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复制之后,特征全都解析了出来。但查遍最近的星际往来记录,都没有这个人的消息;所以,他把他分析出来的数据送到阿戎刻,还特别嘱咐他们,有任何蛛丝马迹,
一定要跟他说。乌苏拉把他们查证的结果编成密码送给他,还在后面加了三个字——恭喜你。
他把他们传来的报告看了一遍,大声地骂了几句。他走出房间,走一阵,骂一阵:“你真可恶,广子!你真他妈的可恶!你怎么不从你的狗洞里爬出来帮我们?哈,哈
,哈!你这婊子,你以为你是冥界皇后吗?我真是受够你了。”
这种心境让他觉得在城里太过气闷、压迫感太重,于是他走到车库出口,穿好室外活动服。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离开闭锁室到外面。他出城的地方是城市的最北
角,一片平坦的沙漠。他在城市的外缘漫步,感受城市释放出来的流动空气,清静舒爽,没有沙尘。他看着这座城市,心里盘算着日趋复杂的形势。希腊是座平凡的城市,
比不上巴勒斯、阿戎刻或是艾彻斯,甚至还不如山沙尼奈。城市建在一块新月形的洼地前,等到湖水灌进来,它就会倚在湖边。听上去不错——湖滨之城——但是,希腊城
的前景大概跟山脚基地差不多。虽然有最新型的发电厂、工业设备、通风口、缆线,外加蛇蜕般弯弯曲曲的通道……但这里就是旧科学站的德行,没有半点美感。没关系,
这也好。总不能每个城市都盖在山顶上吧。
两个人从他身边经过,头盔上的护目镜放了下来,这有点怪,在沙暴中已经够黑的了。突然,这两个人冲向他,把他撞倒在地。他连忙转身一跃,踢起一片沙子,两手
护在身边准备搏击,却讶异地发现对方遁入了翻滚的沙尘中,扬长而去。约翰脚底一阵虚浮,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突然之间,他发现身上溅了许多血,肩膀如火烧般疼。
他前后一看,才知道这两个人把他的活动服割破了。约翰用手捂住裂缝死命地跑。他的肩膀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一只手抬高按住脖子的姿势让他很难加速。他的空气供应
好像还好——不对——有根管子上有个缺口,就在他的脖子旁边。他只得把手放下来,把指令输入腕表,尽可能地增加氧气的输送。这时寒冷从裂缝中侵入,像是在他的背
后贴了一块从地狱运来的冰。他屏住呼吸,任凭沙尘在他的唇边掠过。现在当然无法分辨有多少二氧化碳混进了他的氧气供应里,可以确定的是,要不了多少,他这条命就
保不住了。
车库隐约在前方出现。他加快脚步,一股生机和喜悦充盈在体内;可是,他按了闭锁室的开关,却没有反应。想要锁住外面的闭锁门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把内门打开
就行了。他的肺里有一团火,他想呼吸。他绕着车库转了一圈,观察联结住处的透明甬道,他瞪着眼睛看了又看,又敲又打,没用,塑料甬道后面没有人。他只好把捂住脖
子的手放下,打开左上臂的盒子,拿出一把小电钻,死命地往塑料甬道里钻。甬道没有裂开,塑料反而像旋涡一样缠住他的手臂,差点把他的手肘弄断。约翰更加疯狂地戳
,总算钻出一个口子,电钻转而向下,口越裂越大,他连忙把头像潜水一样塞进去。他的双手一撑,大半的身体也进来了,直到腰际。这时,约翰就暂时按兵不动,用他的
身体当塞子,堵住甬道上的破洞。他摘掉头盔往旁边一甩,用力呼吸起来,就好像刚在水里憋了老半天的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想把二氧化碳从血液
中赶出去。他的肩膀和背部一片麻木。车库的另外一端警铃大作。
不过20秒,他的脑筋已经转了好几圈。他把腿从洞里抽出来,冲向联结活动区的减压室,尽可能地远离车库。这次他很高兴,门应声而开。一进活动区,他连忙按下电
梯,直达地下三层的套房,那是他的住处。电梯到了地下三层,他按住电梯门,向外张望。外面没有人。约翰冲进他的房间,脱掉活动服藏好,将头盔收进柜子里。在浴室
里,他几乎不敢看他自己,他的肩膀、背部被冻伤得很厉害。他吞了止痛药、三倍分量的欧米茄啡,换上一件有领子的衬衫、裤子、鞋子。他梳梳头发,强自镇静。镜子里
的他,眼珠近似透明,散乱无神。他狠狠地转转脖子,活动一下脸上的肌肉,拍拍脸庞,让自己的神色恢复正常,深呼吸。药效开始发作,镜子里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他走进大厅,来到一个可以俯瞰的地方。他站在栏杆边,看着下面熙来攘往的人,内心百感交集,时而欣喜,时而愤怒。山姆·休斯顿和一个女调查员就在这时悄然欺
近他的身边。
“对不起,布恩先生,你可不可以跟我们来一趟?”
“怎么啦?”他说。
“又发生了一起意外。有人把透明甬道弄了一个大洞。”
“弄了个洞?你说这是意外?折射镜被震离轨道、卡车坠落超深井才叫意外,这只不过是个恶作剧而已!”
休斯顿瞪着他,约翰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赶紧问道:“你说我能帮什么忙?”
“我们知道你和拉塞尔博士正在调查这些意外,所以,我们想,出了这种事应该跟你知会一声。”
“我明白了,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约翰强忍住全身痛楚,勉强跟上他们的脚步,调查工作长达两个小时,他的肩膀疼得像用火在烧。休斯顿、张和其他的调查员故意装出自信满满的样子跟他谈话,想知
道他的意见,实则是在冷冷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约翰只是报以微微一笑。
“我不明白搞破坏的时机……”休斯顿突然问道。
“也许是因为有人不喜欢你们在这里出没。”约翰说。
这场尔虞我诈的把戏演完之后,他才有时间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为什么他不肯把遭到攻击的事情跟他们说呢?很明显,只要他一张扬,就会有更多的调查人员上这里
来,这就糟了;这件事也会成为火星与地球两地的头条新闻,大家都会注意到他,他又会变回鱼缸里的金鱼。他最恨被人看来看去了。
但好像不只这两点原因,他的脑子里有些恍恍惚惚的事情,是他自己也抓不住的。潜意识的侦探。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为了分散对疼痛的注意,他一个餐厅、一个餐厅
地慢慢踱过去,看看有没有人见到他时会不由自主地露出骇然的神情。死人又活过来了!这样他就会知道,到底谁是凶手,在你们里面有人想谋杀我!偶尔他会发现,在他
锐利的眼神下,有人会显得退缩。但是,他也难过地发现,有人只是纯粹不敢看他而已,好像是在回避一个怪胎、一个受到诅咒的倒霉鬼。他以前的名声好得很,现在却落
到这般田地,这让他一想起来就生气。
止痛药的药效开始消退了。他早早回到他的房间。房门大开,里面坐了两个火星事务办公室的调查员。“你们在这里干吗?”他愤怒地叫道。
“替你看家啊。”其中一个平静地说。他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为什么你不让别人试试看呢?”
“试什么?破门而入吗?”约翰说,他的身体斜倚在门边。
“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之一,很抱歉惹你不高兴。”他们开始有点不安了,好像陷在约翰的房间里脱不了身似的。
“谁说你们可以进我的房间的?”约翰两手一叉,摆在胸前。
“这个嘛——”两个人又相互看了一眼,“休斯顿先生是我们上级——”
“叫他马上到这里来!”
其中一个人对腕表低声说了几句话。没隔多久,山姆·休斯顿就在长廊的另一端出现了。看着他那副急急忙忙的样子,目光灼灼的约翰又笑了。“你在干什么?一直躲
在墙角吗?”
休斯顿匆匆忙忙地走到约翰的身边,脸贴近他,低声说道:“听好,布恩先生,我们正在进行重要的调查,但是你一直在妨碍我们办案!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反正
你必须要遵守法律。”
约翰的身体突然往前一倾,休斯顿连忙往后一仰,两人的鼻子差点撞在一起。“你又不是法律。”约翰说。他放开双手,推了休斯顿一把,休斯顿一个踉跄,跌到走廊
外。这次休斯顿真的生气了,但约翰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能拿我怎么办?长官,逮捕我吗?威胁我吗?收集我的把柄,交给电视台去发表吗?你们想怎么样?你们以
为你们来了火星,就成了西部警长?你们要我跟全世界说,约翰·布恩被你们这群虚张声势的杂碎骚扰吗?”他突然想到有人跟他说过,那种讲话时用第三人称指代自己,
通常都是自鸣得意的混蛋。约翰又笑了,继续叫道,“约翰·布恩不吃你们这一套,他可不是好惹的。”
那两个调查员趁这机会从他的房间里溜出去,躲在一旁监视。休斯顿的脸红得跟艾斯克莱尔斯山一样,龇牙咧嘴的。“谁也不能不遵守法律。”他咬牙切齿地说,“这
里有犯罪行为,可能会闹出人命来!在你身边就发生了好几起。”
“你们非法入侵也该算上吧。”
“只要有助于调查,我们就会去搜查你的房间和你的计算机!为了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会客气!我们有这权力!”
“我说你们没有。”约翰傲慢地说,在休斯顿面前咔咔地按着指关节。
“我们迟早要去搜你的房间!”休斯顿刻意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滚出去!”约翰不客气地说,他又扑到那两个人身边,挥手叫他们走。约翰又笑了,但嘴里还是不依不饶:“没错,滚!滚出去,你们这群没用的家伙!还是先去读
读搜索和逮捕的规定再说吧!”
他走进他的房间,把门关上。
他停了脚步,听起来他们好像走了,又好像没走,但不管怎样,他都要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他笑了,走到浴室里又吞了好几颗止痛药。
他们没有搜查他的衣橱,幸好,否则的话,实在很难解释为什么衣橱里有一件割破的活动服,这样一来,想不说实话都不行。一说实话,局势就难以收拾了。只不过是
想遮掩一宗谋杀案,没想到却要如此大费周章,倒是始料未及。想到这里,他不禁沉吟起来。这起谋杀案的手法很笨拙,想杀一个只穿活动服的人,起码有100种方法,招招
毙命。但他还是逃过一劫,也许他们只想吓吓他,也许是想看他会不会说谎,借此判定暗中搞鬼的人是不是他……
他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奥卡姆剃刀,奥卡姆剃刀。侦探最原始的推理武器。如果有人攻击你,他就是想伤害你,道理很简单,也是最基本的事实。现在要先查明偷袭
他的人是谁,然后才谈得上下一步。止痛药的药效依旧很强,但欧米茄啡的药效却在消退之中。实在是没法思考了。现在不知道该把那件被割破的活动服放哪儿好,头盔更
难处理。但他已经卷进去了,没办法优雅地脱身。他笑了,他知道他迟早会想出办法来的。
他想跟阿卡迪说话。但是,在他打电话去的时候,却发现阿卡迪已经在阿戎刻完成老年医学疗程,回弗伯斯去了。约翰从没到过这颗运转迅速的小卫星。“你干脆到我
们这里来看看嘛,”阿卡迪通过电话跟他说,“当面谈不是更好?”
“好。”
23年前搭乘“战神号”登陆火星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太空;以往熟悉的加速与失重的感觉,如今却让他一阵阵恶心。在弗伯斯降落之后,约翰跟阿卡迪谈起他前所未
有的生理反应。阿卡迪说:“前一阵子我也是这样,不过,后来我在升空前喝了杯伏特加,这毛病就没了。”接下来,阿卡迪搬出一套套的生理学理论,解释伏特加为什么
有此奇效;约翰被疲劳轰炸得差点发疯,只得打断阿卡迪说话的兴头。阿卡迪大笑,老年医学疗程给了他新的生命,一天到晚兴致勃勃,仿佛之后的1000年他都不会生病似
的。
斯蒂克尼如今已经是个兴旺繁忙的小城镇了。环形丘上的混凝土拱顶安装了成排的强力抗辐射滤镜,这是火星的最新发明。环形上底部也经过整理,以中央广场为核心
,同心圆般的台地向外扩展,跟梯田一样,一圈公园、一圈楼房,整齐而规律。楼房都是两层,屋顶则是一个小型花园。在弗伯斯的天空上布满了拦网,以防大家在蹦跳之
际不小心失去控制冲上太空,这里的逃逸速度 (20) 只有每小时15千米,所以非常有可能飞出去。在拱顶的地基下,约翰看到了一辆缩小版的室外循环小火车,运行的轨道
与星球上的建筑平行,运行的速度则可让车上的乘客感受到火星般的重力。这列火车每天停站4次,让乘客上下。约翰觉得上车会影响他适应这个小星球的进度,所以便住进
分配给他的客房,静静等待不适的症状消失。看来他已经落地生根,成为地道的火星人了,离开火星让他觉得难过。这话说来滑稽,却是事实。
第二天,他觉得好多了。阿卡迪带着他四处闲逛。这个星球的内部跟个蜂窝似的,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隧道、走廊、飘移物以及几个异常开阔的空间,许多人还在弗伯斯
内部勘探水脉和燃料。这颗卫星内部的隧道,都已经修整成各具功能的流畅管道,房间跟几个大型的回廊则是根据阿卡迪的建筑社会学理论设计的。他带领约翰参观了几处
:圆形的门厅、兼具休闲与工作功能的综合区域、层层叠叠的台地,还有镂刻精美的金属墙。这些理念早在火星环形坑开发时代就已经成为标准的建设模式,但只要一提起
来,阿卡迪还是觉得很骄傲。
正对斯蒂克尼的另外一头是三个规模比较小的环状陨石坑,上方已经铺设好了玻璃天幕,里面散布了许多村落。这里视野辽阔,可以看到群星——在斯蒂克尼上,几乎
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弗伯斯的长轴永远对准火星,从斯蒂克尼往外望去,总是看到一样的红色星球。阿卡迪和约翰站在谢苗诺夫,透过天窗看着火星。这颗蒙上了一层灰纱
的星球遮蔽了弗伯斯半个天空,几个地理特征都显得朦胧。“大沙暴,”阿卡迪说,“萨克斯一定快疯掉了。”
“不会的,”约翰说,“他说,这毕竟只是短时间的事。小问题。”
阿卡迪不屑地哼了一声。两人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重拾同志般的老交情,平等、生死以共的好兄弟。阿卡迪还是老样子,笑口常开,总是一团喜气,创意和意见源源不
绝。约翰最欣赏的就是他那股自信满满的蛮劲;虽然,他明知阿卡迪的许多想法根本行不通,而且非常危险。
“说实在话,萨克斯可能是对的。”阿卡迪说,“如果老年医学疗程真的有效,我们就还能多活几十年,这会导致社会革命。许多社会机制之所以能屹立不摇,就是因
为人生短暂,这话听来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你想嘛,如果你活不了多久,当然只顾眼前的日子就行了,不会花时间去发展那些不知行不行得通的计划——这种只顾眼前
利益的做法,可能会危害后代子孙,但是谁也不管,让以后的人去伤脑筋吧。真的,大家的情况都一样,等你弄清楚这个体系是怎么回事,你就已经很老了、快死了。等到
下一代长成之后,他们又得面对这个庞大、稳固的体系,从头学习一遍。但是,你看,如果你已经搞清楚这体系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再瞪着它看50年,最后一定会说:这套
体系有道理吗?为什么不能让它离我们内心的欲望更近呢?为什么不能放手改革呢?”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下面会出现一大堆怪事的缘故。”约翰说,“但我不相信那边的人有什么深谋远虑。”他简单地跟阿卡迪描述了火星上的阴谋破坏事件,最后,
他直率地问道:“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阿卡迪?跟你有关吗?”
“什么,我?约翰,你又不是昨天才认识我的。这些人太笨了。从搞破坏的手法看来,是红党干的,我不是红党,也不知道谁是幕后指使。可能是安?你有没有问过她
?”
“她说她不知道。”
阿卡迪干笑了两声。“还是我的约翰·布恩。我爱死你了。来吧,我的朋友,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然后你就会弄明白前因后果,看得更清楚。这
里是斯蒂克尼的地铁——来吧,我带你去看无限圆顶,那是人类创造的极品。”他带约翰走进窄窄的地铁车厢,在隧道里飘浮。开到接近弗伯斯中心的地方,列车停了下来
。他们走出车厢,费劲地钻进一个小房间,再把身体拉进一个大厅。约翰发现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无重力的环境。他能轻飘飘地浮起来,不至于仓皇狼狈。阿卡迪领他
来到一条宽得不可思议的长廊,第一眼看到,真不敢相信在小小的弗伯斯内部竟有如此宽广的空间:地板、天花板和墙壁全都镶着一面面的小镜子;圆形的镁镜不但打磨得
精光锃亮,而且角度安排得当,站在这微重力室中,会看到成千上万个自己的倒影。
他们终于触到地面,把脚钩在地上的套环里。人影幢幢中,约翰跟阿卡迪就像海底的植物一样漂了起来。“明白吗,约翰,火星的经济生活已经改变了。”阿卡迪说:
“你别急着笑!截至目前,火星还不是金钱社会,而更像科学站,得到一笔研究奖金,就可以暂时解脱经济束缚。我们和其他人都申请到了奖金,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
但现在火星上的人多了,多了好几万!许多人在这里打工,赚点儿钱再回地球享福!他们多半在取得火星开发特权的跨国公司工作。大家还愿意遵守《火星条约》是因为,
理论上,当家做主的是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但现在却是联合国带头破坏《火星条约》的精神!”
约翰点点头。“是啊,这点我也明白。赫尔穆特曾经当面跟我说过这件事。”
“赫尔穆特是只蠢蜗牛。但是,修约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他们一定会修改文字,来适应火星这种已经变质的调子,可能会赋予跨国公司更多的权限——这里有罕见的珍
贵矿产,也有广阔的土地。地球上的许多国家会因此而得到新的发展机会,更是跨国公司新的利益基础所在。”
“你觉得他们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支持,有能力改变条约的精神?”
镜子里反照的世界中,有成千上万双阿卡迪死鱼般的眼睛,瞪着成千上万的约翰。“你别那么天真好不好?他们当然能争取到足够的支持!你看嘛,《火星条约》的前
身是《外层空间条约》,一开头就错了,《外层空间条约》中有很多地方都安排得很勉强,《火星条约》也是。根据条约,只要是跟火星有利益关系的国家,都可以在委员
会设置代表席次。所以,你看看有多少国家在火星设立科学研究站。阿拉伯联盟、尼日利亚、印度尼西亚、阿扎尼亚、印度、巴西、中国,还有几个别的国家都跑上来了。
这些新加入《火星条约》的国家意图很明白:他们要在修约的时候破坏《火星条约》原先的安排。他们想用各国政府的名号绕开联合国的控制。跨国公司用的是方便旗 (21)
,随便在新加坡、塞舌尔 (22) 、摩尔达维亚 (23) 之类的地方登记一下,就想把火星化为私人土地,交给企业来统治。”
“修约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约翰说。
成千上万的阿卡迪转了转眼珠。“但暗中的较劲却已经开始了,不只是在言语上交锋,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为了未来的利益做准备?我们上来之后的20年,火
星比南极还要干净。我们置身世界之外,连私人物品都没有——没有衣服、没有讲台,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你现在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吧,约翰?这种安排和史前生活差不多
,适合我们,因为我们的脑子还勉强能分辨300万年前的依稀印象。但我们的脑子本质上却是现代产物,顺应现代生活才会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结果,现代化的生活模式紧
紧地锁在人类的脑子里,只要有机会就会复辟。现代生活会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真正的工作上,想尽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创造事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单纯为了好玩
。这是乌托邦啊,约翰,适合原始人和科学家,换句话说,也就是适合所有人了。科学站是史前乌托邦的缩影,一群聪明的、想过得更好的灵长类,在跨国企业金融体系中
开创的乌托邦啊。”
“你觉得大家都会加入吗?”
“当然,他们想加入,只是乌托邦不是从天而降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乌托邦也就不是真正的乌托邦了。我们这群聪明的灵长类科学家是想为自己找个无人岛,但不见
得想替所有人都开创这样的环境。在现实生活里,无人岛还是跨国公司的产业,得付钱、不可能免税,这世上没有所谓纯研究这回事。不管是谁为科学家构建了无人岛,他
都希望他的投资能够回收。我们现在就进入了回收阶段,他们要求我们这个岛给予回馈。我们进行的不是纯粹的研究,你明白吧,是应用研究。在挖掘到稀有金属之后,这
种应用研究的趋势就更明显了。那套老规矩又回来了,交出所有权会有回报,东西有了价格,我们得到薪水。整套的利润体系全面进驻。科学站变成了矿场,矿场老板自然
也就用他们习惯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们。自然而然,有人会问科学家:你在做什么?有多少利润?也自然有人会叫科学家去做公司认为有利可图的事情。科学家的头顶上多了
个老板,研究所得的利益也就顺理成章地被老板收走。”
“我就没有老板。”约翰说。
“是吗?你现在做的火星改造计划,经费从哪儿来?”
约翰只好试试萨克斯的答案:“太阳。”
阿卡迪不屑地哼了一声。“错!这绝对不是太阳和机器人的工作,是我们人类耗下去的时间,而且是很长很长的时间。这些人不要吃、不要穿吗?我们忙我们的,谁去
帮我们打理吃喝拉撒?后勤支援从哪里来?”
约翰的眉头皱起来了。“刚开始,我们当然需要人帮忙,所以才会有几十亿美元的设备空运过来。你说得没错,是花了不少人力和时间。”
“是啊,没错吧。我们刚到火星的时候,本来有机会自给自足、独立自主,等到经营有成,再把钱还给他们,自此之后,一刀两断,各干各的。当初没做,好了,现在
放高利贷的来收钱了。我们刚来的时候,如果问我们,谁赚的钱更多,你还是我?这问题答不出来,对吧?”
“对。”
“因为这问题没有意义。但现在如果有人问,我们就得算一算了。你跟外面的人有接触吗?”
“没有。”
“我也没有。但菲丽丝与运通、真美妙和阿姆斯科结盟;弗兰克找上了霍尼韦尔 (24) -梅塞施密特 (25) 集团、通用电气、波音和两边通吃的真美妙。他们比我们有钱
。在这个体系里,有钱就等于有更大的权势。”
咱们走着瞧吧,约翰心里想。但他不想再惹来阿卡迪的讥笑,所以没作声。
“现在,火星上到处都是这种事情。”阿卡迪说。镜子里无数的阿卡迪挥舞着数也数不清的手臂,像极了西藏怒颜红发的恶神曼荼罗。“总有人会注意到火星现在的发
展,不然我也会告诉他们。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约翰——为了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人是不惜动武的。有人就是喜欢纯粹当科学家的那种感觉,他们会抗争,想把外界
的干扰赶出去——”
“所以,破坏活动——”
“没错,有些破坏活动说不定就是这些人搞出来的。这只会产生反效果,但我想他们不会同意我的说法。搞破坏的多半就是想恢复火星原貌的人。我不吃他们那一套,
但我坚决反对把火星变成跨国公司开采矿产的自由区域。我不想让跨国公司在火星把我们关在堡垒里,成为总裁旗下快乐的奴隶。”他面对着约翰。约翰从眼角瞄到了镜子
里化为无数的对峙场面。“你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看法?”
“我?当然。”约翰微微一笑,“我想,我们都同意这个大原则,现在只是手段的问题。”
“你觉得我们该用怎样的手段?”
“这个嘛——基本上,我是想在修约的时候,维护旧条约的精神,力争到底。如果真的争取到了,我们就朝自给自足的方向走,摆脱他们的控制。”
“修约没有半点用处。”阿卡迪平静地说,“要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才能阻止这些人,约翰。更直接一点儿——没错,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光看我!占据他们的财产,控
制他们的传播体系——我们要制定自己的游戏规则,走到大街上,争取大家的支持——没错,约翰,没错!谈判桌底下就是针锋相对的枪!想要打败他们,就只能靠街头运
动和大规模的骚乱:历史说得很清楚。”
镜子里成千上万的阿卡迪围住了约翰。约翰搜索记忆,发现从没见阿卡迪的脸上浮现过如此严肃的表情——严肃得让无数面后退的镜子里全都是目瞪口呆的约翰。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