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好玩,就是这种简单的感受……感觉到一股狂放的欲望席卷而来。她往圆顶上一撑,朝着约翰飞来,顺势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转身之际把上衣的拉链拉开。她的心
跳得像定音鼓,血液往肌肤直涌。脱光衣服、投进约翰怀抱之前,她觉得皮肤有些刺痛,像是融化的感觉。她用力把袖子扯开,一个不小心又朝反方向飞去。两个人脱着衣
服,稍一用力就在舱房中四处飞舞,总是没办法碰到一块儿,不是角度算错就是用力不当。终于在一个巧合下,两人温柔地靠近,轻轻一个转身,飘在散落的衣物间,拥吻
。
过了几天,玛雅与约翰又碰面了。两人都没有试着掩饰这一关系,很快,消息就传遍全船。公开的出双入对。这个发展让船上许多人大吃一惊。一天早晨,玛雅走进餐
厅,感觉到弗兰克轻飘飘的眼光,他缩在餐桌的一个角落。玛雅心头一阵发冷,这提醒了她前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在他脸上有些她心头隐约记得的表情。
船上大部分的人见到玛雅与约翰恋爱都很高兴。他们觉得这是一种皇家组合,是两强的联合,象征着和谐。他们配对成功,也鼓励其他情侣公开恋情,不再躲躲藏藏,
要不就是感染到热情的气息,因而投入爱河——韦拉德与乌苏拉、德米特里与艾琳娜、劳尔与玛琳娜——到处都是情侣的身影,数量之多让孤男寡女们开始吃醋,常常讲一
些酸溜溜的笑话疏解心中的压抑。但是,玛雅却觉得大家的声音不再那么紧绷,少了争吵,多了笑声。
有一天,她躺在床上想心事(心思飘啊飘的,就飘到约翰的房间)。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不是因为爱,她还是觉得她不爱他,他们只是朋友。她有很强的性
欲,却没有针对性——也许,也许是因为两人的结合是有利的。对她来说,特别有利——但她很快就摆脱了这样的想法,转念想到她跟约翰在一起对火星远征队有什么好处
。对啊,这是政治。就像封建时代的联姻,或是春天与重生的喜剧。她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承认,好像是有某种比欲望更强的驱动力强迫她这么做。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
强烈动力,一种无法抗拒的欲望。也许是火星吧。反正,这种感觉没有什么不好。
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她取得了超越阿卡迪、弗兰克或是广子的战略地位。不过,她有办法让她的心思拐弯,不去想这一点。这是玛雅的天赋。
“战神号”内部的墙壁上出现了黄、红、橙色的花朵。火星的大小已经跟从地球上看月亮差不多了。现在是收获成果的时候,再过一个星期左右他们会抵达火星。
登陆之后的任务分配依旧争议不休。玛雅这才发现,跟弗兰克合作没有以前那么顺畅。她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老觉得弗兰克有些幸灾乐祸,看着大家吵闹
,在一旁窃笑。现在最爱惹是生非的人是阿卡迪,只要阿卡迪再这么闹下去,看起来就是玛雅的错,跟弗兰克没有关系。有好几次她跟弗兰克开完会之后去找约翰,希望能
得到他的帮助。约翰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暗中却在扯弗兰克的后腿。他私下给玛雅的建议尖刻而直率,但是,他却偏偏喜欢阿卡迪,讨厌菲丽丝。所以,他经常建议玛
雅支持阿卡迪,却不知道一旦玛雅不分青红皂白地支持阿卡迪,领导威信便会荡然无存,再也镇不住别的俄罗斯人了。她的盘算始终没有跟约翰明说。不管是不是爱人,有
些事她就是不会跟约翰或是任何人商量。
但是,有一天晚上她待在他的房间,神经开始波动,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她说,“船里有没有可能藏了一个偷渡者呢?”
“我不知道。”他说,声音有点意外,“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讲起在水藻瓶后看到一张脸的事情。
他坐了起来,盯着她看。“你确定不是你的……”
“他不是我们里面的。”
他蹭了蹭下巴。“那么,我想船上有人在帮他忙……”
“广子。”玛雅马上就想到这个人,“不是因为她是广子,更是因为是她在负责维护农场。这样可以解决吃的问题,而且农场里有很多地方可以躲。上次太阳耀斑来袭
时,他可能是跟动物一起躲进了庇护区。”
“它们吸收了很多辐射!”
“但是,他却可以利用牲口的饮水,搭一个小型的个人庇护帐篷,这并不难。”
约翰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要躲9个月!”
“这艘宇宙飞船很大,其实是做得到的,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是啊,做得到的。但是,为什么要偷渡?”
玛雅耸耸肩。“我不知道,有的人想上来,那些被淘汰的人一定心有不甘。有的人有朋友,他们的朋友还有朋友……”
“对啊,我的意思是哪个人没有朋友?这可不能说——”
“我知道,我知道。”
接下来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揣测各种可能性,怎么让人溜进来,如何掩护他9个月。越聊越多,扯个没完。突然之间,玛雅觉得舒服多了,心情甚至很好。约翰相信她
!他竟然没有觉得她的精神不正常。她觉得一阵轻松,一阵愉悦,伸手搂住了约翰。“把这事跟你说说,感觉好多了。”
他笑了。“我们是朋友啊,玛雅,你早就该跟我说了。”
“是啊。”
泡泡圆顶原本是观察前进火星路线的绝佳地点,但是目标在即,所以必须气阻减速。圆顶已经被防热罩全部包起来了,遮住了所有视野。
气阻减速的设计,是为了减少降低速度所需的燃料,但它却需要极度精确的操控,因此也就分外危险。他们大约只有1/秒弧度的缓冲空间。在登陆的几天之前,飞行组
改变了原先的演习项目,几乎每小时都在进行微型燃烧的练习,细部修正前进路线。目的地就在眼前,宇宙飞船停止旋转后,船舱内又恢复了无引力的环境,就连在住宿舱
房里身体都是轻飘飘的,一时之间很不习惯。玛雅这次终于感觉像是在玩真的了。她飘在半空中,穿过风势强劲的入口。人在高点放眼望去是新的角度、新的观点,她顿时
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她小睡了一会儿,在这儿睡一个小时,在那儿睡三个小时。每一次她被惊醒,都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新世界计划”里。然后她才会慢慢地记起来,肾上腺素
会让她清醒。她往漆成褐色、金黄和古铜色的墙壁上一推,一个舱房一个舱房地前进;到舰桥去找玛丽、劳尔、玛琳娜,或其他当班的人,跟他们核对一些事情。每一件事
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们马上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眼前的火星好像越来越大,占据了整个屏幕。
现在他们距离火星轨道只有30千米了,换算下来,还有十万分之一的旅程有待征服。“没问题。”玛丽说,目光瞟向阿卡迪。他们又开始进行“曼陀罗狂奔”,真希望
阿卡迪假设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状况不会真的出现。
没有参与登陆作业的船员在做船体补强的工作,准备抵抗因为旋转、撞击所产生的2.5G重力。有的人穿上舱外活动服,在舱外架设辅助防热罩,或是其他的琐事。有许
多事情要做,但是,等待的时间依旧漫长。
登陆将在午夜开始。入夜之后,全船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人敢睡觉,因为大家都有岗位要守——有些人真的有工作要做,但大部分人只是待命而已。玛雅坐在椅子的边
缘,盯着屏幕和监视器看,脑子里却想,这感觉真像在努尔接受训练的情形。他们真的要进入环绕火星的轨道了?
是真的。“战神号”以每小时40000千米的速度进入火星薄薄的大气层,船身立刻就剧烈地颤抖起来。玛雅的座椅飞快地震动,相当剧烈;船外传来低沉的嘶吼声,好像
是穿过熔炉,看起来也像,因为屏幕不时闪过粉橘色的火焰光芒。被撞击的空气不断摩擦防热罩,船体外部摄像机拍到的都是鲜红的颜色,使得舰桥里也被映照成了跟火星
相同的红褐色。重力迅速出现,让人措手不及,玛雅的肋骨被撞得生疼,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模糊。好疼!
他们用精心计算出来的速度和高度进入了空气动力学家所谓的过渡气流,这是夹在自由分子流和连续流之间的一种状态。在太空旅行中,最好是沿着自由分子流前进,
空气在撞击防护罩之后会顺着两边滑开,因而产生的真空大部分会由分子扩散填充。但是,“战神号”的速度太快,没有办法穿过自由分子流,只能避开会产生高热的连续
流。在连续流中,空气会通过防护罩和船体共同形成波反应。为了有效降低“战神号”前进的速度,他们最好的行进路线是穿过自由分子流和连续流之间的过渡气流带。由
于过渡气流不规则地分布在自由分子流和连续流中间,一路上注定会非常颠簸。如果他们碰上了火星大气层中的高压舱,摩擦之后产生的高热、震动和重力,会让许多高灵
敏度的机器死机。这是阿卡迪最害怕发生的情况,在许多次演练中,所有人都被400磅的“重力”震得支离破碎。这是阿卡迪始终没有办法有效解决的紧急状况。玛雅严肃地
想到,他们这群领航员最害怕的就是碰到这种致命的危险,但是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
这是命运。火星平流层的气候相当稳定,他们仍然在进行他们已经不知道演练过多少遍的“曼陀罗狂奔”——在现实中,进入火星大气层是咆哮、颤抖、让人喘不过气
来的8分钟。在玛雅的记忆里,没有哪一段时间过得这么慢。所有监视仪上的指数都指出,主防护罩的温度已经高达600开氏度。
然后,颤抖停止了。船体外的咆哮也止住了。他们弹跳过火星大气层,滑行过1/4个火星圆周。“战神号”的速度降低至每小时20000千米,主防护罩上的温度升高为710
开氏度,这已经接近防护罩的极限。他们想出的方法行得通。大家都安然无恙。“战神号”又变得无重力,大家的身体轻飘飘的,全靠座椅上的安全带系住。现在的感觉好
像是他们已经静止不动,在沉寂中飘浮。
大家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像鬼魂一样飘在冷冷的空气里;大家依旧觉得眼前有点模糊,耳边隆隆作响更反衬了外界的安静;大家高谈阔论,声音越来越大,热情地
握手道贺。玛雅还是觉得有点头昏,她不知道别人在跟她说什么:一来,她的听觉还没完全恢复;二来,她有点心不在焉。
在历经12小时的无重力飘浮之后,他们设定新的飞行路线,把他们带到距离火星35000千米的近拱点 (23) 。他们点燃了主火箭增加动力,每小时加速100千米。现在他
们离火星又近了一点儿。“战神号”划出一条椭圆形曲线,把他们带到距离火星表面500千米的地方。他们现在位于火星轨道上。
环绕一次椭圆形轨道需时一日。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计算机会接手控制火箭的微型燃烧,逐渐修正“战神号”的前进路线,慢慢地衔接弗伯斯轨道。不过在修正完成
前,打头阵的登陆小组在“战神号”运行到近地点的时候,会先行登陆火星表面。
他们把防护罩放回储藏间,又可以在泡泡圆顶看到外面的风光了。
从近地点往下面看去,云朵盖住了火星大部分的表面,感觉好像是在坐喷气式飞机。深邃的水手峡谷仿佛触手可及。最醒目的还是那四座火山:陡然拔起的山巅,宽阔
的火山口,傲视群伦,清清楚楚地凸起在地表上。火星表面随处都可见到陨石坑。坑内是鲜明的深橘色,周围的颜色略浅一些。可能是灰尘的缘故吧。起伏曲折的山脉虽然
不长,但颜色比火山口的周边地区要深。一片古铜的颜色中,经常被黑色的阴影打断。虽说颜色深浅有别,但是,对无所不在的暗红-橘色-大红色系来说,只不过是变化的
程度不同而已。每一处山巅、火山口、峡谷、沙丘,甚至里面夹有螺旋状灰尘的火星大气层,都是这种橘红色,在这座星球的高空一眼望去,色彩壮丽无俦。红火星!这是
一幕让人目不转睛、惊心动魄的景象。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
他们工作的时间更长了。但是,无所谓,因为这是真的在工作。这艘船要局部解体。“战神号”的主体预计停泊在弗伯斯的卫星轨道附近,作为紧急返航的交通工具。
中央轮轴外部长达20截的油箱将作为登陆艇,移民5人一组用这些油箱登陆火星。等到拆卸作业结束、准备工作完成,第一批移民就要登陆。许多人24小时轮班,多半是在舱
外作业。通常是在筋疲力尽、饥肠辘辘的时候,才会到餐厅吃点儿东西。大家聊天的声音很大,将旅程辛劳抛到九霄云外。有一天晚上,玛雅飘进浴室准备就寝,觉得肌肉
僵硬酸麻,这是几个月来都没有过的感受。在她附近的娜蒂雅、莎夏和耶理·祖多夫聊得正起劲,流畅的俄语叽里呱拉地说个不停,玛雅觉得大家好像都很高兴——这是他
们期望的终点,他们这半辈子或是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的梦想——如今,就在下面闪烁发光。跟孩提时代的蜡笔画差不多,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小,一会儿大,像是
在玩悠悠球,来来去去。在他们脚底下,有着无穷的可能性:那是一座白纸一般的星球,一片空白的土地。混沌苍茫的红色星球,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发生—
—朝这个方向想,再过几天他们就自由了。可以摆脱过去、塑造未来,可以在温暖的空气中翱翔,可以驰骋想象规划火星世界……在镜子里,玛雅看到自己脸上挂着诡异的
微笑,像是一把扭曲的牙刷。她抓着一根栏杆定住身体,突然觉得他们不会再这么快乐了。美丽是快乐的保证,却不是快乐本身;期望中的世界,永远比现实美丽。但是,
这一次谁说得准呢?这一次说不定他们真的能开创人类的黄金时代。
她放开栏杆,把牙膏和漱口水吐进废水袋中,然后飘回走廊。无论如何,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他们至少有试的机会。
拆卸“战神号”让许多人心头有异样的感觉。约翰说得好,他说,就好像是把城镇拆了,再把住家往相反的方向一脚踢开。而这是他们唯一的城镇。在火星巨大眼睛的
凝视之下,他们之间的不和显得更加严峻,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船上这100个人不知分成了多少个团体,每个团体都在肚子里做文章……相形之下,这快乐多么短暂!玛雅
觉得这都是阿卡迪害的,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如果不是他胡言乱语、言行嚣张,生物圈小组成员会那么服膺广子的领导吗?医疗小组会那么神秘兮兮地把真正的想法藏
在心中吗?玛雅觉得事情不会是这样。
她跟弗兰克努力想排除大家的分歧,促成共识,把团队的感觉还给大家。于是,他们跟菲丽丝、阿卡迪、安、萨克斯密集聚会,与休斯敦和努尔反复磋商。工作上的需
要使玛雅跟弗兰克之间发展出更复杂的亲密关系,要比他们之前在公园的邂逅更加复杂。当然,他们的关系之所以剪不断,理还乱,也正是因为有先前的一段。玛雅现在认
为,弗兰克不时语出讽刺、口气怨怼,是因为他没有办法潇洒挥别过去,依恋之深远远超乎玛雅的想象。但是,到了这个地步,谁也帮不上忙。
最后,营建弗伯斯基地的工作还是分给了阿卡迪和他的朋友,主要的原因还是除了他们,没有人要这份工作。有意愿做地理调查的人,每一个都分到一个地方,可以让
他们尽情地探索。菲丽丝和玛丽这群“休斯敦帮”得到的保证是:将来主营地的营建一定会根据休斯敦拟订的计划。她们想留在主营地工作,确保休斯敦的计划不会走样。
“好,好!”弗兰克在一次会议的结尾怒喝道,“我们马上就要上火星了,不过就是分配未来的工作,真的值得吵成这样吗?”
“这就是人生啊。”阿卡迪愉快地说,“不管是不是在火星,人生都是这样过的。”
弗兰克的下巴绷得更紧了。“我们跑到这么远来,不就是要躲开这种事情吗?”
阿卡迪摇摇头。“你躲不开的。因为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弗兰克。少了争执,你会不知所措。”
在登陆前不久的一个晚上,船上的人难得聚在一起,一百个人一起吃一顿正式的晚宴。大部分的食物原料来自船上的农场:意大利面、沙拉、面包,还有库藏的红酒,
大家共度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夜晚。
吃完了草莓甜点,阿卡迪飘在半空中邀请大家干一杯。“为我们即将建立的新世界!”
大家齐声附和,随之响起一阵欢呼声。大家都知道阿卡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菲丽丝抛开手上的草莓说:“喂,阿卡迪,我们这个移民区也是个科学研究站。你说的什
么新世界跟我们这里没有半点关系,或许五十年、一百年后这里会是新世界,但是,现在我们这里跟南极研究站没有两样。”
“这话说得也不错,”阿卡迪说,“但是,事实上,南极研究站是很政治的。许多国家抢着在南极建立研究站,是为了未来修订南极条约的时候能取得发言权。如今,
管理科学站的法律是从条约来的。你能说这过程没有政治意味?你知道吗?你不能把头埋在沙里,然后大叫:‘我是科学家!我是科学家!’”他把头放在前额上,大家都
知道,这是嘲笑女声乐家的标准动作。“不。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意思其实是,‘我不想思考这么复杂的体系问题!’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不会这么没胆识吧,是不
是?”
“南极科学站会受到条约约束,是因为在科学站以外,南极没有别的住民。”玛雅不高兴地说。最后一顿晚餐,在他们最后的清闲时刻,居然会为这种事情吵起来!
“没错。”阿卡迪说,“但是,你想想结果。在南极,没有人拥有土地。如果不是所有国家同意,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组织,可以开发南极的自然资源。大家
都不能把火星的资源据为己有或是转售图利;他们不希望有人付钱作研究,不相干的人却出卖研究成果。你难道不觉得南极大陆是个特例?世界其他地方哪有这样的规矩?
这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用这种方法来组织,有这样特殊的法律的地方。它代表了各国政府直觉上觉得没有吃亏而愿意通力合作。在南极,没有人宣示主权,甚至没有历史,只
要不开发,各国政府觉得公平就这样定了。换个地方看看,简单地说吧,在地球上大家拼了老命,就是想要弄出一部公平财产法!你明白吗?如果,我们能挣脱历史硬加在
我们身上的紧身衣,我们就要用新的思维去运作这个新世界!”
萨克斯·拉塞尔温和地眨眨眼,开口说话了:“阿卡迪,我们已经决定依照《南极条约》的精神来管理火星,你又有什么好抗议的?《外层空间条约》的签约国都同意
:大家都不能占据火星;火星上不能有军事活动,每一个基地都要公开接受各国的检查。同样的道理,也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独占火星上的资源。联合国应该会建立一个国
际性组织,管理火星上的矿物质与资源的开发。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如果世界局势朝这个方向发展,那么世界各国就可以共享火星的资源。”他翻转手掌朝上,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那么激动,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只是个开头。”阿卡迪说,“但是,条约里还有好多东西,你没有提到。举个例子来说,在火星上建立的基地属于建立国所有。那么,根据条约,我们建立的基地
不就分属美国跟俄罗斯吗?这不又回到地球法律跟地球历史的梦魇吗?只要所有签约国能够摆平利益分配的难题,美国和俄罗斯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火星的资源在这里浪费
吗?只要拨适当比例的经费给联合国,说不定问题就解决了,这不是贿赂是什么?我们有什么理由遵守这样的条约?一分钟也不行!”
在这段话之后,是漫长的寂静。
安·克莱伯恩说话了:“条约也说我们有权采取任何手段,阻止对太阳系行星的人为破坏。有这样的相关规定吧,记载在条约的第七条,明白禁止我们改变火星的面貌
,所以你们刚才说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好争的吧。”
“我觉得我们也不需要理会这个条款。”阿卡迪想都没想,“我们未来的前途,就取决于此。我们管不了那么多!”
这句话跟他其他言论相比,显得比较受欢迎,有几个人随声附和。
“如果决定不遵守某个条款,”阿卡迪乘胜追击,“那么,你就要准备拒绝所有的条款,对吧。”
一阵不甚愉快的沉默。
“有些事情终究是会发生的。”萨克斯·拉塞尔耸耸肩说,“上了火星会把我们带上进化之路。”
阿卡迪猛摇头,摇得太用力了,连身体都有点微微旋转。“不、不、不、不!历史怎么会是进化呢?这种对比根本不伦不类。进化是环境和机会的问题,得花好几百万
年的时间。但是,历史是环境和选择的问题,在人类的几代里就得有个结果。有的时候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之内就大势已定!历史是拉马克主义 (24) !如果我们选择
在火星上建立某种机制,它们就会存在;如果我们选择了别的东西,它们也会存在!”他的手摊开,好像是在拥抱所有人,拥抱坐在桌边的同人、飘荡在藤蔓之间的朋友,
“我说,我们应该自己拿主意,不能那些地球人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那些人没有半点生命力!”
菲丽丝狠狠地顶回去:“你想建立共产主义乌托邦吗?这是不可能的。我想俄罗斯的历史已经很清楚地教了你这一点。”
“你说得不错。”阿卡迪说,“我现在就要把它教我的东西用在这里。”
“又要搞那种莫名其妙的革命吗?你是想引爆另外一次危机吗?你要每一个人都跟别人吵起来吗?”
许多人同意,点点头。但是,阿卡迪却轻蔑地挥挥手。“宇宙飞船已经开到这里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关我什么事?没有理由怪到我身上。我把我的想法讲出来,这没
有错,是我的权利。我的话可能让你们觉得很不舒服,但那是你们的事。你们不喜欢我话里的意思,没关系,但是,你们找不到反对言论自由的理由。”
“我们这里有些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玛丽叫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阿卡迪说,瞪着他那双金鱼眼,“我们将永远移民火星。我们要在那里建立我们的家园、种庄稼,要在那里制造饮水,甚至于我们每天呼吸的空
气——火星上完全没有这样的东西。我们之所以有这种开天辟地的本事,是因为科技让我们有能力去操控小到分子层面的物体。这是多伟大的成就?你们想想看啊!今天我
们里面有人可以接受改变火星表面的计划,但却不愿意出一点点力气来改变我们自己、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是21世纪的火星科学家,却活在18世纪的社会体系中,这
个体系的理论基础还是来自17世纪。这很荒谬,这很疯狂,这很——这很——”他用手拽他的头发,“这很不科学!来到火星,我们要改变很多事情,我们要改变自己及社
会现实,这两件事我们都不能逃避。我们不仅要改变火星,更要改变我们自己。”
没有人敢否认这一点。阿卡迪语出如风,根本没有办法反驳;许多人深受震撼,需要时间思考。许多人不以为然,但是,他们觉得现在的气氛应该是庆祝、欢乐,不想
在这样的场合吵得不可开交。现在还是转转眼睛,干一杯比较简单。“敬火星!敬火星!”吃完甜点后许多人飘了起来,但是,菲丽丝还是不依不饶。“首先,我们得先活
下去才成。”她说,“像这样分崩离析,我们还有什么机会?”
米歇尔·杜瓦出面安抚她。“在航程中本来就会出现很多不和。一旦到了火星,我们就会团结在一起。我们有的资源不只‘战神号’上的这些——有许多无人登陆艇运
了许多物资,已经先行登陆。火星表面到处是我们的装备与食物,都是为我们准备的。除非我们精力不继,否则有什么东西会限制我们?这次的航行其实也是准备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调试、一种测试。如果我们没有通过这次考验,到火星上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菲丽丝说,“我们没有通过这次航行的考验。”
萨克斯站起来,一脸的无聊,朝厨房走去。大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的嗡嗡声响,有的人相当激动,声音甚至有些凄厉。很明显,许多人不满于阿卡迪;有的人在跟自己
怄气,觉得犯不着理会阿卡迪这样的人。
玛雅跟着萨克斯进了厨房。清洗盘子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人就是这么情绪化。有时候我觉得好像陷在没有出口的游戏里脱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