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火花一闪。
“直到他偷来的穿梭机驶离‘胜利号’,他才知道西塔甘达人正在发动进攻。”迈尔斯低声说道,“计划很好,时机烂透……他完全可以掉头,但他选择了试着执行计划……”欧瑟自己选择了死亡?这种说法是不是能让人好受点?
西塔甘达人的攻势不怎么成功,但结束后撤相当成功。他们保持着令人沮丧的良好秩序。这一轮战斗的交换比对登达立人略为有利。好几艘西塔甘达舰只遭到了重创,还有一艘被彻底炸烂了。登达立和游骑兵的损害管控频道上一片忙乱。登达立人还没有损失任何一艘飞船,但有些飞船已经失去了火力,或者发动机、控制系统、生命保障系统、护盾,等等。下一轮攻击将会造成更大破坏。
用三艘换我们的一艘,他们也承受得起。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步步为营,最终他们必定会获得胜利。迈尔斯漠然地想到。除非我们得到增援。
几个小时过去了,西塔甘达人再度整好了阵形。迈尔斯在战术室外现在专门用来给他们休息的高级军官起居室里稍稍打了个盹儿。他太紧张了,没法像董那样,在军官起居室里倒头就睡,还竟然一觉睡了十五分钟。迈尔斯知道,董并不是为了鼓舞士气在故作轻松:那种烦死人的鼾声谁都没法假装出来的。
从监控器上都能看见西塔甘达增援部队正横穿沃维恒星系陆续赶到。这里有个时间和风险之间的权衡。西塔甘达人等得越久,他们的火力优势也就越大;但他们等得越久,他们的敌人也就越有可能恢复。毫无疑问,在西塔甘达指挥舰上有一台战术计算机,它已经计算出了一条概率曲线,标明了敌我双方机会消长的最佳交叉点。要是那些该死的沃维人能够更加积极主动地出击,攻击通过他们行星基地附近的补给线就好了……
他们又发动进攻了。董盯着面前的显示器,他的双手大部分时间放在控制面板上,粗大的十指急速舞动着,发布命令,修正命令,期待结果;小部分时间则放在膝头,双手下意识地时而紧握,时而张开。迈尔斯的手指跟随着董的动作微微颤抖着,他的大脑则竭力揣摩着董的思路,想把董所有的技巧都吸收进去。随着旗下飞船上的感应器或发信机渐渐出现损坏,他们的数据网络中的结点在陆续掉线了,他们对战局的把握随之出现了潜在的缺漏。西塔甘达人打穿了登达立人的阵形,猛烈攻击……一艘登达立飞船被打得四分五裂;另一艘的武器全熄火了,正竭力爬升逃出射程范围;三艘游骑兵飞船靠在一起一同脱离了战场……形势不妙……
“鲨饵三号报告!”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其他频道上的声音,把迈尔斯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保持这个虫洞路径安全!援兵来了。”
“现在说这个!”董嘴里一声怒吼,手上却开始快速地重新调配兵力,把虫洞周围这一小片战场包围住,保证其中不再有舰只残骸、导弹、敌军火力,特别是没有任何装备着内爆枪的敌军飞船。那些处在能够及时做出反应的位置上的西塔甘达飞船看起来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犹豫地观望着。登达立人的动向显示出有变化要发生了。也许他们正在准备撤退……也许很快就有可乘之机出现了……
“那见鬼的玩意儿是什么?”董说。一个硕大的,暂时还无法辨识的东西出现在虫洞的咽喉部位,然后立刻开始加速。他调出了读数:“这东西太大了,不可能开那么快。太快了,不可能那么大!”
还没等电视屏幕上显出图像,迈尔斯就从那艘飞船的能耗级别认出了它是什么。他们搞的这次试验巡航真是惊人:“那是‘赛格王子号’!贝拉亚帝国给我们的增援部队到了。”他有些晕,艰难地吸了口气,“我不是向你保证过……”
董大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满是赞美和钦佩。
其他飞船也陆续跟了上来。是阿斯伦德和波尔的海军舰队。它们迅速散开,摆出进攻——而不是防守——阵形。
西塔甘达队形中荡起的涟漪犹如无声的绝望哭号。一艘装备着内爆武器的西塔甘达飞船勇敢地朝“赛格王子号”猛冲过去,然后被炸成两半时他们才发现,“赛格王子号”上的内爆枪进行了改进,射程是西塔甘达内爆枪的三倍。这是第一次致命的打击。
第二次打击从通信联络网上传来。一个声音说西塔甘达侵略者不投降就灭亡——以海根联盟舰队、格雷果·弗·贝拉皇帝以及联合舰队司令官,阿罗将军/弗·科西根伯爵的名义。
有那么一会儿,迈尔斯还以为董要晕过去了。董令人担忧地喘息了一下,兴奋地大叫起来:“阿罗·弗·科西根!到这儿来了?真的太棒了!”然后他把声音略微放低了一丁点,朝迈尔斯“悄悄”问道:“他们是怎么让隐退了的他重新出马的?也许我能够见到他!”
迈尔斯想起来了,董是个军事史迷,而且是个迈尔斯父亲最疯狂的崇拜者。如果他不能/不愿坚决地控制住自己的话,他会口若悬河地一口气罗列出这位贝拉亚将军之前指挥过的所有战役的已公开的细节。“我会看看我能不能安排一下。”迈尔斯许诺道。
“如果你能安排这样一次会面的话,孩子……”董吃力地将思绪从研究军事史的业余爱好转回到他的正业——创造军事史上来(必须承认,这两者还是关系挺紧密的)。
西塔甘达的舰只开始突围。起先是惊慌失措的飞船各自单独行动,然后形成了相互协同的舰群,还试图组织起一支断后队伍。“赛格王子号”和支援舰群连一毫秒的时间也没有浪费,立刻就追了上去,向企图形成撤退阵形的敌军舰船发动了攻击,把它们打得七零八落,产生了更多的落单飞船,个个心惊胆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守卫他们行星周围高空轨道的沃维舰只受到了鼓舞,最终脱离轨道,加入了攻击,让西塔甘达人的撤退变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溃败。西塔甘达人之前让他们为自己的家乡有多么担惊受怕,沃维的这些后备军现在就有多么冷酷无情。
最后的仔细扫荡,对严重破坏的舰船的损管工作,人员救援工作……迈尔斯沉浸其中,过了好几个小时才渐渐意识到,登达立舰队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第十七章
离开战术室之前,迈尔斯仔细地跟“胜利号”的安全部门核实了一下情况,以确定他们围捕逃犯的进程。仍然处于失踪或情况不明的只剩下了欧瑟,“游隼号”的船长,另外两名对欧瑟忠心耿耿的军官,卡维罗司令,还有米特佐夫将军。
迈尔斯十分肯定,他确实在监视器上看见了,欧瑟和他的军官被烧成了放射性尘埃。米特佐夫和卡维罗也上了那艘逃逸的穿梭机吗?卡维罗要是最终死在西塔甘达人的手里,真是相当讽刺。不过——这点必须承认——她无论死在谁的手里都同样讽刺。沃维人,兰道尔游骑兵,阿斯伦德人,贝拉亚人,或者是其他任何被她欺骗过的人。她在海根枢纽的职业生涯短暂而辉煌,最终的死亡也干净利落——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但迈尔斯很不情愿地想起了卡维罗最后对他说的那些恶毒的言语。要是那些话成了临死发出的诅咒,那可就有几分预言的色彩了。他本该更加害怕米特佐夫,而不是卡维罗。应该是这样,但实际上却不是。他打了个寒战,借来一名卫兵陪他一起走回自己的船舱。
半路上他遇见了一批刚从穿梭机上下来,正被送往“胜利号”医务室的伤员。“胜利号”处于预备队位置(其实这点的影响不大),所受的攻击还没有超过护盾系统的处理极限,但其他一些飞船可没那么幸运。太空战中死亡和受伤人数的比例通常与行星表面战斗中的相反,死亡人数远多于受伤人数;不过在人造小环境还没有遭到破坏的幸运情况下,受伤的士兵也许能够活下来。不知怎么,迈尔斯改变了方向,跟随在伤员队伍后面。他到医务室能帮什么忙?
有人负责鉴别伤情,把伤员分类,不把轻伤员送到“胜利号”上来。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三名严重烧伤者和一名头部重伤的伤员,他们被焦急等待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迅速运走了。有几个士兵神志还清醒,静静地等待着轮到自己。他们被用充气带固定在浮板上,一动也不动。疼痛和止痛药的联合作用下,他们的眼睛一片混浊。
迈尔斯尽量跟每一位还醒着的伤员说几句话。他们有的茫然地看着他,有的则似乎能理解他的意思;他在后面一类人跟前稍微多待了一会儿,尽可能地给他们以鼓励。然后他退出医务室,在门口沉默着站了几分钟,他鼻子里满是战斗结束后医务室里那熟悉而可怕的气味:消毒液,鲜血,烧焦的皮肉,小便,还有电子设备的气味混在一起。最终,他发现疲惫已经让自己思维发蠢,一无是处,摇摇欲坠,垂泪欲滴。他扶墙站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上床。如果有谁真需要他出面指挥的话,他们可以来找他。
他揿下欧瑟房间的密码锁,心里想着:既然现在这房间已经归他继承,那他应该把密码数字改一下。他叹了口气,走进房间。迈进门之后他立刻发现到了两个不幸的事实。第一,他走进医务室时把卫兵打发走了,之后忘了叫他回来;第二,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他正要退回到过道里去,背后的门就已经关上了,结果他的背砰地一下撞在了门上。
米特佐夫将军暗红色的面庞甚至比他手中拿着的那把银光闪闪的神经干扰枪更引人注目。枪口对准了迈尔斯脑门正中。
米特佐夫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套对他来说小了点的灰色登达立制服。站在米特佐夫身后的卡维罗司令官也穿着同样的制服,她穿上大了点。高大的米特佐夫看上去很愤怒。卡维罗看上去……有些奇怪。愤怒,讥讽,怪异地笑着。她的脖子上布满瘀青。身上没带武器。
“终于!”米特佐夫低声说道,一副“胜利号”上的胜利者的架势,“抓到你了。”他露出个龇牙咧嘴的怪笑,一步步走近迈尔斯,然后伸出一只大手捏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墙上。他当啷一声丢下了神经干扰枪,两只手掐住迈尔斯的脖子。他没有要扭断它的意思,而是在用力挤压。
“你绝不可能活着——”迈尔斯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就被卡得彻底无法呼吸了。他能感到自己的气管正嘎吱作响,正在崩塌;大脑缺血让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头胀得似乎要濒临爆炸。要说服米特佐夫放弃这次谋杀是不可能的了……
卡维罗悄然无声地行动了,动作好像一只灵巧的猫。她朝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去,拿起被扔下的神经干扰枪,然后往后退了几步,转到迈尔斯的左侧。
“斯坦尼斯,亲爱的。”她用温柔亲切的语气说道。米特佐夫正专心致志地享受着把迈尔斯一点点慢慢掐死的过程,连头也不回。卡维罗再开口时,显然是在模仿米特佐夫的腔调,引用他说过的话:“‘把你的腿给我张开,你这个婊子,要不我就把你的脑浆打出来。’”
米特佐夫扭过头去。然后他的双眼骤然瞪大。一道蓝光啪的一声正中他的眉心。卡维罗把他的脑浆打出来了。尽管迈尔斯脖子上的骨头是用塑料加固过的,还是差点就被垂死痉挛中的米特佐夫掐断了。米特佐夫倒在地上。神经干扰枪杀死人后电化学反应产生的刺鼻味道朝迈尔斯扑面而来。
迈尔斯身子都软了。他背靠在墙,不敢动弹。他让自己的目光从尸体上慢慢抬起,投向卡维罗。她的嘴唇上露出了极其满意的微笑。卡维罗刚才那句话是直接引用的米特佐夫最近的发言吗?他们肯定在欧瑟的房间里像猎人般潜藏了好几个小时了。这么长的等待时间里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沉默在延续。
“我不……”迈尔斯咽了口唾沫,试着清了清被掐青了的喉咙,沙声说道,“我不是抱怨——这点请你注意——可是,为什么你不过来也给我一枪呢?”
卡维罗得意地笑了:“迅速地报复比不报复好。慢慢地一点点报复就更好了。但要想彻底享受报复的快乐,我必须首先活下来。总有那么一天的,小子。”她把神经干扰枪往边上一斜,仿佛是要把它插进枪套,但只是垂下了手,放在身侧,把它枪口朝下拎在手里。“你发过誓,保证我安全离开海根枢纽的,爵爷大人。但我现在才认为,你真的会傻到信守诺言。我不是抱怨——这点请你注意——那,如果欧瑟给了我们不止一件武器;或者,如果他把神经干扰枪给了我,把他舱门的密码告诉斯坦尼斯,而不是相反的话;或者如果欧瑟答应我的乞求,把我们一起带走的话……事情的结果也许就不同了。”
会大不相同的。迈尔斯非常、非常慢,并且非常、非常小心地一寸寸挪动脚步,一直挪到通信终端旁,然后接通了安全部。卡维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在他们估摸增援部队快要到的时候,卡维罗漫步走到迈尔斯身旁:“你知道吗,我低估了你。”
“我可从来没低估过你。”
“我知道。我不太习惯那种……谢谢。”她不屑一顾地把神经干扰枪扔到了米特佐夫的尸体上。然后,她突然咧开嘴笑着一个转身,用一只手搂住迈尔斯的脖子,使劲亲吻着他。她的时机把握堪称完美:迈尔斯还没来得及把她推开,埃蕾娜和乔达克中士就已经带着一队安保人员撞开舱门冲了进来。
迈尔斯走出“胜利号”的穿梭机,通过短短的一截软管,登上了“赛格王子号”。他妒忌地看着四周,看着清洁、宽敞、灯光璀璨的通道,看着前方那队衣冠楚楚、英气勃勃,脚跟一碰全体立正的仪仗队员,看着那些身穿贝拉亚帝国的绿色军装、等候在那里的仪态高雅的军官。他不安地偷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灰白两色的登达立军服。“胜利号”是登达立舰队的主力舰,是舰队的荣耀,可现在看起来却仿佛缩成了一颗小小的沙砾,使用过度,破烂不堪。
啊哈,可如果我们之前没那么过度使用自己的话,你们现在不可能看上去那么漂亮。迈尔斯自我安慰道。
董、埃蕾娜和乔达克也都像旅游者一样好奇地瞪大眼睛,四下打量着。迈尔斯坚决喝令他们立正,面对招待他们的主人们干净利落的敬礼,好好地受礼和回礼。
“我是纳托契尼中校,‘赛格王子号’的副舰长。”在场军衔最高的一名贝拉亚人自我介绍道,“这位耶果罗夫中尉将陪同内史密斯将军您和伯沙瑞·杰萨克中校去见弗·科西根将军。董准将,我将亲自带你参观‘赛格王子号’。我乐意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当然,必须是答案不涉机密的情况下。”
“当然。”董那张大脸满是得意之色。事实上,如果他再得意一点,大概就得自我膨胀得爆炸开来了。
“你们的会见和我们的参观结束后,我们将和弗·科西根将军在高级军官食堂共进午餐。”纳托契尼中校继续对迈尔斯说道,“我们最近一次在那儿宴请的客人是波尔的总统及其随行人员。时间是十二天前。”
确信这些雇佣兵们明白了他们被赐予了何等殊恩之后,这位贝拉亚副舰长便领着兴奋的董和乔达克沿着走道离开了。迈尔斯听到董在掩饰不住地咯咯怪笑:“和弗·科西根将军共进午餐,嗬,嗬……”
耶果罗夫中尉比了个手势,示意迈尔斯和埃蕾娜往相反的方向走,“你是贝拉亚人吗,夫人?”他向埃蕾娜问道。
“我父亲是向已故的皮欧特伯爵宣誓效忠的战士。为他效力了十八年。”埃蕾娜说,“死于为伯爵效力途中(译者注:这里埃蕾娜悄悄打了个马虎眼。后一句中的“伯爵”指的是阿罗。参见《贝拉亚》和《战争学徒》)。”
“我明白了。”中尉充满敬意地说道,“那你和伯爵一家都很熟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会受到接见——迈尔斯几乎可以看出他的想法。
“啊,是的。”
中尉低头看看“内史密斯将军”,比刚才问埃蕾娜时更好奇一点地问道:“而你,呃,我想,是贝塔人吧,长官?”
“我出生在贝塔。”迈尔斯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平平淡淡地用贝塔口音说道。
“你也许会发现,我们贝拉亚人做事的方式比你所习惯的方式要正式些。”中尉提醒道,“伯爵大人,你要知道,是习惯于受到符合他的身份地位的敬重和尊崇的。”
迈尔斯看着那个诚实的军官在寻找礼貌的说法告诉他“要叫他长官,不要用袖子擦鼻子,还有你们贝塔人那套该死的平等主义论调也不能有”,心里乐开了花。“你们也许会觉得他很可怕。”耶果罗夫最后总结道。
“一个自命不凡的老古板,是吗?”
中尉皱起眉头:“他是个伟大的人。”
“啊,我敢打赌,中午吃饭的时候,如果我们让他多灌点酒的话,他会放下架子,讲出最精彩的黄色段子来。”
耶果罗夫脸上礼貌的笑容凝固了。埃蕾娜眼珠子一转,弯下身子,用坚决的口气低声说道:“将军,请自重!”
“哦,好的。”迈尔斯遗憾地叹了口气。
中尉的目光越过迈尔斯的头顶,感激地瞥了埃蕾娜一眼。
迈尔斯边走边对“赛格王子号”的干净整洁大感钦佩。这一方面因为它是一艘新船,另一方面它的设计思想中除了战争之外同时还考虑了外交。它既适合载着皇帝进行国事访问,又不失其军事效能。他看到前面的过道交叉口有块墙板脱了,一名少尉正指挥着几个技术人员在进行小小的维修工作——不对,上帝啊,那块板子这才是初次安装上去。迈尔斯听说,“赛格王子号”是带着一堆安装工作人员离开轨道奔赴战场的。他扭头往后看了看。要不是上帝的恩典加上米特佐夫将军,我本来该在这儿的。如果他能在基里尔岛不惹是生非,老老实实待着,只要六个月……看着那个忙碌的少尉,他心中一阵刺痛,不合逻辑地嫉妒起来。
他们来到了军官区。耶果罗夫中尉领着他们穿过一个前厅,走到一间陈设简朴的司令官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的面积是迈尔斯以前在任何贝拉亚飞船上见过的办公室的两倍。门悄悄打开的同时,坐在桌前的阿罗·弗·科西根伯爵将军就抬起了头。
迈尔斯走进房间时,心里突然一阵紧张。为了掩饰,也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嘴里飞快地蹦出一连串话来:“嘿,你知道么?整天这么奢侈地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你们这些帝国的蜗牛们全都会变成肥胖的软蛋的噢。”
“哈哈!”弗·科西根将军从椅子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匆忙中撞在了桌角上。嗯,这不奇怪。他眼睛里那么多泪水,怎么看得清呢?他紧紧地抱住了迈尔斯。迈尔斯咧嘴笑笑,眨眨眼睛,咽了口唾沫,把脸靠在那凉爽的绿色衣袖上。等弗·科西根伯爵伸直抓着他的手臂时,他已经基本上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脸部表情。伯爵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孩子?”
“很好。跳过虫洞时您的感觉如何?”
“很好。”弗·科西根伯爵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告诉你,有些时候,我的一些顾问真想杀了你。有些时候,我也同意他们的观点。”
刚才耶果罗夫中尉正在报告他们的到来(迈尔斯没听见他说什么,他怀疑自己的父亲也没听到),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此刻他仍然张着嘴站在那里,一副完全被惊呆了的模样。乔尔中尉勉强忍住笑意,从桌子的另一边站起身来,好心地把耶果罗夫悄悄引回外面。“谢谢你,中尉。将军非常感谢你的服务。没别的事了……”乔尔扭头看了一眼,心事重重地扬了扬眉毛,跟在耶果罗夫身后走了出去。在门关上之前的一刹那,迈尔斯看到这位金发中尉四肢摊开,在前厅中的一张椅子里坐下,把头向后一仰,摆出一副准备等待很久的休憩姿态。有时候,乔尔简直殷勤体贴得不可思议。
“埃蕾娜。”弗·科西根伯爵艰难地松开迈尔斯,转过身去用力握了一下埃蕾娜的双手,“你没事吧?”
“是的,长官。”
“我真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考迪利亚让我向你转达她的爱意和最良好的祝愿。如果我见到你的话,她要我一定提醒你,啊——我必须一字不差地说出那句话,那是她们贝塔人的一句俏皮话——‘家就是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去,他们都会欢迎你的地方。’”
“我简直能听见她的声音。”埃蕾娜笑了,“告诉她,我谢谢她。告诉她……我会记住那句话的。”
“很好。”弗·科西根没再逼她,“坐,坐。”他朝着椅子挥挥手,把椅子朝终端桌前挪了挪,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在切换到工作模式的一瞬间,他的表情松弛下来,然后再度集中了注意力。上帝啊,他看起来真累。刹那间,迈尔斯在心里想到。这简直糟透了。格雷果,这都要怪你。不过,格雷果应该已经明白了。
“关于停火的最新消息是?”迈尔斯问道。
“仍然在顺利执行。谢谢你。所有还没有跃迁回去的西塔甘达的舰只都是因为奈克林杆(译者注:全名“奈克林场发生杆”。一种作者虚构的设备,用于制造出虫洞航行时必需的“奈克林场”,将三维空间的飞船折叠到五维时空泡中以穿过虫洞)或控制系统损坏了,或是驾驶员受伤了。或三者兼而有之。我们正让他们修复其中的两艘,然后让基干船员驾驶着跃迁回去。其余的已经救不回来了。我估计,六个星期内就可以恢复有限制的商业航行。”
迈尔斯摇了摇头:“五日战争就这么结束了。我连一次都没面对面地看见哪怕一个西塔甘达人。费了那么大功夫,流了那么多血,结果只为了恢复‘事前状态’(译者注:原文这个词为拉丁文)。”
“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西塔甘达有好几名高级军官被召回到他们的首都,去向他们的皇帝解释他们‘未经授权的冒险行动’。他们估计得以死谢罪。”
迈尔斯哼了一声:“其实是以死为他们的失败赎罪吧。‘未经授权的冒险行动’,这话有谁信啊?他们何必呢?”
“策略,孩子。一个撤退的敌人,你应该尽量让他多带些面子回去。但是不让他们带走其他任何东西。”
“我明白,肯定是你用策略把波尔人摆平了。我还一直以为西蒙·伊林会亲自来把我们这些迷路的孩子给拖回家去呢。”
“他也很想来。但目前我们两人不能同时离开国内。我们用来掩饰格雷果失踪的脆弱假象随时有可能崩溃。”
“说到这儿,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挑选了一名长相跟格雷果很像的年轻军官,告诉他有人在策划暗杀皇帝的阴谋,我们想让他当诱饵。上帝保佑他。他立刻就表示愿意。他——以及他的保安人员,后者也听到了同样的故事——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在弗科西根萨尔洛过了段安逸的生活,吃着最好的食物——却全都得了消化不良。最后我们把他送到乡村去野营,因为来自首都的询问越来越紧迫。我敢肯定,人们就算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也快了。不过既然格雷果已经回来了,那我们就可以爱怎么解释怎么解释了。不,他爱怎么解释。”弗·科西根伯爵略微皱了一下眉头,表情古怪。说奇怪,是因为看起来他也不是完全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