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曾经拼了命才逃离地球,相比地球的糟糕状况,金星当时看起来还算是有点儿希望的另一个去处。我还从没见过别的什么人,能有他们一家人这么大的勇气、这么强烈的意愿,愿意赌上一把,踏上星际旅程。
“你们哪儿来的钱付路费?”我问道。
任务报告
飞船编号:A3-7,航行编号:022D55,船员:S.里格尼,E.钱,M.辛德勒。
飞行时长:十八天零小时。位置:飞马座雷电二A附近。
概要:“我们到达目的地,发现身在一颗小型行星的近地轨道上,该行星距离主星大约九个天文单位。行星被冰层覆盖,但是我们探测到靠近赤道的某个地点存在昔奇辐射。里格尼和玛丽·辛德勒在该地点附近着陆,克服困难——该地区群山环绕——到达了一个温暖无冰的地带,那里有一座金属圆顶屋。圆顶屋内有几件昔奇文物,包括两个空着陆舱、用途不明的家庭器具和一支加热线圈。我们成功地将绝大部分小物件运回了飞船。直到最后我们也没有找到办法完全关掉加热线圈,但是我们还是将其运行水平降低,存放进着陆舱,带了回来。即便如此,我们降落在宇宙门的时候,玛丽和钱还是严重脱水,陷入昏迷。”
宇宙门公司估价:加热线圈经过分析可以重制。全体船员可获特许使用费三百万元。其他文物尚待分析。未来若有利用价值,每公斤可得赏金两万五千元,共计六十七万五千元。
“哦,”路易丝喝完酒,看了看手表,“我们去金星选择的是最最便宜的方式——乘坐大批量运输船。两百二十个移民,睡的地方连翻身都困难;上厕所要排队,每人限时两分钟;每天吃干巴巴的压缩配给食物,喝的是循环水。这四万块钱花的,可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幸运的是那时候孩子们还没出生,除了小亨,他那时候还很小,只要四分之一的路费。”
“小亨是你的儿子?怎么——”
“他死了。”她说。
我等着她说下去,可她再次开口却说道:“返航的飞船这会儿应该已经有无线电报告了。”
“压电电话里应该已经有了。”
她点了点头,脸上一下子满是忧虑。如果能够联系上返航的飞船,宇宙门公司都会发布例行报告。可是也有联系不上的时候——唉,死了的寻宝人是不会应答无线电的。我开始给她讲克拉拉决定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儿,试图分散一下她的忧虑。她听我说完,伸出一只手放在了我的手上,说道:“别不开心,鲍勃。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也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没有钱,路易丝。”
“干吗不试试和别人一起呢?在新手层有个尖叫减压疗法的团体。有时候你也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声。而且到处都有各种团体精神治疗的广告——交流分析、身心统一训练、绘画治疗。不过,有好多人可能已经飞出去了。”
她说着话,注意力却没在我这儿。从我们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赌场的入口,有个荷官正在那里饶有兴致地跟一个中国巡航舰船员交谈。路易丝的眼睛盯着那里。
“好像有情况。”我说。我刚想说:“咱们去看看。”结果话没出口,路易丝已经跳下椅子朝赌场那边走去。
赌局都停下了。大家聚在二十一点牌桌旁,我看到达涅·梅捷尼科夫正坐在克拉拉身旁我留下的位子上,面前摆着一些二十五元的筹码。人群中间是四季亭,他靠在一个荷官高脚凳上,正在说话。“不,”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在说,“我不知道都是谁。不过那是一艘五人船。”
“他们全都活着?”有人问道。
“据我所知是这样。你好啊,鲍勃,路易丝。”他彬彬有礼地朝我们点了点头,“我想你都听说了吧?”
“没有,”路易丝下意识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只听说有船回来了。可你知不知道都是谁?”
达涅·梅捷尼科夫扭过头瞪着我们。“是谁,”他低吼道,“管他是谁呢?只要不是我们,这就够了。别人收获与我何干!”他站起身。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有多么生气,他都忘了收起二十一点牌桌上那些筹码。“我这就下去,”他说,“我要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收获是个什么样子。”
巡航舰船员已经封锁了停泊区,但有一名警卫是弗兰西·埃雷拉。下行竖井周围聚集了上百人,只有埃雷拉和两名美国巡航舰上的女孩在维持人群的秩序。梅捷尼科夫冲到竖井边上,探头往下看,一名维持秩序的女孩发现了他,过来把他赶了回去。我们看见他在跟另一个戴着五只手镯的寻宝人说着什么。这时我们也听到了一些人群的流言:
“……差不多都死了。他们的水都耗尽了。”
“不是!只是体力耗尽。他们会没事的……”
“……如果那是钱币的话,得值一千万元赏金,然后还有特许使用费!”
克拉拉抓住路易丝的胳膊肘,将她拉到前排。趁着人群让开的空当,我也跟了进去。“有人知道这是谁的飞船吗?”她问道。
埃雷拉对我点点头,又厌倦地朝她笑了笑,说道:“还不清楚,克拉拉。他们正在搜寻船上的人。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没事儿。”
我身后有人喊道:“他们找到什么了没有?”
“文物。以前没有过的文物,我就知道这些了。”
“可那是艘五人船?”克拉拉问道。
埃雷拉点点头,又朝竖井里探头看了看。“好了,”他说,“各位,请往后退一退。他们要拉人上来了。”
我们全都往后退了一小步,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反正也不会在我们这一层下。第一个沿着上行缆绳升上来的是一位宇宙门公司的要员,我忘了他的名字;随后是一名中国卫兵;接着是一个穿着终点医院病号服的人,身边陪伴着一名医生,一直扶着他,以防他倒下。这个人我见过,但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在一次(也可能是好几次)送别派对上我见过他,是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黑人男子,已经出去了两三次了,却还一无所获。他的眼睛睁着,神志清醒,但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了。他看了看围着竖井的人群,并不感到惊讶,然后就消失在大家视野之外。
我抬起头,看见路易丝正在默默地流泪,她闭上了双眼。克拉拉搂着她。人群开始移动,我费劲儿地挤到克拉拉身旁,询问地望着她。“这是艘五人船,”她轻声说,“她女儿的是三人船。”
我知道路易丝已经知道了这些,轻轻地拍拍她,说道:“我很遗憾,路易丝。”这时井口的人群又让出了一块空间,我朝井下看去。
我得瞧一瞧,价值一两千万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是一堆昔奇金属制成的六边形箱子,宽不过半米,高也不过一米。弗兰西·埃雷拉劝阻我道:“行了,鲍勃,现在请你退回去。”我从井口走开,看到另一名穿着病号服的寻宝人上来了。她走过去的时候闭紧了双眼,没有看到我。但我看见她了——那是谢莉。
(1)在数学领域中,克莱因瓶是指一种无定向性的平面,比如二维平面,就没有“内部”和“外部”之分。克莱因瓶最初的概念提出是由德国数学家菲利克斯·克莱因提出的。克莱因瓶和莫比乌斯带非常相像。
(2)一系列以德国物理学家约瑟夫·夫琅和费(1787-1826)为名的光谱线,这些是最初被当成太阳光谱中的暗特征谱线。


第21章
“我感觉这太傻了,西格弗里德。”我说。
“需要我做点儿什么让你好受一些吗?”
“那你去死吧。”他把整个诊室布置成了幼儿园的样子,我的天哪。这其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正是西格弗里德本身。这一次他以母亲般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他跟我一起坐在垫子上,化身为一个巨大的填充玩偶,真人大小,温暖、柔软,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质地,就像浴巾里面塞满了泡沫塑料。他摸起来手感不错,但是——“我觉得,我并不想让你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我。”我说话听起来闷声闷气,因为我用毛巾捂住了脸。
“放松些,博比。没事儿的。”
“没事儿才见鬼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醒我道:“你来是要跟我说说你那个梦的。”
“唉。”
“这是什么意思,博比?”
“意思是我其实不想说那个梦。现在还不想,西格弗里德。”我拿开捂着嘴的毛巾,迅速说道,“但我还是按你说的做吧。那个梦是关于西尔维娅的,好像。”
“好像?博比……”
“好吧,在梦里她看起来好像不完全是她自己了。更像是——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她的年纪似乎变大了。我还真好几年都没怎么想起西尔维娅了。我们那会儿还都是小孩子……”
“请说下去,博比。”过了一会儿西格弗里德说。
我张开胳膊抱住他,抬起头,满足地看着那一墙的马戏团动物和小丑的招贴画。我从小到大从未睡过的这样一间卧室,可是西格弗里德对我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所以这一点也不需要我来告诉他。
“你的梦,博比?”
“我梦见我们在矿上工作。具体点儿说其实是食物矿。那个地方的样子,我觉得,很像一艘五人船的内部——我是说,一艘宇宙门上的飞船。西尔维娅在矿上的一条开放的隧道里。”
“一条开放的隧道?”
“得了,你别跟我来那套符号论的东西,西格弗里德。我知道什么阴道的隐喻之类的。我说‘开放’,意思是说那条隧道从我所处的地方开始,然后向别的方向延伸出去。”我犹豫了一下,继续给他讲最令人难受的部分,“这时她的隧道坍塌了。西尔维娅被困在了里面。”
我坐起身来。“怪就怪在,”我解释道,“这实际上不可能发生。只有在放置炸药以松动页岩的时候,我们才会下到隧道里。那种拿铲子挖矿是另一码事。西尔维娅的职责不会让她出现在那个位置。”
“我觉得这无关紧要,这种事儿还是会发生的,博比。”
“我不这么认为。反正,西尔维娅就那么被困在了坍塌的隧道里。我能看见那一堆页岩在翻腾。其实那也不是真的页岩,而是一种蓬松的东西,更像是碎纸屑。她拿着一把铲子,在往外挖,要从里面出来。我感觉她就要没事儿了。她都快要挖出一条逃生通道了。于是我就等着她出来……可她却没能出来。”
外形像个泰迪熊似的西格弗里德,温暖而舒适地躺在我怀里,抱着他感觉很舒服。当然了,他并不在那里面。除了位于华盛顿高地、存放主机的中央存储机房,他不会在任何地方。我怀抱着的,只不过是一个穿着兔宝宝衣服的远程访问终端罢了。
“还有什么,博比?”
“没有了。梦反正就这些。不过——呃,我还有种感觉。我感觉好像我在踢克拉拉的头,不让她出来。好像我害怕隧道其余部分继续坍塌下来砸到我。”
“你说那是一种‘感觉’,什么意思,鲍勃?”
“我是说,那不是我梦里的。那就是一种——我也说不上来。”
他等了一会儿,又换了一种方式,“鲍勃,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说的名字是‘克拉拉’,而不是‘西尔维娅’?”
“真的吗?那可真有意思。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等了等,接着追问我: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鲍勃?”
“然后我就醒了。”
我翻身躺过来,看着天花板上贴的小瓷砖,上面的图案是许多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就是这些了。”我说。然后我又故作随意地补充:“西格弗里德,咱们这样谈话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回答这个问题,鲍勃。”
“你要是能,”我说,“那就回答,因为我有这个。”我还拿着S.雅那张小纸条,它能带给我一点儿难得的安全感。
“我想,”他说,“还是有点儿用的。我是说,我认为在你心里有些东西,是跟你的梦相关的,但你不愿触及。”
在那昔奇人藏身的地洞里,
在那群星的巨穴中,
沿着他们开凿的隧道,
我们过来了!
失踪的小小昔奇人,我们要将你们找寻。
“是说西尔维娅吗?你省省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多少年前又有什么分别吗?”
“哦,见鬼。我受够你了,西格弗里德!真的受够了。”然后我说,“假如说,我开始生气。那代表什么?”
“你觉得那代表什么,鲍勃?”
“我要是知道就不问你了。我觉得吧,那是不是代表我在逃避?因为距离某种东西越来越近,所以感到生气?”
“请你不要考虑过程,鲍勃。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感觉是什么?”
“是愧疚。”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愧疚什么?”
“愧疚……我不知道。”我抬手看了看表。我们的诊疗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里可能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再去考虑是不是真要跟他怄气。这天下午我还有一场复式桥牌要打,而且我很有机会闯入最后的决赛。如果我不掉链子的话。如果我能保持专注。
“我觉得今天是不是可以早点儿结束,西格弗里德。”我说。
“愧疚什么,鲍勃?”
“我也想不起来了。”我捶了一下兔宝宝的脖子,咯咯笑了,“你这身打扮真的挺好,西格弗里德,虽然我一开始还不太适应。”
“愧疚什么,鲍勃?”
我尖叫起来:“愧疚我杀了她,你个混蛋!”
“你是说在梦里?”
“不!在现实中。一共两次。”
我知道我在大口喘气,我也知道西格弗里德的传感器正在将其记录下来。我拼命控制自己,不让他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我脑子里重复了一下刚才自己说过的话,想再组织一下,“我是说,我并没有真的杀死西尔维娅。但我的确打算这么干!拿把刀子追她!”
西格弗里德平静而又令人安心地说道:“你的病历里的确记录了你曾经跟朋友发生争执,并且手持一把刀。里面并没有说你还‘追她’。”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没一刀割断她的喉咙,都是万幸。”
“实际情况是,你到底有没有对她动刀呢?”
“动刀?没有。我当时气昏了头。我把刀丢在地上,然后上去用拳头揍她。”
“如果你真的想要杀她,用刀难道不是更容易吗?”
“嗐!”我这一声感叹,倒更像是“呦”,有时候你还会用“切”来表示,“当时你要在场就好了,西格弗里德。没准儿你可以跟他们谈谈,别把我关起来。”
整个诊疗变得越来越别扭。我就知道跟他讲我的梦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会歪曲加工我的梦。我坐起身,不屑地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滑稽的摆设,西格弗里德还痴心妄想这样是为了我好,我还是继续装傻让它误以为这很有效吧。
“西格弗里德,”我说,“就像电脑显示的,你是个好人,从理性角度,我也很享受跟你做的这些诊疗。但是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并没有达到原本的目的。你一直就是在旧事重提,让我毫无必要地想起过去的痛苦,老实说我真不晓得自己干吗要忍受你这样对我。”
“你的梦里充满了痛苦,鲍勃。”
“那就让它留在我的梦里好了。我不想再经历当年他们在精神病院对我搞的那一套狗屁治疗。也许我的确想让母亲陪我一起安睡。也许我恨我的父亲,因为他死了,遗弃了我。那又怎样?”
“我知道你这么问是一种修辞手法,鲍勃,但是消解这些问题的方法是将它们公开出来。”
“为什么?好让我痛苦吗?”
“好让你内心的痛苦释放出来,那样你才能消解它。”
“如果我决定继续让痛苦就这么留在自己的内心,或许反而会更容易一些。就像你说的,反正我也够本儿了,是不是?我并不否认你的诊疗还是让我有所收获。有好几次,西格弗里德,我们的诊疗结束之后,我真觉得一身轻松。我从诊所出去之后,满脑子新想法,觉得外面阳光灿烂,空气清新,人人都像在对我微笑。但是最近没有。最近我觉得诊疗越来越无聊,毫无效果,所以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停止诊疗,你怎么说?”
“我会说那是你自己的选择,鲍勃。一直都是。”
“那好,也许我就这么做了。”这个魔鬼比我聪明。他知道我不会真这么做,所以他给我时间,让我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他说:“鲍勃,你为什么说你杀了她两次?”
我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手表,然后我说:“我想那是一时口误吧。我真得走了,西格弗里德。”
我来他的诊室做治疗,其实是消磨时间,因为我并没有什么需要治疗的。此外我也的确想摆脱这里。摆脱他和那些愚蠢的问题。他表现得如此睿智,如此主观,可是,一只泰迪熊又能知道些什么?


第22章
那天晚上,我回了自己房间,辗转很久才睡着,但老四却一大早就把我叫醒,告诉我有新消息了。一共三名幸存者,他们的保底赏金也宣布了:一千七百五十五万元。特许使用费以后另算。
这消息让我一下子睡意全无。“他们发现了什么?”我追问道。
老四说:“二十三千克的文物。公司认为那是一套修理用具。或许是修飞船的,因为他们是在飞船里发现的,就在那颗行星表面的一艘着陆舱里。反正,起码那是某种工具。”
“工具。”我起了床,甩掉老四,沿着隧道缓缓下行,来到公共澡堂,一路上都在想着工具的事儿。工具可以代表很多可能。工具可以意味着一种方法,能够不引发爆炸就打开昔奇飞船的驱动装置。工具还可以意味着搞清楚飞船驱动器的工作原理,从而仿制出我们自己的型号。工具几乎可以意味着一切,其中确定无疑的是一千七百五十五万元的现金奖励,还不算特许使用费,三人平分。
我为什么不能是其中之一呢?
笔记:关于中子星
阿斯门宁博士:那我们假设,你到达的这颗恒星已经耗尽了燃料,开始坍缩。之所以叫“坍缩”,是因为它收缩的程度太大,以至于整颗恒星——一开始的质量和体积可能与太阳相仿——被压缩成一个直径也许只有十公里的球体。那密度就相当之大。如果你的鼻子是用中子星物质做成的,苏茜,那它会比宇宙门还重。
问题:没准儿比您还重,尤里?
阿斯门宁博士:在课堂上不要开玩笑。老师可是很敏感的。好了,如果你能近距离采集到一颗中子星的各项读数,那会很值钱,但是我不建议你们用自己的着陆舱去做这件事。首先你们需要一艘全副装甲的五人船,即便如此,我也建议你们至少也得跟中子星保持十分之一天文单位的距离。然后再尝试观察它。表面上看起来,你会觉得好像可以靠得更近,但是引力剪应力会非常可怕。因为这时候,引力源实际上是一个点,你知道。其引力梯度曲线之陡峭,将是你前所未见的,除非你有一天碰巧跑到了一个黑洞的旁边,那你只能求上帝保佑。
五百八十五万元(还没算特许使用费),这个数字你很难从自己脑袋里驱散,尤其是当你想到要是当年在选女朋友的时候能够再多那么一点点预见性,这钱现在可能就装进你的口袋里了。就粗略认为是六百万元吧。以我现在的年龄和健康状况,这笔钱只花不到一半,就可以付清全面医保的费用了,包括全部的检测、治疗、组织替换以及器官移植,能换的全都换,这样我起码能再多活五十年。剩下那三百多万,我还能买几套房子,当个讲师(这一行最受欢迎的莫过于成功的寻宝人),在电视上做广告获取稳定的收入。还有女人、食物、汽车、旅游、女人、名声、女人……还有,再说一次,源源不断的特许使用费。特许使用费的收入不好预估,这得看研发部门的人能拿那些工具做什么。谢莉找到的东西,正好就是宇宙门的全部目的所在——彩虹尽头的一桶金。
我乘着下行竖井,经过三段隧道,下了五层,花了一个小时,才走到医院。因为我一路上都在改变主意往返踌躇。
最后我终于克服了心中的嫉妒之情(起码是把它深埋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站在了医院的前台,不过谢莉正在睡觉。“你可以进去。”病房护士说。
“我不想吵醒她。”
“我想你是没法吵醒她的,”他说,“当然了,你自己决定。不过她可以接受探访。”
病房里有十二张床,上中下三层铺位,她在最下层的一张病床上躺着。其他的三四张病床上都躺着人,有两张还拉着隔离帘,透过奶白色的塑料帘布,依稀可见后面的病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谢莉安详地躺在那儿,一只胳膊枕在头下,漂亮的眼睛闭着,坚毅的美人沟下巴支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她的两名同伴也在同一间病房里,一个在睡觉,另一个坐着,脑袋上方是一个土星光环的全息图像。我见过他一两次,好像是个古巴人或者委内瑞拉人,要不就是来自美国的某处,新泽西什么的。我想不起他的全名,只记得他叫曼尼。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说一定会转告谢莉我来过了。我离开了病房,在物资供应站打了一杯咖啡,又开始琢磨他们的这趟旅程。
他们到了一颗体积不大的行星附近,该行星距离自己的主星——一颗K-6橙矮星——非常遥远,因此十分寒冷,曼尼说,他们当时也拿不准是否值得花费力气在那上面登陆。读数显示有昔奇金属辐射,但并不强烈,并且很明显几乎所有的金属都埋在干冰层下。曼尼是留在轨道上的那个人。谢莉和另外三个人进行了登陆,发现了一个昔奇遗址,他们费了好大劲打开它,结果就像人们经常会碰到的情况——里面空空如也。然后他们循着另一条线索去搜寻,结果这回找到了一个着陆舱。他们不得不使用炸药,才将其打开,在爆破过程中,两名寻宝人的宇航服发生了泄漏——站得太近了,我猜。但是等到他们发现自己有麻烦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被冻成了冰。谢莉和另一名船员试图将他们弄回自己的着陆舱,这期间他们一定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结果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而另一名幸存的男船员又去了一趟昔奇人遗弃的着陆舱,在里面发现了那套工具,并且成功将其带回。然后他们起飞返回轨道,留下了两具完全冻结的尸体。然而,他们在行星上待了太久,超过了身体的极限——等到着陆舱跟轨道上的飞船对接的时候,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他们没能保住着陆舱内的空气供给,损失了很多空气,于是之后整个返航途中飞船里供氧不足。那另一个男船员比谢莉更惨。他多半会落下永久性的脑损伤,那五百八十五万对他来说可能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不过医生说谢莉只是身体极度疲劳,等恢复过来就没事了。
我可不嫉妒他们的旅途经历。我嫉妒的是他们拿到的报酬。我又进物资供应站打了一杯咖啡。我端着咖啡回到物资供应站外面的走廊,那里的常春藤下有几条长凳,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是什么一直在烦扰我。是这趟旅程。是成为一名真正赢家,与宇宙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那些人并肩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