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哔的响了一声,转动起来。迈尔斯猛地惊醒过来。这时他才意识到,在自言自语的孤独中,他进入了类似催眠的状态。时间过去了多久?
来访者是卡维罗,身穿游骑兵制服,英气勃勃。有一名卫兵在门外站岗。门关上了。看来又是一次秘密谈话。迈尔斯挣扎着整理思绪,回想起自己准备说什么。
卡维罗在迈尔斯对面坐下,刚好坐在米特佐夫坐过的位子上,做出某种意义上同样放松的姿态。她身体前倾,双手虚握,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专注而自信。迈尔斯盘着腿靠墙坐着,明显感到自己处于不利地位。
“弗·科西根勋爵,呃……”她头一歪,自己中断了寒暄,“你气色看上去很糟啊。”
“单身拘禁的生活不适合我。”太久不说话之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得不停下来清了清嗓子,“也许需要一个图书阅读器——”他大脑中的齿轮开始转动,“——或者,一段做运动的时间,那样会更好。”那样他就可以离开禁闭室,跟那些可以收买的工作人员接触。“我的健康问题迫使我过一种自律的生活,否则健康状况就会恶化,阻碍我的正常生活。我迫切需要运动的时间。不然我会生重病的。”
“嗯。我们会考虑的。”她一只手捋了一下短发,然后重又回到正题上,“那么,弗·科西根勋爵。跟我讲讲你母亲的情况。”
“啊?”对于军事审讯来说,这可真是个令人头晕眼花的急转弯,“为什么?”
她露出一个讨好般的微笑:“格雷果的故事让我很感兴趣。”
格雷果的故事?皇帝已经接受过吐真剂审讯了?
“你想知道什么?”
“嗯……我知道弗·科西根伯爵夫人是外星人。一个贝塔人,嫁到了你们的贵族家庭。”
“弗氏不是贵族,是军人种姓。不过大致没错。”
“上位者们——不管他们怎样称呼自己——对她怎么样?我原来以为贝拉亚人完全是些地方主义者,对外星人有偏见。”
“我们是的。”迈尔斯爽快地承认了,“大多数贝拉亚人——所有阶层都一样——在孤立时代结束,贝拉亚被重新发现之后初次接触的外星人是西塔甘达侵略军。他们给我们留下了很坏的印象。我们把他们赶走已经有三四代人的时间了,但这种印象还在。”
“但是没人质疑过你父亲的选择?”
迈尔斯不解地抬起下巴:“他当时四十多岁了。而且……而且他是弗·科西根勋爵啊(译者注:当时迈尔斯爷爷还在世)。”我现在也是。我怎么就没享受同等待遇?
“她的身世背景没什么关系?”
“她过去是贝塔人。现在还是。她起初是在宇宙勘测局工作,但后来成了一名一线军官。在我们愚蠢地试图入侵埃斯科巴的那场战争中,贝塔殖民地帮助埃斯科巴人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因此,尽管是你们的敌人,但她的军人背景实际上有助于她赢得弗氏们的尊敬和接纳?”
“我想是的。另外,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在弗·达瑞安觊觎皇位期间,她再度在当地人心目中树立起了很高的军事威望。当我父亲分身无术时,她好几次统率过忠诚于皇帝的部队。”并且还亲自担负起了为四处躲藏的五岁皇帝提供安全保障的责任。比她儿子迄今为止为二十五岁的格雷果提供保障的努力要成功多了。实际上,说到这儿出现在他脑子里的形容是完全搞砸了。“从那以后,没人再敢惹她。”
“唔。”卡维罗往后一靠,半是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这么说,有成功先例。那么,是可能成功的。”
什么,什么可能成功?迈尔斯用一只手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些,更集中精神:“格雷果怎么样?”
“挺好玩的。”
“郁郁寡欢者”格雷果陛下“好玩”?不过,卡维罗的幽默感……如果跟她人格的其他部分匹配的话,多半同样是邪恶的:“我是说他的健康。”
“以气色而论,他比你好多了。”
“我相信,他吃得比我好。”
“怎么,真正的军旅生活的滋味对你来说太刺激了么,弗·科西根勋爵?你和我的士兵们吃的是一样的。”
“不可能。”迈尔斯举起一块啃了一半的早餐狗粮,“那样的话,他们早就哗变了。”
“哎,天哪。”她皱起眉头,同情地看着那坨让人恶心的玩意儿。“居然是这东西。我记得早就宣布它们不适食用了啊。怎么还会拿到这儿来?肯定是有人在克扣经费。我给你要一份标准早餐?”
“好的,谢谢。”迈尔斯马上答道,然后他顿住了。她非常巧妙地把他的注意力从格雷果身上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他必须时刻想着皇帝的事情。到现在,格雷果已经吐露出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了?
“你知道么,”迈尔斯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正在沃维和贝拉亚之间制造一起重大的星际事件。”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卡维罗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格雷格的朋友。我救了他,让他免于落入沃维秘密警察手中。他现在是在我的保护下,时机成熟时便会重新恢复他的合法地位。”
迈尔斯眨了眨眼:“沃维有秘密警察吗?”
“差不多吧。”卡维罗耸耸肩,“当然,贝拉亚肯定是有的。斯坦尼斯好像很害怕他们。其实,帝国安全部那些人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失职,现在肯定非常尴尬吧。我恐怕他们有些名不副实啊。”
不完全是这样。我就是帝国安全部的。我知道格雷果在哪里。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帝国安全部仍旧对舞台上的剧情发展一清二楚。迈尔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或者该说,帝国安全部的人员正潜藏在台下。
“如果我们大家是这么好的朋友。”迈尔斯说,“那为什么我还被锁在这小房间里?”
“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你啊。毕竟,米特佐夫将军曾公开威胁说,呃——怎么说来着——说要打断你体内的每一根骨头。”她叹了口气,“恐怕亲爱的斯坦尼斯很快就要失去他的作用了。”
迈尔斯想起米特佐夫在那次谈话中还讲到的其他事情,脸色一下子苍白了。“因为不忠诚?”
“完全不是。只要控制得当,很多时候不忠也可以变得很有用。但是总的战略形势也许很快就要发生不可思议的急剧变化。我这些时候苦苦栽培他的功夫也全白费了。我希望贝拉亚人不会都像斯坦尼斯那样单调乏味。”她微微一笑,“我真心希望如此。”
她身体前倾,显得更认真了。“格雷果,呃,从国内逃出来,是为了躲避顾问们的压力?他们想让他跟一个自己厌恶的女人结婚?真的吗?”
“他没对我说起过这事。”迈尔斯大吃一惊。且慢——格雷果在外面到底在搞什么?他最好还是小心点,别坏了格雷果的事:“不过,是有……这种关心。如果在不久的将来,如果他死了,却没有留下继承人的话,很多人担心之后会发生派系斗争。”
“他没有继承人?”
“各派系的意见总是不一致。唯一的例外是在格雷果本人的问题上。”
“所以他的顾问们会很高兴看到他结婚。”
“我想他们会高兴得不得了的。唔……”迈尔斯对交谈主题的转变一直觉得有些不安,此刻这种不安骤然化为了一道灵光,仿佛一阵冲击波到来之前爆炸的闪光,“卡维罗司令官——你不会是在设想你能让自己成为贝拉亚的皇后吧?是不是?”
她笑得越发奸诈了:“我当然不能。但格雷格可以啊。”她坐直了身体。显然迈尔斯那副无比震惊的表情让她大为光火:“为什么不呢?我的性别正合适。而且,显然,我的军事背景也正合适。”
“你多大了?”
“弗·科西根勋爵,你这问题真是太无礼了。”她蓝色的眼闪闪发亮,“如果我们站在同一阵线,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
“卡维罗司令官,我觉得你不了解贝拉亚,或贝拉亚人。”实际上,卡维罗的指挥风格在贝拉亚历史上某些时代会相当适合。比如疯皇尤里的恐怖统治时期。但过去二十年里,贝拉亚人一直在努力摆脱那一切。
“我需要你的合作。”卡维罗说,“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的合作会非常有用。对我们两人都很有用。你的中立是可以……容忍的。但是,如果你要积极反对,那就有麻烦了。你会有麻烦。不过我想,我们不应该刚刚开始共事就陷入采取否定态度的陷阱。你说呢?”
“那名货船船长的妻子和小孩——或者说,那对寡妇和孤儿——到底怎么样了?”迈尔斯把这个问题从牙缝里一个个字挤了出来。
卡维罗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是个叛徒。最恶劣的那种。为钱出卖了他的星球。他在进行间谍活动时被抓住了。从道德上来说,下达死刑命令和执行死刑命令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同意。在许多地方的法典中的确如此。但死刑和谋杀之间也没有区别吗?沃维并没有处于战争状态。他的行为也许是非法的,确实可以合法地逮捕、审讯、关押,或者进行反社会人格矫正——审讯这一步被丢到哪儿去了?”
“一个贝拉亚人竟然为法律程序而争辩?真奇怪。”
“他的家人到底怎么样了?”
该死的,她已经获得了一段用于思考的时间:“那些没趣的沃维人要求把他们释放了。当然,我不想让他知道他们已经不在我手中,否则,我会失去从远距离控制他的行为的唯一方法。”
谎言还是真话?不得而知。但她对自己的错误避而不谈。她的反应完全是模式化的:用恐怖手段确立统治地位。因为她的地位尚未稳固。不对,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地位没有信心。我了解她脸上的那种表情。杀人犯偏执狂的表情对我来说犹如家常便饭。我曾经有这么一个偏执狂作为我的保镖,十七年之久(译者注:指伯沙瑞军士。详情见《荣誉碎片》《贝拉亚》和《战争学徒》)。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卡维罗虽然危险性丝毫未减,在迈尔斯眼里却似乎显得有几分温馨,有几分熟悉。但他应该努力让自己显现出被说服、没有威胁的样子,哪怕这样会让他恶心。
“不错,”他表示赞同,“下达连自己都不愿执行的命令是极端懦弱的。而我必须承认,司令,你不是个懦弱的人。”就是这个语气。在被说服,但同时又没有过快地改变自己的立场,那样会显得可疑。
她眉头一抬,露出讥讽的神色,仿佛在说:“你有什么资格来评断我?”不过,她还是略微放松了些。她看了看表,站起身来:“我要暂时离开,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合作的好处。我希望,你对数学理论中的囚徒困境问题足够熟悉。这将是一次对你智慧的趣味测验,看看你能不能理论联系实际。”
迈尔斯勉强还给她一个怪异的笑容。她的美貌,她的活力,甚至她过度闪耀的自我,的确有其迷人之处。格雷果是不是真的……为卡维罗动心了?毕竟,格雷果没有看见她举起神经干扰枪然后……在格雷果的人身安全面临这样的袭击之际,一名优秀的帝国安全部军人应该怎么做?反过来勾引她?为了皇帝,自己做出牺牲来跟卡维罗来一小段风流韵事?这方案就跟扑到一颗声波手雷上,试图用身体挡住它爆炸的威力一样毫无吸引力。
而且他也很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门关上了,遮住了她弯刀似的笑容。他抬起手,想提醒她别忘了给他改善伙食的诺言。但为时已晚。
但她还是记住了自己的诺言。一个经验丰富,但表情不丰富的勤务兵用小推车送来了午饭。有五道上等好菜,两杯酒,还有解酒的意式浓缩咖啡。迈尔斯不相信卡维罗的部队也吃得这么好。他想象着一队面带笑容,酒足饭饱,体态痴肥的美食家们快乐地漫步走向战场的景象……那些狗嚼棒会更有助于提高攻击性的。
迈尔斯试着对勤务兵提了点要求,结果送下一车饭来的时候,勤务兵还给他带来了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有干净的内衣,一套上面没有军衔标志、已经改到适合他的身材的游骑兵制服,一双柔软舒适的拖鞋;还有一管脱毛剂和一套各式洗漱用品。迈尔斯大为鼓舞,利用折叠盥洗室的脸盆里把自己的身子一截截擦洗了一遍,并且在穿衣服之前还刮了个脸。他感到自己活得又像个人样了。啊,合作的功效。卡维罗并不是真的那么难以捉摸。
上帝啊,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是雇佣兵这行的行家里手。她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哪怕走了些捷径,也一定要花相当一段时间。董也许知道她的底细。我想,她肯定至少会有过一次惨败吧。他真希望董现在就在这儿。见鬼的,他希望伊林此刻就在这儿。
迈尔斯越来越觉得,她的浮夸炫耀是一种有效的手段,是为了让她的部队为之倾倒。就像是画着一脸舞台妆给远处的人看。如果距离适当,这种做法可能会很有效。他祖父时代某个广受爱戴的贝拉亚将军就是这样:随身带着一杆等离子步枪当作轻便手杖使,从而备受关注。迈尔斯私下里听说,那支枪是没上子弹的——那人并不傻。有个弗氏少尉也类似,他会在任何可能的场合佩带一把样式古老的匕首(译者注:迈尔斯在自嘲)。一个标志,一面旗帜。对大众心理的精心计算。不过卡维罗在公众面前的个人形象肯定已经超过了这一战略所需。她自己内心会不会知道自己过分做作了,有些害怕?你想得美啊。
哎,一旦尝到了卡维罗,你脑子里就会老想着卡维罗,不能清晰地进行战术计算。集中思想,少尉。她把维克托·罗萨的事情忘了么?格雷果有没有编造出些能解释他们在波尔太空站相遇的鬼话?格雷果似乎给卡维罗提供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事实——真的如此么?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个让人讨厌的准新娘子,而格雷果对迈尔斯还不够信任,没对他说。迈尔斯开始后悔了。也许当时不该对格雷果那么尖刻。
他的思绪还在像一只跑轮上兴奋不已的老鼠般漫无目的地飞驰的时候,门上的密码锁又响了起来。是的,他要假装合作,答应任何条件,只要她能给他一个机会核实一下格雷果的情况。
卡维罗出现了,身边还有一个士兵。那人看上去依稀有些面熟——是逮捕他的打手之一?不……
那人把脑袋探进门里,困惑地盯着迈尔斯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卡维罗。
“是的,就是他,没错。陶-佛得那场外环战争中的内史密斯将军。到哪儿我都认得出他这个小不点的个儿。”他又对迈尔斯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干什么,长官?”
迈尔斯在大脑中把那人身上制服的棕黑两色转换成灰白两色。嗯,是了。有几千名雇佣军都卷入了陶-佛得战争。战争结束后,每个人都得找到新的出路。
“谢谢你。这就行了,军士。”卡维罗抓着那人的胳膊,用力把他拖开。那名军士边走边提出建议:“将军,你应该试试雇用他,他是个军事天才……”传到囚室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过了一会儿,卡维罗又出现了。她站在敞开的房门口,双手放在背后,下巴前突,满脸恼怒和猜疑。“总而言之,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迈尔斯摊开双手,无力地笑笑。偏偏就在他准备说服她让他走出这个地洞的当口……
“哈。”她一个向后转,气急败坏地跟外面的人说着什么。门关上了,切断了她的语声。
现在怎么办?懊丧的迈尔斯真想一拳砸到墙上。但那样墙面肯定会把力量反弹回来,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第十三章
不过,那天下午,三重身份都已暴露的他仍旧获得了锻炼身体的机会。船上的一间小健身房被清了场,专供他一人使用。他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一面试用各种各样的器械,一面用他敏锐的眼光研究着房间设置,估算着通往警卫把守着的出口的距离和冲锋路径。要是伊凡在这儿,迈尔斯可以给他想出好几个打翻一名警卫然后冲出去的办法。但体弱腿短的迈尔斯不行。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希望当初能带上伊凡。
在被押送回13号牢房的路上,迈尔斯和另一名囚犯擦身而过。这位正在门卫那儿安检的男人双眼血红,双腿直打晃,头上的金发被汗水打湿,看起来成了棕色的。迈尔斯震惊于这人的变化居然如此之大——更震惊于他的身份。欧瑟的那位副官。这位冷面杀手可真是大变样了。
他只穿着一条灰色裤子,赤裸着上半身。皮肤上东一道西一道,遍布着电击棍留下的青色伤痕。无痛注射器在他胳膊上留下的那些新鲜的粉红色注射点看起来就像是一排细细的爪印。他嘴边沾着口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时不时颤抖着咯咯两声。看起来他刚被审讯过。
迈尔斯太惊讶了,忍不住伸手抓起那人的左手检查了一下——是的,那只手的指关节上还有已经结疤的他自己的牙印。上周,在这个星系那头,在“胜利号”的气闸室内的搏斗留下的纪念。这位沉默的大副现在可一点都不沉默了。
押送迈尔斯的卫兵严厉地示意他继续往前走。迈尔斯边走边扭头往后看,差点摔了一跤。13号囚室的门关上了,他再度陷入了囚禁中。
你在这里干什么?迈尔斯觉得,在海根枢纽,这一定是个问得最多,但回答得最少的问题。当然,他敢打赌欧瑟的副官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卡维罗麾下的反情报部门准是海根枢纽地区最敏锐的。欧瑟的佣兵们是经过多久之后跟踪迈尔斯和格雷果来到这儿的?卡维罗的人发现并抓住他又花了多少时间?他身上的伤痕还是新的,不超过一天。
最重要的问题是,欧瑟的人到沃维站来只是作为广撒网的大搜捕行动的一部分,还是追踪着具体的线索而来——董妥协了?埃蕾娜被捕了?迈尔斯打了个哆嗦,狂乱地彷徨着。我是不是害死了我的朋友?
这么说,欧瑟知道的情况,卡维罗现在也知道了。那些被愚蠢地混在一起的真相和谎言,流言和错误。那么,迈尔斯的“内史密斯将军”这一重身份未必是像迈尔斯最初以为的那样出自格雷果之口。那名在陶-佛得打过仗的老兵显然是被哄过来做一次不带偏见的复核的。如果格雷果在有意对卡维罗隐瞒信息的话,那么,现在她会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没有隐瞒任何信息呢。也许他现在正身陷爱河呢。迈尔斯的脑袋突突直跳,感觉都快要炸开了。
半夜时分,几个卫兵来找迈尔斯,叫他穿上衣服。嗯,终于要审问我了?他想起了那个口水直流的欧瑟副官,心中有些畏缩。他坚持先洗漱了一通,又把那身游骑兵制服的袖口和衣缝全都拉平整,直到最后等在一旁的卫兵开始变得不耐烦了,用手指轻点电击棍朝他发出暗示。迈尔斯自己很快也会变成一个直流口水的傻子。另一方面,他在吐真药的作用下不管说出了什么,还会使情况变得更糟吗?在他看来,卡维罗已经知道了一切。他甩开卫兵抓着他的手,绝望地聚集起自己全部的尊严,大踏步从卫兵们中间走过,走向禁闭室外。
他们带着迈尔斯在灯光昏暗的飞船中穿行,搭上一座升降梯,来到了一个标着“底层甲板”的地方。迈尔斯猛地警觉起来。格雷果应该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他们来到一个舱门前。门上除了一个“10A”的号码牌之外一片空白。卫兵摁动号码锁,要求进入。门打开了。
卡维罗坐在一张电脑桌前,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一束灯光,照得她的漂白金发熠熠生辉。他们来到的应该是这位司令官的个人办公室——显然还连着她的宿舍。迈尔斯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搜寻着有没有皇帝来过这里的痕迹。还好,卡维罗身上穿着的制服整整齐齐。迈尔斯觉得对方显得有些疲倦,这让他非常高兴;至少他不是唯一一个这几天睡不好觉的人。她从桌子里拿出一把击晕枪,示威似的放在自己右手随时可以够到的位置,然后让卫兵们退了出去。迈尔斯伸长自己的脖子,到处寻找着无痛注射器的所在。她伸了个懒腰,向后一靠。她身上香水的气味跟她装扮成丽维亚·努时用的香水不同,多了些新鲜青草的味道,也更刺鼻,少了几分麝香味。香气从她白皙的皮肤上蒸发出来,撩动着迈尔斯的鼻子。他咽了口唾沫。
“请坐,弗·科西根勋爵。”
迈尔斯在指定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等待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的鼻孔里面开始痒得难受了。他坚持一动不动,没有抬起双手。见面后被问到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总不好意思去用手指挖鼻孔啊。
“你的皇帝现在遇到了可怕的麻烦,小勋爵。为了救他,你必须回到欧瑟雇佣军那儿去,重新掌握这支部队。等你夺回指挥权后,我们会和你联系,发出下一步的指示的。”
迈尔斯大吃一惊:“哪来的危险?”他噎住了:“你?”
“当然不是!格雷果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将是我生命中的至爱。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甚至为他放弃我的事业。”她装作虔诚地假笑着说。迈尔斯厌恶地撇了撇嘴。她咧嘴一笑:“如果你不按严格遵照指示去做,而有任何其他的行动,嗯……那就会让格雷果陷入超乎想象的麻烦中。落入更恶毒的敌人手中。”
比你更恶毒?那不可能……是不是?“你为什么希望我掌控登达立雇佣军?”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她瞪大了眼睛,眼光闪动,显然对于专属她自己的讽刺玩笑大为兴奋,“那会是个意外。”
“为这项事业,你给我什么样的支持?”
“把你送到阿斯伦德站。”
“别的呢?部队,枪支,飞船,金钱?”
“我听说,你凭自己的智慧就能成功。我希望看到你怎么成功。”
“欧瑟会杀了我的。他已经试过一次了。”
“我必须冒这个险。”
我好希望那个“我”字是真的,女士。“你是叫我去送死。”迈尔斯推断道,“可要是我没死,反而成功了呢?”他开始流眼泪了,还打了个喷嚏。他快要忍不住去揉揉痒得要发疯的鼻子了。
“小勋爵,制定战略的关键,”她和气地解释道,“不是选择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而是选择让所有道路都通往胜利的方向。尽善尽美。你的死自有用处;你的成功则是另一种。我要强调的是,任何过早与贝拉亚取得联系的企图都将导致适得其反的结果。完全的。”
一句精辟的战略学格言;他得记住这句话。“那么,让我从我自己的最高指挥官口里听到出发的命令吧。让我和格雷果谈谈。”
“啊。那将是对你成功的奖赏。”
“上一个听到这句话的家伙最后因为自己的轻信被一枪打在了后脑勺上。我们要不省点事吧,你现在直接给我一枪?”他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他鼻子里的鼻涕开始往下流了。
“我真没有杀你的意思。”她的眼睫毛冲着迈尔斯忽闪了几下。然后她坐直身子,皱起眉头,“真的,弗·科西根勋爵,我完全没想到你居然会哭鼻子啊。”
他吸了口气,伸出双手做了个绝望的祈求的姿势。她被惊呆了,真的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扔给了他。一块一股青草香味的手帕。在没有其他东西可用的情况下,他只好把手帕蒙到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