绝对的、无保留地接纳自我的态度,在哑炮中间比较常见,但你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
因为她当然也是个基贼。你能隐知自己的同类。而且她也能认出你。
“好啦。”那女人两手叉腰说,“你们一行几个人,三个吗?我猜你们并不想被分散开来。”
你算是在瞪她,一两次呼吸的时间。“你好。”你最后说,“呃。”
“依卡。”她说。你意识到这是一个名字。然后她补充说:“凯斯特瑞玛的基贼依卡。欢迎。你怎么称呼?”
你禁不住惊问:“基贼?”你时常用到这个词,但这样听到,作为一个职阶名称,更凸显了它的粗俗。称自己为基贼,大致相当于在说我是一坨屎。这是打脸啊。等于在声称——声称什么,你说不清。
“那个啊,并不是常见的七职阶之一。”汤基说。她的声音略带讽刺;你觉得,她应该是故作轻松,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甚至也不是接受程度略差的五职阶之一。”
“我们就当这是个新的喽。”依卡的视线轮流扫过你们三人,品评你们,然后又对你说,“这么说来,你的朋友们清楚你是什么人。”
你一愣,看看汤基。她在盯着依卡,就像霍亚没藏在你身后时她盯着霍亚的眼神一样——就好像依卡也是个诱人的新谜题,也许可以采集个血样什么的。汤基跟你对视了一下,眼睛里丝毫没有惊讶或恐惧,这让你意识到依卡说的没错;她可能在一段时间之前就想到了。
“基贼成了职阶名称。”汤基若有所思,眼光又集中在依卡身上,“这件事有太多推论了。还有凯斯特瑞玛,这个名称也不在皇家登记中心的南中纬地区社群名册里。尽管我承认,或许仅仅是我忘掉了这个名字。毕竟有好几百个社群。不过,我觉得自己没记错。我记性特别好。这是个新社群吗?”
依卡侧头,部分是承认,部分是在讽刺汤基的好奇心:“实际上,这个版本的凯斯特瑞玛已经存在了大约五十年。官方角度看,它根本就不算是社群——只是个旅途中的歇脚点,坐落在尤迈尼斯-麦赛米拉,以及尤迈尼斯-科特克尔大道旁。我们的生意比别处好,只因为这个地区有矿藏。”
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盯着霍亚,有一会儿,表情变得更紧张一些。你也看看霍亚,有些纳闷儿,因为,他的样子的确有点儿古怪,但你并不觉得他刚才做过能让陌生人紧张的事。这时你才终于注意到,霍亚变得极其安静,他的小脸上也不是平日的欢快表情,而是变得紧张、愤怒,甚至有几分狂野。他在瞪着依卡,简直像是要杀了她。
不对。不是依卡。你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依卡帮里的第三个成员,直到现在,她都稍稍落后于两名同伴一点点。你一直没怎么留意她,因为依卡太吸引眼球了。这是个高而且苗条的女人——然后你定住,皱起眉头,因为你突然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没了信心。女性那部分,没有疑问。她的头发是南极式的长直型,颜色深红,长而且耐看,衬托着线条温婉的五官。显然她愿意被当作女性看待,尽管她只穿了一件长而肥大的无袖衫,在寒意渐浓的当前,显然太薄了。
但她的皮肤。你在紧盯着看。这很无礼,不是初次见面应有的行为,你却忍不住。她的皮肤,不是普通的平滑而已,那皮肤简直……熠熠生光,差不多吧。几乎像是打磨过的。她要么就是天生一副绝美的五官,是你从未见过的那种,要么……要么那就不是人类皮肤。
红头发女人微笑,而她牙齿的样子确认了你的怀疑,让你的战栗延伸到骨节里。
霍亚像只猫一样地嘶吼,回应那微笑。而在他这样做的同时,你终于第一次清晰看到他的牙齿。毕竟,他从来不在你面前吃东西。他笑的时候也从来不露出牙齿。那女人的牙齿透明,而男孩的牙齿是有色的,白瓷色,像某种伪装,但形状跟红发女子的牙齿一样——不是方形,而是多棱状,像钻石。
“邪恶的大地啊。”汤基咕哝说。你觉得,她也说出了你的心声。
依卡严厉地瞪了她的同伴一眼:“不要。”
红发女人的眼睛转向依卡。身体其他部位丝毫没动,她身体整个还是稳若磐石,像一尊雕像那样安静。“这件事可以做成,并不会伤到你和你的同伴。”她的嘴巴也没有动。那声音听起来莫名空洞,从她胸腔内部的某处回响出来。
“我并不需要‘做成’任何事。”依卡再次两手叉腰,“这是我的地盘,你也答应过遵守我的规矩。退下。”
那金发女人微微移动。她并没有举起十字弩,但你觉得,如果有命令下达,她很快就能发射。且不管这东西能有什么用。红发女人有一会儿静立不动,然后她闭上嘴巴,掩藏起那些可怕的钻石形牙齿。在她这样做的同时,你马上意识到几件事。首先是这之前,她并不是在微笑。只是表示威胁,就像克库萨嘴唇后裂露出尖牙一样。第二是当她闭上嘴巴,换上一副平静表情之后,她的样子就没有那么瘆人了。
你的第三个发现,是霍亚也在做出同样的威胁。但在那女人放松之后,他也放松下来,闭上了嘴。
依卡嘘出一口气。她再次盯住你。
“我觉得也许,”她说,“你们最好到屋里来。”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主意。”汤基笑容可掬地对你说。
“我同意。”金发女人瞪着依卡的头部说,“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依克?”
依卡耸耸肩,尽管你觉得她应该没有表面那样满不在乎:“我啥时候确定过任何事情啊?但暂时,这主意看似还不错。”
你并不确定自己同意她的看法。但毕竟——不管这社群有多奇怪,有没有神奇的生灵,有没有令人不快的意外,你来这里还是有原因的。
“有没有一个带着女孩的男人经过这里啊?”你问,“父女俩。那男的大约跟我一样年纪。女孩八岁——”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差点儿忘记。“是九岁。她——”你顿住。难以启齿。“她——她样子跟我很像。”
依卡眨眨眼,你意识到自己真的让她感到了意外。显然,她准备回答的是完全不同类型的问题。“没有。”她说,然后——
然后你心里有种断片的感觉。
听到那么简单一句“没有”会让你感到心痛。这个词像是斧子猛劈到你身上;而撒到伤口上的盐,就是依卡那一脸诚实的困惑。这意味着她并没有撒谎。你感到心寒,在这次重击下身体摇晃,感觉到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已经死亡。在纷乱的、迷雾般模糊又破碎的思绪里,你这时才想起自己一直在期待某种东西,自从霍亚告诉你这个地方存在。你开始觉得能在这里找到他们,再拥有一个女儿,再次成为母亲。现在,你了解了真相。
“嗯——伊松?”有人用手抓住了你的前臂。谁的手?汤基。她两手粗糙,因为生活不易。你听到她的老茧磨在你的皮质外衣上。“伊松,哦,可恶,不要。”
你一直都应该更了解生活的真相。你怎么敢期望更多?你只是又一个肮脏的、灵魂邪恶的基贼,只是邪恶大地的另一名帮凶,只是合理繁育策略的又一次错误,只是又一个被放错位置的工具。你本来就不应该生育任何子女,生育之后也不应该留在身旁。而汤基又为什么要拉扯你的胳膊?
因为你抬起两手捂住了脸。哦,而且你哭得涕泗滂沱。
你本应该告诉杰嘎真相,在你俩结婚之前,在你跟他睡觉之前,甚至在你看了他一眼,心里想到也许之前,其实你根本就无权产生这样的念头。然后如果他突然产生了杀死一名基贼的冲动,他也会对你动手,而不是小仔。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毕竟,你的罪孽比那两个不幸社群的居民多出万倍。
此外,你好像还尖叫过几声。
你本不应该尖叫。你应该已经死了。你应该在你的孩子们出生之前死掉。你应该在自己出生时死掉,永远不活到生育他们的那一天。
你本应该——
你本应该——
某种东西扫过你全身。
这感觉像是那波由北方涌来的力量,你推开的那一股,整个世界被改变的那天。或者可能也有点儿像你劳累一天之后回家,看到你儿子躺在地板上那一刻的感觉。一抹潜在力量,没有被运用就已经过去。某种不可理解,但富有内涵的东西拂过,转瞬即逝,它的流失跟最初的出现同样令人震惊。
你眨眨眼,放低双手。你两眼模糊,剧痛;你的掌根是湿的。依卡已经离开门廊,站到你面前,仅在几尺之外。她没有触碰过你,但你还是瞪着她,意识到她刚刚做过些什么。某种你不理解的事。属于原基力,肯定是,但用了你前所未见的方式运使。
“嘿。”她说。脸上并没有类似同情的表情。但当她对你说话,声音还是轻柔了一些,或许因为你们之间的距离短了。“嘿。你现在好了吗?”
你咽下口水。喉咙刺痛。“没有。”你说。(又是那个词!你几乎笑出声,但你又咽下口水,那份冲动消失了。)“并没有。但我……我现在能控制自己了。”
依卡缓缓点头:“你最好做到。”在她身后,金发女人似乎对此存疑。
然后,依卡重重叹了口气。她转身面对汤基和霍亚——后者现在看似平静又正常。至少,是霍亚标准的正常。
“那么,是这样。”依卡说,“我说下目前的情况。你们可以留下,也可以离开。如果你们决定留下,我会接受你们加入社群。但你们需要事先知道:凯斯特瑞玛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我们这儿在做一种前所未有的尝试。如果这次灾季事实上为时短暂,桑泽人会一拥而上攻击我们,大家就会被喷到岩浆湖里完蛋。但我不认为这次灾季会短。”
她扫了你一眼,侧目,并不是等你确认。确认这个词不准确。因为这事从来就没有过疑问。任何基贼都清楚这件事,就像知道他们自己的名字一样。
“这次灾季短不了。”你同意。你的声音沙哑,但身体在恢复。“它会延续数十年。”依卡扬起一侧眉毛。是的,她的反应没错;你在力求温柔,为了让同伴不至于慌乱,但他们并不需要温柔。他们要了解的是真相。“数百年。”
即便这个,也是在轻描淡写。你很确定这次灾季至少会延续上千年。也许几千年。
汤基略微皱了下眉头:“好吧,所有迹象的确都表明,这次发生了一场超大规模基相力变异,或者就是整个地壳构造的同构稳定系统出现了一次简单扰动。但要克服那么大的静滞惯性,需要消耗的原基力可是非同小可。你们确定吗?”
你在瞪大眼睛看她,临时忘记了悲恸。依卡也一样,还有那金发女人。汤基生气地板起脸,尤其对你怒目而视。“哦,我×,别再一起对我扮震惊好吗?现在不用再保守什么秘密,好吧?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同样了解你们的身份。我们还需要继续伪装下去吗?”
你摇头,尽管并不是在回应她的疑问。你决定回答她的另外一个问题。“我确定。”你说,“几百年。甚至可能更久。”
汤基很震惊:“没有一个社群有足够的储备撑那么久。甚至连尤迈尼斯都不能。”
传说中尤迈尼斯极其丰裕的储藏物资,现在都变成了某个岩浆池里的垃圾。你有点儿为那么多食物遭到浪费感到可惜。而另外一部分的脑子里却在想:好吧,人类终结于岩浆的话,速度更快,也减少很多折磨。
当你点头之后,汤基因为惊吓沉默不语。依卡看看你,又看看汤基,显然决定要换个话题。
“这儿目前有二十二个原基人。”她说。你吃了一惊。“我估计,随着时间流逝,还会有更多。你们对这个没意见吗?”她尤其注意汤基的反应。
就转换话题的效果而言,这句的确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怎么做到的?”汤基马上问,“你们是怎么把他们吸引来的?”
“这个不用你管。回答我的问题。”
你本来想让依卡省省吧。“我对这个没意见。”汤基马上说。你很意外,她居然没有咽口水之类表示紧张的动作。看来,她已经克服了对整个人类最终灭绝的担心。
“好的。”依卡转向霍亚,“你呢?这儿也有几个你的同类。”
“比你认为的还要多。”霍亚很小声地说。
“是啊。可能吧。”依卡相当冷静地听取他的意见,“你听到我们这儿的状况了,如果你想要留在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不能打架,不能——”她摇动手指,露出牙齿。这个还真是一目了然。“你们要听我的。明白了吗?”
霍亚微微侧头,眼睛里闪着纯粹的恶意。这目光跟他的钻石形牙齿一样让人震惊。你本来都开始把他当作一个挺可爱的小人儿了,尽管他有些怪癖。现在你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才不能命令我呢。”
让你非常惊奇的是,依卡探身向前,把脸逼近到他面前。
“我这么说吧。”她说,“你可以继续做你们显然一直在做的事,努力保持着雪崩一样的隐蔽性——尽到你们同类的最大努力,要不然我就开始告诉人,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然后霍亚……居然退缩了。他的眼睛(只有眼睛)扫向门廊上那个非人类的女性。门廊上,他那个同类再次微笑,尽管这次没有露出牙齿,但霍亚看上去有一点儿沮丧。
“很好。”他对依卡说,带着一份古怪的庄重,“我同意你的条件。”
依卡点头,直起身体,让自己的注视在他身上又停留片刻,然后才转身。
“我刚刚想对你说的那件事,在你的小……一小会儿之前,是我们已经接收了一些人。”她对你说。她是背对你说的,本人转身走向那座房子的台阶。“但没有带着女孩旅行的男人,我觉得,而是其他寻找安身之处的旅人,包括一些来自赛拜克方镇的人。我们如果认定那些人有用,就会接收他们。”这样的时代,聪明的社群就会这样做:踢出不理想的成员,吸引那些技能和属性有吸引力的人选。那些拥有强势领导者的社群会系统地、肆无忌惮地这样做,有时近乎冷血。管理更差的社群同样肆无忌惮,但是标准更混乱,就像特雷诺社群要驱逐你。
杰嘎只是个石匠。有用,但石工并不是什么稀有技能。不过奈松,却跟你和依卡一样。出于某种原因,这个社群的人看似想要些原基人入住。
“我想见见这些人。”你说。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可能性,杰嘎和奈松会乔装改扮。或者其他人也许见过他们,在路上。或者……好吧。本来就是希望渺茫。
不过,你还是想试一试。她是你的女儿。为找到她,你会尝试一切可能。
“那行吧。”依卡转身招手,“请进来,我会给你们看几个奇观。”就像她还没展示过任何神奇事物一样。但你还是动身跟随她,因为不管是神奇事物还是未解之谜,跟最微茫最渺小的希望之光相比,都不值一提。
身体终将衰朽。能长期执政的领导者,必须要仰赖更多。
——第三板,《构造经》,第二节 [1]
* * *
【注释】
[1] 原文如此,但与前文第三章 提到时不一致。——译者注
第十六章
茜因在隐密之乡
茜奈特醒来时侧身躺卧,感到寒冷。着地的,是她的臀部和肩部左侧,还有后背的大部分。寒气的来源是强风,几乎刺痛着吹过她的头发,掠过她颅骨后侧,这意味着她的头发一定披散开了,支点学院要求的发髻已经解体。此外,她嘴里还有类似尘土的味道,尽管舌头还是干的。
她试图移动,然后感觉全身痛,隐隐作痛。这是一种奇异的痛感,没有具体位置,不是抽痛,不是刺痛,没有任何具体的特性。更像是她全身都变成了一大片瘀青。她无意识地呻吟着,用意志力控制一只手活动起来,向下寻找坚实的地面。她用足够的力气撑在地上,想要得到一份能够控制自己的感觉,尽管她并没能站立起来。她唯一成功的就是睁开了眼睛。
她手掌下,眼前,都是易碎的银色石块:二长岩,或许是吧,或者就是某种较不常见的片岩。她总是没办法记住火成岩的类型,因为在支点学院,给料石生带地质学课的那位教导员讲课无聊的要死。几英尺外,那种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岩石有个裂口,长出了一丛车轴草,还有一撮细长的其他野草,加上某种灌木似的野草。(她对生物课付出过的注意力更少。)那些植物在风中不停摇动,尽管幅度不大,因为她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风。
都滚开啦。她心想,然后略微清醒了些,对自己脑子里想法的粗鲁程度稍感震惊。
她坐起来,这样会痛,而且很难做到,但她还是做了,而坐起之后,她得以看清自己躺在一道平缓的岩石坡上,周围还有更多野草环绕。更远处是连续的、少云的天空。空气中有大海的气息,但跟她过去几周以来习惯的那种不一样:不那么腥咸,海味更淡。这里空气更干燥。从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应该是临近中午,而那份寒冷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冬天将过。
但时间本来应该是傍晚;而且埃利亚是赤道附近的城市,气温应该是暖和的。而她躺着的,冰冷的硬地,本来应该是温暖的沙地。所以,我×,她到底在哪里?
好吧。她能找到答案。隐知一下,她躺着的岩石在海平面以上很高,相对接近一个熟悉的交界地:就是麦西默板块,组成安宁洲的两大地质板块之一。米尼默板块还在北方很远距离之外。而且她以前隐知过本板块的这段边界:他们现在离埃利亚不远。
但他们不在埃利亚。事实上,他们现在根本就没在大陆上。
茜奈特本能地想做更多,而不仅仅是隐知,她像以前做过的几次那样,探寻板块边界——
——但什么都没发生。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感觉浑身冰冷,不完全因为吹风。
但她并非孤身一人。埃勒巴斯特蜷着身体躺在附近。他修长的肢体蜷成胎儿的样子,要么是失去知觉,要么就是死了。不,没死,他身体侧面还有起伏,尽管很慢。好吧,这是好事。
在他身后,斜坡的顶端,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身穿飘逸的白色长袍。
茜因吃了一惊,愣了片刻。“你好?”她的声音沙哑微弱。
那人形(是个女人,茜因猜想)并没有转身。她在看别处,凭高远望茜奈特看不到的某种东西。“你好。”
好吧,这算是个开始。茜因迫使自己放松,尽管这不容易,因为她无法向大地伸手,汲取让她安心的力量。现在没理由紧张的,她责备自己;不管这女人是谁,假设她想伤害他们,这之前早就有机会动手了。“我们在哪里?”
“一座海岛上,也许距离东海岸一百英里吧。”
“一座海岛?”这太可怕了。海岛就是死亡陷阱啊。仅次于住在断层线上空,或者待在休眠但并未死亡的火山口里。但——是的,现在,茜奈特已经听到远处海浪拍打岩石的声响,在他们待的岩石下面某处。如果它们距离麦西默板块边缘仅有一百英里的话,就过于靠近水下断层线。基本上就在断层正上方,看在大地的分儿上,他们随时可能死于一场海啸。
茜奈特站起来,突然好想看清当前处境有多么绝望。她两腿僵硬,因为在石头上躺了太久,但还是艰难地绕过埃勒巴斯特,直到走向斜坡,站到那女人身旁。在那里她看到:
大海,直到眼睛能看到的最远处,开阔,连绵不断。在她站立位置以下几英尺,斜坡迅速下沉,成了一段怪石嶙峋的陡崖,高出海平面数百英尺。当她小心翼翼走到崖边向下看,遥远的下方,只有浮沫在刀子一样的怪石之间盘旋,掉下去就死定了。她很快退了回来。
“我们怎么到这里的?”她胆战心惊,轻声问。
“我带你们来的。”
“你——”茜奈特转身看那女人,震惊之余,怒火也在迅速燃起。然后那怒火熄灭,只剩下震惊,主宰了她的内心。
做一尊女性雕像:不高,头发绾成简单的发髻,五官优雅,姿态娴静。将皮肤和衣物选为古旧温暖的象牙白色,只在虹膜和头发那里用些深色(两处都选了黑色),还有指尖。这里是生锈褪色一样的渐变,像是有泥土渐渐玷污。或者是血。
一个食岩人。
“邪恶的大地啊。”茜奈特轻声说。那女人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