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瞟了那两个男人一眼,看到他们正谈得起劲,便穿过房间,走向放着她电子琴的角落。她戴上了耳机,以免琴声打扰到他们,开始无数次重复一个简单练习,左手三节拍,右手五节拍。
和平时一样,只要有人问到他专业之外的东西,唐纳德就会尴尬地意识到他本人知识的局限性。然而,当他概述了记得的有关贝尼尼亚的信息后——同时一直在疑惑,为什么诺曼不直接走到电话跟前,按下附带的百科全书的按键——那个黑人看上去真的很佩服。
“谢谢,你让我想起了一些我忽略的地方。”
“为什么突然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国家感兴趣?”唐纳德询问道。
诺曼犹豫了。他瞥了一眼维多利亚,猜想她的耳朵里应该被电子琴的叮咚声塞满了,不可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他诡异地笑了笑。
“你想探听通技公司的秘密吗?”
“当然不想。”唐纳德有点气恼地说,准备起身再去倒一杯喝的。
诺曼差点发火。信任一个“白猴子”,结果他还误解我了。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诺曼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跟你提一些原则上禁止跟你说的事,你不会介意吧?”
“我保证不往外传。”唐纳德向他保证,再次坐了下来。这场谈话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呢?诺曼从未显得如此紧张。他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仿佛要把濡湿了手掌的汗水拧干似的。
“今天,乔老太,加上公司的财务官和负责项目计划的高级副总裁,邀请了艾立虎·马斯特斯共进午餐。他们把我叫了过去,像是要让我给他们表演余兴节目。席间除了废话,什么都没有谈——重复,什么都没有谈。告诉我你怎么看这件事。”
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他一字一顿地说完了上面这句话。这句话本身就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相互客套之后——最近都开始带着些挖苦了——唐纳德因为突然分享了诺曼的秘密而惊呆了。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自己的反应,琢磨着耳朵里听到的名字。
“艾立虎·马斯特斯?……噢!他以前当过我们国家驻海地的大使,是他吗?他们又派他去了贝尼尼亚,当时有很多谣言说这是降级任用,暗示存在着某种丑闻。”
诺曼叹了口气,“我们黑人就像磨破的皮肤一样敏感,是吗?当时也有人指责说是歧视,还有其他各种阴谋论。我觉得不可能是丑闻。我关注他的职业生涯有挺长一阵子了,我碰到的每个接触过他的人都对他赞赏有加。至于其他的谣言……怎么说呢,反正我不相信政府会把他丢到背阴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
“你觉得他的调任里面有更深层的原因?”唐纳德问道,“我猜有这种可能,但是——话说回来,这一切跟通技有什么关系?光从表面上看,我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当然,有资格做判断的人是你。”
迟疑了一小会儿之后,诺曼开口说道:“我首先想到它可能跟大西矿有关。”
“中大西洋矿业项目?”唐纳德就这个可能性思考了一两秒钟,随后耸了耸肩膀,“我确实听到过传言,说通技因为发现了一个无法开采的富矿而大伤脑筋。是这么回事吗?”
“差不多。”诺曼承认道,“问题的关键是,把有用的矿石从大西矿开采出来的成本,与世界上其他地方传统采矿的成本差不多。他们试了很多种方案,就是没办法把成本降下来。对大西矿来说,目前大宗商品的市场价格是保本价。然而,竞争者会很乐意砍掉他们的部分收益,迫使通技降价,让通技在市场上出丑。通技不得不亏着销售。这不是开采富矿的适当方式,对吗?”
“那贝尼尼亚和大西矿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我不知道。那地方不是市场。它太穷了,即使我们愿意折价,他们也买不起。不过,这倒让我觉得通技不是其中的关键了。政府才是关键的因素。”
唐纳德挠了挠腮帮子。“为什么?不过,达荷马里和尼加联都在盯着梅港,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它有潜力成为贝宁湾最好的港口之一。就目前而言,我猜那地方不过是个小渔港,但是一旦疏浚以后……嗯!没错,我认为政府可能希望能确保贝尼尼亚的独立。”
“政府会有什么好处?把梅港用作军港?”
“在那个角落,我们有我们的——呃——袖珍共和国利比里亚。但是,无论在哪种情况下,它都太脆弱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可以在半天之内隔离城市,并在四十八小时内占领全境。”
“那么,政府的总原则是让它免于被扩张成性的邻居吞并?”
“我不认为政府会干涉得这么深入,即便欧博密总统跪在他们面前恳求。看看伊索拉都发生了什么!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抗议的风暴仍旧时不时会掀起浪头,尽管他们加入美国时经过了全民公投。”
诺曼的嘴一下子张大了,仿佛有灵感击中了他。唐纳德等待着,不确定他是否会说出来。没等到诺曼开口,于是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大胆地说了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是马斯特斯主动接触通技,而不是倒过来?”
“天哪,唐纳德,你最近获取了特异功能吗?我正是这么想的!你不会相信一个像马斯特斯这样的人,只是为了加入董事会这种徒有虚名的工作而离开外交界。他太年轻了,还不到退休的年纪,而且也太成功了,不可能因为钱离开他选择的职业。午餐时,也没有迹象显示老乔想招募他——尽管,就像我告诉你的,实际上什么重要的事都没谈过。”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唐纳德的脑子飞快地盘算着,诺曼透露的信息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做好了继续聆听的准备,而不是冒险用自己的判断去转移话题。然而,诺曼一直在盯着他的左手,不断左右转动手腕,仿佛之前从未见过它。如果他真的打算再说些什么,他真是花了很长时间来整理话语。
最终,当他似乎准备好了要说话时,维多利亚摘下了耳机,扭过头来看着他,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诺曼!今晚我们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诺曼惊了一下,看了看手表。他一下子蹦了起来,“对不起!我错过了晚祷告时间。我很快就回来,唐纳德。”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吗?”维多利亚追问道。
“嗯?噢——不,我没什么兴致。你问问唐纳德吧。”
她扬了扬修成弧形的眉毛,表示询问。答复之前,他迟疑了一下。由于目前没有可与诺曼分享的小妞,他在过去的两周几乎没怎么享用维多利亚的陪伴。但是,她那副无瑕的人工之美让他想起了桂妮薇儿·斯蒂尔和她美容院的产品,刺激得他有些不舒服。
“不用了,谢谢。”他小声地说,随后起身去倒几分钟之前就想倒的第二杯酒。
“既然这样,你不介意我出去一会儿吧。”维多利亚打开门,有些愠怒地说。
“行,想在外面待到多晚都可以。”诺曼在走向卧室的半路扭过头说道。卧室里的祈祷毯放在朝向麦加的方向。
门砰的一声甩上了。
就剩他自己了。唐纳德有点后悔拒绝了诺曼的慷慨。他在宽敞的起居室里来回踱步,意识中只有一小部分放在周边的环境上,其余的都用来琢磨诺曼的非典型行为。
过了不久,他随意的踱步带着他来到了电子琴跟前。自打维多利亚搬进来以后,他还没仔细看过这东西。它是最新的设计,能折叠起来,大小等同于一个行李箱,很轻,两个手指就能把它拎起来。
他欣赏着光滑的镀铬表面,仅几个毫米厚的镀层将光线折射成了单色光,让这材料看上去像漆上了彩虹的颜色。他随意将其中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敲了下琴键。
一阵爆炸般的嘈杂声差点震破他的耳膜。
他一下子缩回了手,仿佛被这乐器咬了一口。他打量着整齐排列的控制按钮,想找到音量开关。刚要去调整它,有个想法突然击中了他。
维多利亚不可能在这么大的音量下玩这个东西。她的耳朵会被震聋的。为什么在离开之前,她要把这乐器的音量调到最大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周遭环境中小小的不协调之处总会让他很恼火。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对于教育才会产生极度的不满,而这不满又吸引了半吊子部。他坐了下来,开始操作这台乐器。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发现了位于右膝处的震动控制手柄。它的弹簧式开关需要加大力量才能启动,比玩家一般所用的正常力量更大一些。
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静静地坐着,直到诺曼从他房间里走出来。跟往常一样,几分钟的礼拜似乎又让他恢复了平静和幽默感。
“该不是你会玩那东西吧,对吗?”他问道,假装自己发现了唐纳德自从搬进这套公寓以来一直隐藏的音乐天赋。
唐纳德下定了决心。稍早之前,诺曼已经显得不对劲了,竟然愿意向他的室友透露秘密。再来一次轻轻地打击就可以击破他最后的防线,让他彻底袒露自己。
“我想你最好过来听一下这个。”他说道。
诺曼带着疑惑服从了,从唐纳德手里接过耳机。
“你想让我戴上耳机吗?”
“不用,只要贴着耳朵就行。现在,注意听。”唐纳德按下一个琴键,音乐声响了起来。
“听上去——”
“等一下。”唐纳德用膝盖使劲顶住震动控制杆。音乐声先变得杂乱,然后开始围绕着一个音符做上下各半个音的震动。再用点力——
音乐声消失了。一个声音在说话,有点微弱,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我正是这么想的!你不会相信一个像马斯特斯这样的人——”
唐纳德松开了秘密开关,音乐声又回来了,一直持续到他的手离开琴键。
最初的几秒内,诺曼保持着不动,如同一座雕塑。随后,从手开始,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越来越猛烈,到最后他几乎都无法站直了。唐纳德在他松手扔掉耳机之前,从他手里把耳机救了过来,并关切地领着他坐到了椅子上。
“对不起。”他小声说道,“但我觉得应该让你马上知道。要来点镇静剂吗?”
瞪大着眼睛,却没在看任何东西,诺曼无力地点了点头。
唐纳德拿来了药片和一杯用来服药的水。他等到诺曼的颤抖停止了,显然药物起作用了,这才开口说道:“别担心,通技的人不会用这来搞你的,肯定!他们肯定知道,任何一个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商业间谍的重要目标。而且,这么巧妙的仪器不可能被轻易发现,除非像我那样,纯粹出于运气。”
“我不担心通技的人。”诺曼冷冷地说,“通技足够大,也足够混蛋,能擦干净自己的屁股。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吗?”
唐纳德谨慎地后退了两步,看着神经紧绷的诺曼。他鼓起勇气说:“一天之内受到两次打击——”
“这跟你有个渣关系!”诺曼咒骂了一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没等唐纳德再次开口,他已经向大门口走了三大步。
“诺曼,不要去追维多利亚,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没用的——”
“哦,收声吧。”诺曼扭过头来说,“我当然不会去追那个该死的小妞。如果她还有胆子回到这儿,我会告她犯了商业间谍罪。我会很乐意这么做,相信我。”
“那你这是要去哪儿?”
听到问题后,诺曼一个转身,死死地盯着唐纳德,“有你什么事?你这个冷血的、毫无特征的僵尸。像尺子一样算计,像液氦一样冰冷。你无权过问我要干什么——你这个半吊子的超脱模样,一刻不停地遵守‘白猴子’礼仪!”尽管服用了镇静剂,他依然在剧烈地喘息着。
“但是,我还是会告诉你——我想去找艾立虎·马斯特斯,挽回一些我今天的形象。”
随后,他离去了。
唐纳德终于发现,手掌传来的疼痛是因为他把指甲抠进了肉里。他强迫自己慢慢地伸直手指。
那个肮脏的吸血鬼娘养的,他有什么权力……
愤怒如同余烬一般渐渐熄灭,只留下一股酸溜溜的自嘲。他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没顾得上品尝酒的滋味。
光是揭露了维多利亚的秘密这一件事,不可能让诺曼的陀螺如此剧烈地偏航。他肯定知道,一成不变的习惯,即每年带三到四个新的小妞到公寓——而且总是同一类型——会让他掉进商业间谍的陷阱。这样的任务对一个公司小妞来说有很大的风险,但如果对象是通技公司的副总裁,酬劳肯定相当诱人。
我想知道是哪家公司雇了她。
但这并不是重点。不知怎的,所有的事情都感觉不是重点,除了那个不协调的中心点:诺曼第一次差点想和他的室友交个真正的朋友,随后他却发狂似的怒吼,并冲出去找他的黑人同胞。
唐纳德站在空空的房间里,想着大纽约市里包围着他的一千三百万人。这个想法让他害怕,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世间百态(4)
像个男人一样说话
机密:据报,派驻伊索拉的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各单位中,有人曾使用婉转的称呼。现令各单位军官须提醒各自人员,官方批准的术语是“黄猴子”和“象鼻虫”。若再有人使用通行于平民之间较为婉转的称呼,该行为将会受到严惩。
“若无法借助武力控制,他们便会用他们手中的钱赢回!我们必须赶走这些寄生虫,这些品格低劣的吸血鬼。他们玷污了我们的女人,蔑视了我们神圣的传统,嘲弄了我们珍贵的国家文化遗产!”
不准进入!
所有船只,特级警报。所有船只,特级警报。周四晚间的风暴过后,有水雷脱落,正漂向波尔多地区的海岸。请就地待命,直至天明。注意接收欧盟海军部门的信号。
“我想知道的是,我们那个该死的政府还打算忍多久?”
私人领地!
“我们的敌人就潜伏在我们周围,等着我们放松警惕。但是,我们不会给他们发动偷袭、把我们消灭的机会。我们要坚定不移,用熊熊的火焰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将我们国家中的败类清除出去。”
严禁闯入,违者必究!
各机关:在下列部门中发现了修正主义分子和倒退分子……
“是的。但是,我的意思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以他这个年纪,即使他有合格的基因,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男人也不会生五个孩子!我不管他的信箱中有没有人口控制的小报——这可能是个掩护,不是吗?不,我说他肯定是个真天主分子,吸血鬼。我要赶走他!”
内有恶犬!
“无论是从道义上、法律上,还是从历史上说,都是属于我们的东西。然而,它正在外国强盗的鞋跟底下哭泣!”
本区域受大安公司保护
“仅我们自己享受自由是不够的。在所有活着的人都能真诚地称自己是自由的之前,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真正自由的人。”
不准通行
“仅我们自己享受自由是不够的。在我们中间,还有这样的人,他们颂扬一种异端的生活方式。在我们看来,这种方式是邪恶的、可憎的和错误的!”
黑鬼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肮脏的红鬼——”
我的国家属于你
本国公民走右边,外国人走左边
“资本主义的鬣狗——”
这里永远是英格兰
白人黑人
“此次流感始于加来——”
法国万岁!
弗莱明·瓦隆
“该死的黑鬼——”
德意志高于一切
约鲁巴人、伊博人
“该死的邻居——”
天佑非洲
你的我的
“他们都疯了,除了你和我,你只是稍微有点怪——”
我的!
我的!!
我的!!!
爱国主义:一个伟大的英国作家说过,如果他必须在背叛他的国家或是背叛他的朋友中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有权选择背叛国家。
(阿门,兄弟姐妹们!阿门!
——《时髦罪行词汇表》,查德·穆里根著)
人物追踪(6)
我站在哪一边
在纽约,艾立虎·马斯特斯不喜欢住酒店,甚至不喜欢住在众多朋友的家里,尽管他知道他们中的某些人因为他一再地拒绝而感到很受伤。他喜欢在联合国的青年旅舍内找个房间。而且,如果这地方已经客满了,这次旅行就是这样,他们会给他找个比壁橱大不了多少的地方。你把床掀起来靠到墙上,就能露出床下藏着的浴盆——这显得很酷。
他害怕自己太爱自己的国家,就像他的老朋友萨基尔·欧博密那样,因为同胞的困境,放弃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为全人类福祉做出奉献的决心。今天,他差点就这么做了。那个年轻副总裁在通技的表演让他感到莫名悲伤……
他还没有公开他接触通技的原因。但他觉得他们应该已经把背景资料都输入了撒缦以色,而且做出了一个和实际结果偏差不大的评估。太多有关他的资料是公开的。例如,他个人提出要求调任贝尼尼亚,按照正常程序来说,他应该会被派驻到德里任大使,之后再赴任每个外交官心目中真正的肥差——巴黎,甚至是莫斯科。他被派驻贝尼尼亚这一消息掀起了一片哗然,尤其是来自次世代之子……
他坐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面对墙上挂着的平板电视。他并没有看着它。电视接收的是神奇的全息信号,播放出的图像仿佛是实体的,而且会随着你从图像的这一侧走到另外一侧产生形状和视角上的变化。刚播完的节目是今日头条时段,详细介绍了最新的太平洋冲突、反真天主教会的骚乱,以及魔客造成的破坏。这些都让他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他手里轻轻拿着一本朋友推荐的书。书是在他前往贝尼尼亚赴任之后的几个月问世的。艾立虎之前听说过作者的名字;他被专业人士评价为少数几个真正伟大的社会学科普作家之一,继承了帕卡德和里斯曼的衣钵。
但是,他宣布这本书将是他的绝唱,并遵守了诺言。据借书给他的朋友所说,从这本书出版以后,他就消失了。有传言说他自杀了。的确,他嘲讽的语气中透露出的绝望,让艾立虎一下子联想起了威尔士的《束缚末端的心灵》。那是本残酷的墓志铭,描写了人类精神的终结。传言有可能是真的。
他的目光垂下来,聚焦在书上。封面上画着一桶火药,还有一列火车呜呜地驶过。毫无疑问,这个设计是出版社选定的,而不是查德·穆里根本人——他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真实模样,如果让他来选,绝不会选这么过时的东西。
事实上,穆里根……
艾立虎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这本书留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就像一个医生拒绝用谎言来安慰他的病人一样。穆里根或许可以理解,是什么让美国外交界最耀眼的明星,选择了贫穷破烂的梅港,而不是现代化的、整洁的莫斯科。尽管是个白人,穆里根甚至还能破解这位明星在面临选择时的内心想法:难道要为了自己的同胞那些可怜的需要而放弃理想?在这个全新的二十一世纪,他的同胞们仍是迷惘的一代,催生出最多的魔客(尽管根据政策,新闻从未提及他们的肤色),拥有最多数量的成瘾者(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买不起脑爽金或三古丁,只好使用在厨房配置的摩羯诺,或用肮脏的刀背刮擦罂粟的裂口来毒害自己),他们会大声说:“你能拿我怎么办,我出生在这儿!”也许他应该只把爱留给自己的朋友,把忠诚留给整个人类?
黑人也好,白人也罢,此刻的艾立虎·马斯特斯无法分辨究竟谁更好。是那些巴马科和阿克拉的大人物——总是时而哄骗着向贝尼尼亚示好,时而又愤怒地叫唤着,想以此来转移他们内部的部落冲突——还是通用技术的董事会?让达荷马里和尼加联继续他们的暗战吧,继续吹嘘谁更工业化、更强大,谁为保卫国家领土完整做的准备更充分。对他而言,重要的是萨基尔·欧博密可以在四个不同语言的民族之间保持平衡——其中的两个是外来者,是邻近区域二十世纪种族大屠杀受害者的后代——让他们在有可能导致内战的情形下还能一起歌唱。这是一项属于整个非洲的伟大胜利。
或许……属于整个世界。
他仍然能在脑海里听到那个歌声,听到鼓槌敲击在玉米研钵里发出的咚咚声。那地方没有多余的动物皮,无法奢侈地做成鼓的蒙皮。伴随着经久不息的鼓声,他发现自己说出了声。
“并不是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肮脏贫穷的世界里!”他叫道,用书敲击着掌心以示强调,“而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像我们这些老于世故的人一样,学会互相仇恨。”
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他们其实是错的。当人们声称,仇恨是需要有人教才能学会时,他们其实是在欺骗自己。仇恨竞争者,仇恨闯入私人领地的入侵者,仇恨更强壮的男性或更能生养的女性——这种情感一直潜藏在人类的心理结构中。但是,有一个事实仍然成立:在贝尼尼亚,他能感觉到一种幸福,尽管当地的人们生活在极度的贫穷之中,他从未在其他任何地方见过那样的贫穷。
可能应该归功于老萨?不,这同样说不通。即便是耶稣、穆罕默德或佛祖,都没有资格抢功。但我确信它是一种客观存在!或许,当通技开始行动后,他们会把资料输入撒缦以色,得出一个可能的解释。
但这个解释可能非常荒谬,纯粹是一种自圆其说。仅有的一些可供输入计算机的事实:贝尼尼亚是个小国家,经常发生饥荒,由总统及其一小伙精干的助手治理,它的那些大邻居早已无法保持稳定,并按照不同的语言组成了前殖民地联邦。还有一些有趣的历史背景可供参考,例如,当阿拉伯奴隶贩子到处抓人售卖给欧洲的买主时,他们为什么放过了辛卡人;为什么这个部族看着不像能打仗的样子,却从未被邻居征服过;为什么在英国殖民者的统治下,却从未有过革命党在这地方成立;为什么……
“成天琢磨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艾立虎再次对着房间里的墙壁问道,“我爱那片土地。但是,把爱分解成一堆因素,然后输入一台计算机里进行分析,那么在此过程中,让我们之所以为人的人性也就消失了!”
背景环境(7)
斗 牛
场景:一个天主教堂内的早祷会。
演员:主教和教众。
细节:讲坛前缘扶手上的涂层。它是用油画笔抹上去的,成分为某种糜烂性毒剂(分子式与芥子气同源,但更有效)和迷幻剂(以通技产品目录编号AKZ-21205为基础,将其与稀硫酸混合加热至沸腾而制成,产品别名为“吐真剂”)。
预测:当主教不可避免地将双手放到扶手上并握紧时……
大实话:我这段话引用自圣约翰所传福音《启示录》的第十七章 第一节。嗯……“我将坐在众水上的大淫妇所要受的刑罚指给你看”。
现在,我要说的是,我不怀疑,你们中有些人——(哎哟!这他妈的……)——会觉得震惊,(什么东西让我的手这么疼?)因为我选择了这么一段话——刻意选的,我想跟你们强调一下(如果我不把注意力放到手上,说不定疼痛会慢慢消退)——是为了以最富戏剧性的语言,以最生动的方式,告诉你们一个真理,一个有些人,包括坐在我们中间的伪基督徒,视而不见的真理。(我的手像是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