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怀骄傲地说:“我一定能出人头地,还能开上虎蛾式飞机。”多琳去了航空运输辅助部队后,莎拉也打算加入英国皇家空军,去做一名绘图员。她俩走后,三楼的

人手严重不足,斯内尔格罗夫小姐告诉波莉,汤森兄弟百货公司正在为她申请雇主困难豁免,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在这里工作。
艾琳喜出望外。“我一直很担心你参加国家服务以后,检索小组该怎么找到你。”
“我拒绝了斯内尔格罗夫小姐的好意,”波莉说,“我要争取被派到救援队去。”
“救援队?”艾琳问,“为什么?”
因为我有最后期限,如果我只是坐在这里干等着,我会急疯的。我一直想着玛乔丽躺在废墟里的场景,没有人去救她,我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万一以后还有人有这种遭

遇,光是想想我就受不了。如果科林在这里,如果他被困住了……
她没对艾琳说这些,只是说:“如果政府不同意豁免的话,我大概会被派往伦敦以外的地方,所以我现在就得主动报名。”
“不过那可是救援队,”艾琳说,“这也太危险了。你就不能去开救护车吗?你以前也是做这个工作的,不是吗?”
“是,但我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我被分配去的急救护士队里有我认识的人,未来我再来时就会自相矛盾。再说了,救援工作也没那么危险,我们要等到炸弹爆炸后才去

。你也听宾妮说了,炸弹不会两次落在同一个地方。
“那检索小组呢?他们怎么找到我们?”
“我会把分配去的单位告诉斯内尔格罗夫小姐,”波莉说。第二天早上,波莉在上班时接到通知,接着就去了工作委员会。她填了一份登记表,一个戴着夹鼻眼镜的女

人高声叫了她的名字。
“我是森特利太太,请坐。”那个女人说着,眼睛一直没离开表格,问道:“我了解了一下,你上一个工作是在一家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想你应该会算术,你会打字

吗?”
如果她说会,她就会被派到白厅,为陆军部打申请书。“不会,太太,”她说,“我希望您能派我去救援队。”
森特利太太摇了摇头,说:“你太瘦了,干不了重活。”
“好吧,那就麻烦给我安排点零碎的民防工作吧。”
森特利太太透过夹鼻眼镜上方盯着她。“我的工作就是给你找最适合的工作,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太太。”
森特利太太在“擅长算术”下面一行又写上“未婚”。“你擅长智力游戏吗?”她问道,“藏头拆字词、填字游戏一类的东西呢?”
天哪,波莉想,她想把我送到布莱切利庄园去,所以才问我有没有结婚。我不能去布莱切利庄园,我最不该去的地方就是那儿。
“我不擅长智力游戏,”波莉说,“也不擅长算术,真的。”我在汤森兄弟百货公司的主管总纠正我的销售单据,这让她很头大。我没有结婚,但我有家庭。我和表妹

还收养了两个孤儿。”
“孩子们多大了?”
要说他们多大才能不让我去布莱切利庄园呢?波莉心里犯了嘀咕,纠结自己要不要在他们的年龄上撒谎,但看上去森特利太太应该会核实孩子们的年龄。“阿尔夫七岁

,宾妮十二岁,”她说,“他们的母亲在一次空袭中遇难了。”
幸好她说的是实话,因为森特利太太正狐疑地看着她。“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哦,糟了,她认识阿尔夫和宾妮,之前他们肯定在地铁站偷过她的手提包。
“波莉·塞巴斯蒂安。”她说。
“塞巴斯蒂安,”森特利太太若有所思。“我看你很面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是被史蒂芬·朗附身了吗?要是她知道我是个急救护士队员怎么办?波莉心想。她看起来并不面熟,但是……
但这不是1944年。即使我那时见到过她,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
“我基本可以肯定我们以前见过面,”森特利太太说,“但我想不起来在哪儿……是在圣诞节……”
但愿她没去看过童话剧,波莉回忆起和西奥多大闹童话剧院的那一幕。
“是您在汤森兄弟百货公司买圣诞礼物的时候吗?”波莉想扰乱森特利太太的思路。
“不,我一般在哈罗德购物,应该是在剧院那里……”她皱起眉头,想努力回忆起来。
波莉得先让她给自己分配工作。如果她还能记起西奥多尖叫着喊道“我不想回家”,她可能会认定波莉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最后还是会把她送到布莱切利庄园去。“如

果我能被分配到突袭预警站或高射炮组……”
“我记起在哪儿见过你了。在皮卡迪利广场地铁站的那出话剧里,我在《圣诞颂歌》里见过你。你刚才说‘高射炮’的时候,我想起了你冲着他们大喊大叫的样子。你

演的是贝尔,对吧?”
“是的。”波莉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这至少不是童话剧。
“你简直太棒了。”森特利太太说,她的表情不再严厉,透过鼻夹眼镜对着波莉笑逐颜开。“我都没法向你描述这出戏对我有多重要。我一直对战争和一切感到沮丧,

但看到它让我想起了和我女儿一起度过的圣诞节——全家围坐在炉火旁读狄更斯的书的场景。那部剧带给了我希望,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还会过上这样的圣诞节。这让我下

定决心,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让我们实现这个愿望。你怎么不在申请表写上你是个演员?”
“我不是,”波莉说,“那只是一个业余剧团,我们在避难所演出,但他们不是……”
但森特利太太没听进去。“我正好有工作安排给你。在这儿等着。”她站起身来,匆匆走到文件柜前,抽出一张纸,又匆匆走了回来。“太完美了,这样你就可以和家

人住在伦敦了。我把地址写下来。”她说着,把“娱服会”三个字印在一张卡片上。
娱服会的全称是国家娱乐服务协会,专门为士兵们表演歌舞和音乐讽刺剧。
森特利太太把地址递给波莉。“你去阿尔罕布拉剧院向塔比特先生报到,就在沙夫茨伯里大街附近,靠近凤凰剧院。”
就是那个表演童话剧的剧院。
“我很高兴能记起你来,”森特利太太说,“要是你没在皮卡迪利站表演……”
我想去空袭预警站报道,才不是什么剧院,波莉心生厌烦。
但试着说服森特利太太改变主意根本没什么意义,她看上去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波莉得回去再找其他人谈谈,还在心里祈祷塔比特先生不会收留她。
他应该不会把我留下的,她想,娱服会表演音乐讽刺剧,不是话剧,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塔比特先生身材魁梧,看上去像个救援队员。但当波莉把自己的情况告

诉塔比特先生时,他说:“这个剧团里的其他人也不会。”
波莉的到来中断了排练,当塔比特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排练的合唱团的一个女孩双手叉腰站在他们上方的舞台上,高声地反嘲道:“亲爱的,我们绝对是名副其

实,‘娱服会’的全称就是‘娱乐和服务都不会’。”
塔比特先生没搭理她。“你有专业的舞台经验吗?”他问波莉。
“没有。我告诉过你,中间出了点岔子,我本应该被分配到空袭预警站的救援队的。”
“这里比救援队危险多了,”一个卷头发的合唱团女孩说,“前几天晚上,观众们朝《了不起的安条克》那场扔萝卜。”
“萝卜?”另一个合唱团女孩说。
“你看,都没有人愿意浪费西红柿。”第一个合唱团女孩解释说。
另一个合唱团女孩说:“我倒是一直希望他们能扔点好东西,比如橘子什么的。”
“配给券也行。”一个红头发的女孩说。
“休息五分钟。”塔比特大声说道,姑娘们信步走下舞台。
“抱歉,”他转身对波莉说,“你刚才说出了什么岔子?”
“没错。我应该被分配到救援队。如果你能给工作委员会打个电话,告诉森特利太太你不想接收我,她肯定会再派人来。”
“谁说我不要你?”他说,“你应该能记住台词,把你的裙子掀起来。”
“什么?”
“把裙子掀起来,我看看你的腿。”
“可是——”
“别在我面前扭扭捏捏的,我又不是让你跳大腿舞,也没让你把衣服都脱掉。来吧。”他示意让波莉撩起裙子。“让我瞧瞧。”
波莉把裙子撩到膝盖,接着又撩到臀部。塔比特先生只点了点头,然后喊了一声:“哈蒂!”那个卷发的合唱团员跑回到舞台,嘴里还嚼着三明治。“把她领到后台,

看看她能不能穿上空袭预警员的服装。要是她能穿上,就把她带回来,我们要演一个短剧。”
哈蒂点点头。
“去吧,”塔比特先生对波莉说,“你说你应该被分配到空袭预警站,现在你如愿了。”
他转向哈蒂,从她手里夺过三明治。“还得让她试穿你的服装,你要是再这样一直吃下去,你就穿不了了。”
“哦,这句词太妙了。你应该把这句话加进戏里。”哈蒂说着,领着波莉走到后台。
“把规矩告诉她!”塔比特先生在两人身后喊道。
“不能在后台吸烟——这是消防规定。”哈蒂说着,带着波莉穿过满是绳子和布景屏的通道。“不能喝酒,不能带宠物。”
和里基特太太的规定一样,波莉心想,跟着她走下一个摇摇晃晃的螺旋形铁楼梯。
“男粉丝是不允许进入你的试衣间的,如果你真有自己的试衣间的话,不过现在你没有。你跟我、莉齐还有科拉用一个。”
她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间又小又杂乱的房间,只有一面化妆镜,哈蒂关上门,领着波莉穿过走廊,到了一间更小的房间,里面塞满了戏服。
哈蒂在衣服中间翻来翻去,找到一顶锡头盔、一个空袭预警员臂章还有一件深蓝色亮片浴袍。“来,试试这个。”
“这是空袭预警员的服装吗?”波莉问。
“对,穿的时候小心点。”那些亮片都是我缝上去的,你应该不懂针线活吧?”
“不懂,我也不会演戏。我跟塔比特先生说过了,中间出了点岔子。我应该被分配到……”
“救援队,我知道。”哈蒂把表演服推给她,“你再试穿一下这件。”
波莉脱下裙子,扭动着身子,穿上戏服。
“很合适,”哈蒂说,“就凭你这双腿,你不用担心别人会朝你扔萝卜了。塔比特先生肯定会留住你的。”
波莉一定是把沮丧的表情表现在脸上了,因为她听到哈蒂说:“你要是想当一名真正的空袭预警员,而不是在舞台上表演的那种——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我想不明白为

什么会有人想做这个——你最好在塔比特先生看你穿上那套衣服之前就回工作委员会去。他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会把你的名字印在海报上。一旦印好了,你就再也逃

不掉了,因为纸张匮乏。在这段时间里,你会被困在娱服会。”
就像在布莱切利庄园那时候一样,波莉想。“我会告诉他,我让你回家处理交接的事儿了,顺便练习台词。”哈蒂说着,递给她一份剧本。“明天三点你再来排练。”
“谢谢。”波莉说着,走出服装间,匆匆穿上自己的衣服。“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匆匆走出大门,回到工作委员会,希望森特利太太已经下班了,好能找到别人调换工作,可她还在那里。波莉只好试试第二天早上早点过来。
“还顺利吗?”波莉到家时,艾琳问她道,“你被分配到救援队了?”
“没有,他们让我到娱服会给部队表演。”
“你是说唱歌跳舞?”阿尔夫问。
“嗯。”
“你知道怎么唱吗?”宾妮问。
“不知道,倒也没什么关系。”
“你该不会去埃及慰问军队吧?”艾琳很担心。
“不会,我在伦敦的阿尔罕布拉剧院表演。”
“太好了。”艾琳松了口气。等到她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问道:“阿尔罕布拉没遭到过轰炸吧?”
“没有。”波莉说,尽管她也不能肯定。她知道在演出期间没有剧院被炸毁,但在演出前后和排练期间,还是会有炸弹袭击那里,阿尔罕布拉剧院看上去就像一个火坑


但她不打算告诉艾琳这些。“我还不确定会不会做这份工作,”她说,“我可能会调换到一个空袭预警站的岗位上。”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工作委员会,看看森特利太太在不在那里。幸好她不在。她挑了一个看上去最有同情心的人,提出了自己的竞聘理由,但她得到的回应是向她

陈述每一项服务工作重要性等完全没有怜悯心的唠叨——“每一项任务,无论多么卑微或看似多么微不足道,对战争的贡献来说都至关重要”——还告诉波莉,她没有机会

被重新分配到空袭预警站。“除非有来自部队主管的推荐,你应该没有吧?”
还没有,波莉想,于是她去了布卢姆斯伯里、牛津街还有肯辛顿的每一个空袭预警站。
所有这些地方的人都告诉她“目前人手很充足”。
“也许六个月后会有空缺。”诺丁山空袭预警站的主管说。
大轰炸四个月后就结束了,她沮丧地想,并要求和驻地司令官谈谈。
“她要到三点钟才能回来。”主管告诉她。
到了三点,她就得去排练了,现在已经是一点多了。她只能花两个小时的时间找工作。一个个空袭预警站去问已经来不及了,她需要找一个知道哪些职位缺人、了解情

况的人。
汉弗莱斯先生,他在圣保罗教堂,波莉心想。他认识那个地区所有的民防人员。他甚至有可能说服他们中的一个人帮她上岗。
她急忙赶到地铁站,搭上开往圣保罗站的地铁,跑上楼梯,走出车站,向教堂走去。
然后她又一次陷入恐慌。自从迈克的追悼会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这段时间,工作人员已经清理了主祷文街、纽盖特街和卡特巷被烧焦的建筑残骸,只留下圣保

罗教堂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片平坦的灰蒙蒙的废墟上。
“就好像被一枚精确制导导弹袭击过的样子。”波莉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匆匆地沿街走着,突然想起了未来的牛津,这会是它现在的样子吗?
“看路。”一个女人说,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她差点和一个穿空军女子勤务队制服的女人撞到一起。
“对不起。”波莉说着,急忙绕开她跑上了山,然后跑过院子,上了台阶,跑进教堂。
桌子边和南边走廊上都没有人。如果汉弗莱斯先生今天不在怎么办?她一边想,一边从正厅向外走,汉弗莱斯先生在北耳堂,和三名海员站在那堆沙袋前,沙袋堆在福

克纳船长的纪念碑边上。
“在皇家海军里,你们肯定会对福克纳船长的事迹感兴趣的。”汉弗莱斯先生说,尽管海员们并没有这种想法,他们看上去无聊又烦躁。“福克纳船长是我们最伟大的

海军英雄之一,尽管他不像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或纳尔逊勋爵那样出名。他……”
“汉弗莱斯先生,”波莉急忙跑过去叫住他。“对不起,先停一下,我……”
“塞巴斯蒂安小姐,”他说着,转过身来。“我一直希望你能回来!你今天能来真是太好了。”
他转身对海员们说:“先生们,我得离开一会儿,我要和塞巴斯蒂安小姐说会儿话。我马上就回来。”他把波莉带到穹顶下。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他说着把波莉领到唱诗班席。“他和你一样,也是《世界之光》的崇拜者。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欣赏它。”
“我今天有点儿赶时间。”波莉说道,可汉弗莱斯先生没在听。
“我们在正厅的时候,我看见他从这里来。”老人把波莉领进教堂的半圆形小室。圣坛仍被封锁着等待修理。“哦,天哪,”汉弗莱斯先生说着,环顾四周的梯子和脚

手架。“他不在这里。我敢肯定我就是在这里看见他的。”
“汉弗莱斯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想麻烦你帮我当上空袭预警员。”
“空袭预警员?那不是年轻女士能做的工作。”他说着,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四下找人上。“这项工作又累又危险,还有空袭和其他突发情况。冬天这么冷,整夜都得待

在外面。你会被冻死的。”
不管我做什么,最后都逃不过一死,她心想。
“当空袭预警员不会比当消防值班员更危险。”她说,但汉弗莱斯先生仍在找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该不会是走了吧!”老人表现得很焦躁,沿着唱诗班席的过道往回走。“我很想让你见见他,我把你的事都告诉他了。他真的很绅士。你知道他第一次看见《世界

之光》的时候说了什么吗?他说:‘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能被原谅。’很有趣,不是吗?人们看到的是什么?每看一次,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
“如果空袭预警员不行,那其他民防工作也可以。”
“霍布斯——就是我要让你见的那位先生刚刚出院。”老人盯着南耳堂昏暗的角落。“恐怕他的日子不好过。他在一次炸弹爆炸中受了伤,头部被炸伤了,至今仍未完

全康复。我去检查一下北耳堂。”他说,尽管很显然霍布斯先生不在那里——他们刚从那里过来。
海员们也不在了,他们一定是看准机会溜了。
“霍布斯先生对福克纳船长纪念碑的喜爱程度几乎和对《世界之光》一样深。”汉弗莱斯先生说,波莉不太相信他的话。她猜那人是不是也逃走了。
“上个星期,警报解除后,我在这里发现了他。”汉弗莱斯先生若无其事地接着说,“他坐在一个柱子下,看着福克纳船长的雕像。”
这不可能,波莉想,那里堆满了沙袋。
“当我告诉他福克纳船长把两艘船绑在一起的事时,他似乎什么都清楚。‘他把船绑在了一起。’他还说……”
“霍布斯先生肯定已经回家了,”波莉说,“我也得走了。要是有人能帮我干上民防部门的工作,你记得告诉他我的名字。”
“他不可能回家了,我觉得他应该是无家可归。他家可能是在让他受伤的那次空袭中被毁了。好几个晚上我都在这里看到了他。”
“晚上?”
“没错,第一天晚上,我让一名消防值班员陪他回家——他身体不太好,我一想到在灯火管制的夜里他在外面游荡的样子就心酸——我问他住在哪里,他说:‘我的家

不在了。’”
“不在了?”
“是啊,想到他在这样的天气里无家可归,只有一处避难所可以去,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您说他每天都来,有多久了?”波莉问。
“好几个星期了。”老人说着,走回穹顶处。“新年前不久他就来了。你刚才恐怕是错过他了。真是太遗憾了,我很想让你们两个认识一下。”
“他长什么样子?”
“长什么样子?他和我年龄差不多,也许还大一点,高高瘦瘦的,戴眼镜。我猜他可能当过老师,因为他对圣保罗教堂的历史了如指掌。他总是心事重重。我觉得可能

是他的家人在爆炸中丧生了,他看起来很悲伤,所以出于这个原因我想让你见见他。我觉得你也对《世界之光》感兴趣,可能也会让你高兴起来。”
老人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我知道他在哪儿了,”汉弗莱斯先生说,“他每次离开都要到那里看最后一眼。”然后他穿过正厅,但波莉已经跑到了老人前面,跑向南

通道,祈祷那人还在那里。
那人果然还在那里,站在画像前,手里拿着帽子,疲倦地垂着肩膀,仰望着布满荆棘的耶稣的脸。
汉弗莱斯先生说过“人们每次看这幅画的时候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这话没错。这一次,基督看起来没有烦闷,也不恐惧,而是在为画前的两人神伤。
波莉走上前去,把手搭在丹沃斯先生的袖子上,说:“都过去了。”说完就大哭起来。
伦敦 1941年冬
“但是你知道自己犯了谋杀罪,是不是?”他问。
——阿加莎·克里斯蒂,《ABC谋杀案》
波莉看着丹沃斯先生站在《世界之光》前面,有那么一会儿,她感觉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就像来圣保罗教堂找巴塞洛缪那夜将一个人错认成丹沃斯一样。那根本不是

他,而是一个和他长得相像的人。
这人好像比波莉所认识的丹沃斯先生要老得多,那件破衣服,那顶破帽子,牛津的服装部可从来没做出过这么货真价实的行头。他看起来很疲倦。汉弗莱斯先生说过他

“心事重重”,“状态不太好”,但情况看上去远比这糟糕。他看上去筋疲力尽,一副完全挫败的样子。丹沃斯先生一生中可没遇过什么失败。
但甚至在看清楚他之前波莉就认出他了——更糟的是,那天晚上她看见的抬头仰望圣保罗教堂穹顶的那个人也是他。他看起来如此颓废,如此挫败……像她和艾琳陷入

困境那样,深感无助。他不是来救大家的,他也同样被困住了。
但他在这里至少说明牛津没事。他们没有改变历史,盟军也没有输掉战争;牛津并没有被摧毁;也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即使丹沃斯先生也遭了难,至少他还在这里,见

到他时,波莉同样欣喜若狂。
“我真的很高兴……”她开口道,丹沃斯先生转过身看着她,但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波莉走向他,他从波莉身边退开,直到身体重重地撞到《世界之光》上


天哪,汉弗莱斯先生说他被炸弹炸伤了,还住院了。他该不会是脑子受伤了吧?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所以他现在看上去那么惊恐?因为他根本不

认识她?“您是丹沃斯先生吗?”波莉轻声试探道,因为汉弗莱斯先生随时都会来。“是我……”
“波莉,”他低声说道。“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有时候在医院里,我觉得所有的一切——牛津,时间旅行,还有你——都只是一个梦。
“不是梦,”波莉说,“真的是我。艾琳,我是说梅洛普也来了。见到您她会很开心的!真的太好了!”她走过去拥抱丹沃斯先生。
“不。”他说着,把双手挡在前面不让她靠近,“一点儿都不好,你还不知道……”
“没事,我们已经知道传送点不能用了。迈克尔……”她及时收住脚步。她得告诉他迈克尔的死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看上去身子太虚弱,承受不住这个坏消息。
“我们都清楚,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波莉说,但丹沃斯先生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他说,“波莉。”他张了张嘴,然后停了下来,好像不忍心告诉她似的。还有什么比知道他们回不去更糟糕的呢?是什么让他看起来这么……哦,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