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进去了。
那是一条走廊,仍然处于减压状态,但是灯光还亮着,而一边墙上的控制板亮着红灯。是紧急闭锁室,他们飞快地关上外门,恢复这个小空间的压力。他们站在内门前
,透过满是尘埃的面罩凝视彼此。米歇尔用手套擦干净他的面罩,接着耸耸肩。他们在越野车上曾对这时刻做过讨论,这次行动的核心点;然而当时没有多少数据可供判断
或计划,现在,这一时刻就在眼前,血液在米歇尔血管内翻飞,就好像受到了外头的风驱使一般。
他们将连接彼此的通话线断开,从腿侧口袋取出土狼交给他们的激光手枪。米歇尔射击门上护垫,门嘶嘶滑开。他们碰到三个穿着装备的男子,头盔尚未戴好,脸上写
满恐惧。米歇尔和玛雅朝他们射击,他们相继抽搐跌倒。真是从指尖送出了雷电。
他们把那三个男子拖进一间侧室,将门锁上。米歇尔在想他们是否射的次数太多,那通常会引起心律不齐。他的身体似乎在膨胀,他身上的活动服必须全力抑止,同时
他还感到燥热难当、呼吸困难、极度神经质。玛雅显然处于同样的状态,她率先朝一条走廊走去,速度近乎奔跑。走廊突然变暗。玛雅拧开她的头灯,他们跟随那灰尘弥漫
的锥形光束走到右边第三道门,斯宾塞说萨克斯会在那里。门是锁着的。
玛雅从腿侧口袋掏出一个小炸药包,放在门柄和门锁上。他们后退几米。她引爆炸药,门轰然往外开启,被里面外涌的空气撞破。他们奔进去,发现两个男人正挣扎着
戴上头盔;一看到米歇尔和玛雅,其中一个立即将手伸向腰间的枪袋,另一个则朝桌式控制台跑去,但任务还没完成,他们就被这两个闯入者射中了。他们倒下了。
玛雅回去关上刚刚进来的门。他们走下另一条走廊,最后一条。他们来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前,米歇尔伸手示意。玛雅用两只手握住她的手枪,点点头。米歇尔把门踢开
,玛雅冲了进去,米歇尔紧跟其后。里头有个套着装备和头盔的身影,站在一张像是外科用的轮床旁,正对躺在上面的一副躯体的头做着什么。玛雅朝那挺立的身子射了几
枪,那人哐啷倒地,接着在地上翻滚起来,因肌肉痉挛而扭曲。
他们冲向轮床上躺着的人。是萨克斯,米歇尔从他的身体而非脸庞把他认了出来。他的脸仿佛死亡面具幽灵,两个乌青的眼眶,中间一个碎裂的鼻子。他的状态从最乐
观的角度来说是昏迷不醒。他们把束缚他身体的东西拉开。他剃光的头上插着几个电极。在玛雅直截了当地将它们拔掉时,米歇尔避在一旁。米歇尔从腿侧口袋取出一套薄
薄的紧急装备,套上萨克斯没有生气的双腿和躯干;而萨克斯连哼也没有哼一声。玛雅回身,从米歇尔的背包里取出紧急织物头罩和小气罐,他们合力将之钩在萨克斯的装
备上,然后启动。
玛雅握住米歇尔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他担心骨头会碎掉。她把通话线插回他的腕表。“他还活着吗?”
“我想是的。先把他弄出这里,稍后再看。”
“看看他们怎么折磨他的脸,那些法西斯凶手。”
躺在地上的人是一个女人,正在蠕动着。玛雅走过去,在她腰腹间狠狠踢了一脚。她俯身去看她的面罩,惊讶地诅咒道:“是菲丽丝。”
米歇尔把萨克斯拉起,朝走廊走去。玛雅追上去。有人出现在他们前面,玛雅举枪瞄准,但是米歇尔把她的手推开——是斯宾塞·杰克逊,他认出了他的眼睛。斯宾塞
说了什么,但因为头盔的关系,他们听不到。看到这种情形之后,斯宾塞大声叫喊:“感谢老天你们来了!他们不再需要他了——正准备杀他!”
玛雅用俄语说了什么,跑回房间往里面丢了个东西,然后朝他们跑回来。爆炸烟雾和残骸从那间房里飞出,撞在对面的墙上。
“不!”斯宾塞喊,“那是菲丽丝!”
“我知道。”玛雅恨恨地尖叫,但斯宾塞没有听到。
“快,”米歇尔坚持说,用双臂举起萨克斯。他对斯宾塞比画着,要他戴上头盔,“在我们还能离开时快些走吧。”好像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不过斯宾塞戴上了头盔,
然后帮米歇尔搬着萨克斯通过走廊,登上楼梯来到一楼。
外头呼啸声更加强烈,仍然是一片漆黑。大大小小的物件在地面滚动,或翻腾在空中。有什么突然砸中米歇尔的面罩,将他击倒在地。
之后,他对周遭事物就开始感觉模模糊糊。玛雅把一条通话线插入斯宾塞的腕表,开始对他们两人发号施令,语气坚硬精准。他们拖着萨克斯的身子越过帐篷边墙,然
后来回攀爬,直到找到连着阿里阿德涅线的铁质线轴。
他们立刻明白无法在这样的风中挺身行走。他们必须以手和膝匍匐前进,由中间的人背萨克斯,另外两人在两边支撑。他们就这样循着线轴趴在地上行进;没有线轴,
他们根本无法确认越野车的位置。他们朝目标直线攀爬,双手和膝盖因为寒冷而逐渐麻木。米歇尔盯着面罩下面飘飞的黑色沙土。他突然意识到,他的面罩上满是裂纹。
他们中途停下来休息,把萨克斯交给另一个背负者。当米歇尔完成他的背负阶段时,他跪了下来,不住地喘息,面罩无力地倚在地面上,尘土从他身上飞掠而过。他舌
尖有红色沙砾的味道,苦涩稍咸又带有硫黄味——火星的滋味,恐惧,死亡——或者只是他自己的血味;他无法判断。周遭太过嘈杂,无法静心思索,他颈项疼痛,耳畔嗡
嗡鸣响,眼睛布满红丝,一群小红人终于从他的周边视觉逐渐舞动到他的正前方。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昏厥过去。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呕吐起来了,这在套着头盔的状况下
相当危险,他用尽力气把它压下去,因而体内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痛楚难当,汗流如雨。挣扎了好一段时间后,那股冲动总算过去了。
他们继续向前爬行。一小时的无语奋力前进之后,又是一小时。米歇尔原本麻木的膝盖被尖锐石块弄得疼痛起来,逐渐鲜明。有时他们就躺在地上,等待一阵格外狂暴
的飓风扫过。即使在如此的速度下,风仍是一阵阵地袭来;它不是一股持续袭来的压力,而是一系列间歇而来的惊人重击。有时他们必须长时间伏在地上,等待这些锤击一
般的力道过去,甚至感到无聊起来,心思游走,昏昏欲睡。他们以为天快亮了。然后米歇尔看到他面罩上支离破碎的钟表数字——事实上不过才凌晨三点半。他们继续向前
爬行。
终于线离开了地面,他们撞上了越野车锁着的门,阿里阿德涅线就绑在那儿。他们松开它,莽莽撞撞地把萨克斯推进闭锁室,然后精疲力竭地爬了进去。他们关上外门
,开始给室内充气。闭锁室的地板上堆积着相当厚的沙砾,碎屑从通风孔上打着旋飞开,翻飞在此刻过于明亮的空气里。米歇尔眨着眼看向萨克斯紧急头罩上的小型面板,
像是看着一副潜水面具,而他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生命迹象。
当内门打开时,他们脱下头盔靴子和装备,跛行入内,快速关上车门。米歇尔的脸湿湿的,他抹了一把,发现是血,在明亮的车内看来异常鲜红。是他的鼻子在流血。
虽然灯光明亮,但他的周边视觉却一片朦胧,房间奇怪地静止而沉默。玛雅腿上有道严重的割痕,环绕的皮肤呈现苍白的霜冻色泽。斯宾塞看来精疲力竭,没有受伤但是不
停抖动。他拉下萨克斯的头罩,嘴里喋喋地数落他们:“你们实在不应该就这样硬将那些探针从他的头上拔掉,很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你们应该等我去,你们根本不
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出现,”玛雅说,“你迟到了。”
“没有迟到多久!你们实在不需要那么惊慌失措!”
“我们没有惊慌失措!”
“那你们为什么就这么把他拉出来?还有你为什么杀了菲丽丝?”
“她是个刽子手,是个凶手!”
斯宾塞剧烈地摇头:“她跟萨克斯一样只是个囚犯。”
“她不是!”
“你不知道。你杀了她,只因为事情表面看起来像是那个样子!你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去他的!他们是折磨我们的人!你没有阻止他们,所以我们必须阻止!”
玛雅继续用俄语谩骂,同时走向一个驾驶座,发动越野车。“给土狼发个信号。”她丢给米歇尔一项指示。
米歇尔努力回想如何操作无线电。他的手敲着发射信号的按钮,通知他们已经救了萨克斯。然后他回到萨克斯身边,后者气息微弱地躺在长椅上。正在休克中。头部有
几处被剃光。他的鼻子也流着血。斯宾塞轻轻地抹着,摇着头。“他们用了核磁共振成像和聚焦超声波,”他迟钝地说,“就这么把他带出来,会……”他摇摇头。
萨克斯的脉搏微弱而不规则。米歇尔把他身上的装备缓缓卸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飘浮海星一样移动着;它们像是与他的意志力完全分离,一如他正试着操作一
组毁损的遥控机器人。我被电击了,他想。我脑震荡了。他有想呕吐的感觉。斯宾塞和玛雅仍气愤地尖叫,怒火越来越高,而他搞不清为什么。
“她是个婊子!”
“如果婊子是被杀的原因,你根本就不会活着离开‘战神号’!”
“住嘴,”他虚弱地对他们说,“你们两个。”他并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显然是场争战,而他知道他必须调解。玛雅因愤怒伤痛而激动,哭喊尖叫。斯宾塞也吼回
去,全身不可遏抑地颤抖着。萨克斯仍然昏迷不醒。我得重新开始心理治疗了,米歇尔心想,同时吃吃傻笑起来。他跌跌撞撞来到一个驾驶座前,试图理解控制台的操作方
法,在挡风玻璃外飞舞的黑色尘土衬托下,控制台模糊地闪动着光芒。“驾驶。”他无奈地对玛雅说。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正疯狂号哭,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米歇尔
举起一只手放到她肩上,被她一把推开;那只手像是连着一条线而不是他的手臂似的被弹开,他几乎因此跌落椅下。“等会儿再谈,”他说,“做都做了。我们现在先回家
。”
“我们没有家了。”玛雅咆哮道。
注:
[1] 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法国古生物学者、地质学家和哲学家,汉名德日进。——译注
[2] Paracelsus,1493—1541,瑞士内科医生和炼金术士。——译注
Part 6 Tariqat
第六部 探索真理之路
巨人来自一颗大行星。他和保罗·班扬一样,原本只是火星的一个访客,偶然经过,停下游览;当保罗·班扬到来时,他仍然在那里,因而引起了一场战争。巨人赢了
,诚如你所知。但是保罗·班扬和他的蓝牛宝宝死去后,他就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对象了,而火星对巨人来说,就像是企图在一颗篮球上生活。他花了一段时间到处游走,
拆卸物品,尝试修补,最后终于放弃离去。
之后,保罗·班扬和他的蓝牛宝宝体内隐藏着的所有细菌都离开他们的躯体,去地底深处岩床上的温暖水域繁衍。它们食用甲烷和硫化氢,承受数兆吨的岩石重量,仿
佛生存在某种中子星球上一般。它们的染色体开始断裂,突变之后再突变,一天之内可以产生十代,因此用不了多久就能根据优胜劣败的自然法则,出现最能适应环境的强
者。然后几十亿年过去了。不久,次火星进化史全部展现,穿过上岩层的裂缝,以及沙砾间的空隙,来到阳光下的寒冷沙漠。所有种类的生物,覆盖着整个区域——只是一
切都非常微小。瞧,地底空间很有限,到它们终于浮现地表时,特殊模式已然定型。不管怎样,地表上也没有多少能够鼓励生长的条件。于是一整个紧贴岩石表面或岩缝生
长的植物生物圈因而茁壮发展起来,不过一切依旧非常细微。它们的鲸鱼只有初生的蝌蚪般大小,它们的美洲杉与他类地衣无异,其他依此类推。仿佛两个极端的比例,火
星上的一切就一方面来说,比地球相对事物都要大百倍以上,然而就另一方面而言,则采取反向的极端演变。
这样的进化产生了小红人。它们就跟我们一样——或者说当我们看见它们时,它们看起来跟我们没什么不同。然而那是因为我们只能从眼角瞥见它们。如果你集中精力
只看其中一个,那么你看到的会是一个挺立着的非常渺小的火蜥蜴,颜色深红,皮肤虽有变色的能力,但通常与周围岩石色泽相仿。如果你真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将会发现
它的皮肤仿佛覆盖地表的地衣掺杂着沙砾,而眼睛则犹如红宝石。这实在叫人惊喜,然而不要太过兴奋,因为真相是,你无法如此清晰地看见它们。太困难了。只要它们静
止不动,我们就根本看不到它们。我们永远看不到它们,除非它们中的一些人信心十足地认为能够随时随意冻结消失,它们才会飞舞在你的周边视觉之内,扰乱你的心思。
你以为你看到了,但是当你转动视线迎向它们时,它们就会停止动作,让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辨认出来。
它们的住所到处都是,包括我们的房间。通常角落里的灰尘堆中都会藏有几个。有多少人能声言他们房间角落没有灰尘?我不认为有多少。不过,当你总算决心清扫角
落时,总会用力一些的,对吗?是的,每当这个时刻,那些小人就全都逃之不迭。对它们来说,那是一场灾难。它们认为我们是疯狂的巨大蠢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横冲直
撞发作一番。
没错,第一个看到小红人的是约翰·布恩。不然你还能认为是谁?他在降落几小时后就看到了它们。渐渐地,他学会即使在它们静止不动时,也能将之分辨出来,然后
他开始对在他房间里的一些小红人说话,直到它们终于响应。约翰和它们互相学习彼此的语言,你现在仍然可以听到这些小红人在它们的英语里用上约翰·布恩式的词汇。
最后,它们中间的一大群寸步不离地跟随布恩四处旅行。它们喜欢,而且约翰不是个太爱整洁的人,所以它们总能找到存身所在。是的,当他在尼科西亚被杀害时,它们中
的数百个曾亲眼看见。那是当晚稍后那些阿拉伯人死亡的原因——一大群小红人尾随他们。恐怖。
不管怎样,它们曾经是约翰·布恩的朋友,而当他遭到杀害时,它们就和我们一样伤心难过。那之后就没有人类学会过它们的语言,或如此深入地了解它们。是的,约
翰同时也是第一个讲述有关它们故事的人。我们目前知道的相关资料大部分来自他,因为他与它们有那种特殊的关系。是的,据说过度服用欧米茄啡,会造成上瘾者视觉末
梢神经中出现微弱的红色蠕动圆点。但是你干吗要问呢?
不管怎样,自从约翰死去,小红人就跟我们住在一起,而且不动声色保持低调,用它们红宝石似的眼睛观察着我们,企图了解我们,以及我们为什么做我们做的事,还
有它们应如何对待我们,得到它们想要的——谁是它们可以交谈和交友的对象,谁不会每隔数月就扫荡它们一次,或毁损这个星球。它们就这样观察着我们。所有帐篷城市
都携带着小红人来到我们身边。它们已经准备好再度与我们沟通。它们在决定应该与谁对谈。它们问着自己,这些巨大蠢货中有谁知道“卡”?
那是它们对火星的称呼,是的,它们称之为“卡”。阿拉伯人爱极了这个事实,因为阿拉伯语中的火星是“夸西拉”;日本人也喜欢,因为日文里将火星称为“卡绥”
。事实上,涉及火星的地球词汇有很大一部分含有“卡”的音节——一些小红人的方言称之为“姆卡”,这也大量出现在地球对火星的其他称呼中。有可能这类小红人早期
曾经有过太空计划,曾经到过地球,化身为我们的妖精、精灵,以及其他小人。它们当时告诉过一些人它们的来处,还给了我们那些名字。或者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许这星
球本身建议这类发音,而以一种催眠方式影响一切有意识的观察者,不管是驻足其上者,还是从遥远天际观看这颗红星者。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它的颜色的关系。“卡”
。
所以“卡”看着我们,它们更问着,谁知道“卡”?谁花时间在“卡”上,学习“卡”,喜欢触摸“卡”,在“卡”上四处游走,让“卡”渗入他们,任他们房间的尘
土堆积?这样的人类才是我们愿意攀谈的。我们很快就要介绍我们自己,它们说,对你们当中所有喜欢“卡”的人介绍我们自己。而当我们这么做时,你们最好准备着。我
们会有一个计划。当时机来临时,放下一切,径直走到街道上,迎接一个新世界。那将是解放“卡”的时候。
他们沉默地往南行驶,车子在强风袭击下摇晃。一小时接一小时,米歇尔和玛雅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安排好连续无线电信号,听起来与闪电引起的静电非常类似,一
为成功,一为失败。但是无线电只发出嘶嘶声,在狂风中几乎听不到。尼尔格等得越久就越恐惧;似乎有某种灾难降临到了他们位于外侧河岸的同伴身上,而根据今晚截至
目前他们自身的经历——在暗夜里的绝望爬行,疾飞而过的残骸,破裂帐篷里人们向外疯狂的射击——可能性相当残酷。整个计划现在看来实在狂妄,尼尔格开始怀疑土狼
的判断力。土狼研究着他的计算机屏幕,喃喃自语,前后摆动他疼痛的胫骨……当然,其他人之前都同意了这个计划,尼尔格也是,玛雅和斯宾塞则帮助规划,还有马里欧
提斯的红党人员。只是没有人预料到下降飓风会变得这般剧烈。土狼是这场突袭行动的领导人,这点毫无疑问。然而他脸上却有着尼尔格从未看过的烦恼、愤怒、担忧和恐
惧。
然后无线电啪啪响起,仿佛两道击到近处的闪电,信号随之出现。成功。成功。外侧河岸的人找到萨克斯了,而且已经把他救了出来。
车里的气氛仿佛乘坐弹射器一般从阴郁转为兴高采烈。他们语无伦次地尖叫、笑闹、彼此拥抱;尼尔格和加清擦去眼角因喜悦和解脱而流下的泪水,而在突袭过程中一
直留在车内的亚特,后来主动接过开车的任务,在黑色暴风中将突袭人员一个个接上来,用力拍打他们的背脊,嘴里喊着:“干得好!干得好!”
土狼吞下止痛药,发出他那特有的疯狂笑声。尼尔格感到身体轻盈,就好像胸臆间的重力突然减轻了似的。如此极端的心情——惧怕,焦虑,现在成为欢乐。他恍恍惚
惚地意识到,这是那种让他们永远把彼此镌刻在心的时刻,遇上这种不多见的惊人现实时,他的心就燃烧了起来。他可以在所有同伴闪亮的脸上看到同样的荣耀,狂野的动
物因炽热的灵魂而耀眼。
红党人员起程往北,回到他们在马里欧提斯的庇护所。土狼往南急驶,要与玛雅和米歇尔会合。他们在巧克力色的朦胧清晨碰头,地点是艾彻斯峡谷。部署在内侧河岸
车里的人员急速冲进米歇尔和玛雅的车子,准备重温欢乐的庆祝场面。尼尔格踉跄地穿过闭锁室,与斯宾塞握手,那个矮小圆脸的男人皱着眉头,双手发着抖。不过他仔细
地看着尼尔格。“很高兴见到你,”他说,“我听过你。”
“进行得还真不错。”土狼说,夹杂着加清、亚特和尼尔格异口同声的大声抗议。事实上他们逃得相当惊险,在内侧河岸爬行,试图在台风下苟存,躲避帐篷里慌张的
警察,还要努力确认由亚特驾驶前来寻找他们的车子……
玛雅的瞪视硬生生斩断了他们的欢乐。事实上,在初会合时的喜悦之后,周遭氛围便清楚地显示出她车里的情况不太对。萨克斯是获救了,但是也晚了一步。他受到了
折磨,玛雅草草地告诉他们。因为他仍然昏迷不醒,所以很难说他受到的伤害有多大。
尼尔格到后面隔间去看他。他不省人事,躺在长椅上,那张面孔让人心痛。米歇尔回来坐下,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头昏眼花。玛雅和斯宾塞之间显然有着争执,他们没
有解释但是彼此避开视线,互不说话。玛雅摆明心情不好,尼尔格从孩提时期就熟悉她这种表情,而这回似乎更糟,她脸色严峻,嘴角下垂成镰刀形。
“我杀了菲丽丝。”她告诉土狼。
一阵静默。尼尔格的双手突然寒冷起来。他环顾周遭,发现他们全都目瞪口呆。他们之间唯一的一名女性是个凶手,有一阵子,他们都有怪异的感觉,包括玛雅——她
挺直身躯,蔑视他们的胆怯。尼尔格看着他们的脸庞,意识到,这并不理性,而是原始的、本能的、生物性的。于是玛雅更用力地瞪视他们,看不起他们的惊骇,以鹰般陌
生尖锐的敌意瞧着他们。
土狼走到她身旁,踮起脚尖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坚定地迎视她圆瞪的双眼。“你做得很好,”他说,将一只手放上她的手臂,“你救了萨克斯。”
玛雅抖掉他的手说:“我们把他们连在萨克斯身上的机器炸掉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把记录也一并销毁了,也许没有。无论如何,他们知道他们曾经逮到过他,然后有人
把他救了出去。所以没有什么好庆祝的。如今他们会倾尽全力追捕我们。”
“我不认为他们那么有组织有纪律。”亚特说。
“闭嘴!”玛雅朝他大喊。
“噢,好吧,可是你瞧,现在他们知道你们的事了,你们就不需要躲藏了,对吗?”
“回到正事上了。”土狼喃喃说道。
他们立即在白日一同起程往南,因为下降飓风搅起的尘埃足以让他们在卫星摄像下隐形。气氛仍然紧张;玛雅的情绪依旧处在黑色狂暴中,最好避开。米歇尔像面对未
爆炸弹般谨慎应对,一直努力让她专注在眼前的实际问题上,使她能够忘却他们那骇人的夜袭。然而萨克斯就躺在他们车里起居隔间的沙发上昏迷不醒,并且因为瘀青,看
起来仿佛一头浣熊,这实在不容易忘记。尼尔格连续数小时坐在萨克斯身旁,有时把手摊平,放在他肋骨间或者他头顶。除此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即使没有那双青紫的
眼睛,尼尔格仍然无法把眼前的萨克斯·拉塞尔与他小时候的印象联系起来。看到这样的肢体折磨,实在叫人从心底感到震惊,这是个坚实的证据,证明这个世界真的存在
可怕的敌人。尼尔格这几年来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如今展现在眼前的事实是如此丑陋,如此叫人难以忍受——不仅仅是他们确实有敌人,而且竟然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还在整个人类历史中不断重复上演,实在叫人难以置信。然而它们毕竟是真实的。萨克斯只是千百万受害者之一。
萨克斯睡着了,他的头左右摇晃。“我要给他一剂潘多啡,”米歇尔说,“先给他,然后给我。”
“他的肺有些不对劲。”尼尔格说。
“是吗?”米歇尔把耳朵贴在萨克斯的胸腔上,听了一会儿,嘘了一声,“里头有些液体,你对了。”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尼尔格问斯宾塞。
“他们在他身上施用药物,然后套问。你知道的,他们已经能够非常精准地定位脑部海马的几处记忆中枢,用药物和超声波加以刺激,同时用快速核磁共振成像监视过
程……嗯,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会回答任何问题,而且通常回答得非常冗长。他们正在那样对待萨克斯的时候,电力因暴风来袭而中断。紧急发电机立刻启动,但是——”他
朝萨克斯比了个手势,“然后,或者说当我们把他从那套设备中拉出来时……”
那么这就是玛雅杀害菲丽丝·波义尔的原因了。叛徒的结局。“登陆首百”里的凶手……
哦,加清在另一辆车里喃喃道,这不会是第一次。有人怀疑玛雅安排了暗杀约翰·布恩的行动,而尼尔格听人提过,弗兰克·查默斯的失踪可能也是出于她的计划。他
们称呼她“黑寡妇”。尼尔格一直认为这些故事只是恶意的谣言,由那些显然憎恨玛雅的人散布,譬如杰姬。可是玛雅现在看来确实危险,坐在车子里,瞪着无线电,仿佛
考虑打破沉默,传信息到南方去:银发、鹰鼻、嘴像撕裂的伤口……这让尼尔格登上有她在的车就会感到紧张,他尽力抗拒那种情绪。她毕竟是他最重要的老师之一,他曾
花无数个小时吸收她在数学、历史和俄语课上不耐烦的教学指示,比任何科目都要用心地跟她学习;他很清楚她并不愿意变成一名凶手,也了解在她又粗鲁又阴郁的情绪下
(或说又疯狂又沮丧),有着一个寂寞的灵魂,高傲而饥渴。所以虽然他们表面上成功了,但是这整起事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实在是一场灾难。
玛雅坚持他们应该全都立刻南下到南极区域,告诉那边的地下组织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没那么简单,”土狼说,“他们知道我们在卡塞峡谷,加上他们已经让萨克斯开口了,他们很可能知道我们会试图返回南边。他们阅读地图的能力跟我们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