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点儿的科学家摇摇头。“这会改变一切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从超深井的底部往上看,天空像是一枚粉红色的硬币。井口是圆的,井的直径为1000米,深为7000米。但从底部往上看,却显得更深也更窄。只要换个角度,肉眼就可

以轻易被蒙蔽。
有个东西像鸟一样从粉红色的天空坠下,越来越大。只是,它不是鸟。“嘿!”约翰叫道。气井主任叫刚仓越,是个圆脸的日本人。他透过面罩看着约翰。虽然隔着两

个面罩,但约翰还是可以看到刚仓越紧张的笑容。他有一颗牙齿长歪了。
刚仓越抬头一看。“有东西掉下来了!”他嘴里急速地吐出两个字:“跑啊!”
他们转身,没命似的跑向气井内部。虽然地面的碎石砾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黑色玄武岩的地基,但是整地工程毕竟不够细腻,地面还是凹凸不平,到处都是碎

石坑和斜坡。约翰怎么跑也跑不快,就在这个时候,从小到大一直在灵长类动物潜意识里的飞行直觉诱使他大步迈出,像疯子一样往前跑。突然脚底一绊,约翰没站稳,往

前一扑,摔在坑坑洼洼的岩地上,双手下意识地护住面罩。他慌忙中转头一看,发现刚仓越也摔倒了,心里多少好过一点。火星的地心引力很小,他顺势翻了个筋斗,还有

时间逃跑,掉下来的那个东西还没坠地。他们站起身来继续跑,没跑两步,刚仓越又跌倒了。约翰回头一瞧,一团亮色的金属重重地撞到地面,冲击之后传来一声巨响,震

耳欲聋。银色的碎片四溅而出,有些朝他们的方向喷射过来。他们停下脚步,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飞来。四下沉寂无声。
一个巨大的水压圆筒又从天而降,掉到他们的左边,两人连忙跳开。他没看到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之后又是一片死寂。他们呆呆地站了1分钟,约翰·布恩才开始感到害怕。他汗流浃背。两人都穿着压力服,主要的目的是防寒,但是井底部的温度有49摄氏度,是全火

星最热的地方。他一度动念要帮刚仓越站起来,但却没动,他知道日本武士拉不下脸向别人求救。可是,约翰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错误理解这个日本概念。“咱们

过去瞧瞧。”他说。
刚仓越站起身来。两人朝黑色的玄武岩区走去。超深井早就打进了岩床,现在已经穿透了20%的地壳圈。站在超深井底部,连喘气都很困难,更何况他们穿的压力服又

密不通风。幸好供应给约翰·布恩的是冷空气,这让他们的脸部和肺部还能有一点凉爽的感觉。从黝黑、炎热的超深井底部往上望去,火星的天空是明亮的粉红色。阳光照

亮了超深井的入口。到了仲夏的时候,太阳应该会射进来——哦,不可能,这里在南回归线以南,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们走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辆专门运输废弃物的自动驾驶卡车。装满石块之后,卡车会沿着气井壁上的螺旋道路前进。卡车残骸和个头不小的石头散落一地。

以撞击点为中心,碎片覆盖了方圆100米的地方。100米之外就很少看到了。第二次掉下来的圆筒,应该是爆炸之后被压力激飞的卡车零件。
卡车只剩下一团扭曲到无法辨认的铝、镁和钢铁,一部分铝和镁还有些融化。“你说,这部车是不是从地面掉下来的?”
刚仓越没有回答。约翰看着他。他明显在回避约翰的眼神,也许是因为他很害怕吧。约翰说:“从我看到它,到它掉到地上,大概有30秒的样子。”
以每二次方秒3米左右的速度计算,这个时间是够让它加速到终极速度。也就是说,它撞击地面的速度是每小时200千米。其实,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是在地

球,坠地的时间只有这里的一半,他们很可能没法逃过这一劫。天啊,如果不是他以眼角瞄到,两个人就会变成一团肉泥。他飞快地算了一下。他瞥见时,卡车大约是在超

深井一半的地方。但那个时候,卡车可能已经掉下来一阵子了。
约翰慢慢走到井壁的卡车残骸之间。卡车是右边着地的,左边虽然严重变形,但还勉强分辨得出原先的模样。刚仓越爬上卡车残骸看了看,指着左前轮胎上一块黑黑的

地方。约翰凑过去,用戴了手套的右手抠了抠。有点像是煤灰,硝酸铵爆炸的痕迹。卡车的车身好像被锤子捶了一下。“威力不小。”约翰说。
“是啊。”刚仓越清了清喉咙。他吓坏了,这是可以确定的。第一个遭到谋杀的火星移民,差点就死在他面前,当然,他自己也绝不能幸免。谁又知道什么事情会让他

更害怕?“爆炸的力量把卡车推离了设定路线。”
“是吧?我早就跟你说过,这里发生过好几起破坏事件。”
刚仓越隐在面罩后面的眉头皱了一下。“是谁?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在你的团队中,有没有什么心理病患?”
“没有。”刚仓越故意装作没有表情。只要是超过5人以上的团体就一定会发生心理问题,而刚仓越监督的这个工作小城总共有500个人。
“这是我碰到的第六个案例。”约翰说,“这一次离我最近。”他笑了。粉红色天空中像鸟一样的小点,这幕情景又回到他的记忆里。“在卡车往下开的时候贴上一个

定时炸弹,很容易做到,用定时器或是高度计引爆就可以了。”
“你是说,红党?”刚仓越的神情看起来轻松了些。“我们听说过这种人。但是……”他耸耸肩,“疯子。”
“没错。”约翰小心翼翼地从卡车的残骸上跳了下来。他们穿过气井的底部,回到车上。刚仓越调到另外一个频率,与井上的人们通话。
约翰回到超深井中央,最后看了一眼。超深井的规模实在很难估算,昏黄的灯光加上垂直的线条,总让他想起教堂。每一座教堂在草建之初,从地基往上看,可能都像

是个玩具屋。这里迷离变幻,实在不像是现实世界,让他不住眨眼,他想,可能是头仰太久了。
道路是在山壁上挖出来的。开了一会儿,他们离开车子,走进箱型电梯。电梯不断地往上升。这样简陋的厢型电梯,他们总共要进出7次;每出电梯一次,他们就要沿着

山壁上凿出的栈道走几步,才能搭乘下一部电梯。周遭的灯光明亮得跟正常的日光一样。看着超深井的另外一边,螺旋形谷地上有两条跟着谷地旋转的道路,像是两条优雅

的细线。超深井的底部消失在阴影中,现在他已经看不见卡车的轮廓了。
最后两部电梯穿过的是风化层。先是巨砾风化层,看起来像是断裂的岩床;接下来才是一般的风化层。石头、碎石砾、冰碴都被塞在水泥护墙后面。这道护墙曲线圆润

,像是一座水坝。最后一节厢式电梯其实更像是齿轮火车。他们摇动曲柄,爬上宽敞的隧道——巨人浴缸的排水管,刚仓越在下去的时候曾经这么形容过——终于走上地面

,见到了阳光。
约翰走出“齿轮火车”,低头往下看。防止风化层滑落的护墙像是陨石坑内平顺的斜坡,一条两车道的路曲折而下。不过陨石坑的底部没有这么平坦。超深井。往下还

能看到一小段超深井,但多半隐在阴影里。只有从点点路灯的光影中,还能看到蜿蜒的道路,看起来像是一道回旋梯,下降到火星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三辆卡车缓缓开上最后一道斜坡,上面满载黑色巨石。“最近,卡车要花5个小时才能从谷底爬到平地。”刚仓越说。在火星搞建设都是这样,不论是生产还是管理,都

用最少的人力,这个工地也不例外。这个城镇里面的人只做计划、部署、维修,以及排除障碍。当然,现在还要负责安全问题。
这座城镇叫山沙尼奈,在索马西亚槽沟,火星最深的峡谷里,依山势而建。最接近谷底的地方是一个工业园区,绝大部分的挖掘设备都是在这里制造的。从槽沟挖掘出

来的沙土经过处理之后,可以提炼出数量巨大的贵金属。约翰随刚仓越走到外沿的工作站,换下沉重的压力服,穿上古铜色的活动服,进入像试管一样的通道。这是联结城

市建筑的主要通道,虽然阳光充盈,却冷得要命。大家在里面只穿了古铜色的薄活动服,这是日本最新的抗辐射产品。古铜色生物在锃亮的试管通道中移动,约翰怎么瞧都

觉得是一群大蚂蚁在活动。头顶上是一朵朵的暖气流云,像是活门冒出来的蒸汽,一阵风吹过,云朵被吹散,只留下一丝一丝的尾巴。
这座小城的起居空间设置在峡谷东南边的崖壁旁。崖壁里挖出一个面积广大的四方形空间,对外的一面用玻璃封住,宽敞的广场后面是5层楼的住宅区。
他们穿过广场,走上位于五楼的城区办公室。一小群神色关切的人跟在他们后面。有人和刚仓越攀谈,其他人则窃窃私语。他们都跟着走进办公室,连室外的阳台都有

人站着。约翰看着刚仓越用日语向他的同胞解释刚才的情况。许多人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紧张,有的人甚至回避约翰的眼神。难道光听一下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就跟日本人所

谓的面子有关吗?反正不能让日本人当众没面子就是了,千万别犯他们的忌讳。在日本文化中,丢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刚仓越很沮丧、很难过,好像这起意外是他的错

一样。
“喂,虽然我是外人,但是这种事要怎么解决,应该谁都知道吧。”约翰勇敢地说。他提出一些建议,希望能加强未来的安全防范。“超深井的外围是非常好的屏障。

你们必须在周围设立警戒系统,需要几个人在哨站监视警示系统和电梯的状况。我知道这很浪费时间,但我们别无选择。”
刚仓越怯生生地问他,知不知道可能是谁在暗地里搞破坏。他耸耸肩,“不知道,抱歉。可能是反对挖超深井的人吧。”
“但是,我们已经挖了好多座超深井。”
“我知道。我想这只是个象征。”他微微一笑,“但是如果刚才那部卡车压到人,可就是不好的象征了。”
他们严肃地点点头。他希望他能有弗兰克的语言天分——这样就更容易跟这些人沟通了。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弄不大明白,他们深不可测。
他们问他是不是想躺一会儿。
“我还好。”他说,“卡车没压到我们。我们总归得调查清楚,不过,今天还是按进度做我们的事情吧。”
刚仓越和几名男女带着约翰到处看。约翰高兴地参观了实验室、会议区、休闲空间和餐厅。他不断地跟人点头、握手、打招呼。他想,城里一半的人,他大概都认识了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超深井里的意外,见到他都很兴奋,很想跟他握握手,说两句话,给他看点儿什么或是看看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盛况。这让他想起第一次和第

二次来火星之间那段像待在金鱼缸里的日子。
但他还是尽了他的本分。一个小时工作,四个小时做“第一个到火星的人”:这是他最标准的时间分配。下午,天色渐渐黯淡,城里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举行餐会,欢

迎他的到来。他静下心来,等待他扮演的角色登场。亮相时,他一定要容光焕发,神情轻松,但这个晚上要镇定却不容易。他歇了一会儿,回到住宿的地方,走进浴室,吞

了一颗胶囊。这是韦拉德率领的医疗队在阿戎刻槽沟研制出来的新产品,他们称之为欧米茄啡,是由内啡肽、镇静剂等人脑中可以发现的自然化学物质合成的。吞下去之后

,约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回到餐会现场,明显轻松了很多,甚至还有一点亢奋。没错,是跑得跟疯子一样,但毕竟逃过了一劫!再多一点内啡肽也不为过吧。他一桌一桌地去打招呼,回答大

家的问题。这就是跟约翰·布恩在一起好玩的地方,他会带来一种喜庆的味道。约翰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的工作之一就是要让“名人”变得平易近人。他一开口问问

题,大家都抢着回答,像是一群逆溪而上的鲑鱼。这真的很奇怪,好像这些人想要扭转他们之间的不平衡似的。大家都太了解他了,他却不怎么认识这些人。只要鼓励得恰

到好处,只需要约翰一个简单的暗示,大家就会把自己知道的讯息像潮水一样地告诉他:有的是亲身经历,有的是他们的试验结果,有的是他们的证言。
整个晚上他都在了解山沙尼奈的生活状况。(“意思是,我们到底做成了什么事情?”飞快地一笑。)之后,大家带他到城里最大的一间客房。房间里面都是竹子,床

的四个脚好像是直接从地上长出来的。他输进密码启用电话,打了个电话给萨克斯·拉塞尔。
萨克斯正在韦拉德的新总部,那是在阿戎刻槽沟的鳍状山脊中建的一个综合研究中心,位于奥林匹斯山脉的北边。萨克斯多半都待在那里,像个大学生一样死命地研究

生物工程。他深信生物工程是改造火星的关键,所以他要汲取足够的知识,让自己在将来的工作中足以身担大任。其实,他过去读的是物理。很多人都觉得,现代生物工程

立足不稳,物理学家根本就瞧不起这门学科。阿戎刻那边的人都说萨克斯学得很快,虽然引来一些闲言碎语,但是他的确研究得很深。他现在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话是:“

这是关键。”他总是这么说。“我们要把水和氮从地上抽出来,再把二氧化碳从空气中分离出来,这两者都要有足够生物量才行。”然后,他就把自己困在计算机屏幕前,

寸步不离实验室。
萨克斯面无表情地听约翰报告他的观察心得。他真是个滑稽的科学家,约翰想,还穿白色的实验服呢。看着萨克斯眨眼的标志性动作,约翰不由得想起一个故事。那是

萨克斯的助手在一场宴会上说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实验室里一个重要的秘密实验出了差错,上百只老鼠被注射了智慧促进剂,变成了天才。老鼠开始造反,逃离它们的

笼子,抓住实验室的研究人员,用皮带把他绑起来,而且立即就发明了一个办法,把老鼠的智慧因子注射到了这名研究人员的身体里——这个研究人员叫虎耳草 (4) ·拉塞

尔,穿着白色的实验服、猛眨眼、身子不住地抽动、喜欢问东问西,而且寸步不离实验室。他的脑子等于数百只老鼠脑容量的总和。“用植物的名字帮他取了一个实验室的

代号,跟那些老鼠一样。这是老鼠之间流传的小笑话,明白吗?”
这笑话解释了不少东西。话说完了的约翰面带微笑,萨克斯仰着头,一脸好奇。“你认为那部卡车是用来谋杀你的吗?”
“我不知道。”
“那儿的人表情看起来怎样?”
“很紧张。”
“你觉得他们参与了这次阴谋吗?”
约翰耸耸肩,“我想不会吧,他们只是担心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萨克斯手指“啪”的一声。“这样的破坏行动根本动摇不了超深井计划。”他心平气和地说。
“我知道。”
“你说谁会做这种事?”
“不知道。”
“会不会是安?她像阿卡迪和广子一样变成先知了,有跟随者、有计划……”
“你现在也有跟随者,也有计划啊。”约翰提醒他。
“我可没叫我的手下去搞破坏,去谋杀别人。”
“有的人可是认为你是在破坏火星。也的确有人会因为改造火星而牺牲——死于意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你而已。提醒你为什么会出这种事情。”
“你的意思是幕后搞鬼的人是安?”
“也许是广子,也许是阿卡迪,或是新移民区里不知名的人物。现在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派别也不少。”
“我知道。”萨克斯走到柜台边,端起旧马克杯,喝掉里面的咖啡。最后他说:“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出到底谁是幕后黑手。你觉得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去和安谈谈

,跟她讲讲道理。”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哀伤,“我现在和她连话都说不上了。”
约翰有点讶异地盯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悲伤。萨克斯误以为约翰意兴阑珊,不想跟安沟通,于是他又开口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事,但是大家都

愿意跟你聊。我们这群人里就只剩下你跟所有人都说得上话。我知道你现在在进行超深井的挖掘工作,但是你的工作可以找队员帮你嘛。你应该继续去探访其他的超深井工

地,看看有没有异状,顺便进行调查。这工作除了你之外还真的没有人可以做。我们这里没有真正的警察,没法找他们帮忙。但是,如果意外持续发生,我想联合国火星事

务办公室会找一批警察过来。”
“或者,跨国公司也会找安保人员来。”约翰这么盘算着。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卡车,从天而降……“好吧,我去和安谈一谈。然后我们再聚一聚,商量一下改造火星

的同时该怎么维护安全。如果我们能自己搞定这些事情,火星事务办公室那边就插不上手了。”
“约翰,谢了。”
约翰踱出房间,站在阳台上。广场上种满了北海道松,冰冷的空气中有一股松树脂的味道。下面有很多穿着古铜色衣服的人穿梭在树干之间。约翰苦思火星上的新形势

。近10年来,他跟萨克斯联手改造火星,一边处理超深井的工程,一边做他的公关。但是,他却跟其他关键的计划脱节了,离决策圈也越来越远。他知道很多人只是把他当

成名义上的领袖,一个应付地球索求的代用品,一个曾经风光过的太空笑话,只能靠过去过活。约翰倒不在乎,总是会有些矮个子拼命砍别人的大腿,希望他能跟他们一样

高。这没关系,错的是他们,他心里很清楚。他拥有很大的权力,也许只有他才真正明白握在他手上的权威。他的权力可以在永远也开不完的会议上施展,可以决定谁该做

什么事情。权力毕竟不是一个头衔,而是一种视野、一种说服他人的能力、一种行动的自由、一种名气、一种影响力。就算是名义上的领袖,也可以站在最前面指引道路。
如今,火星局势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关键期,再怎么样他也该站出来说句话。他可以感觉到这一点。但这会有问题,会出纰漏,甚至会很危险……不过,这也会是一个挑

战。新的挑战,他喜欢。回到他的套房,躺在床上(约翰·布恩曾经睡在这里!),他觉得自己不只是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更是火星上的第一个侦探。想到这里,他不禁

笑了笑,欧米茄啡的最后药效,让他觉得精神亢奋。
安·克莱伯恩正在阿尔及尔盆地周遭的山区进行调查。约翰可以驾驶滑翔机从山沙尼奈飞到她那边。第二天早上,约翰坐上气球,上升到山沙尼奈上空的系留塔,登上

停泊在那里的飞船。他的视野逐渐开阔,壮观的索马西亚槽沟尽收眼底,这让他心头一阵欣喜。登上飞船后,他钻进一辆系在飞船底部的滑翔机。在驾驶舱里坐定之后,他

解开了滑翔机与飞船之间的缆绳。滑翔机像块石头一样往下落,笔直地掉到超深井的热气团中,上升的气流猛然将飞机甩上高空。他凝住心神控制这部滑翔机,倾斜机身,

用这部轻飘飘的飞行器寻找更强劲的上升气流。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他得顶着强风前进。有点像是在篝火上方,乘着肥皂泡泡往上飘。
升到5000米后,羽毛状的云散成一丝一丝的,向东边拖曳而去。约翰驾着飞机打了个旋,开始朝东南方飞。他轻松起来,细心感受驾驶的感觉。他必须搭配风向仔细掌

控,才能飞到阿尔及尔盆地。
他迎向略有斑点的金色阳光线条。疾风从机翼刮掠而过,声音凄厉,如同鬼哭狼嚎一般。飞机底下的土地是深橘红色的,颜色逐渐淡去,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呈现明亮的

橘色。南方的高地肆无忌惮地朝各方伸展出去,呈现出一片粗糙、原始,极像月球的土地。这里饱受陨石侵袭,坑洞遍布。约翰喜欢这样的飞行,他心不在焉地驾驶着,全

心全意欣赏火星的表面风光。这样的飞行是难得的清闲,觉得风似乎擦身而过,放眼大地,心无杂念。现在是公元2047年(或是“火星10年”,他常常在心里换算),他已

经64岁了。这30年来,他是火星最有名的传奇人物,而此刻,孤身飞翔的他更是最快乐的人。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开始思考自己肩负的新责任。别以为自己真是个侦探,一面放大镜、一堆雪茄灰,再加上一把握在手中的枪,就可以无往而不利。虽然现在还在飞

行途中,但可以先做准备工作。他打了个电话给萨克斯,问他能不能连上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计算机,查明移民与星际旅行数据,却不惊动办公室,不能在计算机记录

上留下任何痕迹。萨克斯回复说可以处理,于是约翰给了他一长串问题,请他找出答案,然后继续飞行。一个小时之后,他又飞过许多陨石坑,通信灯亮了,显示许多数据

正在下载。约翰利用计算机计算这些原始数据,试着用不同的分析方法,看看其中有没有关联,各种数据飞快地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各类数字的变动看来很混乱。约翰希

望能找到与破坏活动相关的线索。虽然现在没有结果,但也许有一天能找到蛛丝马迹。当然,有很多人是秘密潜来火星的,甚至还建立了秘密的移民区。谁知道广子和其他

人对于火星改造计划究竟抱持着怎样的看法?这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涅瑞伊得斯山系倏地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火星没有过大规模的造山运动,所以很少见到绵亘千里的隆起山脉。这里最壮观的是硕大无朋的环形丘。在陨石剧烈的冲击

之后,大量的喷出物激射而出,堆积成2~3层的同心圆状火星山脉,高耸入云,有数千米之宽,极度崎岖不平。希腊和阿尔及尔是火星上最大的两个盆地,所以,它们周围

的环形丘也是范围最广的山脉。另外一组异峰突起的山脉是普列格拉山系,位于埃律西姆峰边缘,原本可能是撞击之后喷出的碎片,在埃律西姆火山爆发之后又覆上了熔岩

;还有一说是北大洋堆积的结果,才会有如此广大的面积。有关这座山的形成原因,一直是辩论的焦点,但是约翰心目中火星地质的唯一权威——安,却始终没有发表过任

何意见。
涅瑞伊得斯山系构成了阿尔及尔盆地北边的屏障。但是,安和她的队员却在南边的查利顿山进行调查。约翰调整方向往南前进,当天中午过后不久,他就已经低飞在阿

尔及尔盆地的上空了。与高地遍布陨石坑的情形相比,这里的地形要平坦得多。盆地的内部略带黄色,被一大圈弧形山脊箍住。从半空中,他看到环形丘近90度的弧线,大

概可以揣测形成阿尔及尔盆地的冲撞力量是多么巨大。这景象太壮观了。一路飞来,经过火星表面无数个陨石坑,对于坑洞的大小大约已经有了概念,但是,阿尔及尔盆地

的规模实在超乎想象。伽勒陨石坑已经够大了,但如果搬到阿尔及尔盆地,它不过是个脸上的痘疤!当初一定曾天崩地裂,撞上火星的至少也是个小行星。
斜倚在盆地东南山脊的就是查利顿山,在接近平地的地方,约翰看到了一条窄窄的白色道路,那是飞机的起落地带。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人类经营的痕

迹,规律得像是一座灯塔。太阳笼罩的山丘上端冒出一团热气。他的滑翔机朝一座小山飞去,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飞机下扑的时候机翼抖动,肉眼看得一清二楚。下降的

速度非常快,跟落石一样,与重击火星表面的小行星有几分相似。约翰面带微笑,一个漂亮的转身,把机身又拉回水平,精确的程度连他自己也不免得意。约翰是公认的飞

行高手,他心里清楚,所以要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展示他的实力。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只可惜在飞机跑道上只有一辆拖车、两个人而已,而且都没看他。她们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来自地球的新闻报道,直到眼角余光瞄到了他,才跳起来欢迎他的到来。她们

说,安率领一小队人正在山地峡谷进行调查,距离这里的路程大概不到两小时。约翰跟她们一起吃了午饭,那是两个英国老太太,一口北爱尔兰口音,强悍中颇有迷人之处

。他向她们借了一辆越野车,顺着前车的轨迹爬上查利顿山脊的裂缝。经过一个小时的七转八弯,越野车爬进了一个平坦的干河谷,一辆拖车映入眼帘,旁边还停了3辆越野

车。放眼望去,景色苍凉,拖车看起来好像是莫哈维沙漠中的废弃小吃店。
拖车里面没有人。各个方向都有足迹。约翰想了一会儿,爬上营地西面的一个小丘,在顶上坐了下来。他靠在石头上打了个盹儿,直到冷气侵入活动服,把他冻醒。他

坐起来,吞了一颗欧米茄啡,看着小山的阴影逐渐向东延伸。他想到山沙尼奈发生的事情,回想意外发生前一个小时的事情,他见过了哪些人,他们说了什么。卡车坠落的

那一刹那,依旧让他心悸。
穿着古铜色活动服的人在西边的峡谷裂缝中出现。约翰站起来,走下小丘,在拖车前跟他们见面。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安转到“首百”专用频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