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或与弗朗茨嬉戏。玛雅不予理会。谁知道这些体外生殖、像一群小猫般被养大的孩子会堕落到什么程度。现在他们是漂泊者、吉卜赛人、激进分子、革命派——像尼尔
格,却又不像,他有专业也有计划,与这群人比起来——唔,她强迫自己暂缓做出任何评价。可是她实在怀疑。
她与加清讲话,他通常比体外生殖的年轻人要严肃些——顶着一头灰发的成熟男子,体格上有约翰的影子,但自有独特的表情,当他阴郁地盯视他女儿的行为时,嘴里
那颗石头犬齿如狼牙般露出来。不幸的是,他这次带着一整套计划,要除去整个卡塞峡谷的安全区。他显然认为科罗廖夫迁徙到与他同名的峡谷里是一种侮辱,而他们营救
萨克斯时对当地造成的损害,并没有对他起到什么缓和作用——的确,那似乎只让他想更进一步地尝试。一个爱沉思的男子,同时有着坏脾气——那也许来自约翰——然而
他并不真的像约翰或广子,玛雅对此感到很欣慰。可是他计划毁灭卡塞峡谷是个错误。他和土狼显然已经研究出破解卡塞峡谷所有闭锁室密码的程序,现在他计划突袭岗哨
,把整个城镇的居民全塞进越野车,沿既定路线朝谢菲尔德行驶,然后炸掉峡谷里的所有建筑。
这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然而不管怎样,都摆明了宣战姿态;自从斯宾塞成功阻止萨克斯击落天空物体以来,他们勉强维持住一个粗糙的方案,如今再次出现一道
严重的裂痕。那方案乃简单地从火星表面消失掉——不报复,不破坏,没有人会在他们恰巧到达的任何庇护所里坐以待毙……甚至连安也多多少少对这样的计划表示关切。
玛雅如此提醒加清,同时一面称赞他的主意,一面却怂恿他等待更适当的时机来实施。
“但是我们很可能再也无法解开那些密码了,”加清抱怨,“这机会可遇不可求。而且他们不是不知道我们就在这里,尤其是在萨克斯和彼得对飞行透镜和得摩斯所采
取的行动之后。他们也许以为我们比实际上要强大!”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而我们要保持那种神秘性、那种隐形状态。看不到就无法征服,这是广子的话。记不记得萨克斯的胡乱行动之后,他们增加了多少安保武力?如
果失去了卡塞峡谷,他们可能会带来更强、更多的替代武力。这样一来只会增加我们最后接收的困难。”
加清顽固地摇着头。杰姬在房间另一端快活地喊:“不要担心,玛雅,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一些你会感到骄傲的事!问题是,其他人是不是也那样想?或者你现在是火星公主了?”
“娜蒂雅才是火星公主。”杰姬说,起身往厨房角落走去。玛雅愤怒地朝她的背影看,并且注意到亚特正好奇地看着她。她转而朝他瞪过去,但他这次没有退缩,勇敢
迎视,她于是走进卧室换衣服。米歇尔正在里面打理出足够让客人睡觉的地板空间。这会是个叫人高兴不起来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她早早起床往浴室走去,整个头因宿醉而昏沉。亚特已经起来了,越过众人犹在酣睡的身躯悄声道:“要不要到外面吃早餐?”
玛雅点头。她穿好衣服后,他们一起走下阶梯,穿过公园沿着因破晓晨光而火红的海岸道路,最后来到一家刚冲刷过门前人行道的咖啡馆。沐浴在黎明曙光中的白墙上
,写有一行整齐小巧的印刷字体,通体鲜红:
你们永远回不去了
“老天!”玛雅惊呼。
“怎么了?”
她伸手指向墙上那行字。
“噢,对。”亚特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在谢菲尔德和巴勒斯可以随处看到那些字眼。简洁扼要,呃?”
“卡哇。”
他们在冰冷空气中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吃点心,喝土耳其咖啡。地平线那端的冰层如钻石般闪烁,冰下显然并不平静。“好一幕奇妙的景色。”亚特说。
玛雅仔细看这个笨重的地球人,对他有这样的反应感到高兴。他跟米歇尔一样是个乐天派,但多了些精明;就米歇尔来说,那是一种策略,而对于亚特,则是特质之一
。她以前一直认为他是个间谍,从他的车子那么巧在他们途中抛锚开始:一个为威廉·福特工作的间谍,或者布雷西斯,也有可能是临时政府或其他组织。但是现在他跟他
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是尼尔格的亲密好友,也是杰姬和娜蒂雅的……而事实上,他们现在全都与布雷西斯有着程度不一的合作关系,并且仰赖它的供应、保护,以及对地
球信息的提供。她因而再也无法确定——不仅是亚特到底是不是个间谍,还有间谍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你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们攻击卡塞峡谷。”她说。
“我不认为他们在等待我的批准。”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可以说服他们。”
亚特满脸讶异:“如果我可以那么容易就说服人,我们早已经自由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
“噢,”亚特说,“我猜他们害怕不会再有破解密码的机会了。不过土狼似乎很有信心地认为他已经取得他们的关键资料。萨克斯帮的忙。”
“就对他们那样说。”
“让我这么说吧,他们比较听你的。”
“是哦。”
“我们可以比一下——杰姬最不听谁的?”
玛雅大声笑了起来:“每个人都会是赢家。”
亚特咧嘴而笑:“你应该把你的建议丢给计算机。让它用布恩的声音说出来。”
玛雅再次笑了起来:“好主意。”
他们谈论希腊盆地计划,她描述了引进赫勒斯篷特西边新发现的水源的细节。而亚特和福特联系过,他于是讲述了玛雅在此之前没有听说过的国际法庭最近的判决引发
的纷争。布雷西斯控告康撒力代在哥伦比亚建设太空电梯的计划,因为它太过靠近布雷西斯原本计划在厄瓜多尔使用的地点,所以两个地点都将受到负面影响。法庭裁决布
雷西斯胜诉,但是康撒力代根本不予理会,兀自继续进行,在他们的新客户国建了一个基地。其他变形跨国公司幸灾乐祸地在旁观看国际法庭受到挑战,并且尽可能地从所
有角度支持康撒力代,凭空给布雷西斯添加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玛雅说:“不过这些变形跨国公司之间一直都不和,对不对?”
“没错。”
“那么在他们之间引发一场大争斗会是个好法子。”
亚特两道眉毛倏地扬起:“一个危险计划!”
“对谁而言?”
“对地球。”
“我才不管地球呢。”玛雅说,品尝着这些字眼在她舌尖旋转的感觉。
“欢迎加入。”亚特悲哀地说,她于是再度笑起来。
幸好杰姬那群人很快就离开前往沙比希了。玛雅决定现场探视新近发现的含水层。她搭乘逆时针方向绕转盆地的火车,越过尼斯腾冰川,朝南滑下西边的大斜坡,经蒙
特普尔恰诺镇,来到一个名为尧尼斯普拉茨的小车站。她从那里驾驶一辆小汽车,沿着一条穿过赫勒斯篷特狂乱山脊的峡谷道路前行。
这道路其实只是胡乱凿刻风化层的一道切痕,由固定剂巩固,以雷达收发机为标记,阴暗处则堆积着又脏又硬的夏雪。路旁景致相当奇特。从太空俯瞰,可清晰地看出
赫勒斯篷特,盆地喷溅而出的物质呈一圈圈的同心圆落回地表。然而身处地表之上,这些粗糙的圆环几乎无法辨识,眼前只见随意堆积的岩石,以及飞喷天际再掉落的石头
。当初因撞击而产生的极大压力造成了各种各样怪异的地质变形,其中最寻常的是碎裂锥形大石,是那次撞击对锥形大石的每一个刻面造成的挫伤;于是有些地方就出现了
断层,可以让车驶过,其他的则只是散置地表的锥形巨石,外壳如破旧瓷器般满是细微的裂纹。
玛雅驶过这片破碎大地,因屡屡出现的“卡米”石而微感阴森:有些碎裂锥形大石稳稳挺立;另一些躺在逐渐剥落的柔软物质上,最后变成极大的桌形石;一排巨大的
狼牙;覆有石帽、状似阳具的高耸石柱,其中一个有“巨人的勃起”之称;疯狂堆叠的地层,其中最显著的名为“水槽里的碗盘”;圆筒玄武岩形成的宽广山壁,上面布满
六角形图案;其他山壁则如极大极厚的碧玉般光滑。
喷溅物所形成的同心圆的最外一道,是最像传统山脉的部分,在午后时分的此刻看来,就像阿富汗东北部的兴都库什山,衬在飞驰而过的云朵下,显得光秃挺拔。穿越
这片山区的道路采取在两座山峰间架起高桥的方式建造。玛雅在疾风吹过的高架桥上停下车,回头眺望,来路尽是崎岖山脉,仿佛扩展到整个世界——山峰棱线因云朵阴影
和白雪而黑白相间,加上这里那里偶尔冒出的火山口,整个景致有着非同尘世的神秘意味。
继续前行,地面陡降到诺亚平原的蜂窝状火山口,那里有个采矿越野车组成的营队,如铁路货车般围在一起。玛雅尽快通过了这条凹凸不平的路,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
营地。她在那里受到一群贝都因老朋友的欢迎,还有娜蒂雅,后者是为了新近发现的含水层而前来商议钻凿装置的。他们全都为这新水源的发现而兴奋。“它延伸到了普罗
克特火山口之外,可能到达了凯撒,”娜蒂雅说,“看起来它好像一直朝南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可能和南极拱顶的含水层同时同地扩张。你们丈量过南极拱顶分水层的北
方边界吗?”
“应该有。”玛雅说,开始在她的腕表上敲击确认。他们晚餐的话题就围绕着水源,只偶尔停下来交换其他消息。晚餐后,他们坐在沙易克和娜丝可的越野车里,悠闲
地吃着沙易克递来的冰冻果子露,看着小小炭盆里的火光,沙易克之前在上面烤羊肉串。话题无可避免地转向当前局势,玛雅把她对亚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们应该尽
可能地煽动地球变形跨国公司之间的冲突。
“那表示世界大战,”娜蒂雅严厉地说,“而且如果情况不变,那会成为史上最糟糕的一场战争。”她摇头,“一定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根本不需要我们来挑拨,”沙易克说,“他们现在自己就在往那个方向走。”
“你真这么想?”娜蒂雅说,“呃,如果真这样发生了……那么我猜,我们这里就有机会了。”
沙易克摇头:“这里是他们的逃生舱门。要让有权有势的团体放弃这样一个地方,施加的压力必须很大很强才行。”
“压力有诸多样貌,”娜蒂雅说,“在这么一个地表仍死气沉沉的星球上,我们应该能够找到不需要互相残杀的计划的。应该可以发展出一整套应用在实际战争上的新
科技。我跟萨克斯谈过,而他同意。”
玛雅哼了哼,沙易克露齿而笑:“就我所知,他的新方法和旧时的类似!射下飞行透镜——我们爱死了!至于得摩斯被击出轨道,噢。不过就某种程度而言,我可以了
解他的想法。当巡航导弹出来……”
“我们必须确定事情不会演变成那样。”娜蒂雅脸上现出当思绪固定在某一点时那种骡子似的倔强神态,玛雅惊奇地瞧着她。革命战略家娜蒂雅——玛雅实在无法相信
这种可能。嗯,她毫无疑问认为这保护了她的建筑计划。或者这本身正是一个建筑计划,只是这次采取了不同素材。
“你应该到敖得萨的公社谈谈,”玛雅建议,“他们基本上都是尼尔格的追随者。”
娜蒂雅同意了,俯身向前,用一根迷你火钳把煤块推回火盆中央。他们看着燃烧的火苗,这在火星实属罕见,而沙易克对火的喜爱让他如此不辞辛劳。丝丝灰烬在火星
橘红色的热煤之间跳动。沙易克和娜丝可低声谈论着这星球上阿拉伯人的状况,而其错综复杂一如往常。他们之间的激进分子几乎全都驾着篷车在外旅行,勘探金属、水源
和火星热源地点,看似无害,也从来没有显露出他们不屑遵守变形跨国公司订下的秩序。但是他们在那里,等着准备行动。
娜蒂雅起身上床睡觉。她一离开,玛雅便犹豫地说:“告诉我有关查默斯的事。”
沙易克看着她,冷静镇定:“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他与布恩的谋杀事件有什么原因。”
沙易克不安地眯了眯眼。“那天晚上的尼科西亚非常复杂,”他悲叹,“阿拉伯人对它的谈论无休无止。实在叫人疲惫不堪。”
“他们都怎么说?”
沙易克瞥了眼娜丝可。娜丝可说:“问题是他们全都说得不一样。没有人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你们在场。你们看到了一部分。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沙易克紧紧盯着她,然后点点头。“好吧。”他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仿佛证人般坐正身子说,“你们演讲之后,我们聚集在红花岗岩广场。大家对布恩很生气,因
为有谣言说他阻止了在弗伯斯建造一座清真寺的计划,而他那晚的演说没能帮上任何忙。我们正在抱怨时,弗兰克来了。老实说,他那时候出现很叫人兴奋。对我们来说,
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反对布恩的人。所以我们崇仰他,而他鼓励我们——他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贬抑布恩,说一些笑话让我们对布恩更加愤怒,同时使他自己成为对抗布恩的唯
一堡垒。我其实很生气弗兰克把那些年轻人的气焰鼓动得更盛。沙里姆·哈易尔以及他一些阿哈德支部的朋友也在那里,他们都陷入一种高亢的情绪——不只对布恩,还有
对费塔支部。你知道阿哈德和费塔在许多不同议题上意见都有分歧——泛阿拉伯主义对抗国家主义,还有与西方的关系,对苏非教徒的态度……这些都是存在于穆斯林兄弟
会年青一代中的基本冲突。”
“逊尼派对什叶派教徒?”玛雅问。
“不是。比较类似保守对自由,一般认为自由派是世俗的,而保守派是宗教的,不管逊尼派还是什叶派。哈易尔是保守派阿哈德的一个头目。他那年曾和弗兰克共乘一
辆篷车旅行。他们常常对话,弗兰克问了他许多问题,而且真正深入核心,他有那样的特质,一直到你觉得他真的了解你或你的组织。”
玛雅点头,很能领会这番描述。
“所以弗兰克了解他。那天晚上哈易尔在某一个时刻几乎要开口说什么,却在弗兰克给了他一个眼色后决定闭嘴。我看到了。然后弗兰克离开了,哈易尔也立即离去。
”
沙易克停下喝一口咖啡,深思一番。
“那是之后两小时的时间里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布恩被谋杀前,整个城市的情况就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有人把城里建筑窗口上的标语割裂,阿哈德认为是费塔干的,
一些阿哈德派的人袭击一群费塔派的人。之后城市中爆发了大大小小的争斗,还与美国建筑队员产生冲突。有事情发生了。同一时间出现许多暴力抗争。仿佛所有人突然间
都疯掉了。”
玛雅点头:“我记得。”
“然后,嗯,我们听说布恩失踪了,就去叙利亚门检查闭锁室密码,看他是不是朝那边去了,到那儿之后,发现真有人出去了而且还没回来,可是当我们继续朝那边搜
寻时,就听到了有关他的消息。我们简直不敢相信。回到阿拉伯人聚集处,所有人都在那里,他们对我们证实了那则消息。我花了半小时的时间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医院。
我看到了他。你在那里。”
“我不记得。”
“噢,你在那里,而弗兰克则已离去多时。所以我看到了他,然后回到外面告诉其他人那是真的。连阿哈德成员都感到震惊,我很确定——纳西尔、阿及尔、阿卜杜拉
……”
“是的。”娜丝可说。
“但是哈易尔和拉希德·阿布,还有卜兰·贝塞索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回到面对红花岗岩广场的住所没有多久,门上传来重重的敲击声,而门一打开,哈易尔就跌
进房间。他的情况已经很糟了,全身直冒汗,还不断想呕吐,皮肤发红,到处是大块的斑点。他喉咙肿胀起来,几乎无法开口说话。我们把他带到浴室,发现他因呕吐而近
乎窒息。我们把尤瑟夫叫来,想把沙里姆搬到篷车上送去诊所,而沙里姆阻止了我们。‘他们杀了我。’他说。我们问他什么意思,然后他说:查默斯。”
“他说什么?”玛雅厉声问道。
“我问:‘是谁做的?’而他说:‘查默斯。’”
娜丝可的声音仿佛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到玛雅耳里:“还有呢。”
沙易克点头:“我说:‘你是什么意思?’而他说:‘查默斯杀了我。查默斯和布恩。’他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他说:‘我们计划谋杀布恩。’娜丝可和我听到这里不
由得叹了口长气,然后沙里姆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沙易克伸出双手,抓住一只隐形的手臂,“‘他想把我们踢出火星。’他说得如此认真——我永远忘不掉。他真的那样
相信。真的相信布恩要把我们踢出火星!”他摇着头,仍然满脸疑惑。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沙易克松开手,“他突然发作。先握住喉咙,然后全身肌肉——”他再一次握紧拳头,“他全身僵硬起来,接着停止呼吸。我们尝试让他恢复呼吸,但他再
没有醒来。我不知道——气管切开术?人工呼吸?抗组胺剂?”他耸耸肩,“他在我手臂上死去。”
接着是一阵冗长的沉默,玛雅看着沙易克,努力回想。从尼科西亚那天晚上到今天,已经过了半个世纪,沙易克那时年纪已经不小了。
“我很惊讶你记得那么清楚,”她说,“我自己的记忆,即使是那天那样一个晚上……”
“我记得所有事情。”沙易克沮丧地说。
“他和别人的问题正好相反,”娜丝可说,看着她的丈夫,“他记得的东西太多。他根本就睡不好。”
“嗯。”玛雅想了想,“另外那两个人又怎么样了呢?”
沙易克噘起双唇:“我不确定。娜丝可和我那个晚上就忙着处理沙里姆。关于他的遗体如何处置,大家有许多意见。是带到篷车上把一切隐瞒起来,还是立刻通知当局
。”
或带着已死的孤独杀手向当局报案,玛雅心想,望着沙易克谨慎的表情。也许这在当时也曾提出讨论。他没有把故事全盘托出。“我不知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实际情况
。我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城里有许多阿哈德的人和费塔的人,尤瑟夫听到了沙里姆的话。他们也在那天晚上死了,在阿拉伯人聚集处的一个房间。死于凝血剂。”
沙易克耸耸肩。
又是一阵沉默。沙易克叹了口气,再把杯子倒满。娜丝可和玛雅谢绝了。
“但是你看,”沙易克说,“那只是个开始。那是我们亲眼看到的,能告诉你的。那之后,咻!”他扮了个鬼脸,“争论、臆测——各种阴谋论。这是寻常现象,对吗
?再也没有所谓单纯的暗杀了。从你们的肯尼迪开始,就一直用杜撰的故事来解释同一桩事实。那正是阴谋论最能满足人的部分——不是解释,只有叙述。就像谢赫拉莎德
[3] 。”
“你全都不相信?”玛雅问,突然间感到绝望。
“不。我没有理由去相信。阿哈德和费塔之间有冲突,我知道。弗兰克和沙里姆有牵连。而那如何影响了尼科西亚——是否真的——”他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
也不知道有谁能够全盘了解。过去的事……真主阿拉原谅我,过去就像一个恶魔,专在晚上跑来折磨我。”
“我很抱歉。”玛雅站了起来。这个明亮的小房间突然变得狭窄鲜红。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说:“我想出去走走。”
沙易克和娜丝可点点头。娜丝可帮她套上头盔。“不要去太久。”她说。
天空一如往常缀满壮丽群星,西方天际卷出一条淡紫色的长带。赫勒斯篷特向东边扬长而去,高山霞光将其山峰染成粉红和靛蓝,如此纯粹,两色交接处似乎微微颤动
着。
玛雅缓缓向着也许有1000米远的一片岩层走去。脚下缝隙里生长着什么东西,地衣或苔藓,色泽暗绿。她尽量踩在石头上。火星上的植物已经很艰难地在挣扎求生,实
在不忍再踏足其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昏黄薄暮里的寒冷气息弥漫全身,她可以感觉到长裤上的X形加热丝在她跨步时不停抵住膝盖部位。她蹒跚地走着,用力眨眼,以便
看清眼前的路。天空布满了朦胧星群。北方某一个地方,就在奥里姆深渊里,弗兰克·查默斯的躯体就躺在冰雪和冲积物之间,他的活动服就是他的棺木。因保护他们不被
冲走而牺牲自己。不过他很可能会不屑地斥责这样的说法。只是碰巧罢了,他会这样坚持,就那样而已。比任何人都充沛的精力,他的愤怒点燃的精力——对她的愤怒,对
约翰、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以及地球上所有势力的愤怒。他的妻子、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他自己。所有一切。一个充满怒气的男人,人类历史上最愤怒的一个人
。她的爱人。她另一个爱人的凶手,她生命中的深爱——约翰·布恩,一个有可能拯救他们全体的人,一个可能成为她终生爱侣的人。
而她让他们憎恨彼此。
此刻天空已变黑,只剩西方天际一抹深紫。她的眼泪干了,思绪也远扬了;只剩全黑的世界,以及一抹苦涩的紫,仿佛夜空流淌鲜血的伤口。
有些事你必须忘掉。别无选择。
回到敖得萨,玛雅以唯一可能的态度去对待那些信息——遗忘,同时全力埋首于希腊盆地的工作计划,长时间待在办公室里细读报告,指派人员到不同的钻孔和建筑工
地。西面含水层的发现使勘探水源的工作失去了急迫性,于是更多的力量集中在开凿汲取已发现的含水层,以及盆地边缘住宅区的基础建设上。所以钻孔人员跟在勘探水源
人员之后,然后轮到铺设管道的人员,搭建帐篷的队伍则在雪道上四处绕走,去哈马契斯上方的鲁尔峡谷,帮助苏非教徒处理侵蚀严重的峡谷山壁。新移民抵达“道”和哈
马契斯之间的空间站,迁移至“道”的上游地段,帮助改变哈马契斯-鲁尔,同时在盆地边缘建造新的帐篷城镇。就后勤来看,这是项大规模的运作,而且几乎在每一个层面
都符合玛雅昔日对希腊盆地发展的梦想。现在真的发生了,她却感觉极端混乱和怪异;她不再确定她要希腊盆地,或火星,或她自己变成什么。她常常觉得受到自己情绪的
操控,而拜访过沙易克和娜丝可几个月后(虽然她并没有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它们变得更加激烈,毫无规则地可以一下子从兴高采烈摆荡到沮丧挫折,她就这样随之上
下起伏。
那几个月中,她常找米歇尔的麻烦,常常因他的冷静镇定而恼怒,他似乎总是能够与他自己和平相处,轻松哼唱着度过每一天,似乎和广子在一起的那些年解决了他所
有可能的问题。“都是你的错,”她对他吼,任性地要逼出一些反应,“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不见了。你没有把你的工作做好。”
米歇尔对那样的指控不予理睬,只是一再劝解,最后却使她更加生气。他不是她的心理医生,而是她的爱人,如果你没有办法激怒你的爱人,那么他到底算是什么样的
爱人?她看到当一个人的爱侣同时也是那个人的心理医生时的尴尬处境——那客观的双眼、抚慰的语声如何变成专业态度上的疏离。一个尽着工作职责的男子——被那样的
眼光评判实在难以忍受,就好像他高高在上,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他无法控制的情绪。这点绝对无法忍受,因此(忘了要去遗忘):“我杀了他们两个!我张网捕捉
他们,为了提升我自己的权力,我唆使他们彼此竞争。我故意那样做,而你却一点忙也没帮上!那也是你的错!”
他会低声嘟囔,并且开始担心,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那情形就像是从赫勒斯篷特往盆地频繁袭来的暴风雨,她会狂笑,用力朝他脸上掴去,而他一旦开始后退
,拳头便更加密集地挥来,同时伴随尖叫:“来呀,你这胆小鬼,为你自己辩护呀!”直到他冲到阳台,用脚后跟把门抵住,眼望公园树林,大声以法语咒骂。她则用力拍
门,有一次甚至把玻璃门框给拍断了,飞溅的碎玻璃洒满他整个背部,他啪的一声把门推开,仍然用法语大声诅咒,掠过她夺门而出,离开这栋建筑。
但是通常他就等在那里,等到她崩溃下来开始哭泣,这时他走近她,用英语抚慰,这举动表示他已恢复原有的镇定,然后开始进行那难以忍受的治疗程序。“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