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米歇尔·杜瓦荣膺重任。他跟一百五十多名最后的入选人员一起进驻南极的麦克默多工作站。第一次会面和一般的学术会议没什么不同:不管入选人员来自哪一

个领域,他们都很熟悉这种形式的聚会。当然,这跟一般的学术会议还是有些差别的:考核过程已经历经数载,最后一轮甄选活动即将展开,这次的观察期预计为一年。选

中的人会是火星的第一批移民。
所以,他跟入选人员一起在南极待了一年,以熟悉火星营地和各种装备——这些装备已经用机器人操控的运输工具送上火星了;他们还要熟悉南极冷酷的地形,登陆火

星之后的生活环境就是这般模样。工作站设置在莱特峡谷——南极大陆最大的干峡谷。他们在那里营建了一个人造生物圈,然后定居下来,熬过了整个昏暗的南极冬天,同

时学习第二或是第三专长或是练习他们将在宇宙飞船——“战神号”上负责的工作,以及到了火星之后应该做的事情。与此同时,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还要受到监视、

评估和考核。
除了十几个航天员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太空飞行的经验,其中还包括北半球几个颇具争议性的人物。绝大多数移民都是各个领域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的专长在登

陆之后都派得上用场:医疗、计算机、机器人、系统设计、建筑、生物圈设计、基因工程、生物学,还有各种工程、建筑类别的精英也在选拔之列。能到南极来受训的人,

当然都精通自己专长的领域,除此之外,他们也花了很多时间钻研第二和第三工作职能。
他们的全部活动都得在持续不断的观察、评估及考核压力之下进行。这个过程当然应该有压力,因为这是测试的一部分。但是,米歇尔·杜瓦却发现这种设计是个错误

,因为它令所有人都过于谨言慎行。同伴之间互不信任,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跟别人功能重叠,免得被遴选委员会淘汰。坦白说,这个基地里疑云满天,只是学员们全憋在

肚子里不去谈这方面的事情。杜瓦觉得这难以避免,也不好怪谁,因为的确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只要前途未卜,沉默就在所难免。他们不能触怒任何人,不能太多抱怨,

不能太过退缩,但也不能树敌。
所以,他们积极进取勇于承担,希望自己能脱颖而出,同时又得平易近人,让互动能够顺畅进行。他们的年龄不能太轻,得把该学会的东西学会;也不能太老,要有足

够的体能面对艰辛的挑战。他们被逼得不断超越,但又不能锐意进取到没有朋友的地步。他们要疯狂到离开地球永不回头,但又得清醒到能辨别真正的疯子是什么样子,掩

饰心中狂乱的一面,坚持说自己想上火星纯粹是理性、科学上的好奇,或是诸如此类的说辞——只有这么说,遴选委员会才能接受你的理由。反正学员要想尽办法,让遴选

委员认定他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具科学好奇心的太空先锋。当然,他们的考验不止于此。他们必须要能割舍,要放得开,永远离开地球上的亲人而不后悔——但又要能够跟莱

特峡谷里的新伙伴适当社交,维持联系,试着成为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难怪在这小小的峡谷里,充满了高度的不确定性!他们要极端不凡,又要极端平凡。一桩不可能的

任务,一桩要克服他们内心欲望的任务,成了焦虑、恐惧、憎恨、愤怒的汇聚之处。要克服这么多的压力……
但是,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米歇尔不知不觉地开始观察他们,兴趣颇为浓厚。总是有人通不过某些关卡,失败了。有一个美国的热发动机专家越来越自闭,甚至毁掉

了几辆登陆越野车,终于被关了起来,最后遣送了事。有一对俄罗斯的学员谈恋爱却由爱生恨,大吵一顿之后,就连对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边缘也不能接受,结果双双出局

。这出肥皂剧让大家知道苦难中的罗曼史是有盲点的,其他的人对于爱情也就格外小心。但学员们的交往还是日益热络,到他们离开南极的时候,已经新增了三对夫妇。这

六个幸运儿或许会以为他们比较“安全”,但是他们一心一意就是要上火星,对于婚姻生活也都有所保留。有些人的交往秘而不宣,有些人只求瞒过遴选委员会的监视。
米歇尔知道,他只看到冰山顶端的一角。他相信,在他目光不及之处,学员们在南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大家相互来往,建立了初步的人际脉络,一般来说,人跟人怎

么开始交往,就注定将来他们会有个怎么样的收场。就像是有一个人在南极的苦短白昼里徒步健行到瞭望点,另一个人跟了上去。他俩在瞭望点做了些什么,很可能会影响

到这两个人的未来交往,这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但是,米歇尔却不知情。
他们终于离开南极了。第一批的火星移民也终于选定。男女各50名,其中有35个美国人,35个俄罗斯人,30个其他各国的精英(其中又有一半是由两强共同决定)。想

要保持这种完美的均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遴选委员会还是勉强完成了任务。
脱颖而出的首批火星移民分别前往卡纳维拉尔角 (1) 和努尔 (2) ,准备登上轨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对伙伴称得上是了如指掌,但其实也一无所知。他们是一个团

队,米歇尔想,他们之间建立了友谊,经历过相同的考验和仪式,有相同的习惯和倾向;可以清楚地发现他们的共通点:他们有一种掩饰的直觉,知道如何精确地扮演他们

的角色,藏住真正的自己。也许聚居的社区生活就该如此,社交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米歇尔却不这么想,有史以来谁会为了加入这么个社区而费这么多的苦心?谁会把群

居生活跟私生活分得这么清楚、这么奇怪?深植在他们内心的是竞争的暗流,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他们虽然是一个群体,但是,每个人却是这么孤单。一旦出了状况,

他们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同伴遗弃,在组织里连根拔除。
遴选委员会激发出许多他们原本想要避免的问题。有些委员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决定在移民中加入一位他们认定最能干的心理医生。
于是,他们派了米歇尔·杜瓦。
最初像是有人在胸口上推了一把,他们会被推回到座椅上去,整整一秒钟,他们的身上会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压力:一个G。上了火星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感受到这种重

力。“战神号”以每小时28000千米的高速环绕地球,然后再逐步加速。在加速的那几分钟里,火箭的推力压迫眼角膜,会让他们眼前一片模糊,喘不过气来。等加速到时速

40000米的时候,火箭会停止燃烧,这时“战神号”就可以挣脱地心引力环绕太阳。
首批火星移民坐在轨道变速 (3) 椅上眨着眼睛,脸色潮红,心跳加速。
俄罗斯派遣队队长玛雅·卡塔琳娜·妥伊托芙娜环顾四周,大家都好像有点呆住了。这些着了魔的人终于实现了欲望,他们心里做何感想?这就说不上来了,真的。或

许,他们觉得他们在地球上的生命已经走到终点,另外一个阶段、另外一种生命形式会接替出现,终于,终于开始了……一时之间涌出这么多情绪,想不糊涂都难。这种新

感受会干扰正常人的认知,某些感觉会变得迟钝,有些感觉反而灵敏起来。玛雅解开轨道变速椅上的安全带,觉得自己脸上好像浮现了一抹扭曲的冷笑。她发现大家都是这

个德行,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无助神情,只有萨克斯·拉塞尔独树一帜。他如猫头鹰一般冷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舱房里的计算机屏幕。
已经没有重力了,大家轻飘飘地浮着。12月21日,公元2026年:他们以人类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向前移动。他们上路了。这是9个月的航程——或者说是终身漂泊的起航

仪式。以后他们得靠自己了。
负责驾驶“战神号”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控制台前坐定,下达指令点燃侧翼控制火箭。“战神号”开始旋转,稳定在每分钟四圈。移民从无重力的空间里掉了下来,站在

0.38G的假重力环境中,这种感觉会很像是在火星上活动。长期的研究显示,在这样的重力环境里生活,对人体十分有益,也比一直处于无重力的舱房要好,所以这么点小麻

烦是值得的。玛雅想,这种感觉真不坏。里面有足够的拉力,可以轻易地保持平衡,但是,又没有半点压力或牵绊的感觉。他们身轻如燕,一如轻快的心情,大伙儿的步履

有点蹒跚,先后朝D舱前进,那里有丰盛的大餐等着他们。他们都很兴奋,态度有点轻佻,仿佛身处云端。
在D舱里,大家尽情享受丰盛美食,庆祝出发成功。玛雅到处闲逛,随意啜饮马克杯中的香槟,感觉虽然有点不真实,但心里却极度高兴。错综复杂的感受让她想起许多

年前在婚礼上的那种心情。运气不会一直背下去吧,这次的婚姻应该会有个好收场,她想,这次总可以厮守终身了吧。大厅人声嘈杂,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响。“在数学上

很对称,但是,在社会学上就有点需要商榷了。这是一种美学的平衡。”“我们希望每过10亿千米的距离,就把它拆开来检修一次,但是很难。”有人想替玛雅再加一点儿

香槟,玛雅拒绝了,她已经觉得有点头晕。现在还在工作呢。她是这个社区的市长之一,换句话说,她必须维持团体的士气,这终究会变成一宗复杂的任务。即使在如此的

欢乐时光中,在南极养成的习惯还是甩不开,她开始侧耳倾听,眼神盯住周遭的人,像是一个文化人类学者,或是,间谍。
“心理医生有他们的解释吧,我们会是50对快乐的新人。”
“那他们一定很会做媒喽。”
她看着他们笑了起来。精明、健康、超高的教育水平——人类的理性社会终于诞生。这是不是自启蒙时代以来,根据科学规划,最最理想的梦幻社区?阿卡迪、娜蒂雅

、韦拉德,还有伊凡娜都在这个社区里。单就这点来说,她是很了解她的俄罗斯派遣队的,知道这种乐观的预期大有疑问。到头来,他们可能会跟科技大学的学生宿舍一样

,闹出许多离谱的笑话或是炽热的爱情。只是,他们已经不年轻了。好几个男人的头已经开始秃了,无论男女鬓角都有些斑白。这是一场漫长的历练,他们平均的年龄是46

岁。从33岁(日本生物圈设计的奇才——广子爱)到58岁(韦拉德·坦尼夫,诺贝尔医药奖得主)都有。
可是,现在他们的脸上却都出现了一股孩子气。阿卡迪·波格丹诺夫远望像一把火,红头发、红胡子,甚至连皮肤都红了起来。一团红色中衬着他那对电蓝色的眼睛,

格外像湛蓝的海洋。他离开了他值勤的岗位,兴奋地叫道:“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我们的孩子,终将获得自由!”珍妮特·布琳芬拍完几个要传回地球的访问之后,关掉

了摄像机。在这个大厅里,他们跟地球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了。阿卡迪放声高歌,大家围在他身边干杯痛饮。玛雅加入他们的行列。终于自由了,他们在前往火星的路上,真

不敢相信!一大群人在聊天,许多人是世界级的大师。伊凡娜曾经得过诺贝尔化学奖,韦拉德是世界顶尖的医药生物学家,萨克斯更是亚原子理论的奠基大师,广子在封闭

式生命维持系统上的成就堪称独一无二。他们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团队!
玛雅是他们的领袖之一,想来让人有点不自在。她的太空工程知识平平,是靠着长袖善舞的外交手腕才登上“战神号”的。她被选出来领导这个桀骜不驯、极难驾驭的

俄罗斯特遣队以及几个编在队上的欧盟成员——没关系,这事好办。她早就习惯跟别人玩这种有趣的游戏了。事实证明,她的专长是“战神号”上少不了的重要资源。无论

多不情愿,他们就是得合作。这是手段、机智、毅力的较量。就是要强迫他们听你的命令!她看着大家越来越红的脸庞,又笑了起来。船上所有成员打理起自己的专业领域

,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却有人精明得过了火;她的工作就是把这些人找出来,好好地调教他们。这是领导的功能之一,她想,这些人终究不过是精通科学的庸才。

在他们这样的社会里,真正的奇能异士才能掌控真正的权力;时机到来时,他们就会成为移民区真正的领袖——没错,就是他们,这群有能力影响别人的人。
她打量周遭,正对着她的是弗兰克·查默斯。在南极大陆上,她其实不大认识这个高大、黝黑的男子。他浑身是劲儿,话很多,但是,别人常常弄不懂他真正的意思。

玛雅觉得他很有吸引力。他的想法跟她一样吗?玛雅没有把握。他跟一群人在房间的另一端高谈阔论,听人说话的时候,他脸上依旧是一股精明的神情,实在让人很难猜透

他的心思。弗兰克的头侧向一边,好像随时准备用他机智的隽语打断对方的谈兴。玛雅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人,可能不止于此吧,她要跟这个人结为好友。
她朝房间那头走去,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两人靠得很近,手臂甚至微微接触。她将头靠向弗兰克的额前,打了个招呼:“这趟旅程很好玩吧?”
弗兰克看了她一眼:“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庆典餐会结束之后,玛雅睡不着,在“战神号”上闲逛。所有人都有太空飞行经验,但是,“战神号”对他们来说,还是崭新的体验。这艘宇宙飞船太大了。在“战神

号”的前端,是一个阁楼般的空间、像是一艘古代船只的船头斜桁。船头旋转的方向与“战神号”旋转的方向相反,以产生稳定作用。太阳观测器材、无线电天线,以及其

他不能在旋转环境中运作的器材都放在这里,以维持它们的正常运作。这里的最前端是一个球形的透明塑料体,大家把它叫泡泡圆顶,没有重力、不会旋转。船员可以在这

里看星星,看这艘船的船身。
玛雅飘浮着接近泡泡圆顶,满心好奇地看着硕大无朋的“战神号”。这艘宇宙飞船是利用航天飞机的外部油箱建成的。世纪之交,美国太空总署和俄罗斯的宇宙航行委

员会在油箱外部加装了火箭推进器,把它们推上轨道。无数的油箱就用这种方法被送上太空,随后被拖进工作站,根据不同的需求进行拼装——两个大型太空站、一个L5太

空站、一个月球轨道工作站,第一艘载人的火星登陆船、多部无人的火星物资运送船,都是这么完成的。从而,当两国同意兴建“战神号”的时候,油箱的使用、耦合器、

内饰、推进系统,便有了标准化的规格可循。
宇宙飞船有点像是一套孩子的玩具,几个圆柱体被联结在一起,组成一个复杂的造型——“战神号”的前半部分是八个用圆柱体联结成的六边形,绰号花托,这是他们

主要的活动舱房,层层叠叠,从A开始编号。八个六边形中间,是一个用五组圆柱体焊接而成的中央车轴;联结车轴和舱房的是爬行辐管。它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农业机具,

有人说它像收割机的臂膀,也有人说它像自动洒水装置。更像是八个凹凹凸凸的甜甜圈,玛雅想道,中间用一根牙签串了起来。孩子们会喜欢的。
八个花托舱房是用美国航天飞机的油箱制成的,中间拼成车轴模样的油箱则是俄罗斯制品。两国的油箱都长得差不多,长50米,直径10米。玛雅即兴飘进中央车轴,飘

了好一阵子,不过反正也不急,最后在G舱落地。“战神号”上有各种大小和形状的房间,最大的那间占据了一整个油箱,但船上大半的空间都被切割成较小的房间,以应对

各种需求。她听人家说过,这样的小房间,总数大概有500个左右,总面积与一座大型的城市旅馆差不多。
这够吗?
也许够吧。在离开南极基地之后,“战神号”上的生活是一段曲折蜿蜒,却又始终轻飘飘的经验。每天早上6点,漆黑的住宿舱房会慢慢转为灰白,有些鱼肚白的感觉;

6点半,舱房会突然大亮“日出”的标志。玛雅总是在这个时候醒来,就好像她这辈子都是6点半睁开眼睛似的。她走进电梯,来到D舱的厨房里,热点吃的再端到大餐厅去。

她总是坐在两旁都是菩提树的那张桌子前。菩提树上的叶片有许多斑点。蜂鸟、麻雀、猩猩鹦鹉,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雀类在她的脚边啄食,不时地向上直冲,在圆弧天

花板上悬挂的爬藤植物间飞翔,身影轻盈曼妙。天花板漆成了灰蓝色,让她想起圣彼得堡冬季的天空。她吃得很慢,看看小鸟,在椅子上伸伸懒腰,听听身旁的人在说些什

么。这顿早餐吃得真闲适!半辈子都是劳碌命,突然这么懒洋洋的,起初还觉得挺不舒服的,总觉得是个警讯,是偷来的奢侈。娜蒂雅说得不错,好像天天都是星期天。但

是,玛雅以前在星期天的早上也没有特别轻松。小时候,她得在星期天早上打扫公寓。那时她跟妈妈住在一起,公寓只有一个房间。她妈妈是个医生,是那种老一辈的典型

,拼命工作,去挣钱买吃的,把孩子养大,买套公寓,往上爬。这么大的工作量压在一个人身上当然吃力。她也曾跟其他的俄罗斯妇女一样,走上街头抗议,争取更好的待

遇;她们在家里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政府却只给她们一半薪水。不要再等待了,不要再闷不作声;她们大可利用不稳定的局势为自己谋福利。“所有的东西都在桌子上!”

玛雅的妈妈一边准备她们寒酸的晚餐,一边吼道,“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吃的。”
也许她们真的占到便宜了。在那段时间里,妇女学会了相互扶持,一个由母亲、女儿、女性朋友、同侪和陌生人组成的女性自治世界已然成形。这个互利互惠的团体凝

聚在一起,捍卫自己的利益,甚至还渗入权力机构,进入了原本由男性垄断的俄罗斯寡头政体。
女性逐渐侵入不同的领域,就连太空计划也不例外。玛雅的母亲对太空医疗研究略有所知;她一直说,如果把女性的实验数据列入考虑,应该有更多的女性航天员才合

理。“不能说有了捷列什科娃 (4) ,就不让更多女性上太空!”玛雅的妈妈曾经这么说。她的话一点儿也没错。在莫斯科大学修完航空工程之后,玛雅先到努尔进行研究,

然后便投入了“新世界”计划。期间,上级指派玛雅重新设计宇宙飞船内部配置,希望能提高人体运用的效率。玛雅碰到了好几次机械故障,但是她临危不乱、紧急抢修的

功力让她声名鹊起。接下来她先后在努尔和莫斯科担任行政工作,之后终于进入宇宙航行委员会的政治局,玩起男人之间的权力游戏。她嫁给一位政治局委员,随后离婚;

接下来又升任宇宙航行委员会的常委,正式进入委员会的最高权力机构,成为俄罗斯航天决策的巨头之一。
所以,她现在能坐在这里安静地吃一顿早餐。“挺文明的嘛。”娜蒂雅吃得很起劲。她是玛雅在“战神号”上最好的朋友。娜蒂雅身材浑圆,脸庞方方的,像是块石头

,被一圈灰褐色、上面还有不少古铜色斑点的头发包起来,长相平凡得不得了。玛雅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也知道她的长相帮过她好几次,但是,她却非常羡慕娜蒂雅的平

凡与她藏不住的能干。娜蒂雅是工程师,专长是严寒气候建筑。20年前她们就在努尔见过,进行“新世界计划”的时候,两个人还住在一起好几个月。这些年来两人越来越

像姊妹,尽管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而且常常处得不是很好,一点儿也不亲近。
娜蒂雅四下打量了一圈,然后说:“让美国人跟俄罗斯人分开住实在是个馊主意。我们白天都跟他们在一起工作,剩下的时间全都跟老面孔厮混在一起。这不是会加深

我们之间的裂痕吗?”
“也许一半美国人应该搬过来,让我们的一半人搬过去。”
阿卡迪使劲把咖啡卷往嘴里塞,身子从旁边的桌子靠过来。“这还不够,”他说,好像一直在听她俩说话似的。他那红色的络腮胡越长越蓬松,现在上面沾满食物碎屑

。“我们干脆宣布每隔一周的星期日是搬家日,每个人都胡乱挑个地方住。这样大家才有更多的机会认识别人,减少彼此之间的隔阂,也不会觉得他分到的房间就是自己的

家。”
“可是我喜欢有一个房间的感觉。”娜蒂雅说。
阿卡迪又塞进嘴里一个咖啡卷,咀嚼之余还不忘对娜蒂雅微笑。他能通过遴选委员会的筛选,只能被称为奇迹。
玛雅又提起跟美国人相处的这件事情。没人赞成阿卡迪的计划,但是,大家认为一半的人换个地方住倒是个不坏的主意。经过几次的讨论和咨询之后,半数搬迁的计划

就敲定了。他们找了一个星期天上午搬家,从此之后,早餐时间就国际化得多。在D舱餐厅中,出现了弗兰克·查默斯、约翰·布恩、萨克斯·拉塞尔、玛丽·杜可儿、珍妮

特·布琳芬、米歇尔·杜瓦,还有乌苏拉·科尔。
约翰·布恩起得很早,比玛雅还早进餐厅。“这里宽敞清爽,真有点室外的感觉。”一天早晨,他坐在他的桌上对刚进门的玛雅说,“比B舱强多了。”
“只要把铬合金和白色塑料拿掉就是这个样子,其实很简单。”玛雅回答说。她的英文相当不错,而且越说越流利。“然后再把天花板漆成天空的颜色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能漆成单纯的蓝色?”
“没错。”
玛雅觉得他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简单、开放、直来直往、满不在乎。这个典型的美国人是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人。想到这一点,任凭谁也会觉得重任从天而降,但是,

约翰还是有办法轻飘飘地挣脱这层束缚,且视之如粪土。他会专心地品尝蛋糕卷的味道,浏览一下桌上的屏幕看看有什么新闻,但完全不提他先前的远程航行。如果有人把

话题带到那里,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好像是在谈别人的事情,不觉得他那次远程航行跟别人的飞行经验有什么不同。事实不是这样的,只是他那副表情总是满不在乎而已

。他每天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嘲笑娜蒂雅不好笑的工程笑话,恰如其分地发表意见。每次都得经过好一会儿的仔细观察,你才会发现在他身上其实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弗兰克·查默斯就有意思多了。他进餐厅的时间很晚,总是一个人坐,只关心他面前的第一杯咖啡和屏幕上的新闻。喝完第二杯咖啡之后,他才会跟邻座的人说话,用

他那口很烂但是听得懂的俄语。由于美国人的加入,D舱餐厅的会话已经转为英语。单就语言来看,“战神号”上就有好几个圈层:最外面一层是英语,然后是俄语,再然后

是英联邦的语言,最后才是各国的语言。在这艘宇宙飞船上,有8名只会说单一语言的人,玛雅觉得他们像是孤儿;比起其他人,这8个人是最具地球导向的,也是最常跟地

球联络的一群。
英语已经成为“战神号”上的官方语言,没有什么好争的。这也是玛雅第一次觉得被美国人占了上风。但是,她注意到所有人只是在公开场合说英语,私底下还是用母

语和自己的朋友聊天。
或许弗兰克·查默斯是唯一的例外。他会说5种语言,堪称全船之最。就算是俄语再烂,他还是敢用俄语跟别人交谈。他总是胡乱提出他的问题,然后倾听对方的回答,

全神贯注,犀利异常,不时爆出他惊人的笑声。玛雅觉得,看得深一点,弗兰克其实不怎么像正统的美国人。乍看之下,你会觉得美国人就是弗兰克这副模样:块头大大的

,声音响亮,浑身是劲儿,没看他累过,很有自信,一天到晚忙个不停,话很多,对人也挺友善的,不过要等他喝完第一杯咖啡之后才是这个样子。你要花点时间才会对准

他的友善频率。但是,你也会发现,他的话虽多,却多半是不着边际的废话。举个例子来说,虽然玛雅努力跟他聊天,却一直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这也使得玛雅对他

越发好奇。弗兰克一头黑发,脸晒得黝黑,淡褐色的眼珠——粗犷得相当英俊——他的微笑一闪而逝,大笑却高亢刺耳,一如玛雅的母亲。他的凝视锐利,特别是在看玛雅

的时候;玛雅想,或许弗兰克是想弄清楚,她有什么本事可以领导俄罗斯特遣队吧。他跟她交往的时候,好像两人是认识好久的老朋友一样;但是,回想起两个人在南极基

地根本没有讲过几句话,弗兰克的这种态度又让玛雅觉得不安。她觉得女人才是她的同伴,男人虽有吸引力但危险。跟男人太亲近,会让她觉得怪怪的。而且危险,而且…

…还有一点儿说不出来的什么。
她记得只有那么一次,她看到了弗兰克表面之下的情绪。那是在南极基地的时候,有一部热发动机裂开了,紧急送往北部维修。基地盛传的说法是:弗兰克将会因此去

职,取而代之的是约翰·布恩,尽管其在先前的太空旅行中吸收了过量的辐射污染。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一天傍晚,大厅中仍有嗡嗡的议论声

,玛雅见到弗兰克走了进来,一个好事的人把这个传言跟他说了。玛雅看到弗兰克的头有点抖,他狠狠地瞪着那个报信的人,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玛雅见到一股怒火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