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不是想把电梯的本钱赚回来吗?你不是希望能够得到特许权吗?既然花了本钱下去,就要谋求利益,资本主义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这是当然。”菲丽丝说。她不明白约翰说话为什么这么直接,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防卫的神态。“火星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得到好处,这就是我们的本意。”
“有好处,你们一定会占大份。”食物链最上端的掠食者,还是寄生虫?从上到下盘踞了整条食物链……“金门大桥的建筑商赚了多少钱,你知道吗?你知道有多少跨
国集团因为这个工程而崛起吗?你知道金门大桥就是所谓的公共工程吗?可是,建筑者理论上却是公务人员,拿的应该是死薪水。你要不要猜猜看,在《火星条约》里面,
有没有说在火星营建基础工程应该遵守什么规定?我想应该有吧。”
“但是,条约在9年之后就要修订了,不是吗?”菲丽丝特别强调,她的眼神有些闪烁。
约翰大笑。“原来如此!你可能不相信,我在这个星球上得到的印象是,大家都希望新的《火星条约》能够限制来自地球的投资与获利。有件事情你得记在心里,我们
这里一开始就是个牟私利的经济体,只是用科学名词来界定游戏规则而已。想在火星建立自给自足的社会就请注意,这里的容纳量是有限的。你们别想把这里的原料往地球
送——殖民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千万要记得这一点。”发现大家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约翰又笑了。大家都恶狠狠的,好像眼角膜里装了步枪准星似的。
回卧室后,约翰冷静了下来,想起那些目光,才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莽撞,像这么敏感的问题,自己不应该卷进去这么深,说得这么明白。有一个运通公司的员工在记笔
记的时候,还刻意把手腕抬到嘴唇附近,他的肢体语言很清楚:这个约翰·布恩又要闯祸了!那家伙嘴里嘟嘟囔囔,眼睛盯着约翰,故意让约翰看到他。这是一个费解的举
动。这事让约翰想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他离开帕弗尼斯山,朝东面的塔尔西斯山脉前进。他打算开上7000千米,到希腊盆地去找玛雅。在狂烈的沙暴中,旅行是异样的孤独。沙暴乍歇的空当里,他
可以看到破碎的南部高地在阴郁的天际若隐若现。沙暴像滚滚波浪,一阵阵地袭来,其间点缀着凄厉的风声,倍增凄凉。玛雅很高兴约翰远道来访。约翰从没到过希腊盆地
,当地的人很想见他。他们在低点的北端发现了一个水量丰沛的含水层,于是,他们计划把含水层的水抽出来,让它流到低处,成为一个人工湖。人工湖的表面会结冰,但
会不断蒸发到大气层里,然后再由含水层的水补充。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大气层会变得比较湿润;第二,人工湖可以当作水库储水,也可以保持地底温度,有利于农
业发展。在湖的周围,他们预计兴建一连串的拱顶农场。玛雅很喜欢这个计划。
对约翰来说,跟玛雅重逢的漫长旅程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一个又一个的环形丘连到天的尽头,总是在沙暴的空隙中突然出现,如鬼似魅,让他有一种梦幻的感觉。一
天傍晚,他在一个中国人的移民区歇脚。这些人几乎不会说英语,住在盒子般的小屋中。他通过人工智能翻译程序跟这些人沟通,又笑又闹了一个晚上。两天之后,他又在
一个大型空气采矿区休息给养,这是一个日本人的社区,坐落在两个巨型环形丘的中央隘口。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说得一口漂亮的英语,但心情却不怎么好,他们的空气采矿
机因为沙暴的关系已经不能用了。技师笑得很痛苦,带他参观纠缠在一起的管道。这是他们为了确保电泵运作正常而想出来的方法——但是徒劳无功。
他在日本社区又待了3天,然后碰上一个苏菲人 (15) 车队。他们在一个圆形的山丘上扎营,周边的山势如刀削斧劈。这个山丘原本是一个环形陨石丘的底部,因为冲撞
而变得格外坚硬。经过无尽岁月的蚀刻,周边较软的区域消磨殆尽,只剩下这个圆形山丘巍然独存,看起来像是一个圆形的柱基,边缘距离地面约有1000米。约翰开着越野
车走过Z字形的上山坡道,在山顶与车队会合。
爬上山丘,约翰才发现,这座圆丘有一股老而弥坚的力量,顶得住滚滚黄沙。阳光从沙暴的间隙洒下来,这里比他先前到过的地方都要亮,就连帕弗尼斯山脊都比不上
。能见度虽然跟其他地方差不多,颜色却鲜亮许多。破晓之际,天空是一片鲜紫混杂了巧克力的颜色;全亮的时候更是色彩斑斓,琥珀色、黄色、橘色、铁灰,融合成一片
,云彩破处,偶尔透出古铜色的阳光,显得更加热闹。
这个地方着实不错,苏菲人非常好客,比他碰到过的阿拉伯部落都要热诚。他们是最近才迁移到火星的。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杜·艾-努,是这么跟约翰说的:“经
过7000年的分隔,您,伟大的‘塔利布’,跟随着‘塔利夸特’来到这个地方,与我们相遇,这实在是缘分。”
“‘塔利布’?”约翰说,“‘塔利夸特’?”
“‘塔利布’是追寻者,一个追寻者的‘塔利夸特’就是他的道路。知道吗?你的道路就是通往现实之路。”
“我明白了!”约翰说,但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杜领着他,从车库进入一座黑色的低矮建筑,建筑的外围停了一圈越野车。房屋是圆形的,有点像是这个台地的模型;窗户是不太透明的水晶。杜对约翰介绍说,这座
建筑上的黑色石块是超石英,一种高密度的硅酸盐矿石。在陨石以高速撞击地面,造成每平方厘米一千克压力的一瞬间,就会形成这种矿石。窗户则是用焦石英做成的,它
也是由于陨石高速撞击而形成的。
屋子里大约有20人在聚会,有男有女。女人没有包头巾,豪气不让须眉。这点也让约翰意外。他跟他们坐在一块儿,畅饮咖啡,又开始问起问题。他们对他说,他们是
卡达里 (16) 苏菲人。他们信奉的教派是一种泛神论,深受希腊哲学和现代存在主义的影响,一直试图融合现代科学与努·雅·阿-夸尔伯,也就是心的视野,创造出新的现
实,那就是神。“我们要历经四段神秘旅程,”杜跟他说,“第一段从灵知开始,一直走到‘法那’,要从各种现象界的纷扰中全身而退。第二段从‘法那’开始,一直到
‘巴夸’,也就是要坚贞不渝。这个阶段就是你在真实的世界中游走,经由真实之路,进入绝对真实的境界。你,于是成为真实,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哈克’。之后,你就
朝精神世界的核心前进,与其他得道的人一同悠游在无生无灭的宇宙中。”
“我想我连第一段旅程都还没开始吧。”约翰说,“我是个门外汉。”
约翰发现,他们很喜欢他这种谦虚的反应。“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啊,”他们对他说,给他满满地倒上一杯咖啡,“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开始。”约翰觉得,他以前认识的
阿拉伯人都没有苏菲人这么积极进取,也没有这么和蔼可亲。他放下原本顾忌的心思,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聊了起来,谈他去帕弗尼斯山的经历、太空电梯电缆计划。“这世
上,不是所有梦想都无法实现。”杜说。约翰跟他提到上次在北方大平原与阿拉伯人会面的情景,弗兰克又是如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边。杜神秘地说:“对‘正义’的
沉溺,诱惑他们往错误的路上走。”
一个女人笑道:“弗兰克是你的‘那夫斯’。”
“那是什么?”约翰说。
他们一个劲地笑。杜摇了摇头,“他不是你的‘那夫斯’。‘那夫斯’是邪恶的自我,据说住在你的心里。”
“像是个器官之类的东西吗?”
“更像是一种真实的生物。举个例子来说,穆罕默德·伊本·乌利亚曾经说过,一只狐狸从他喉咙里跳出来,越踢长得越大。那就是他的‘那夫斯’。”
“其实,这就是你内心阴影的别称。”提起这个名词的女人说。
“是吗?”约翰说,“那也许他真的是我的‘那夫斯’,也许我应该常常踢弗兰克这个‘那夫斯’。”听到约翰的突发奇想,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天下午,穿透沙尘的阳光格外强烈。在闪闪发光的云朵映衬下,山丘上的车队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心脏上扎营,阵阵强风吹过,心脏仿佛怦怦在跳。苏菲人从超石英
窗户望出去,看到外面天色不坏,便叫大伙儿到外头走走。没一会儿的工夫,大家就着装外出,走进赤红色的世界,走进呼呼的风声当中。他们叫约翰跟他们一块儿去。他
微微一笑,换上活动服,百忙之中还吞了一颗欧米茄啡。
走到屋外的苏菲人围成好大一个圆圈,站在圆形高原的边缘,仰望天上浮云,俯瞰层层阴影装点的平原,并把肉眼所及的景物指给约翰看。然后,他们在车队旁集合,
约翰听到了他们吟唱的声音,有人帮他把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翻译成英语:“手中无物,心中无挂,不萦于物。扬弃算计,澄清心思,前世今生,此为玄关。”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爱,振动我心头琴弦,改变我,从头到脚,去爱。”
然后他们开始跳舞。约翰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他们是旋转的托钵僧。他们随着频率中轻轻传来的鼓声跃到半空,旋转了几圈,姿势诡异,仿佛不是尘世中人。他们双
臂高举,脚尖落地之后随即跃起,又转个不停。狂乱的沙暴中,旋转的托钵僧,脚踩着的高原,在洪荒时代却又是环形丘的底部。沙暴中穿透而出的红色光线像是鲜血,约
翰情不自禁地跟他们一起旋转了起来。他笨拙的身影破坏了苏菲人平衡的舞姿,有时候还会跟人相撞,但是没有人嫌他。他发现把身体微微投入风中,可以协助控制落脚的
地方,掌握身体的平衡。但是一阵强风吹来,又把他的身体吹偏。约翰笑了。有的舞者唱了起来,用的是四分音符的低吟,尖锐的呼喊和沉重却有韵律的喘息不时夹杂其中
。一再重复的是这样的句子:“阿那阿海克,阿那阿海克。”——“我是神,”有人在他的耳边翻译,“我是神。”这是苏菲人成为异端的主要原因。舞蹈其实是一种自我
催眠——在伊斯兰教的祭典中,常常有人自笞赎罪,也是一种催眠,这是约翰知道的。比起来,旋转好多了。约翰依旧在跳舞,他甚至打开公共频率,加入了他们的吟唱。
突然之间,一连串各种语言中的火星名字蹿到了约翰的舌尖,他就用他自创的旋律一股脑儿地念了出来。“阿-夸西拉、阿利斯、安夸库、巴赫蓝、哈斯、贺马克希雷德、火
星、卡塞、马爱丁、马亚、马莫斯、蒙加拉、尼尔格、沙尔巴坦努、希马莫蒂乌。”他在几年前把这些名字硬背了下来,自此成为他在派对上搞笑的压箱宝;但是到了现在
,他才发现把不同的火星名字串在一起念,原来还颇有韵律,而且还可以帮助他顺畅地旋转。其他舞者都在笑他,但他们没有恶意,他们的笑声中充满了愉悦。约翰觉得自
己好像喝醉了,整个身体嗡嗡作响。他不断重复他们的祈祷文,一个劲儿地念他刚学会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阿那阿海克,阿那阿-夸西拉,阿那阿海克,阿那阿-夸西
拉。”我是神,我是火星,我是神……其他人很快就跟他一起念了起来,不时把调子拔高,成为放纵的歌声。他偶尔能看到面罩后面带着微笑的脸庞。他们真的很会转,旋
转的时候高举双手,在红黄色的沙尘中画出一朵又一朵的阿拉伯花饰。现在,他们边转边用指尖轻轻地指点他,告诉他该怎么旋转;有时候干脆推他一把,让他融入他们的
舞蹈中,避免一个人落单的尴尬。他又开始吟诵火星名称组曲,大家随声附和。他们念着火星上那些各种语言的名字,阿拉伯语、梵文、印加语,混在难以辨别的音节中,
形成了多声部的音乐,如此美丽,却又诡异得让人颤抖。火星名称成形的时候,各种语言的发音还很怪异,因此那些名字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道。吟唱的时候,他可以清楚
地听出来。我会活上1000岁,他想道。
他不再旋转,站定脚跟,开始觉得恶心。世界在摆动,中耳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转,好像是赌场轮盘里的球。眼前的景象隐隐振动,分不清究竟是黄沙旋风带来的错觉
,还是自己心跳加速影响了视力,反正,他不住地转着眼珠看向前方。旋转的托钵僧,在火星?在伊斯兰世界,这批人离经叛道,但是,他们身上却有伊斯兰教中罕见的宽
阔怀抱,一群拥有万物合一胸襟的科学家。他们是引领他进入伊斯兰世界的道路,也许,是他的“塔利夸特”。他们的苦行仪式,可以融入颂赞火星仪式。约翰勉强站在那
里,脚步蹒跚。突然,他明白了,有的事情不需要从头来过,只要陆续增加新的优质成分就行了。“爱,振动我心头琴弦……”他的头实在是太晕了。其他人都在笑他、扶
着他。他用平常的语气跟他们说话,希望他们能听得懂。“我很不舒服,我好想吐。你们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把地球上的包袱扔掉?为什么不能发明一种宗教,专门拜阿-夸
西拉、蒙加拉、卡塞?”
他们笑了,把约翰扛在肩头,朝住处走去。“我是说真的。”约翰说,依然觉得天旋地转,“我希望你们这群人能够带头,旋转舞蹈应该成为其中的一种仪式。真的,
你们应该在火星发明一种新的宗教,你们已经有这么多成就了。”吐在头盔里实在很危险。他们的脸上在笑,脚下却不敢怠慢,簇拥着约翰,把他扛进室内。但他还是吐了
一个妇人一身。这个妇人说起英语像唱歌一样,有明显的次大陆 (17) 口音:“国王请他的智囊去找一样东西,在他伤心的时候,会逗他开心;在他开心的时候,会惹他难
过。智囊商量了半天,决定送给他一枚戒指,上面刻着‘世事流转’。”
“直接把戒指丢到垃圾桶去吧。”约翰说。他躺了下来,还是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定不下来,真是一种痛苦的感受。“你们来这里到底想要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到火
星上来?你们一定要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东西?”他们把他抬到公共休息室,摆好茶杯,拿出一把冒着茶香的茶壶。他还是觉得他在转,风沙扑向超石英窗户,没有半点
帮助。
他身边的一个老妇人拿起茶壶,把他面前的茶杯倒满。然后她把茶壶放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约翰:“请你把我的茶杯装满。”约翰照做了,手晃得很厉害。茶壶传了
一圈,大家都替别人倒茶。
“我们的餐会都是用这种方式开场的。”老妇人说,“这个小小的动作,象征我们本来是一体的。我们花了一点儿时间研究过去的文化,在你们全球性的市场笼罩世界
以前,有很多种物资交换的形式,有一种方式是个人自动自发地贡献自己的天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那是大自然无私的赐予。当然,每一个人只要一息尚存,也应该
得到适当的回报。”
“这跟生态效率平衡等式的道理是一样的。”约翰说。
“也许吧,在许多文化里都有类似的概念。在马来西亚、在美国的西北部,在许许多多的原始文化中,这更是文明的基础。我们阿拉伯人是把我们的水、咖啡、食物与
帐篷跟朋友分享。什么东西都不能据为己有,有机会就应该还回去。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会得到报答。每个人都应该尽力多给少拿,我们认为这样比较容易建立虔诚的经济
学。”
“韦拉德和乌苏拉也是这么说。”
“也许吧。”
茶有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恢复了平衡感。他们聊到了别的事情,大沙暴和他们寄身的火星大地。那天晚上,他问他们知不知道一个叫“土狼”的人,他们说没听说
过,只知道一个关于“隐藏者”的传说。“隐藏者”是一个传奇人物,是火星古代子民的唯一后裔。他干干瘦瘦,一个人漫游火星,看到有难的旅人、车辆和移民区,会慷
慨地施以援手。去年有人在北峡谷的水利站见过他,当时冰封站台,而且停了电,水利站里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不是巨人吧?”约翰问道。
“不是,不是,巨人真的很高大,‘隐藏者’跟我们一样,是普通人,是巨人治下的子民。”
“我明白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如果巨人就是火星的象征,那么,“隐藏者”也许是广子暗示下产生的神话。说不上来。他需要一个民俗学家,一个可以告诉他神话是怎么产生
的人。但他的身边只有面带微笑的怪异的苏菲人。他们本身就是一则传奇。他的同胞,在这片新的土地上。他不得不笑。他们也跟着他笑,把他送上床去。“我们在上床前
会用古波斯诗人——鲁米·贾拉鲁丁 (18) 的诗来祈祷。”这个老妇人对他说,然后吟诵道:
我如矿物般死去,如同植物般醒来
我如植物般死去,如同动物般崛起
我如动物般死去,如同人类般新生
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死亡对我有何损失?
总有一天,我将如人类般死去
但会像受到祝福的天使,冉冉升起
如果,我牺牲我的天使精神
我会蜕化成一个任何心灵都无法认知的存在
“好好睡。”她的声音在昏昏欲睡的约翰耳边响起,“这就是我们的道路。”
第二天早晨,他四肢僵硬地爬上他的越野车,被浑身的酸痛吓了一跳,决定上路之后就立刻再吞几颗欧米茄啡。那个老妇人也在路边送行,他用面罩碰碰她的面罩,颇
有依恋之意。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说,“你的爱,最终会引领你到彼方。”
卫星导航让约翰可以在风沙蔽日中横越珍珠湾区南侧的破碎地形。但如果想要饱览此地景致,他还得再来一趟才成;在沙暴中只有狂沙乱舞,一片巧克力的色调,偶尔
有几丛金黄色的光束从间隙中洒下来。接近巴黑山环形丘之前,他在一个名为特纳井的新移民区停下来歇脚。这里的人已经钻到了火星含水层,并在较低的一端利用流体静
压原理把里面的水挤压出来,使其通过一连串的涡轮发动机来发电。流出来的水导入模子冻成冰,再运送到南半球缺水的地方。玛丽·杜可儿就在此地工作。她带着约翰四
处参观水井、发电厂与冰块储藏间。“在这里勘探危险极了。如果在勘探含水层的时候碰到流体,水就会从井周围的岩层喷出来,就算能勉强控制,还是会有一触即发的危
险。”
“控制不好的话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下面的水量可不小,如果水把井边的岩层冲开,那就可能会流遍克里斯峡谷。”
“那么多啊?”
“谁知道呢,有这个可能。”
“哇!”
“我是觉得水少不了。安现在利用地震试验给出的回波数据判定含水层的压力。但有些人希望把一两个含水层里的水全部释放出来,明白吗?他们在网上不断讨论类似
的信息。其中应该有萨克斯。大量的水和冰全都蒸发到大气层里,他们怎么会不高兴?”
“像这样的洪水暴发,不是会造成比陨石撞击还要严重的地表冲击吗?”
“哦,严重多了。洪流如果顺坡而下,火星地表就会惨不忍睹。在地球上,华盛顿州东部千疮百孔的不毛之地,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知道吗?大概18000年前,蒙大拿州
的绝大部分都淹没在湖水之下,他们叫它密苏拉湖。因为缺口被冰封住了,所以里面储藏着冰川时代的雪融水。有一天,冰堤的某一点决口了,两兆立方米的水倾泻而出,
造成毁灭性的地表变迁,不但冲刷出现在的哥伦比亚高原,而且几天之内,洪水就灌进了太平洋。”
“哇!”
“湖水暴发的总流量是亚马孙河水量的100倍,水道中的玄武岩层硬生生地被切割出200米深的峡谷。”
“200米深!”
“没错。但与切割出克里斯峡谷的水量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洪水合流之后,覆盖在地面上——”
“可以将岩层切割出200米深?”
“这还只是正常的侵蚀。像这么大的洪水,压力变动的程度可想而知,其中的溶解气会产生凝析作用,你知道吗?等那些泡泡一破,产生的压力更是无法想象。那样的
重击可以粉碎任何东西。”
“所以,比小行星撞击火星的后果要严重多了。”
“当然,除非小行星的体积实在大得异常。但还是有人认为我们应该冒险一试,对吧?”
“真有这种人?”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真的想在火星上大干一场的话,把洪水放出来还算是简单的。如果你可以引导洪水的方向,比如,把它引到希腊盆地去,这里就会有个海,
速度会快得超乎想象,水面的冰还没蒸发就灌满了。”
“这么大的洪水能引导吗?”约翰叫道。
“当然不可能,但是如果能在合适的地点找到含水层,那就不用引导了。你不妨看看最近萨克斯都把水脉勘探队派到哪儿去了,就会明白个中玄机。”
“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严禁这样的破坏行动。”
“你觉得萨克斯会在乎吗?”
约翰笑了。“他现在会在乎的。他们给了他好多东西,让他不得不在乎。他们用钱和权力绑住了他。”
“也许。”
凌晨3点30分,一座水井的井口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爆炸声,警铃撕碎了大伙儿的美梦。大家衣衫不整地冲进隧道,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冲天水柱,直上沙尘,在急速变换的
强光照射下,散成水花,又在沙暴中翻滚纠结,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保龄球大小的冰球。下风处的水井惨遭冰球痛击,没一会儿,冰球就堆到了膝盖。
由于前一晚才跟玛丽谈过,约翰知道这起意外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他连忙跑去找玛丽,看是不是能帮上忙。在爆裂的声音和持续不断的沙暴怒吼中,玛丽贴在约翰
的耳边大叫:“把场地清出来!我要引爆水井附近区域,设法把缺口堵住!”她穿着她那身白睡衣跑开了,约翰连忙聚集旁观者,把他们赶回隧道,在工作站的住处待着。
玛丽也跟他们一起进入闭锁室,依旧气喘吁吁,不断按腕表上的按键。这时,水井那边传来几声低沉的爆炸声。“走吧,我们可以过去看看了。”她说。他们走出闭锁室,
穿过隧道,来到面向水井的那扇窗前。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冰球一动不动地盖住了缺口。“耶,盖住了!”玛丽叫道。
他们欢呼起来,但不是很起劲。有几个人跑到水井区,看还能不能做点什么,让水井的封口再安全一些。“做得好!”约翰对玛丽说。
“在第一次意外发生之后,我就开始研究覆盖缺口的各种可能性,”玛丽还有点喘不过气来,“我们也做了一些准备,却没有机会尝试。当然,你根本不知道这样到底
有没有效果。”
约翰说:“你们在闭锁室装摄像系统了吗?”
“有啊。”
“那好。”
约翰跑去检查。他把计算机连上工作站系统,问了几个问题,答案陆续出现在他的腕表上。昨天晚上,在时间空当里,没有人用过闭锁室。他还呼叫头顶上的气象卫星
,利用萨克斯告诉他的密码全面检查雷达和红外系统,扫描巴黑山周围的动静。除了很久以前就放置在这里的风车散热器之外,没有任何器械移动的痕迹。雷达收发器的数
据也显示,在他抵达特纳井之后就没有人走过这条路了。
约翰忧心忡忡地坐在计算机前面,觉得自己很不争气,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心思转得太慢了。他不知道还要检查什么。根据他的调查所得,昨天晚上根本没人外出,
爆炸可能是几天前就安排好的。但是爆破装置藏在哪里呢?天天都有人在水井那儿工作啊。他缓缓起身去找玛丽,让她带他去见那些在出事前最后离开水井的工作人员。这
些人没有半点嫌疑。8点之后,大家都去参加约翰·布恩的欢迎餐会了,闭锁室也没人用过。约翰一无所获。
他躺回床上,回想这起意外。“哦,对了,计算机,帮我查一下,去年萨克斯都派水脉勘探队去过哪里。”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前往希腊盆地,却意外地撞上了娜蒂雅。她正在兴建拉贝环形丘上的拱顶。这会是火星上最大的拱顶。此地的大气层很稀薄、建筑材料也轻
,结果产生了一个重力与压力完全平衡的环境,让这个拱顶变得几乎没有重量。支架是用强化的气凝胶制成的,称得上是化学上最新的重大发明。气凝胶轻而强韧,娜蒂雅
欣喜若狂,称其还有很多潜在用途。娜蒂雅始终认为在环形丘上加盖拱顶是过时的做法,她一直希望不要受限于岩石构成的环形区域,直接用气凝胶做成支柱,把城市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