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格觉得他的心脏跳得似乎要打到身旁的金属了。套着装备的人影进入仓库之后,亚特跑出安放另一包炸药;爆破时的亮光使尼尔格的眼睛暂时无法视物,他弯腰穿过

栅栏间的缝隙,目不视物,全力奔驰,也没有感觉到30千克重的燃料在他背上跳动,以及这跳动挤压气罐打上脊椎的痛感。亚特又跑到了他前头,在火星引力下失去控制,

却仍然以快速交替的步伐迅速向前。尼尔格在努力跟上时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让自己进入节奏,当与亚特并肩同行时,他对其示范如何正确使用双臂,那是类似游泳的动作

,而不是时时把亚特撞离平衡感的那种快速甩动。尽管天色很黑,速度很快,但尼尔格似乎看到亚特的手臂缓慢了下来。
他们就这么奔跑着。尼尔格领先,努力挑谷底较为顺畅、石头比较少的路线。星光照亮他们的路途。亚特不断出现在他右边,迫他屡屡加快速度。这几乎变成了一种竞

赛,尼尔格跑得比他自己独自奔跑时,或任何普通情况下都要快很多。全都依靠节奏、呼吸,从躯干升起的热气散布到皮肤,然后是活动服。看到亚特没有任何纪律训练的

帮助,仍然能够跟上,实在叫人惊讶。他是只强壮的动物。
他们几乎迎头撞上土狼。土狼从石后跳出,把他们吓得有如保龄球般往后弹跳。然后他们沿着土狼在悬崖上做的记号攀上去,来到峡谷边缘,重又站立在整个星空之下

。山沙尼奈的明亮光芒如一艘宇宙飞船,降落在峡谷的另一侧。
回到越野车里,亚特仍未从那奔跑中恢复过来,连连喘息。“你必须——教我‘神行’,”他对尼尔格说,“老天爷,你跑得太快了。”
“噢,你也是。我不知道你怎么办到的。”
“恐惧。”他摇摇头,猛地吸气,“这种事很危险。”他对土狼抱怨。
“那不是我的主意,”土狼回答,“如果那些混账没偷我的东西,我们就不必这样。”
“是没错,不过你大概经常做这种事,对不对?而那很危险。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在偏远内地进行一些破坏以外的行动,一些系统的行动。”
50千克是能把他们带回家的下限,于是他们曲折南下,关掉所有非必要系统;车内因而昏暗又寒冷。外头也很冷。经过几次南方早冬逐渐加长的夜晚,他们开始遇到地

上的积霜和雪堆。雪堆顶端的结晶盐是冰片的种子点,逐渐生长为一丛丛的冰花。他们穿梭于这些在星光下发出黯淡光芒的白色结晶原野间,直到原野交织成一整片白色无

垠的雪、霜、结晶和冰花组成的毯子。他们缓缓驶过,直到一天晚上过氧化氢耗尽。“我们应该拿更多。”亚特说。
“闭嘴。”土狼回答。
他们使用电池行驶,但是那无法持久。在没有亮灯的漆黑车内,外面银白世界投射的光线看来阴气森森。没有人说话,除非是有关驾驶的必要讨论。土狼很有信心地认

为电池能把他们带回家,但是他们卡得很紧,万一有任何失败,例如任何一个雪链轮子卡住了——他们就必须尝试徒步,尼尔格这么想着。或跑步。而斯宾塞和萨克斯跑不

了多远。
终于,在突袭山沙尼奈后的第六个晚上,接近时间空当尾声时,霜冻地面前方出现一根纯白线条,在地平线那头加粗,然后清晰起来:南半球极地冰冠的白色悬崖。“

看起来像结婚蛋糕。”亚特说,咧嘴微笑。
他们几乎耗尽了电池能源,车子速度明显减慢。但“配子”就在极冠顺时针方向几千米处。于是凌晨才过,土狼就引导着快失去动力的车子进入了火山口外缘娜蒂雅建

造的建筑区里偏僻的车库。最后一段他们徒步,嘎嘎吱吱踩响笼罩在晨光投射出的长长阴影中的新生霜雪,就在白色的干冰底下。
“配子”永远给尼尔格相同的感觉:一种极力想把旧衣服穿上,无奈已经太小的感觉。然而身旁多了个亚特,所以这次回来有着给新朋友介绍老家的色彩。尼尔格每天

都带着亚特四处走,解释这地方的特征,把他介绍给大家。当看到亚特脸上逐渐展现的各种毫无保留的表情,从讶异、惊愕到疑惑时,尼尔格开始感觉到“配子”的整个架

构,所有成就,其实真的相当怪异。这白色冰冻拱顶世界;它的风、雾霭、鸟类、湖、村落,永远封冻,奇特地没有影子,主要建筑为半月形竹质树屋的蓝白建筑群……这

是个奇怪的地方。而亚特同样发觉第一代移民全都令人惊异;他握住他们的手,嘴里不断说着:“我在视频上看过你,非常高兴认识你。”在见了韦拉德和乌苏拉、玛琳娜

和岩后,他悄声对尼尔格说:“好像来到了蜡像馆。”
尼尔格带他去见广子,她依旧和蔼可亲却又冷淡陌生,以含蓄的态度对待亚特,与对待尼尔格没有什么不同。世界母神……在她的实验室里,他们感觉对她有一种难解

的恼怒。尼尔格带亚特到体外生殖箱旁,解释它们的作用。当亚特惊讶时,眼睛会睁得老大,而此刻它们仿佛硕大的蓝白玻璃珠。“它们看起来像冰箱。”他说,然后细细

观察尼尔格,“寂寞吗?”
尼尔格耸耸肩,低头去看那有如炮门或舷窗的透明小窗。他曾一度在里面潜游、做梦和踢腿……过去实在不容易想象,也不容易相信。兆亿年的光阴里,他从不存在,

然后有这么一天,在这黑色小箱子里……乍然现身,白色里的绿,绿色里的白。
“这里好冷!”他们退到室外时亚特如此评论。他穿着一件借来的纤维棉外套,头上戴着兜帽。
“我们要维持覆盖干冰的一层水冰,因而需要保持低温。这里的温度一直在冰点以下,但没有下到多少。我本身很喜欢。我觉得这是最佳温度。”
“童年时期。”
“没错。”
他们每天都去探视萨克斯,他会嘎嘎地说出“你好”或“再见”等问候词语,而且尽力尝试说话。米歇尔每天花几小时与他一起工作。“绝对是失语症,”他告诉他们

,“韦拉德和乌苏拉做了扫描,损害发生在左前语言中枢。非流畅性失语症,或称布洛卡氏失语症。他在寻找字词上有困难,有时他以为找到了,结果却是同义词或反义词

,或禁忌用语。你们应该听听他说‘坏结果’的方式。这让他很灰心。不过这种特殊损害的一般治疗通常改善很大,只是过程缓慢。基本上,脑部的其他部分必须学习接管

受损部分的功能。所以——我们在努力。有进展时当然很好,不过有时也有可能变坏。”
萨克斯在一旁目睹他们这番交谈,古怪地点点头。他说:“我要教学。要说话。”
尼尔格给他介绍的“配子”所有人当中,亚特觉得最投缘的是娜蒂雅。他们一下子就互相吸引,这让尼尔格很感惊讶。但那也使他很欣慰,他欢喜地看着他过去的老师

以她自己的坦白方式响应亚特连珠炮似的问题,她的脸看起来很传统,但是她瞳孔周围绕有绿色斑点的淡棕色眼睛却是个例外——那双眼睛散发出友善的兴趣和智慧,对亚

特的连番质问感到有趣。
他们三人最后在尼尔格房间聊了起来,俯瞰村庄或者从另一扇窗户朝湖看去。亚特在这个圆柱形小房间里从这扇窗户踱步到门再到另一扇窗,他伸手抚摸光滑绿木上的

刻痕。“你们叫它木材吗?”他问,双眼盯着这竹节。娜蒂雅笑了起来。“我是叫它木材,”她说,“住在这些东西里是广子的主意。一个好主意,保暖且韧度强得不可思

议,除了门和窗户需要安装外,无须木工……”
“我猜你希望在山脚基地时有这种竹节,对吧?”
“我们那时的空间太狭窄。也许在拱廊里更有可能。不管怎样,这个植物种类是最近才培育出来的。”
现在轮到她质问了,她问了他几十个有关地球的问题。他们现在的建筑材料是什么?他们打算把核聚变商业化吗?联合国在2061年的战争中受到的损害是否无可弥补?

他们要为地球建造一部太空电梯吗?有多少人获得了抗老化治疗?哪一个超级跨国公司最有势力?他们互相竞争吗?
亚特尽其所能地回答这些问题,虽然时常因自己的答案不够贴切而皱眉,尼尔格倒是学到了许多,娜蒂雅看来也一样。两人发现他们不时开怀大笑。
当亚特又问娜蒂雅一些问题时,她的回答仍然友善亲切,深度方面则更广更长了。比如谈到她目前的计划,她会涵盖许多细节,兴奋地描述她在南半球努力的几十个建

筑点。不过当他提到有关她在山脚基地那段时期的问题时,虽仍以他那种大胆直率的方式询问,但她通常只是耸耸肩带过,即使他问的是关于建筑细节的问题。“我真记得

没那么清楚了。”她会这么说。
“噢,拜托。”
“不,我说的是实话。那其实是个问题。你多大年纪了?”
“50。或51,我猜。我记不太清了。”
“嗯,我已经120岁了。不要那么吃惊的样子!就抗老化治疗来说,这没有那么老——你会知道的!我两年前才又接受过一次治疗,我虽不是青少年,但感觉很好。事实

上是非常好。不过我想记忆是薄弱的一环。可能头脑就是无法承载那么多,或者我没有试。而我不是唯一有这种问题的人,玛雅就比我糟。跟我同样年纪的每一个人都这么

抱怨。韦拉德和乌苏拉开始担心了。我很讶异当他们发展出这种治疗时没有想到这点。”
“也许他们想过,但后来忘记了。”
她哑然失笑。
稍后在晚餐上,再次聊过她的建筑计划后,亚特对她说:“你们真的应该召集所有地下组织开一次会。”
玛雅在他们桌上,仍旧像在艾彻斯峡谷时一样,用充满怀疑的眼光盯着亚特。“不可能。”她宣称。她看起来比跟他们分开时要好多了,尼尔格心想——休憩过,高挑

纤瘦、优雅、迷人。她似乎已经将那股谋杀的罪恶感抖掉,一如抛弃一件她不喜欢的外套。
“为什么不?”亚特问她,“如果你们能够住在地表,情况会更好。”
“这很明显。而我们可以加入戴咪蒙派,如果事情真那么简单的话。可是你知道吗?地表上和行星运行轨道上有庞大的警力,上次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赶

尽杀绝。这次他们对待萨克斯的方式根本叫我无法相信情况变了。”
“我不是说他们变了。只是我认为你们可以做些什么,让反抗行动更有成果。比方说,联合在一起,共同筹谋。与地表上愿意帮助你们的组织联系,等等。”
“我们有联系。”玛雅冷冷地说。娜蒂雅却点着头。尼尔格脑海里则不断上演他在沙比希那些年的画面。地下组织的会议……
“沙比希人肯定会参加,”他说,“他们已经在不断进行那种行动了。事实上,那就是所谓的戴咪蒙派。”
亚特说:“你们也应该考虑联系一下布雷西斯。我以前的老板威廉·福特对这样一场会议会很有兴趣的。而且整个布雷西斯成员都卷进了你们会喜欢的革新计划。”
“你以前的老板?”玛雅说。
“没错,”亚特轻松地笑着,“我现在是我自己的老板了。”
“你应该说你是我们的囚犯。”玛雅尖锐地指出。
“当你是无政府主义者的囚犯时,那代表了同样的意思,对不对?”
娜蒂雅和尼尔格笑了起来,玛雅则满面怒容地转头而去。
娜蒂雅说:“我想,召开会议是个好主意。我们已经让土狼掌握整个网络系统太久了。”
“嘿,我听到了!”土狼从另一张桌子那头喊。
“你不喜欢这个主意吗?”娜蒂雅问他。
土狼耸耸肩:“我们必须做些什么,这点毫无疑问。他们现在知道我们就在这里。”
这引发了沉思般的沉默。
“我下星期要往北走,”娜蒂雅对亚特说,“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来——尼尔格,你也是。我会去拜访很多庇护所,我们可以跟他们讨论召开会议的可能性。”
“当然。”亚特说,看起来很兴奋。而尼尔格的脑子仍然绕在种种可能性里。再次回到“配子”,让他思绪中潜伏的想法重新涌动起来,他清楚地看到两个世界合而为

一,白色和绿色,分裂成不同层面,彼此交叠——有如地下和地表世界,踉跄着结合在戴咪蒙派里。一个没有焦点的世界……
于是一个星期后,亚特、尼尔格陪同娜蒂雅往北驶去。因为有萨克斯被捕的前车之鉴,娜蒂雅一路上不愿意冒险停留在任何一个公开城镇,她甚至也不信任其他秘密庇

护所;她在保守派老人群里似乎是最严守隐私的一位。在隐藏的这些年中,她跟土狼一样,也建立了她自己的小避难所网络,现在他们就从一个驾驶到另一个,在日照短的

白天休息、等待。他们无法在冬天的白昼行驶,因为这些年中,防护罩似的云雾已渐渐变得稀薄,如今只像一片轻烟或斑点的低矮云层,旋绕在崎岖的地面上。有一次在一

个多雾的早晨,太阳在10点钟升起,之后他们沿着一道骤降地形驶下,娜蒂雅解释安确认过那是早先南极峡谷的遗迹——“她说那下面有几十层南极峡谷的遗迹,在岁差循

环早期不同时点以不同角度切入。这时云雾散开,他们顿时可以看到绵延数千米的景象,一直延伸到如今的南极峡谷入口处粗糙的冰墙,远远闪烁着亮光。他们暴露了”—

—然后云雾再次迅速围拢,将他们围绕在混浊飞旋的白色里,仿佛他们正在穿越一场暴风雪,而片片雪花细微到可以抗拒地心引力,因而永远飘浮在空中。
娜蒂雅对这种暴露厌恶极了,即使为时短暂也一样,所以她继续在白日躲藏。他们从避难所的小窗看着旋转的云雾,有时攫住几缕光芒,灿烂闪烁,刺疼了观看者的眼

睛。太阳光束从云层缝隙穿出,照射在地表那令人目眩的绵延白色山脊和陡坡上。有一次他们甚至因暴露在这样的白光中而暂时失明,所有阴影全部消失,所有一切全部消

失:一个纯白世界,甚至连地平线都看不到。
另外一些时候,弓形的冰散发出一抹淡粉色彩,映照这强烈的白;有时太阳破空而出,低悬在大地之上,周围绕着一圈和它一样强烈的白光。大地因此也一片白光,不

是整片的,而是斑斑点点的,并在无休无止的风里快速变动。亚特笑看着,对冰花没有停止过惊叹,如今这些冰花已与灌木一般大,饰有尖刺以及蕾丝,并在边缘部分各自

延展相互交叠,使得许多区域的地面完全消失了。他们行驶在这些陶瓷碎片般的地表上,一路碾压而去。度过那样的白日之后,长长的黑夜几乎成了一种安慰。
几天过去了,没什么其他变化。而尼尔格觉得与亚特和娜蒂雅一起旅行非常舒服;他们两个脾气都很温和,并且平静、有趣;亚特51岁,娜蒂雅120岁,而尼尔格只有12

岁,按地球年计算大约是25岁;然而除去年龄的差异,他们平等地相互影响。尼尔格可以没有顾虑地提出他的想法,他们从来都不取笑或嘲弄,甚至当他们看出了明显的问

题时也只是直言以告。事实上,大多时候他们的想法配合得很好。他们是,用火星政治词汇来说,温和的绿色民族同化主义者——布恩信徒,娜蒂雅如此称呼。他们有相似

的气质,尼尔格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有过这样的感觉,不管是他在“配子”的其他家人中,还是沙比希的朋友圈里。
他们不停地交谈,一个又一个晚上,同时简短地拜访南边一些大型庇护所,将亚特介绍给那里的人,提出召开会议的想法。他们把他带到波格丹诺夫·维西尼克,他对

这个建在超深井深处的庞大建筑感到无比讶异,这比其他任何一个庇护所都要大。亚特鼓起双眼的面容传达出和语言一样的信息,让尼尔格想起小时候第一次随土狼来访时

的感受。
波格丹诺夫分子明显对这样一个会议感兴趣,而米哈伊尔·杨格尔,在2061年动乱中唯一存活下来的阿卡迪的伙伴,则询问亚特这样一个会议的长期目的是什么。
“夺回地表。”
“噢!”米哈伊尔眼睛睁大,“嗯,我确信在这一点上,你会得到我们全力的支持!人们甚至对提出这一议题都感到害怕。”
“太好了。”当他们离开继续往北方驶去时,娜蒂雅告诉亚特,“如果波格丹诺夫分子支持这样一个会议,那它就有实现的可能。大多数秘密庇护所如果不是波格丹诺

夫分子,就是受他们影响很深。”
他们在维西尼克拜访了福尔摩斯火山口附近的几个庇护所,也就是地下组织口中的“工业心脏地带”。这些居住点的移民也多属波格丹诺夫分子,只夹杂着几个受早期

火星社会哲学家影响的不同的小社会团体,如囚犯史耐林、广子、玛琳娜,或约翰·布恩。另一方面,普罗米修斯庇护所里的法语空想家以卢梭、傅里叶和福柯等人的理论

构建他们的思想体系,这是尼尔格以前来访时所没有留意到的细微之处。目前他们受到甫至火星的波利尼西亚人的强烈影响,而他们温暖的大聚合场所点缀着棕榈树和浅水

池,所以亚特说它看起来更像大溪地,而非巴黎。
在普罗米修斯,他们遇到了杰姬·布恩,她被朋友们留在这里。她想直接回“配子”,但不想再等更久,于是要跟娜蒂雅一起旅行,娜蒂雅同意了。所以当他们再次起

程时,多了个杰姬。
他们第一段旅程中那种轻松友爱的气氛消失了。杰姬和尼尔格在沙比希分手时,他们的关系仍处于往常那种不明确状态,而且尼尔格对他新友谊的培养阶段被迫中断感

到不悦。亚特则明显流露出对她亲临的兴奋,并用他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窥视着她,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当然包括杰姬。那使娜蒂雅猛翻白眼。她和杰姬如一对姐妹般

就一切小事争吵。有一次这样吵过之后,杰姬和娜蒂雅各自退入娜蒂雅的一个避难所,亚特对尼尔格低语道:“她就跟玛雅一个样儿!你不这么想吗?那声音、态度——”
尼尔格笑了起来:“你要是那样告诉她,她肯定会杀了你。”
“啊,”亚特说,他斜眼看了看尼尔格,“那么你们两个仍然……”
尼尔格耸肩。就某个角度来说,这实在很有趣;他已经告诉亚特很多他和杰姬之间的关系,这个年纪较大的男子了解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一些基本关系。现在杰姬很显然

是在挑逗亚特,一如她对待她喜欢或认为重要的男人的习惯,想将他纳入她的喽啰群。现在她还不知道亚特有多重要,可是当她了解后,她一定会表现出她的真实面目,到

那时亚特会怎么办?
他们的旅程就这样变了,杰姬以她一贯的态度翻搅着事物。她和尼尔格、娜蒂雅争吵;偶尔激怒亚特,评判他的同时又吸引着他,如结交过程中的自然反射。她会在娜

蒂雅的避难所脱下裙子拿海绵擦洗,或在问他有关地球的问题时,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其他时候则完全漠视他的存在,改变航向般转进她自己的世界。有如与一只

猫科动物共同生活在一辆越野车内,美洲豹可以在你腿上舒适地咕噜咕噜叫,也可以一把将你挥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而不管是哪种情况,它都同样优雅。
噢,那就是杰姬。还有她的笑声,银铃般回响在亚特或娜蒂雅的话语中;她的美丽,她对谈论火星形势的热诚。当她发现他们这趟行旅的目的时,立刻热烈支持。生命

因她的存在而振奋,毫无疑问。而亚特,虽说当她沐浴时,他睁大双眼瞪视着,但尼尔格仍然在他的笑容中发现一抹淘气,一如享受她催眠似的迷人关注一般;有一次,尼

尔格发现他看着娜蒂雅的表情也带有相似的淘气色彩。所以他虽然很喜欢她、欣赏她,却并不像是陷入了无边无助的苦恼折磨。这可能是因为他和尼尔格的友谊;尼尔格无

法确定,但是他对这想法不排斥,这在“受精卵”或沙比希并不常见。
就杰姬来说,她似乎倾向于抹杀亚特在组织会议这件事上的角色,像是她接管了似的。不过他们后来拜访了一个新马克思主义信徒的小庇护所,就位于米切尔山脉,这

些新马克思主义者事实上与意大利博洛尼亚有联系,还有印度的喀拉拉邦——以及这两个地方的布雷西斯办公室。所以他们与亚特有很多可谈,而且显然谈得很愉快,在这

次拜访行将结束时,他们其中一个对他说:“你着手进行的这件事,实在令人叹服,你就像约翰·布恩一样。”
杰姬抬头向亚特看去,后者正羞怯地摇头。“不,他不像。”她机械般说道。
然而那之后,她对他的态度就认真多了。尼尔格实在觉得好笑。只要提到约翰·布恩,就像对杰姬施下了一个魔咒。当她和娜蒂雅讨论约翰的理论时,他可以了解她何

以如此的部分原因;布恩对火星的许多计划都很有道理,而沙比希对他来说布恩型的特征格外明显。然而对杰姬来说,那远远超乎理性的反应——那与加清和以斯帖、广子

,甚至彼得有关——在她心里挑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他们继续朝北,驶入的陆地远比那些留在他们身后的更要杂乱无章。这是个火山区域,南方高地粗犷雄伟的气势因南极拱顶和安菲特里忒圆形浅丘的古老陡峭山峰而更

形壮阔。这两座火山曾将这个区域的熔岩托住,陆地上色泽深黑的岩石因之凝结成奇特的块状,或波浪状,或流水形。曾有一度,这流动的熔岩如炽白液体般奔泻而入这片

陆地,现在即使已经变得僵硬浓黑,因岁月侵蚀而碎裂,并且覆盖着尘土和冰花,那原始的液体状态仍然有迹可循。
这些熔岩遗迹的主要特征是山脊低矮绵长,就像已经化成坚硬黑色岩石的龙尾。这些山脊如蜿蜒长蛇般伸展数千米,分往两个方向消失在地平线两端,迫使旅行者改道

而行。它们原是古老的熔岩水道;其形成的岩石经证实比它们奔流过的区域的岩石要坚硬些,而经过了悠长岁月的侵蚀之后,原来区域上的地形特征已经风化磨蚀消失了,

只留下躺在地表上的黑色小丘,仿佛塌落的电梯电缆,只是更为大些。
布雷维亚山脊区域中的一道山脊新近被建成了一个秘密庇护所。娜蒂雅驾着越野车驶上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穿越这些偏僻地带的熔岩山脊,进入他们看到过的最大的

黑色山丘里的一个宽广车库。他们下车之后,一小群友善的陌生人迎接着他们,杰姬见过其中几位。从身处的车库看不出它后面的房室与他们拜访过的其他庇护所有任何不

同,所以当他们穿过一个圆筒形的大型闭锁室出了另一扇门后,眼前景致着实让他们大大惊讶了一番。这片空地显然占据了山脊的整个内部。他们将这山脊挖空,里头的空

地大略呈圆筒状,从地面到天花板也许有两百米,边墙间的距离为300千米,并且两边一望无垠。亚特张大了嘴合不拢。“哇!”他不断惊呼,“哇,瞧瞧这个!哇!”
有不少山脊中间是空的,他们的主人如此告知。熔岩隧道。地球上也有许多这样的地形,但是如往常般需要加倍增大,事实上这圆筒比地球上最大的类似地形还要大100

倍。一位名叫阿里阿德涅的年轻女子向亚特解释,当岩浆奔流时,边缘部分先行冷却硬化,然后是表面——之后,炽热岩浆继续在中间流动,直到全部停止,残余岩浆则流

入火湖,留下有时长可达50千米的圆筒状洞穴。
这种特殊隧道的底部近乎平坦,如今上面覆满了屋顶、草地公园、池塘,以及上百棵成丛小树,混合有竹林和松木。隧道顶端一些长条形裂缝是阳光滤网的基座,以层

状材料制成,提供与原山脊相同的外观和热量指标,同时透进帘幕般的阳光,使得隧道内即使最昏暗处也有阴天般的亮度。
布雷维亚山脊隧道长40千米,阿里阿德涅在引他们走下一道阶梯时这么告诉他们,不过有些地方顶部塌陷,还有些地方几乎塞满了熔岩。“当然,我们还没有把整个地

方都圈起来。我们不需要那么多,而且也超过了我们保暖和充气的范围。我们现在圈起来的有12千米,每节1千米长,之间有帐篷材质做成的墙壁分隔。”
“哇!”亚特再次惊叹。尼尔格同样印象深刻,娜蒂雅也相当高兴。即使维西尼克也没有这么壮观。
杰姬已经来到从车库闭锁室通往底部公园的长长阶梯的底部。他们尾随其后。亚特说:“你带我到过的每一个居住点,我都以为是最大的一个,结果我每一次都错了。

你干脆现在就告诉我,下一个会跟整个希腊盆地一样大。”
娜蒂雅笑着:“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一个。哪儿还有更大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留在‘配子’,那个又冷又小又暗的地方呢?所有庇护所的人难道不能全住到这里来吗?”
“我们不想全都住在一个地方,”她回答,“至于这个地方,几年前还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