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新宪法


第四部 绿色地球


第五部 终于返乡


第六部 安在蛮荒野地


第七部 付诸实践


第八部 绿与白


第九部 自然史


第十部 价值的演变


第十一部 维力迪塔斯


第十二部 突如其来


第十三部 实验过程


第十四部 凤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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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Peacock Mountain


第一部 孔雀山
火星已经解放了。我们自己做主。没有人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安站在火车前部说这些话。
然而要恢复往日的行为模式太容易了。推翻一个官僚体系,另一个又会跳出来取而代之。我们必须提防这一点,因为总是会有人想再制造另一个地球。火星化将是一场

永无止境的奋斗。我们必须比往日更加认真地思考身为火星人的真谛。
她的听众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他们已疲惫不堪,眼睛中布满血丝。红眼的红党。在朦胧的曙光中,万物看来充满新意,车外饱经风雨侵蚀

的土地除了长满地衣与杂草的土黄色碎石堆外,放眼望去一片荒瘠。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地球势力驱离火星,这是场长期抗战,在地球遭逢大洪水后,他们奋战了几个月才大

功告成;他们已精疲力竭。
我们由地球来到火星,在这旅程中曾经历若干净化过程。因此事情更容易看出来了,有一种行动的自由,我们从未拥有。一个给出最佳表现的机会。所以我们采取了行

动。我们在打造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
这就是他们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神话。如今安再度向他们耳提面命,火星的本土人对她视而不见。他们发动这场革命,打遍整个火星,将地球警察赶入巴勒斯;然后他们

将巴勒斯淹没,并将地球人驱赶至帕弗尼斯山上的谢菲尔德。他们还需要再将敌人逐出谢菲尔德,沿着太空电梯回到地球;革命尚未成功。不过,成功撤离巴勒斯已是一场

大捷,有些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安,或望向窗外,似乎想休息片刻,享受胜利的一刻。他们都已疲于奔命。
“广子会帮我们忙。”一个年轻人说,打破了掠过大地的火车上的沉默。
安摇摇头。“广子是个绿党,”她说,“是绿党的创始人。”
“火星化就是广子发起的。”那个火星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反驳道。那是她念念不忘的心愿:火星。“她会帮我们的,我知道。我见过她。她告诉我的。”
“只不过她已经死了。”有人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地表在他们底下飞驰而过。
最后,一个高大的年轻女性起身,沿着过道上前拥抱安。魔咒解除了,此时已无须多费唇舌。他们站起来,聚拢在车厢前部的空地,围绕着安,拥抱着她,或是与她握

手,或者只是摸摸她——安·克莱伯恩,她教他们爱火星的本来风貌,她率领他们为脱离地球而奋斗。虽然她布满血丝的眼神仍咄咄逼人、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们身后那片广

袤而乱石遍地的泰瑞纳陆块,但她脸上却笑意盎然。她也拥抱着他们,与他们握手,伸手摩挲他们的脸庞。不会有事的,她说,我们会解放火星。他们都回答是的,也互相

道贺。继续朝谢菲尔德进军,他们说,完成这项使命,火星会指示我们该如何做。
“不,她还没死,”那年轻人抗议道,“我上个月在阿卡迪亚见过她。她会再度现身的,她一定会在某处现身。”
在晨曦乍现前,有一瞬间天空总会绽放粉红色的带状光芒,东方出现淡红清朗的色泽,西方则仍繁星争辉,艳丽非凡。安望着这片霞光,她的同伴驱车朝西,朝高耸入

云的一大片黑色土地前进——塔尔西斯山脉,与巍峨壮观的帕弗尼斯山相互辉映。他们由诺克提斯迷宫往上爬升时,穿越了大部分的新大气层;帕弗尼斯山脚下的大气压力

为180毫巴,待他们到达这座大火山东面山腰时,已降至100毫巴,而且仍持续下降。他们缓缓爬升至寸草不生的高地,在遍地风蚀的污浊雪泥间吱嘎着前进;然后他们爬至

连雪也不见踪影的地方,这里只有秃石,以及喷射气流的稀薄冷风。这片不毛荒地看起来与人类来临前完全一样,他们仿佛沿时光隧道回到了从前。
其实并不尽然。不过安·克莱伯恩看到这片蕴藏铁矿、朔风飕飗的岩地,内心深处便生出一丝暖意,随着红党的车辆驶上山,车上人员也都和安一样对眼前景致如痴如

醉,阳光由他们身后的远天洒下,车内一片静谧。
随后他们爬升的坡度不再那么陡峭,而是一条完美的正弦曲线,直到他们到达圆形台地顶端的平坦地面。他们看到许多帐篷城镇环绕巨大的破火山口外缘而建,在位于

他们南方约30千米的太空电梯脚下尤其密集。
他们将车子停下。原本车内祥和的气氛,此时转为冷峻。安站在上层车厢的一扇窗户旁,往南望向谢菲尔德,这是那座太空电梯的产物:为电梯而建,在电梯坠落时被

压毁,换了一部新的电梯后,再度重建。这就是她要去摧毁的城市,就如古代的罗马帝国将迦太基摧毁得片瓦不留一般;因为她打算将新的电梯也毁掉,就如2061年他们的

首次破坏行动那样。这次行动之后,谢菲尔德的大部分地区将再度沦为残垣断壁。残留的将只有高大的火山顶端无用的废物,在大气层之上;随着岁月流逝,残余的建筑物

将成为废墟,被当作破铜烂铁拆除,只剩帐篷的地基,或许还会留下一座气象站,然后,终将成为长年阳光照拂的寂静山峰。地面已经有盐分了。
一个名叫埃瑞斯卡的开朗的塔尔西斯红党成员驾着一部小越野车与他们会合,带领他们穿越炙热的外缘道路,走过如迷宫般的仓库与小帐篷。他们跟着她前进,听她介

绍当地形势。谢菲尔德大部分地区与帕弗尼斯外缘的居住点大都已落入火星革命军手中。然而太空电梯与其基地的邻近区域则不然,棘手之处就在于此。帕弗尼斯山上的革

命军大都是装备简陋的民兵,而且各个部队的步调也不尽一致。迄今为止,他们之所以连战皆捷,是基于几个因素:出其不意,控制了火星的太空,打了几场关键性的胜仗

,获得大多数火星人的支持,以及虽然百姓已经走上街头大规模示威,但联合国临时政府仍不愿攻击平民。结果,火星各地的联合国临时政府安全部队节节败退,聚集在谢

菲尔德,如今他们大都已搭乘电梯,登上了克拉克这个位于电梯上方的小行星与太空站;其他人则挤在名为“套筒”的电梯基地附近。这个区域内有电梯的相关设备、工业

仓库、旅馆、宿舍、餐厅等,以提供附近的劳工食宿之需。“如今这些设施都派上用场了,”埃瑞斯卡说,“因为逃难者就像垃圾压缩车里的垃圾一样,满坑满谷地涌入,

如果没有食宿供应,他们或许会闹事。事实上,形势仍相当紧张,不过至少他们还可以活下去。”
这倒有点像巴勒斯的翻版,安暗忖着。当地的危机已顺利解决。只要有人愿意出面,便可以迎刃而解——联合国临时政府已撤退到地球,电缆也已拆毁,火星与地球间

的联系已断。若想再搭建一道新的电缆,至少得费上10年光阴。
埃瑞斯卡带他们穿越东帕弗尼斯杂乱的人群,到达破火山口外缘时,他们停下车来。在南方的谢菲尔德西侧有条电梯电缆,若隐若现,但长达24000千米的缆线中,只有

几千米能看到。事实上,几乎难以分辨,然而这条电缆的存在却掌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以及几乎一切思想,这条黑线将他们与地球紧密相连。
在营地内安顿好之后,安用腕表联系她的儿子彼得。他是塔尔西斯地区的革命领袖之一,也是率兵对抗联合国临时政府,将他们围困在套筒附近的勇将。其实只是小胜

,但已使彼得近日来成为英雄人物。
彼得回应她的呼叫,他的面容浮现在腕表上。他和她长得有几分神似,这令她觉得有点困窘。她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
“有没有什么消息?”她问。
“没有。我们似乎陷入僵局了。我们允许那些战俘自由进入电梯区,所以他们便控制了车站,以及火山口南缘的机场,还有通往套筒的地铁。”
“送他们撤离巴勒斯的那些飞机到了吗?”
“到了。显然他们都想去地球。这里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是想回地球,还是要上火星轨道绕行?”
“回地球。我看他们是再也不会信任轨道了。”
他说着露出笑容。他在太空中已有诸多建树,协助萨克斯忙东忙西的。她儿子是个航天员,绿党。几年来他们谈不上几句话。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安说。
“我不知道。我看我们没办法攻下电梯或套筒。行不通的。即使攻下来了,他们也可以将电梯拆下来。”
“所以呢?”
“呃……”他忽然显得忧心忡忡,“我觉得那不是好事。你认为呢?”
“我觉得应该把电梯拆掉。”
他闻言面露愠容,“那你最好离断落的缆线远一点。”
“我会的。”
“我不希望未经充分讨论就将它拆掉,”他强硬地说,“这点很重要。应该由全体火星居民公决。我个人觉得我们需要那部电梯。”
“只是我们无法掌控它。”
“那还不一定。而且,这种事你也不该一意孤行。我听说巴勒斯发生的事了,不过这里情况不同,你懂吗?我们是采取集体决策。一定要经过讨论。”
“你们这个团队倒很擅长讨论。”安语中带刺地说。每件事都要经过冗长的讨论,而且到头来她总是说不过他们。如今已不是坐而言的时候了。必须有人起而行。不过

从彼得的神情看,他好像又被剥夺了实权。她看得出来,他认为他有权对电梯的去留做出决定。显然,这是认为整个星球归他所有的思维的一部分,认为那是第二代火星移

民与生俱来的权利,将“登陆首百”以及其他的第一代火星移民取而代之。要是约翰健在,他们这些本土人就不会这么嚣张了,然而老国王已经驾崩,国王万岁——她的儿

子,第二代火星移民的国王,第一个真正的火星人。
然而无论他是不是国王,如今帕弗尼斯山上已是红党云集。他们是火星上最强大的军队,而且他们决定完成在地球遭大洪水肆虐时所发起的工作。他们不相信折中协调

,而且他们认为将电缆拆毁是一石二鸟之计:这样就可以摧毁警方最后一个据点,同时也可以切断地球与火星间的便捷联系,这正是红党的基本目标。不行,非得将电缆拆

掉不可。
然而彼得似乎不了解这一点,或者他不在乎。安试图告诉他,但他只是敷衍地点头说:“对,对。”那么傲慢,和所有绿党一样,愚昧地推诿,又与地球人周旋,以为

可以从中牟利。不行,必须采取断然行动,就如淹没巴勒斯,或革命期间的一切破坏行动一样。如果没有这些破坏行动,革命就不会展开,即使揭竿起义,也会被立刻镇压

,就如2061年那一次。
“对,对。我们最好召开一次会议。”彼得说着,和她一样没有好脸色。
“对,对。”安语气沉重地说。开会。不过开会也有好处:人们会以为他们真的想开会,他们就可以借此掩人耳目,在其他地方采取实际行动。
“我会安排一次会议。”彼得说。她看得出来,她总算引起他的注意了;然而他绷着张臭脸,仿佛受到了威胁,“免得局势失控。”
“局势早已失控了。”她说着,然后挂断。
她切换各个频道看新闻节目,包括曼格拉电视台、红党的私人电视网,以及地球新闻摘要等。虽然如今火星人最关注的焦点是帕弗尼斯地区与电梯,然而真正聚集在这

座火山上面的人并不算多。她觉得山上的红党游击队比绿党的“自由火星”及其盟友还多;不过很难确定。加清与最激进的红党分子,名为“火风”的团体,最近已攻下帕

弗尼斯山的北缘,也占领了“最后一流”的火车站与帐篷。与安同行的红党大都出身于传统主流红党,他们曾讨论过是否要绕过火山口外缘,与“火风”会师,不过最后还

是决定留在东帕弗尼斯。安在讨论期间三缄其口,不过在得出结论后相当欣慰,因为她自己想避开加清和道,以及他们的手下。她很乐意留在东帕弗尼斯。
有许多“自由火星”的部队也留在此地,并从他们的车内搬进废弃的仓库居住。东帕弗尼斯山已成为各路革命军会师的地点。安到达后第二天,便走过那已风化剥损的

地面,进入帐篷内最大的一座仓库,参加一场战略大会。
这场会议的过程正如她所预期。娜蒂雅主导整场会议,如今想与娜蒂雅争辩是徒费唇舌。安只静静地坐在最后面的墙边椅子上,冷眼旁观他们的激烈讨论。他们不想将

彼得刚才私下向她坦承的话说出口:他们无法将联合国临时政府通过太空电梯驱离。他们不愿承认,而打算先设法靠讨论解决问题。
会议开始许久后,萨克斯·拉塞尔过来坐在她身旁。
“太空电梯,”他说,“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安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知道萨克斯曾被联合国临时政府的部队打伤了脑部,接受治疗后个性已迥异于往昔;有时候他像她所熟知的萨克斯,有如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兄

弟;然而在其他时刻,他又像个截然不同的陌生人,附身在萨克斯身上。这两种人格交替出现,有时甚至还会同时出现;在安身边坐下之前,他曾与娜蒂雅及亚特交谈,那

时他看起来像个陌生人,一个矮小精悍、目光炯炯有神的老人,以萨克斯的语气及腔调与人交谈。此刻他坐在她身旁,神情变得迟钝。虽然他的模样看起来很熟悉,可是一

个陌生的人格仍潜伏在他体内。他此刻说起话来支支吾吾,语无伦次,不知所云。
“电梯是一种,一种设备。用来……载人升空。一种……工具!”
“如果我们无法控制它,就没用了。”安字斟句酌地说着,像在教小孩子。
“控制……”萨克斯说着,像从来没听过这字眼似的思索着,“影响?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将电梯拆掉,那么……”他说不下去了,一脸茫然。
“那又怎么样?”安追问。
“那么它就受每个人的控制了。居民公决。这道理太明显了。”
他说起话来像是在翻译外文。这个人不是萨克斯;安只能摇摇头,设法和颜悦色地解释。她告诉他,电梯是跨国公司登陆火星的一个渠道。这个设备如今由跨国公司所

掌握,革命军无法将他们的警力驱离。如今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将之摧毁。先提出警告,订一个期限,然后动手。“伤亡将极为轻微,而且如果真有伤亡,也是那些人自己

笨得还想待在上头。”
不幸的是,位于房间中央的娜蒂雅听到了这句话,她不以为然地猛摇头,使头发剧烈地朝两旁甩动。她仍为了安对巴勒斯的处理而余怒未消,于是怒气冲冲地上前兴师

问罪:“我们需要电梯,那是我们前往地球的渠道,也是地球人前来火星的渠道。”
“可是我们不需要前往地球的渠道,”安反驳她,“我们没有必要与他们发展实质上的关系,你不懂吗?我不是说我们不需要对地球有影响力,我不像加清或土狼那种

孤立主义分子。我也赞同要试着与地球人往来。不过问题是那不该是实质上的,你不懂吗?应该是理念上的,或许该沟通,或派些特使之类的。应该是与他们交换信息。如

此才是正途。若进行实质上的交往——与他们交换资源,或大量移民,或派军警控制——那时电梯才能派上用场,甚至可以说是非用不可。所以,如果我们把它拆掉,我们

便表明了,与他们交往要依我们的条件,而不是依他们的。”
这道理太明显了。然而娜蒂雅却仍不断地摇头,令安为之气结。
萨克斯清了清喉咙,又以往日惯有的口气说道:“如果我们想将它拆掉,早就拆了。”边说还边挤眉弄眼。有如一个鬼魂突然飘现于她身旁,那个令她屡战屡败的敌人

——萨克斯·拉塞尔又浮现了,与以前一样难缠。她也只能和往日一样争辩,徒劳无功地争辩,直到被他抢白得哑口无言。
然而她仍得做困兽之斗。“人们会视有什么设备而采取不同的行动,萨克斯。跨国公司的领导人与联合国及各国政府都会去查看还有什么设备,然后才决定应该采取何

种应对措施。如果电缆被拆了,他们便没有资源和时间来烦我们了。如果电缆还在,那他们便会来找我们。他们会想,好啊,反正有办法过去。而且一定会有人跃跃欲试。


“他们如果真的想来,总是有办法可以过来的。使用电缆只不过省点燃料。”
“省燃料,才能够大量运输。”
可是这会儿萨克斯又失神了,再度变成一个陌生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娜蒂雅喋喋不休地谈着控制轨道以及可以安全通行的通道之类的事。
失神的萨克斯根本没听到娜蒂雅在说些什么,他打断她的高谈阔论,说道:“我们已经答应过……要帮他们忙。”
“送他们更多金属?”安说,“他们真的需要那些?”
“我们可以……接纳移民。或许有帮助。”
安摇摇头,“人太多,再怎么接纳也不够。”
他蹙眉。娜蒂雅发现他们将她的话当耳边风,于是又回去主持会议。萨克斯与安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互不妥协,也毫无成果。他们用同样的字句争辩不同的议题,有时甚至闹僵了,互不开口。很久以前,他们曾相当有默契,彼此了解。

不过那是尘封已久的往事了,她甚至忘了那是多久之前。当时是在南极吗?不知是在何处。不过绝对不是在火星。
“你知道,”萨克斯以聊天的口吻说着,这时又不像他原来的口气了,“使联合国临时政府的部队撤离巴勒斯及其他地区的,不是红党部队。如果游击队是唯一的因素

,那么地球人早就会来追杀我们,而且早就会将我们歼灭。因为帐篷内居民的大规模示威活动,使他们认识到这座星球上几乎每个人都与他们为敌。政府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都市中举行的大规模示威活动。成千上万的民众走上街头,抗议现行体制。尼尔格说政权出自于民众的眼神,就是这个道理。不是靠枪杆子出政权。”
“那又如何?”安说。
萨克斯指了指仓库内的群众,“他们都是绿党。”
其他人仍在舌枪唇剑,萨克斯目不转睛地端详她。
安起身走出会场,步入东帕弗尼斯难得宁静的街道。各个角落都有部队驻扎,守护着南方,面向谢菲尔德及电缆的转运站。都是些快活、认真、充满希望的火星本土人

。有个角落中有一群人正在激辩,安走过他们身旁时,一个年轻妇女慷慨激昂、面红耳赤地喊道:“你不能一意孤行!”
安继续往前走。不知为何,她越走越觉得不自在。民意如流水——随着外界的纷扰而遽然改变——并非故意,也毫无缘由。有人说“民众的眼神”,这使她脑海中不由

得浮现出一幅景象:慷慨激昂、面红耳赤的脸,然后又出现一句:你不能一意孤行!她猛然领悟(那年轻妇女的表情),他们要决定的不只是电缆的命运——不只是“是否

应该将电缆拆掉”,而是“我们该如何做决定?”。那是革命后最关键的问题,或许比争论不休的其他任一议题都要重要,甚至电缆的命运。迄今为止,从事地下活动的革

命分子的行事原则一向是“如果我们不赞同你,我们就要对抗你”。安领悟到,就是因为这种态度,人们才会从事地下活动。而且一旦习惯这种处事方式,便很难革除。毕

竟,他们刚证明这一套可以奏效,所以难免想继续套用。她自己就有这种念头。
然而政权……或许真的是出自于民众的眼神。你可以不断地抗争,不过如果民众不支持你……
安决定不参加下午要在东帕弗尼斯山举行的另一场喧闹的战略会议。在驱车前往谢菲尔德的路上,她仍不断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她要到革命的发源地瞧瞧。
谢菲尔德的日常作息似乎没什么改变,这倒是很令人惊讶。人们照常上班、下馆子,在公园的草地上聊天,聚集在这个人烟最稠密的帐篷城镇的公共场所。商店与餐厅

都生意兴隆。谢菲尔德的企业大都是跨国公司在经营,人们在布告栏上阅读长篇累牍的注意事项——员工与原雇主的新关系如何演变——他们该到何处购买原料,到何处销

售——他们应该服从谁订的规矩,以及他们应该向谁缴税。布告栏、夜间新闻报道、腕表的通信显示,全都众说纷纭,令人无所适从。
然而售卖食物的购物中心看来仍和以前一样。大部分的食物都是由合作社生产及销售,农业网络已在运作,帕弗尼斯山上的温室也仍在生产,所以市场上一切照旧,购

物时可以用联合国临时政府发行的货币或刷卡。不过安偶尔会看到小贩与顾客面红耳赤地争辩一些政府施政的问题,顾客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与在东帕弗尼斯的那些领导

人的激辩并无两样。然后众人沉默了下来,盯着她瞧。他们认出她了。一个卖蔬菜的小贩大声叫道:“如果你们红党别再闹事,他们就不会再追究了!”
“算了吧,”有人驳斥道,“又不是她惹出来的。”
说得也是,安边继续往前走边想着。
有一群人在等电车。运输系统仍畅行无阻,自给自足地运作。每座帐篷都照常运作,这很不寻常,然而大多数居民都视为理所当然;不过每座帐篷的管理者都各自设法

解决问题。他们自己去开采原料,大都是由空气中提炼的;太阳能集热器与核反应堆是他们赖以为生的电力。所以每座帐篷在物质上都很脆弱,不过如果没有人干扰,他们

在政治上都可以独立自主;他们没有理由被吞并,这说不过去。
看来必需品仍在照常供应,日常生活也丝毫未受革命影响。
至少乍看之下是如此。不过在街上仍有武装部队集结,都是火星本土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街角。革命军聚集在火箭发射器与遥感碟形天线旁——或许是绿党,或许是红

党,都无所谓,不过他们显然都是绿党。他们走过时,人们盯着他们瞧,或驻足,交头接耳,看他们在做什么。那些武装的本土人说,他们是在看守套筒。不过在安看来,

他们也有维护治安的责任。他们已成为当地景观的一部分,居民早已习以为常,也支持他们。居民聊起他们时,都咧嘴而笑;那些部队是他们的警察,是他们的火星同胞,

是来保护他们的,替他们保护谢菲尔德。民众希望他们能驻扎在当地,这点非常明显。如果没有他们,任何生人靠近都会令居民胆战心惊,瞄人一眼就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到头来那些革命军还是得出面处理。人同此心,这套制度可以管理这个世界。
安在随后几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接着她搭上外缘火车,沿逆时针方向离开谢菲尔德前往外缘北侧,脑中依旧萦绕着这个问题。加清与道及“火风”的部队占领了“最

后一流”的小帐篷中的一些公寓。显然,他们是鹊巢鸠占,强行赶走了没有武装的原住户,被赶走的住户敢怒不敢言地搭火车逃到谢菲尔德,要求当地革命军替他们主持公

道,夺回家园。他们还向彼得及其他绿党领袖报告说,红党已在北缘架起由卡车拖曳的火箭发射器,导弹则瞄准了太空电梯以及谢菲尔德。
安就这么郁闷地进入了“最后一流”的小车站,对“火风”部队的鲁莽一肚子气,也对他们竟和绿党一样愚蠢而大为光火。他们在巴勒斯之役中的表现令人赞赏,在攻

占堤防后便站在醒目的位置,让众人有所警戒,待友军都已撤至南方高地准备营救当地居民后,才将堤防决堤,令联合国部队落荒而逃。“火风”部队知道该怎么做,也表

现得可圈可点,无须多费唇舌与人争辩。若不是他们的当机立断,如今众人或许仍在围攻巴勒斯,而且跨国公司也必然会招兵买马,募集地球人前来解围。这一役可谓是一

战定江山。
而今他们似乎被胜利冲昏了头。
“最后一流”这个地方因所处的洼地而得名,一股扇形岩浆由山的东北翼奔流而下,绵延逾百千米。整座山峰除了这处洼地外,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圆形火山锥和破火山

口,显然这洼地是由后期的火山爆发所形成的。站在这洼地内,看不到峰顶的其他部分——有如置身于阴影笼罩的山谷中,四面八方的视野全被遮住了——直到走至破火山

口外缘的陡降处,才能看到巨大的圆筒形破火山口,以及40千米外看来宛如曼哈顿的谢菲尔德的轮廓。
此地的视野如在井中窥天,这或许也说明了为什么这块洼地是这道外缘最后形成的部分之一。然而如今当地已搭起了一座大型的帐篷,直径达6000米,高达100米,与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