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这就是你们这儿的供需关系啊。”迈尔斯呼了一口气。伊林不会对他的开销账号上的这笔钱感到震惊的,“那个叫卡维罗的人出多少钱逮捕我?”
保安官又查看了一下他的报告板。他扬起了眉毛:“两万贝塔元。他一定非常想抓到你。”
迈尔斯轻轻吹了声口哨:“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保安官抽出他的拘役棍(译者注:一种连着手铐的棍棒。可以打人也可以用来把人牵着走)。“嗯。那么……”
“我得去筹措一下。”
“你得到拘留所去筹措了,先生。”
“但那样我就赶不上我的飞船了!”
“恐怕你说对了。”保安表示赞同,“考虑到剩下的时间和其他因素。”
“假设一下——如果这就是那个叫卡维罗的家伙的目的——他得逞之后撤回自己的出价呢?”
“他会损失一笔可观的存款。”
杰克逊联邦的正义女神真是瞎的(译者注:西方正义女神形象为蒙眼或者盲眼,象征不被表象迷惑。此处则反其意而用之)。可以被他们任意出卖给任何人。“嗯,我能跟我的助理说句话么?”
保安官抿起嘴唇,疑心重重地打量了欧佛霍尔特一番:“快一点。”
“你怎么想,军士?”迈尔斯转向欧佛霍尔特,低声问道,“他们好像没有收到逮捕你的订单……”
欧佛霍尔特看上去很紧张。他烦闷地抿紧嘴唇,眼神近乎恐慌:“如果我们能够登上飞船的话……”
剩下的话不言自明。埃斯科巴人和波尔人一样,不认同杰克逊联邦的法律。只要一上了航班,迈尔斯就算到了埃斯科巴的“领土”上;机长是不会主动把他交出去的。卡维罗愿意出、出得起足够的钱把整个埃斯科巴航班扣留下来吗?所需要的钱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试试看吧。”
迈尔斯转过身子面对着那两名联邦官员,微笑着伸出手表示投降。欧佛霍尔特则暴起发难。
军士第一脚就把那名巨人打手的拘役棍踢飞了。他就势旋身,举起双手朝着另一个家伙的脑袋用力砸下去。迈尔斯也已经动了起来。他躲过凶狠的一抓,使出全身力气朝大厅中央蹦去。这时,他看见了第三个打手——穿着便衣的。迈尔斯能看出他的身份是因为他把一个闪闪发亮的缠绊场发生器(译者注:本系列小说中作者假想了一种“缠绊场”,其原理不明,陷入其中的生物会受到类似高压电的攻击。这种力场在羁押、屏障等多个方面的多种设备上得到应用)扔到了迈尔斯因为过度运动打着战的双腿前。迈尔斯向前一扑,想就地滚开,保护自己脆弱的骨头。见此情景,那人轻蔑地大笑起来。嗡的一声闷响,迈尔斯撞到了大厅地板上,几乎背过气去。他紧咬牙关,吸了一口气,没有叫出声来,一时不知胸口的疼痛和脚踝上缠绊场造成的灼痛哪个更疼。他在地上扭动着,掉头望着先前所在的方向。
个子稍微小一点的那个打手正弯腰站在那儿,双手捧着脑袋,晃晃悠悠。另一个人正在重新拾起自己先前滚出老远的拘役棍。根据排除法,路面上那昏过去的一大坨肯定是欧佛霍尔特军士。
手拿棍棒的那个打手盯着欧佛霍尔特看了一会儿,晃晃脑袋,然后跨过他,朝迈尔斯走来。那个头昏眼花的打手抽出自己的棍子,对着倒在地上的欧佛霍尔特的头打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跟了过来。显然,没人想为欧佛霍尔特付钱。
“拒捕要加罚百分之十。”那个做主的打手冷冷地对倒在地上的迈尔斯说道。迈尔斯眯着眼睛看着上方他那闪亮的靴筒。电击棍(译者注:原文如此。这里忽然变了种说法。可能杰克逊联邦的拘役棍有电击功能)像大棒似的落了下来。
被连电带抽地打到第三下时,迈尔斯开始尖叫起来。第七下时,他昏了过去。
他清醒过来。醒得太早了点。此刻那两个身穿制服的人正拖着他往前走。他浑身抖得无法控制。呼吸也被搅乱了,不规律的浅呼吸让他得不到足够的氧气。他神经系统出现一阵阵刺麻感。周围的一切仿佛成了个旋转不休的万花筒。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进了电梯,经过走廊,然后又是几道光秃秃的功能性走廊。最后他们突然停了下来。那两个打手一松开他的胳膊,他就四肢着地,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另一名民事保安官从放着通信控制台的桌子后边朝他看过来。一只手抓住迈尔斯的头发,向后使劲一扯;网膜扫描仪的红光让他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状态。他的眼睛对强光似乎特别敏感。他发抖的双手被死死摁在一块某种识别板上;被放开后,他又倒下了,蜷成一团。他的口袋全被翻开了:击晕枪(译者注:原文如此……虽然前文并没有提到他身上有枪),各种证件,票据和现金等统统被塞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他们把迈尔斯身上的白色夹克扒下来,也塞进了那个袋子里——连同夹克里那些各有妙用的小秘密。迈尔斯沮丧地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喊叫。他的拇指被拉上去在袋口的指纹锁上按了一下,锁上了袋子。
拘留所的保安官伸长脖子:“他想出更高的价吗?”
“呃……”迈尔斯的脑袋又被拽了起来。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回答。
“他说他想。”拽着他的那个打手替他代劳了。
拘留所军官摇摇头:“我们得等到电击效果过去再说。伙计们,我觉得你们做得太过分了。他只是个小矮子啊。”
“是的。但他身边有个大个子,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这小变种人看起来是管事的,所以我们让他替他们两人受罚了。”
“很公平。”拘留所的保安官表示认可,“嗯,看来等他恢复还要一会儿。把他丢进号子(译者注:原文为“牢房”的俚语)里去,直到他抖得没这么厉害,能说话为止。”
“你确定这样好么?这小崽子看上去虽然很滑稽,但他也许还想捣鬼。也许他还有能力把自己赎出去。”
“唔。”拘留所的保安官审慎研究了一下迈尔斯,“那就把他丢进候审室吧。跟马尔达的技工们关在一起。他们是些老实人,会把他自个儿晾着的。而且他们很快就要走了。”
迈尔斯又被拖出去了——他的腿一点都不听指挥,只是痉挛似的抖动着。可能是支撑托架增强了电击在腿部产生的效果,又或者是电击跟绊网产生了联合作用。他眼前晃过了一个长长的房间。跟军营类似,两侧墙边各有一排小床。两个打手把他拉到人稍微少点的那一头,放到一张空床上——动作还算轻柔。那个年纪大一点的打手略微费了点时间给他整理了一下,在他仍然无法自控地扭动着的身体上盖了一条薄毯子。然后他们俩离开了。
时间过了一小会儿。没人打搅他,他沉浸于对自己身体上新的感觉阵列饶有兴味的鉴赏中。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尝遍了世上的各种疼痛,但那两个打手的电击棍在他身上找出了许多神经纤维、神经突触、神经节——他之前都从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么多会疼的地方。聚精会神关注自己身体上的痛点似乎并不是一种痛苦。实际上这让他体验到一种唯我论(译者注:哲学观点,认为除了主体之外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不存在的)的感觉。这看起来倒让他感觉轻松了许多——要是他的身子能别再那么跟发羊痫风似的抽搐就好了,这实在太累人了……
一张脸晃进了他的视野中,一张熟悉的脸。
“格雷果!见到你我真高兴。”迈尔斯呆愣愣地嘟囔道。然后他下意识地瞪大了还在酸痛的眼睛。他飞快地伸出双手抓住格雷果的上衣。那是件浅蓝色的囚服。“见鬼的,你在这干什么?”
“说来话长。”
“啊!啊!”迈尔斯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身子,疯狂地四下张望着看有没有暗杀者,有没有幻觉的迹象,有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上帝啊!这是——”
格雷果用一只手按在他胸口,让他重新躺下。“冷静点。”他轻声道,“还有,闭嘴!……你最好休息一下。你现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格雷果在迈尔斯的床边坐下。实际上他自己看上去也不怎么样。他的脸色苍白、疲倦,满脸胡子楂。平时剪成军人式样、精心梳理过的黑发现在乱成了鸟窝。那双棕色的眼睛显得很紧张。迈尔斯把自己的慌张情绪咽了回去。
“我的名字叫格雷格·布里克曼(译者注:皇帝给自己编的假姓氏意为“无望的人”“阴郁的人”。格雷格是格雷果的昵称,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没人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他)。”皇帝急切地告诉迈尔斯。
“我想不起我这会儿叫什么了。”迈尔斯结结巴巴地说,“噢——对了。维克托·罗萨。我想是这个名字。但是,你是怎么从——”
格雷果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这里大概隔墙有耳?”
“是的,也许。”迈尔斯稍稍平静了点。隔壁床上的人摇摇头,一副“上帝啊救救我,这些贱人吵死人了”的表情。他背过身去,把自己的枕头蒙到脑袋上。
“但是,呃……你来这里是,嗯,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不幸的是,全是我自己干的好事。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开玩笑,说要逃家么?”
“记得。怎么?”
“呃——”格雷果吸了口气,“——结果证明那是个馊主意。”
“你事先居然没能想到这个结果?”
“我——”格雷果停住话头,朝长长的房间那头望去。一个卫兵从门口伸进头来,咆哮着:“还有五分钟!”
“噢,该死。”
“什么?什么?”
“他们要来带我们走了。”
“谁来带走谁?见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格雷果——不,格雷格?”
“我以为我在一艘运输船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可到了这里后他们就把我赶下来了。还没给报酬。”格雷果飞快地解释道,“把我耍了。我身上连半个马克都没有。我想在一艘离港的船上找份差事,但还没等我找到,就以流浪罪(译者注:历史上部分国家在一定时期有禁止流浪的法律。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英国工业革命前后的《反流浪法》)被逮捕了。杰克逊联邦的法律根本毫无理智。”他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
“这我有体会。然后呢?”
“他们显然是在仔细扫荡,像强抓壮丁似的。好像某个承包商正在把受过技术培训的工人成批地卖给阿斯伦德人,到他们在海根枢纽的空间站上工作。那儿的工程进度滞后了。”
迈尔斯眨巴着眼睛:“奴隶劳工?”
“差不多。好处是,等刑期结束后,我们会在阿斯伦德枢纽站被就地释放。这里多数人好像不太介意。没有报酬,但我们——他们——将有吃有住,逃离杰克逊联邦保安部。归根结底,他们最后不会比开始的时候差——没工作,身无分文。他们大多数人似乎都觉得,最终总能够找到份工作,离开阿斯伦德。在那边没有钱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
迈尔斯的脑袋突突地疼:“他们要把你带走?”
紧张情绪聚集在格雷果的眼睛里,越积越多,但没有扩散到他僵硬脸部的其他部分:“我想是的。马上就来了。”
“上帝啊!我不能让——”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格雷果刚开口就停下来了,然后沮丧地朝房间那头看去。一群身穿蓝色囚服的男男女女正在边发牢骚边站起身来。“你是来这里——”
迈尔斯迅速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他隔壁床上那个穿蓝衣服的人此刻正侧身躺在那儿,不耐烦地瞪着他们。他的个子并不是太高……
“你!”迈尔斯爬过去,趴在那人身边的地上,“你不想参加这次旅行,对吗?”
那人看上去没刚才那么烦躁了:“怎么?”
“交换衣服。交换证件。你我交换一下位子。”
那人看上去有些怀疑:“这里有什么圈套?”
“没有。我的信用很好的。我过会儿就要付钱买回自己的自由,离开这里。”迈尔斯停顿了一下,“虽然由于我拒捕,我得多付一份罚款。”
“啊。”那人觉得确实探明了一个圈套所在,显得略为有兴趣了些。
“拜托了!我必须跟——跟我朋友一起走。马上。”那些技工们正在房间另一头的出口处集合,嘈杂声越来越大。格雷果在那人的床后面来回踱步。
那人噘起嘴:“不要。”他做出了决定,“也许你那边的事情比这更麻烦呢。我不想跟你扯上半点干系。”他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准备站起来,加入到队列中去。
迈尔斯依旧趴在地上。他抬起双手哀求道:“求求你——”
格雷果现在处于完美的出击位置。他猛扑过去,抓住那人的脖子,一个干净利落的锁喉,然后把他推下床边,从其他人的视野中消失。感谢上帝,幸亏贝拉亚贵族们仍然坚持对子弟进行军事训练的传统。迈尔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好模糊房间那头人们的视线。地上传来一阵轻轻的击打声。不一会儿,一件囚犯的蓝色衣服从床底下滑过来,停在了迈尔斯脚上的拖鞋旁。迈尔斯蹲下去,把衣服套在自己绿色的丝绸衣服上——幸运的是,囚服的尺码比他稍微大一点儿——然后又费劲地穿上随后滑过来的宽松长裤。一阵推拉的声音后,那人失去意识的身体被推到床下看不见了。格雷果站起身来,微微喘息,脸色煞白。
“我系不上这该死的裤带绳。”迈尔斯说。绳子从他颤抖的手中散落下去。
格雷果给迈尔斯系好裤子,又卷起过长的裤腿:“你需要他的证件,否则你就得不到食物,也不能登记工作成绩。”格雷果从嘴角小声挤出这些话的同时,身体摆出一副悠闲的姿态,仪态优雅地靠在床头。
迈尔斯在口袋里搜了下,找到了一张标准的算讯终端卡片:“搞定了。”他站在格雷果身旁,笑得龇牙咧嘴:“我都快晕过去了。”
格雷果用手捏了捏迈尔斯的胳膊肘:“别这样。会引来注意的。”
他们走到房间那一头,悄悄站到那列跩步向前、抱怨不断的蓝色队伍末尾。门口一个满脸倦色的卫兵在对他们做出门检查,其实就是拿个扫描仪扫一下他们的证件。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齐了。把他们带走。”
他们被交给了另一批卫兵。那些人身上穿着的不是杰克逊联邦的制服,而是联邦中某个小家族的金黑两色工作服。被带出拘留所时,迈尔斯一直低着头。全靠格雷果用手扶着他,他才没倒下去。他们经过了一条走廊,又一条走廊,走进升降梯——下降时迈尔斯差点儿吐出来——然后又是一道走廊。这张身份证件上要是有定位装置会怎么样?迈尔斯突然想到。在下一次乘升降梯时,他把证件给扔了;那张小小的卡片一闪一闪地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远方,无声无息,无人注意。进入停泊区,进入舱门。在对接软管中暂时失重。然后他们登上了飞船。欧佛霍尔特军士,你现在在哪儿?
很显然,这是一艘星系内运输船,而不是一艘跃迁飞船,因此不是很大。男人们和女人们被分隔开来,被分别引向走廊的两头。走廊两边排列着许多舱门,每个后面都是一间四人小舱。囚犯们散开来,各自选择舱室。卫兵们没有进行明显的干涉。
迈尔斯飞快地点了一下舱门数,又做了下乘法。“如果我们努把力,可以争取两人住一个舱位。”他急切地低声对格雷果说道。他钻进最近的一个舱门,然后他们飞快地揿下控制关门的按钮。另一个囚犯想跟进来,但迎头被他们两人同声怒叱:“滚开!”那人急忙退了出去。门没有再打开。
船舱里很脏,家具和设施也不全,比如床垫上就没有床单。不过上下水管倒是都工作正常。迈尔斯倒了杯温水给自己喝。他听见外面传来舱门关上的声音,也感觉到了震动。飞船出港了。他们暂时安全了。能安全多久?
“你觉得被你掐晕过去的那家伙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迈尔斯问坐在一张床边上的格雷果。
“说不准。我以前从来没有把人掐昏过。”格雷果看上去不太舒服,“当时我手上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恐怕把他的脖子给弄断了。”
“他还有气。”迈尔斯说。他走到对面那张矮一点的床边,探了探。好像没有臭虫。他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他虽然还在颤抖,但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可依然感觉双腿软弱无力:“他醒来后——只要他们一发现他,不管他是不是醒了——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明白我到哪儿去了。我真应该就等一下,然后跟上来,再把你赎回来。如果我能先把自己赎出去。像现在这样干真是个愚蠢的办法。你为什么没制止我?”
格雷果瞪着他:“我以为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呢。不是伊林派你来的?”
“就我所知不是。”
“我以为你如今在伊林的部门里呢。我以为你是被派来找我的。这……真不是某种奇怪的营救方式?”
“不是!”迈尔斯摇摇头,然后马上后悔做出这个动作了,“也许你最好从头把这事讲一下。”
“我当时到科玛有一个星期了。住在穹顶下面(译者注:科玛行星的大气不能供人类呼吸。在那里的居民们都住在封闭的穹顶下面,呼吸处理过的空气。详见《科玛》)。就虫洞路线条约问题高峰会谈——我们仍然在设法让埃斯科巴人允许我们的军用飞船从他们那边通过。有人提出我们的飞船经过他们那儿时,可以由他们的监视小组把我们的武器封存起来。我们的总参谋部认为这太过了,而他们的则认为还差得远。我签署了几份协议——部长会议堆到我面前我就签字——”
“老爸肯定会让你把这些协议读完的。”
“噢,是的。不管怎么说,那天下午举行了一次阅兵式。晚上有一次国宴,但宴会很早就结束了——有几个谈判者要去赶飞船。我回到了我的住处,那是某个寡头政治家以前住的联排别墅。是在穹顶边缘,一栋很大的房子,靠近太空梭港。我住的套间在这栋房子的顶层。我走出阳台门,站在露台上——基本没用。在穹顶下还是有种幽闭恐惧症的感觉。”
“而科玛人则不喜欢露天。”迈尔斯公正地点评道,“我知道有个人——每当他不得不外出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呼吸困难。完全是心因性的。”
格雷果耸耸肩,凝视着自己的鞋子:“不管怎么说,我注意到……周围没有卫兵。和以往不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漏洞;先前那儿是有个人的。我猜,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吧。那时已经过了午夜了。我睡不着。我倚在阳台上,心里想着,要是我从这里摔下去……”格雷果踌躇了。
“会很快的。”迈尔斯冷冰冰地接了下去。他了解那种想法。噢,是的。
格雷果抬头瞥了他一眼,自嘲地笑笑:“是的。我当时有点醉了。”
“你当时醉得很厉害。”
“很快,是的。摔烂脑袋。会很痛,但不会太久。也许根本都不会有多痛。也许就是瞬间感觉一热。”
迈尔斯不寒而栗,但他用电击棍造成的颤抖掩饰过去了。
“我爬过阳台——我抓住这些(译者注:和下文的这个等都是原文如此……格雷果此时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植物。然后,我意识到我可以爬下去,跟向上爬一样容易。不,更容易些。我感到自由了,就好像我已经死掉了。我开始散步。没人制止我。我一直期望有人制止我。
“最后,我走到了太空梭港里的货运停机坪那头。走进一家酒吧。我告诉这个家伙,这个自由商人,我是一名普通空间(译者注:和虫洞空间相对)领航员。我在飞船上执行任务时曾经做过那种事。说我的身份证丢了,害怕贝拉亚安全部的人会揍我;他相信了我那些话——或者说相信了别的什么。总之,他给了我一个铺位。那天早上我们就离开了近行星轨道——当时我的勤务兵大概都还没进房叫我起床。”
迈尔斯啃着自己的指节:“那么,从帝国安全部的角度看来,你从一个戒备森严的房间里蒸发了。没有留言,也没有痕迹——而且是在科玛上。”
“那艘飞船直接从科玛飞到了波尔——我待在上面——然后没作停留就到了杰克逊联邦。起初,我在货运飞船上干得不是很好。但我还以为自己在进步。估计其实没有。可是我觉得,无论如何。伊林多半都会在我后面跟着的。”
“科玛。”迈尔斯揉了揉太阳穴,“你意识到那边会发生什么没有?伊林会相信那是一次有政治目的的绑架。我敢打赌,他会调动安全部的所有行动人员和半数军队,再把那些穹顶一片片地拆开来寻找你。你领先他们很多。他们不会到科玛以外的地方找你,直到……”迈尔斯扳扳手指,数了下天数:“不过,伊林应该已经向他在外面各处的所有特工发出了警报……在差不多一个星期以前。哈!我敢打赌,就是那个信息把恩加利赶上天的。就在他仓皇离去之前收到的那个消息。发给恩加利,不发给我。”不发给我。都没人把我算进去。“可是这消息各处的新闻里都应该有了——”
“是有了个消息。”格雷果提供了信息,“一个简明通告,说我病了,回到弗·科西根萨尔洛静养去了。他们在隐瞒真相。”
迈尔斯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那幅情景:“格雷果,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他们在家里会发疯的!”
“对不起。”格雷果生硬地说,“我知道那样做不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甚至在隔天的宿醉开始之前。”
“那你为什么不在波尔下船,到贝拉亚大使馆去?”
“我想我也许仍然……该死的!”他爆发了,“为什么这些人要跟着(译者注:双关语。既有“效忠,跟从”的意思,也有“控制,支配”的意思)我?”
“幼稚,哗众取宠。”迈尔斯紧咬着牙关说道。
格雷果愤怒地抬起头来,但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迈尔斯才开始完全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什么位置。我是这宇宙中唯一知道贝拉亚的皇帝现在身处何方的人。如果格雷果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可能成为他的继承人。实际上,格雷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很多人都会认为是我……
而如果海根枢纽知道了格雷果的真实身份,随之而来的便会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混战。杰克逊人会单纯为了赎金而抓捕他;阿斯伦德,波尔,沃维,任何人,所有人都可能会想要参加这场权力游戏;西塔甘达人最想——如果他们能够秘密地把格雷果弄到手,天晓得他们会把什么精妙的心理编程术用在他身上;如果他们是公开抓到他,那又会发出什么样的威胁?而迈尔斯和格雷果两人现在身陷一艘不受控制的飞船之中——迈尔斯还随时都有可能被杰克逊联邦的打手抓走,甚至更糟——
迈尔斯现在是帝国安全部的军官。无论他级别多低,受到何种侮辱都是。而帝国安全部发誓要履行的天职就是保证皇帝的安全。皇帝,将贝拉亚联成一体的偶像。格雷果,不情不愿地被压进那个模子里的肉身。偶像和肉身,迈尔斯到底应该效忠于何者?两者。他是我的责任所在。一个逃跑中的囚犯,被老天才晓得是什么样的敌人在追踪,他抑郁得要自杀。他的安危全都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