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饭桌旁说,“你真的不能对宾妮太严厉,她已经尽力了。”
“严厉?”巴斯科姆太太说,“她在那张桌子边坐了整整一上午了,一直抱怨头痛,是我把所有洗衣服和熨衣服的活儿都干了!谁让她……”
“头痛?”艾琳急忙跑回厨房,蹲在宾妮的椅子旁边。“宾妮?”女孩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太亮了,黑眼圈很明显,错不了。她把手放在宾妮的额头上,烧得厉害。“

你觉得不舒服吗?”
“嗯,嗯。我只是头疼。”
艾琳领她上楼去了宴会厅。“躺下会感觉好些的。”她一边说,一边帮宾妮脱衣服。
“我得了麻疹,是吗?”她哀哀地问。
“恐怕是的。”艾琳说着,把她的背心拉到脖子上,还没有出现皮疹的迹象。“一旦疹子发出来,你就会感觉好些的。”
但是疹子没有出来,宾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其他症状,除了持续攀升的温度,还有顽固的头痛。她躺在床上,眼睛紧闭,两个拳头抵着额头,好像是为了防止头爆炸。

“你确定是麻疹吗?”艾琳问斯图尔特医生,想到了脊膜炎。
“有些孩子疹子发出来的时间要久些,”他安慰艾琳说,“等着瞧,宾妮明天早上就会好的。”
但是她没有,而且她的温度还在攀升。医生下午来的时候,已经是39℃了。医生说:“每四个小时给她一茶匙这种粉末,加一汤匙的水。”医生递给艾琳一个纸袋。
“降温的?”
“不,是发麻疹的。一旦皮疹出来,发烧就会自行消退。”
药粉也无济于事。又过了三天,宾妮才猛地发出疹子来,但这并没有减轻她的痛苦。她的皮疹是鲜红色的,而不是粉红色的,覆盖了她的每一寸皮肤,甚至是她的手掌

。“疼。”宾妮叫喊着,头一直在枕头上摆来摆去。
“她病得很重。”医生说,这似乎算不上什么技术上的诊断。他测了体温,39.5℃,然后听了听她的胸部。“麻疹感染了她的肺。”
“她的肺?”艾琳问,“你是说肺炎?”
他点点头。“是的,我要你用糖蜜、干芥末和牛皮纸给她的胸脯做一贴膏药。”
“不是应该把她送去医院吗?”
“医院?”医生似乎有点惊讶。
艾琳咬了咬嘴唇。很明显,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会因为得了肺炎而去医院,他们为什么要去医院呢?医院也束手无策,没有抗病毒药物,没有纳米疗法,甚至连抗生素也

没有,除了磺胺和青霉素,不,连这些也没有。
青霉素要到战后才开始广泛应用。
“不用太担心,”医生拍了拍艾琳的胳膊说,“宾妮年轻又强壮。”
“但是,你不能给她吃点什么治发烧吗?”
“你可以给她一些甘草根茶,”他说,“每天给她用酒精擦洗三次。”
茶,膏药,玻璃温度计——这些老古董在20世纪还能幸存下来真是奇迹啊,艾琳愤愤不平地想。医生离开后,她用酒精给宾妮滚烫的胳膊和腿擦拭了一遍,然而跟茶一

样,并没有什么用。随着夜色渐深,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睡得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呻吟,一直到午夜才终于睡踏实。艾琳给她裹好被子,又起身去看其他的孩子。
“别丢下我!”宾妮大声说道。
“嘘,”艾琳说,又匆匆回到她身边坐下,“我在呢,嘘,我不走,我只是去看看其他孩子。”她伸手去摸宾妮的前额。
宾妮气呼呼地挣脱开。“不,你不是,你要走了,去伦敦,我看见了。”
她肯定是想起了艾琳和西奥多在车站的那一天。“我不去伦敦,”艾琳安慰地说,“我就在这儿,和你在一起。”
宾妮猛地摇头。“我看到你了,巴斯科姆太太说了,好女孩不会去树林里见男人。”
她神志不清了,艾琳想。“我去拿温度计,宾妮,马上回来。”
“我就是看到她了,阿尔夫。”宾妮说。
艾琳去拿了温度计,在酒精里蘸了蘸,又赶回来。“放在你的舌头下面,宾妮。”
“你不能走,”宾妮直勾勾地盯着艾琳说,“只有你一个人对我们好。”
“宾妮,亲爱的,我需要给你量体温。”艾琳重复道,这次宾妮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乖乖地张开嘴,静静躺着,一直等了很久,艾琳取出温度计,她才翻身合上双

眼。四周黑漆漆的,艾琳看不清温度。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桌上的台灯旁边。40℃,如果宾妮的高烧持续不止的话,她会死的。
凌晨两点,艾琳给斯图尔特医生打了电话,但他不在家。他的管家告诉她,医生刚刚去穆迪的农场接生去了,牧场那边没有电话。这意味着艾琳只能靠自己了,可她也

无可奈何。如果她的存在会影响历史事件,传送网绝不会把她投放到拜克伯里。不过,传送网阻止的改变应该是能影响历史进程的那些啊,才不会管区区一个疏散儿童是否

能扛过麻疹呢。宾妮既影响不了诺曼底登陆日发生的事情,也决定不了谁打赢战争。
即使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艾琳也不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她至少要试试把她的体温降下来。但怎么降呢?用酒精擦拭完全没有效果。把她放在一桶冷水里

?以她虚弱的身体,这种刺激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她需要退烧药来降低温度,但是1940年人们没有那样的药物。
不对,他们有,她灵光一闪,如果卡罗琳夫人没有带走的话。她悄悄走出病房,沿着走廊跑到卡罗琳夫人的房间。她可千万别带走了阿司匹林药片,千万。
她没有。盒子就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几乎还是满的。艾琳一把抓起来,放在口袋里,匆匆赶回病房。开门声吵醒了宾妮,她坐起来,疯狂地挥舞着双手。“艾琳!”她

抽泣着。
“我在这里,”艾琳抓住她滚烫的手说,“我在,我只是去拿药了。呃,没事,我在这里。”她从盒子里拿出两片药片,端起宾妮的水杯。“我哪儿都不去,来,吞下

去。”宾妮接过药片,艾琳撑起她的头,“乖女孩,现在躺下。”
宾妮紧紧抓着她。“你不能走,你要是离开了,谁来照顾我们?”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艾琳说,双手盖在宾妮又烫又干的手上。
“你发誓。”宾妮喊道。
“我发誓。”艾琳说。
霍迪尼,美国已故魔术大师,擅长逃脱术。
伦敦 1940年9月17日
伦敦居民正在遭受一场巨大的磨难,何时结束,何等严酷,不得而知。但他们在面对和应付这场磨难中所表现出来的沉着冷静、不屈不挠,让全世界还身处自由的人们

惊叹不已。
温斯顿·丘吉尔/1940年
到了星期二晚上,波莉依然没有找到工作。“目前没有任何空缺,”正如韦林和吉洛家居店的人事经理所说,“在这种局势不稳的时候。”
“不稳”的说法稍显温和,但当时的人是出了名的轻敌。被炸毁的建筑物和被炸得粉碎的人在报道中被称为“事故”;无法通行、四处残骸的街道被称为“路线改道”

;今天白天,两次迫使她的求职进程中断的空袭被叫作“希特勒茶歇”。
只有哈维尼克斯百货公司的一位初级售货员愿意直截了当地说:“谁知道呢,兴许早上商店就不在了,没地儿会雇人。”她说得对。德伯纳姆和亚德威克两家百货商店

都没给她面试机会,迪金斯和琼斯百货甚至都不让她填申请表,而其余的每家店都在丹沃斯先生的黑名单上。
这太可笑了,波莉想,乘坐地铁到了诺丁山门站。这些商店全部都是夜间被炸的,只有其中一家——帕吉特百货——有人员伤亡,而且还是在波莉回归现代三天后才被

炸。
但是,丹沃斯先生肯定已经对她没及时回牛津报到感到非常愤怒了。她最好不要再轻举妄动,惹丹沃斯先生发火,这意味着她必须要么在汤森兄弟,要么在彼得罗宾逊

找到工作,而且要尽快。如果她明天还没回去报到,丹沃斯先生很可能会觉得她出事儿了,然后派检索小组来带她回去。
她在车站楼梯口的报摊买了《每日快报》和《每日先驱报》,再匆匆赶回里基特太太家,满心希望今天的晚餐比昨晚的好点。昨晚吃的腌牛肉土豆泥,寡淡无味,煮得

烂糊糊的,里面净是土豆和卷心菜,混了点嚼不动的红色肉粒。
然而并没有。今晚的肉粒灰不溜丢,味同嚼蜡,是大比目鱼——据里基特太太说。土豆和卷心菜煮得太烂,已经无法区分。幸好晚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警报响了,波莉

不必硬着头皮吃完。一到圣乔治教堂下面的避难所,她立马就打开了《每日先驱报》,翻到“出租”板块,可是上面所有房间的地址都在黑名单中。
她又把报纸翻到“招聘广告”板块。陪护、内务女仆、司机。人们都打仗去了,波莉心想,或者去军工厂工作了。保姆、杂役女佣。没有一个女店员的招聘广告,《每

日快报》上也什么都没有。
“还是没有运气?”莉拉问,她正帮薇芙把头发用夹子夹起来。
“没呢,恐怕没有。”
“会有的。”她一边说,一边把薇芙的头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薇芙也鼓励地补充道:“等轰炸停了,他们就会开始雇人。”
我等不了那么久,波莉心想,不禁猜想如果她告诉他们“这次轰炸”还会持续八个月之久,她们会说些什么,告诉她们即使在伦敦大轰炸结束后,间歇性的袭击还会持

续三年之久,之后还要面临V-1和V-2导弹。
“你有没有试过约翰刘易斯百货?”莉拉问道,用牙齿咬开发夹,“我在回家的路上无意中听到一个女孩说店里需要人手。”
“穿好点的裙子。”薇芙说,“不过,你必须要快点,明天一开门就去。”
来不及了,波莉想,今晚它就会被击中。幸好那位老绅士这时过来送报纸解救了她,她才不用立即回复她们。迄今为止,每天晚上老绅士都要借《泰晤士报》给她看。

她道了谢,翻到“招聘广告”,还是一无所获。
莉拉已经做好了薇芙的发型,她们正在看一本电影杂志,讨论着卡里·格兰特和劳伦斯·奥利弗各自的魅力。波莉原打算在地铁站观察避难人员的,但圣乔治反而更适

合。这里各色人等都有——各个年龄段、各个阶层——又足够小,她可以观察到每个人。最重要的是,她听得很清楚。她星期日从圣保罗回来经过银行站时,发现地铁站里

的噪声经过弯曲的天花板和隧道的反射,简直震耳欲聋。
而这里,即使在爆炸声中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从母亲给三个小女儿读的童话故事——今晚是《长发公主》——到教区牧师和维文太太讨论教堂的丰收祭,而且每晚来

的人都一样。
那位母亲是布莱福德太太,三个女儿从大到小分别是贝丝、伊雷妮和特洛特。“她的教名是黛博拉,但我们称她为特洛特,因为她跑得飞快。”布莱福德太太向织毛衣

的白发女子希巴德小姐解释道。年纪稍小的那位老姑娘是拉布鲁姆小姐,她和维文太太都是圣乔治教堂妇女协会的成员,这就解释了她们关于祭坛鲜花和祭品的所有讨论。

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是道明先生,西姆斯先生的狗叫尼尔森。
唯一一个她没有查到名字的就是那位给她《泰晤士报》的老绅士。她把他定为退休职员,但他的举止和口音又属于上流社会。
贵族之一?有可能。大轰炸打破了阶级壁垒,公爵和仆人现在并排坐在避难所里,但贵族肯定会有比这更舒适的去处。
他选择这个避难所一定事出有因,比如西姆斯先生来这里是因为地铁不许狗进入。又或者希巴德小姐,星期天她曾提起她是从寄宿处过来的(她、道明先生和拉布鲁姆

小姐都租住在里基特太太的房子里),她来这里是为了有个伴儿。“总比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好得多吧。”希巴德小姐说,“真不好意思说,我

几乎盼望着空袭来呢。”
老绅士的理由显然不是为了陪伴。除了向波莉提供他的《泰晤士报》外,他几乎从未与其他避难者打过交道。他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其他人聊天或旁若无人地阅读

。波莉辨认不出书名——看起来很学术的样子。但外表往往具有欺骗性,就像牧师看的貌似是教会书籍,其实却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寓所谜案》。
拉布鲁姆小姐正在向里基特太太和希巴德小姐讲述白金汉宫爆炸的炸弹。“它就在国王和王后起居室外面的四合院爆炸的,”她说,“他们差点就死了!”
“哦,天哪,”希巴德小姐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问,“他们受伤了吗?”
“没有,但肯定受惊不小。幸运的是,公主在乡下,平安无事。”
“长发姑娘才是公主。”坐在母亲膝上的特洛特本来正听着母亲读童话故事,突然抬起头说。
“不,她不是,”伊雷妮说,“睡美人才是公主。”
“那王后的狗呢?”西姆斯先生问道,“它们在白金汉宫吗?”
“《泰晤士报》没有说。”拉布鲁姆小姐说。
“当然没说,谁会想到狗呢。”
“上个星期《每日画报》上刊登了一则广告,为狗寻找防毒面具。”牧师说。
“我觉得巴兹尔·拉思伯恩很帅气,不是吗?”薇芙说。
莉拉做了个鬼脸。“不,他太老了,我觉得莱斯利·霍华德才帅呢。”
这时,高射炮的声音响了起来。道明先生说:“是河岸街。”紧接着东面又是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一波接一波。“又是东区。”
“你知道王宫被击中后王后说了什么吗?”拉布鲁姆小姐问道,“‘现在我一眼就看得见东区了。’”
“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维文太太说。
“大家都说她非常勇敢。”拉布鲁姆小姐说,“她压根儿就不怕炸弹。”
你们也不怕啊。波莉原本希望观察人们适应大轰炸的过程,从胆战心惊到坚贞不屈,他们表现出的无懈可击的勇气曾令大轰炸期间抵达英国的美国记者刻骨铭心。但他

们已经过了这个阶段,现在完全到了对空袭置若罔闻的地步,这才区区十一天而已。
他们甚至似乎听不到上面的垮塌声和爆炸声,只有偶尔爆炸声特别响时才抬头看看,然后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去,多半关于战争。西姆斯先生每天晚上都要报道德国和

英国皇家空军飞机坠毁的数量;拉布鲁姆小姐则围绕王室,讲述“我们亲爱的王后”对遭受轰炸的社区、医院和空袭预警站的每一次访问;希巴德小姐忙着为“我们的小伙

子们”织袜子;就连长期讨论电影明星和跳舞的莉拉和薇芙也开始议论加入皇家女子海军服务队的事了。莱斯利·霍华德,莉拉觉得帅气的明星,在皇家空军服役。1943年

,他的飞机被击落,他不幸牺牲。
布莱福德太太的丈夫在军中,牧师有一个儿子在敦刻尔克受了伤,正在奥平顿住院,人人都有亲戚朋友或应召入伍,或因轰炸而无家可归,但他们谈起这些时那种欢快

、八卦的语气,让你感觉他们对身边此起彼伏、接踵而至的轰炸完全置若罔闻。即便是西姆斯先生的小猎犬尼尔森似乎也不太受轰炸困扰。按道理说,狗对噪声的敏感本应

让它们更加难受。
“哦,太傻了!”莉拉说,“莱斯利·霍华德比克拉克·盖博要帅得多。”
“女巫说:‘你必须给我长发公主,’”布莱福德太太读道,“然后她把孩子从父母那里带走……”波莉想知道布莱福德太太是拒绝与她的小女儿们分开,还是她们疏

散过又回来了。梅洛普曾说过,伦敦大轰炸开始前,疏散儿童中有75%都已经返回了伦敦。
“听起来好像空袭正在向北转移。”西姆斯先生说。
的确像是在转移。最近的高射炮已经停了下来,飞机的轰鸣声也已经减弱到低沉的嗡嗡声。“那个残忍的女巫把长发公主锁在一座没有门的高塔上,”布莱福德太太还

在读,特洛特快要睡着了,“长发姑娘……”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特洛特直直地坐了起来。肯定是被空袭预警员在街上逮到的人,波莉猜,她看看门,又看看牧师,希望他放人进来。
牧师没有动,其他人也没动,大家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每个人,包括小特洛特,都盯着门,他们脸色苍白,双眼圆睁,身体紧绷,好像受到了偌大的打击一样。第一

天晚上我站在外面敲门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个模样吧,波莉想,这就是他们在门打开前的表情,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我。
她还以为他们已经适应轰炸了,真是大错特错。恐惧一直都存在,只是隐藏在表象之下而已。她突然想到圣保罗教堂的那幅《世界之光》,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一边没

人开门了,他们太害怕了。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特洛特爬到母亲身上,脸埋在母亲的脖子里,布莱福德太太把其他女孩也拉近自己。拉布鲁姆小姐紧按着胸口,贵族先生伸手拿起雨伞

,他和道明先生都站了起来。“是德国人吗?”贝丝尖声问道。
“不,当然不是。”布莱福德太太回答,但显然他们心里都深以为然。
牧师深吸了一口气,穿过房间,把门闩打开,开了门。两名年轻女孩,身穿空袭预警服,头戴铁质头盔和防毒面具,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关上门!”里基特太太说

,维文太太也附和道,“注意灯火管制。”正是她们跟波莉说过的话。
女孩们关上了门,拉布鲁姆小姐微笑致意。特洛特放开了母亲,伊雷妮把拇指抽出来,换了根手指重新吸。薇芙朝莉拉挤了挤,给她们腾坐的地方。里基特太太继续瞪

着她们,一脸怀疑,不过那时她也是这样瞪波莉的。那两个年轻女孩环顾四周,把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哦,天哪,也不是这里。”其中一个失望地说。
“我们要回站里,但黑暗中迷路了。”另一个人说,“这里有电话可以用吗?”
“恐怕没有。”牧师抱歉地说。
“那你能告诉我们怎么去格洛斯特台地吗?”
“格洛斯特?”道明先生说,“你们迷路了。”
她们确实迷路了。格洛斯特台地远在马里波恩那边。
“这是我们第一次值班。”第一位年轻女子解释说,牧师开始给她们画路线图。
“她们是德国人吗?”特洛特小声问母亲。
布莱福德太太笑了起来。“不,她们是我们这边的。”
牧师递给她们路线图。“你们不是应该留下来,等到空袭过去吗?”牧师问道,但她们摇了摇头。
“迟到的话队长会要了我们的命的。”因为外面噪声太大,第一位提高嗓门说道。
“但非常感谢。”另一个喊道,然后她们打开门,飞快地离开了。
梅洛普的朋友迈克尔应该到这里来,而不是敦刻尔克,如果他想要观察英雄如何保护人们,波莉想。她刚刚就亲眼见到活生生的英雄,不光是空袭中还愿意走上街头的

年轻女性,还有明知可能是德国人还鼓足勇气,穿过地下室,打开那扇门的牧师,又或者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夜以继日地坐在这里,等待着要么被炸弹直接击中,要么是一

触即发的大军压境,全然不知能否活到下一个警报解除铃声响起。
不知道——这是历史学家永远无法理解的一件事。历史学家可以观察当时的人,与他们一起生活,试着让自己置身其中,但不可能真正体验到他们的经历。因为我知道

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知道希特勒没有入侵英国,他没有使用毒气弹,也没能摧毁圣保罗,或伦敦,或世界。我知道这里的人们失去过什么。但他们不知道啊,他们经历了伦

敦大轰炸、诺曼底登陆,经历了V-1和V-2导弹,谁也不能打包票说未来一定会更好。
“长发姑娘后来呢?”特洛特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给我们讲讲后面的故事。”贝丝和伊雷妮插话道,但一页没读完她们就都睡着了,只有特洛特还在努力睁着大眼睛。她们太小,不懂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懂有可能

会发生什么。波莉对此很庆幸。
其他人肯定也跟她一样,想要保护她们。维文太太和拉布鲁姆小姐放低声音几近耳语,西姆斯先生伸手把毯子拉到贝丝的肩膀上,布莱福德太太对他笑了笑,继续读书

。“经过多年寻找,王子听到了长发公主的声音……”
“妈咪,”特洛特坐起来拉扯母亲的袖子,“如果德国人进……攻了呢?”女孩怯生生地说出“进攻”两个字。
“不会的,”布莱福德太太说,“丘吉尔先生不会允许的。长发姑娘的眼泪落在王子的眼睛上,他恢复了视力,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要是他们就是来了呢?”
“他们不会的,”她的母亲坚定地说,“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你知道的,对吗,亲爱的?”
特洛特点了点头,说:“万一你死了呢……”
特洛特意为小马驹。
达利奇,萨里郡 1944年6月14日
切记不要向敌人提供导弹落点的任何信息,这会帮助他们定位射击点。
内政大臣赫伯特·莫里森/1944年6月16日
到了星期三早上,仍然没人提起贝思纳尔格林区的铁路桥,也没人提及12号晚上落下的其余V-1导弹,玛丽开始有点担心了。
如果头四个V-1导弹如植入体所记录的时间落下,她们早就应该听到风声了。但站里她之前没见过的最后两名急救队员帕里什和苏特克利夫-海特也已经从普莱特那里拿

了胶布回来,那儿距离第一枚V-1导弹坠落的地方仅有四英里。而塔尔博特也给贝思纳尔格林站打了电话,要她们只要有舞鞋捐过来就给她留下,那边对不管是炸弹还是尾冒

黄色火焰的奇怪飞行物都只字未提。
报纸上也毫无只言片语,但这是玛丽意料之中的事。政府一直到15号才会公开V-1导弹的秘密,因为当时有上百枚导弹过来,不可能再遮掩下去,但她原以为至少会有一

些关于瓦斯爆炸事件的新闻。可伦敦的报纸上没有任何报道,《南伦敦宪报》上的头条是贝蒂·邦廷小姐与来自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等兵约瑟夫·莫雷利订婚,而急救队的

唯一话题就是谁先穿粉红色的网纱长裙。如果在来急救站之前,她没有做历史知识的前期准备,此时她甚至推断不出战争正在进行当中,更看不出人们还在遭受袭击。下一

批导弹要到明天晚上才会发射,所以她也没有办法抛出这个话题。
无论如何,她还是尽量尝试。“我本来应该星期一到的,”她说,“我错过什么了吗?”
“诺曼底登陆。”里德一边打磨指甲一边回答。
“还有翻翻车,”正在试穿粉色连衣裙的坎伯利说,“要是我们知道你会来的话,我们就会给你换那件本色花边的。”她转向葛伦薇尔说:“我穿这件没法呼吸、吃东

西,还得换出去才行。”她又转身对玛丽说:“我说,肯特,你不会刚好有晚礼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