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派共同的看法,“——等于意味着我们将永远等待。既然可能性遥不可及,眼下的变动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当然会有影响。”安反击说,“也许没有立即的影响,但是最终,永冻土还是会融化,水圈相互流动,将会彻底污染温水水域,来自地球的生命形式,像是细菌、病

毒和藻类会四处流散。这需要一段时间,但终究会发生。我们不能担这个风险。”
萨克斯还是耸耸肩。“第一,所谓的生命形式,只是你的假设,可能性很低。第二,你说的那个过程长达数个世纪,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早就想出办法找到它们、保护

它们了。”
“但是,我们可能根本找不到它们啊。”
“难道你要我们为了一辈子都找不到的生物,待在这个星球上,什么事也不干?”
现在轮到安耸肩了。“我们没别的选择,除非你觉得因为找不到,所以铲除这个星球上的生物没什么关系。别忘记,在各个时代,人类都认为火星上有生物。可以让我

们了解银河系的生物频率,这层意义你能说不重要吗?寻找火星生物,本来就是我们到这里来的重要原因之一啊!”
“是吗?”萨克斯说,“与此同时,我们这群火星上唯一确定存在的生物,却暴露在高度的辐射中;如果不想办法减少辐射量,谁能在这里生活?我们需要更厚的大气

层来隔离辐射。”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安的问题,而是换了一个角度重申他的想法。这个说法很有力,成千上万的地球人想要上火星,火星是他们嘴里的“新边疆”。虽然在火星上生活将

陷入高度的危险当中,但是,登记移民火星的名单,不管其真假,却已严重超额。没有人想暴露在会导致基因突变的辐射中。对于一般人来说,维护生活环境的安全,当然

要比保护不知道在哪里的火星生物重要。火星原本肃杀不毛的环境,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保存的价值。更何况许多科学家已经再三保证,火星上绝对没有任何生物。
现在的局势很明显,就连老成持重、力促决策谨慎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改造火星势在必行。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项目委员会召开会议,讨论这个影响重大的决定;

在地球上,许多人认为这是既定的、不可避免的发展过程,也是建立秩序时自然而然会发生的情况。这是天命。
但在火星上,讨论越来越公开,决策的压力也越来越沉重。该不该改造火星,现在已经不是哲学层次的思考,而是每天都会碰到的问题:有毒的空气、致命的辐射,为

了现实生活的考虑,改造火星的一方势力逐渐凝聚。在萨克斯周围就有这样一批科学家——不但想要改变火星,而且希望越快越好。但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火星改变成

“适宜人类居住的地表”,却有不同的估计,从一个世纪到一万年都有。最极端的两极意见是:30年(菲丽丝)跟10万年(岩)。菲丽丝说:“神把这个星球赐给我们,让

我们根据我们的想象,塑造新的伊甸园。”西蒙说:“如果永冻土融化,我们就会住在随时崩溃的地表,许多人会因此死亡。”辩论并没有结束,反而蔓延到各个层面:盐

分含量、过氧化物量、辐射量、地表的面貌应该如何、基因工程会不会制造出有危险性的微生物,一天到晚争个不停。
“我们可以预先设想,”萨克斯说,“但事实是,我们的想法一定是挂一漏万。这个计划那么庞大,变量多得数不清,有的根本是我们想不到的。但是,我们能从改造

火星的经验里学到教训,控制地球的气候,避免全球性的温室效应,避免引发未来的冰川侵袭。这是一个实验,前所未有的大实验,而且永不停息。我们不知道它会往哪个

地方发展,也没有办法确定任何事情。但科学就是这么回事。”
大家频频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阿卡迪总是能用政治观点看任何事情。“只有在改造火星之后,我们才有自给自足的本钱。”他指出,“为了让火星成为我们的星球,我们必须改变火星上的物质条件

,走上独立之路。”
大家对这样的发展有些诧异。阿卡迪和萨克斯等于是结盟了,这是很有力的组合。但各式各样的辩论还是此起彼落,争这个吵那个,没个尽头。
山脚基地已经接近完工,而且运作正常,大部分物资都能自给自足。现在,他们的确有能力向外拓展。大部分人都希望及早展开改造火星的计划。但到底要从哪里着手

,却有不同的主张。不同的派别,各拥其主。不同的功能团体都在鼓吹,希望能从自己擅长的项目开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改造火星吸引了各个不同的团体:因为所有的专

业小组都能在这个浩大的工程中出力,难怪这个计划取得了广泛的支持。化学家大谈动用物理及机械手段增加系统热量的可能性;气候学家辩论的焦点是如何影响气候;生

物小组则提出即将可以得到验证的生态理论。生物工程师已经埋头制造新品种微生物:从藻类、产甲烷菌 (25) 、蓝细菌 (26) 和地衣中抽取出基因加以分割、移接和重组

,确认新品种的微生物有没有能力存活在目前的火星表面或是地表之下。有一天,他们邀请阿卡迪参观他们的成果,娜蒂雅也跟他们一道去看。
在火星登陆后不久,他们就设计了许多原型菌种培养室,最大的一间在拖车区,是由原先的拖车改装而成的。生物小组打开拖车,铲了许多风化表土进去,再密封起来

。他们利用遥控设备在里面做实验,人则在隔壁的拖车上观察实验结果。各种仪器会测定指数,摄像系统则会显示每个培养皿的最新情况。阿卡迪仔细地看过每一个盘子,

但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原先的居住点被隔成一个个的小间,里面放满了装着红土的方形实验浅盘。墙壁上有许多机械臂,是用来进行各项实验的。这里唯一肉眼可见的

生物,是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略带蓝色的金雀花。
“这是我们目前最棒的成就。”韦拉德说,“但只略具气生生物的特性而已。”他们从生物中挑选极端的特性:能耐严寒、干旱、紫外线,只需要一点点的氧气,能在

岩石上或贫瘠的土壤中存活。地球上没有哪一个生物集这些特性于一身,只拥有一种特性的生物在火星上成长的速度极慢。韦拉德正在进行的是他所谓的“混合配对法”,

最近他们已经找到了一种蓝绿藻变种,颇有潜力。“也不是活得很好,但是,我们这么说好了,它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快。”他们叫它“火星气生植物原型种”,能从空气中

吸收水分和养分,很快这个名字就传遍了山脚基地。他们想把这种气生植物放到火星表面去试种,相关的报告已经送回地球,请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批准。
阿卡迪离开拖车区时意气风发,娜蒂雅看得出来。当天晚上,阿卡迪在餐桌上说:“我们要自己拿主意。只要认定是对我们好的事情,我们就去做。”
玛雅跟弗兰克听了又开始生气,其他人也很不舒服。玛雅坚持要换个话题,于是大家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别的事情谈。第二天,玛雅和弗兰克联袂找到娜蒂雅,请她去

跟阿卡迪谈谈。这两位领袖已经跟他谈过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指着我们的脸大笑。”玛雅叫道,“跟他讲道理好像没用。”
“他的主张非常危险。”弗兰克说,“如果我们明目张胆地违背联合国的命令,那么可以想见的是:他们会来这里,叫我们打包滚回地球,再叫一群乖乖听话的人来接

班。我的意思很明白:现在这个时候进行生物移植,于法不容,我们没有权力忽视这一点。这是国际条约。大致上来说,在这个阶段,他们只要求我们多点人文关怀。”
“你能不能劝劝他?”玛雅问道。
“我当然能跟他谈谈。”娜蒂雅说,“但我不确定有没有用。”
“拜托,娜蒂雅,试试看吧。我们现在已经够麻烦了。”
“我可以试试,当然。”
那天下午她真的去找阿卡迪了。他们沿着切尔诺贝利路往山脚基地方向走去。她主动挑起敏感话题,希望他能多点耐心。“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联合国那边迟早

会接受你的意见。”
他停下脚步,拉起她那只受创的左手。“你以为我们有很多时间吗?”他说。他指着西斜的太阳。“你说,我们还要等多久?等到我们有孙子的时候,才动手?还是我

们曾孙的时候?曾曾孙子的时候,还要他们跟洞穴里的鱼一样,看不见东西,躲在洞穴里面?”
“拜托。”娜蒂雅把手抽回来,“洞穴里的鱼。”
阿卡迪笑了。“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们的时间有限,现在就能看到变化当然更好。”
“就算是吧,等上一年又何妨?”
“地球年还是火星年?”
“火星年。取得每个季节的相关数据,争取时间说服联合国。”
“我不需要数数。有关火星的观察和记录,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
“你跟安谈过这个问题吗?”
“呃,没有正式谈过。不过我想她是不会同意的。”
“很多人有意见。也许最终他们会同意,但是,你得说服他们啊。你不能把所有的反对意见踩在脚底下,不屑一顾。否则,你跟地球上一直被我们骂的旧官僚有什么不

同?”
阿卡迪叹了口气。“对,对啊。”
“你不会这么做吧。”
“你是可恶的自由主义分子。”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的心太软了,什么事情都下不了手。”
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山脚基地低矮的拱顶了,有点像是四方形的火山口,杂乱的废弃物散落四周,跟火山口的喷出物一样。娜蒂雅指着那里说:“那是我建的。你这

可恶的激进分子——”她用手肘狠狠地撞了阿卡迪的胸膛一下,“你恨自由主义,因为自由主义行得通。”
阿卡迪闷哼一声,颇为不屑。
“是啊。可以一点一滴地改良,只要等上一段时间,认真工作就行了;用不着打仗,不会有什么戏剧性的变化,也不会有人流血。少了革命,省却多少痛苦、多少仇恨

?民主自由就是行得通嘛。”
“是啊,娜蒂雅。”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两人又朝基地走去。“地球是一个极端自由的地方。但是,有一半人饿肚子,而且一直饿肚子,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善的

希望。非常自由。”
娜蒂雅的话,阿卡迪还是听得进去的。他不再要求大家独断独行,不理会地球怎么说,也没有硬要把新品种的气生植物种在火星表面上。他的那些惊人之言也只在讨论

火星美化计划的时候才偶尔出现。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埋首研究如何才能做出彩色的砖块跟玻璃。每天吃早餐之前,娜蒂雅都会跟他一起游泳。他们把一

个拱顶空间改装成一个浅浅的游泳池。玛雅跟约翰也会在那里,各占一条泳道,带领一群人锻炼身体,一游就是一两千米。约翰带的是冲刺组,玛雅带的是长途组。娜蒂雅

的手受过伤,不论是哪一组,她都只能在后面跟着。他们像一队海豚,水花四溅。他们低着头,透过蛙镜只能看到漆成天蓝色的池底。“这种重力就是蝴蝶的感觉。”在他

们跃出水面,往前扑去的时候,约翰总是这么说。运动之后的早餐会吃得很愉快,但是只有短暂的轻松,接下来又是每天例行的工作,周而复始。除了吃晚餐,无论是之前

还是之后,娜蒂雅都很少见到阿卡迪。
生产风车暖气装置系统的工厂,已经由萨克斯、斯宾塞和莉雅组装完毕。这个系统是萨克斯设计的,目前正在等待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的批准,之后就要在火星赤道

空投1000部,进行功能测试。这个工程看来浩大,但散发到大气层的热量只是切尔诺贝利电厂的两倍而已。而且增加的热量究竟是来自地底运动,还是这套风车暖气系统,

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萨克斯说,如果不做实验,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有关改造火星的辩论再次爆发。安这次的反应火爆多了。她打了一封长信,送交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各国的火星事务办公室,甚至还寄给了联

合国大会。她的动作吸引了广泛的注意,从严肃的国家政策制定者,到小报和电视,全都密切注意火星上的发展。特别是媒体,总认为这是红火星肥皂剧的新一章。安是私

下寄出这封长信的,火星移民透过地球的电视报道才看到了一些片段。接下来,地球各个政府之间展开辩论;华盛顿出现了20000人的集会游行;科学网站上的评论文章更是

汗牛充栋。看到这样激烈的反应,大家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有许多人不满安的作为,认为她背叛了大家。菲丽丝就气得不得了。
“更何况,这根本没有道理啊。”萨克斯说,眼睛拼命地眨。“切尔诺贝利电厂散播到大气层的热气跟风车差不多,为什么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她有意见啊。”娜蒂雅说,“但是,在投票中她的意见被否决了。”
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因此举行了听证会;与此同时,火星移民在晚餐过后也邀集了材料科学家当面与安沟通。其他的人也踊跃出席,想看安如何舌战群儒。山脚基地

的主餐厅原本是四个房间,现在隔间已经打掉,换上支柱承担重量。于是,餐厅变得很宽敞,里面放了很多把椅子,旁边还有盆栽,“战神号”上的鸟类后裔则在绿树间穿

梭。靠北边的那面墙开了好几扇窗户,是光线的来源,也可以让他们看到中庭的植物。这个地方真的很大。会议刚开始的时候,至少还有一半移民在用餐。
“你怎么不先跟我们讨论?”斯宾塞首先发难。
安凶狠的目光直射过来,斯宾塞显得有些退缩。“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讨论?”她说,目光转向萨克斯,“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很多事情我们都谈烂了,我再

怎么说又有什么用?你们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做你们的实验,就像是在地下室上化学实验课的小学生,整个世界都被你们关在外面。火星的地质特征比地球上的大100倍,历

史则古老1000倍,到处都有证据告诉我们太阳系成型的奥秘,协助我们了解火星的历史。十几亿年来,这里没有什么变动。现在,你们却要破坏这个自然遗产,还不肯承认

你们的所作所为有任何负面的影响。我们住在这个星球,应该在不变动它的前提下研究它。这样做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伤害,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说什么辐射?你们也知道

那是狗屁!辐射哪有高到要用这么大幅度的改造来解决?你们想搞这么大的变动,只是想证明你们自己而已。你们想去试试,看看有什么后果——火星好像是游乐场的沙坑

,你们可以随便捏出几个城堡。火星变成了一个大试管!你们当然可以替你们的做法找出合理的解释,但是,你们相信的事情是不对的,是不科学的。”
在这漫长的演说中,她的脸色变得通红。娜蒂雅从来没见过安那么生气。通常,她会把她的憎恨隐藏在平缓的事实陈述里,但如今藩篱尽撤,赤裸裸的怒气狂泄而出,

安的身子在发抖,怒火中烧,偌大的房间一片死寂。“这不科学!我敢说,这根本是儿戏。在这场游戏中,你们会毁掉这座星球的历史,毁掉南北两极的极冠。峡谷将再次

奔流,谷底将永远消失——你们毁掉了美丽纯粹的地表,却可能毫无所获。”
房间里像一幅静物画,所有人都跟石雕一般,只听到抽风机“嗡嗡”的声音。每个人都用谨慎的目光打量别人。西蒙张开双臂,向安走去;但是,安满是怒气的眼神却

让他僵在那里不敢动弹,恨不得就穿着内衣跑到外面冻死算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打破僵局,移动身体坐回原位。
萨克斯·拉塞尔站了起来,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或许脸有些红,但是态度依旧温和,只是会刻意地眨眼。他的声音冷静干涩,好像是在照着教科书给学生讲解热动

力学里的一个观点,或是列举周期表的内容。
“火星之美,存在人心之中。”他的声音还是冷酷得不带一点情感,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没有人的存在,这里只是原子的组合而已,跟宇宙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什么差别。了解火星之美的人是我们,赋予它意义的人也是我们。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仰望夜空,观察星空转移。在这些夜晚中,我们用望远镜看着红火星,利用镜片

的反照效果打量这里的运河峡谷。有一大堆笨科幻小说总是会出现火星怪物、美少女,要不就是濒临灭亡的火星文明。科学家们戮力研究,把我们送到这里。这才是火星美

得让人不可逼视的原因,而不是那些玄武岩或是氧化物。”
他停了一会儿,看看周遭的人。娜蒂雅咽了一口口水,听到萨克斯·拉塞尔用那种解释图表的干涩语调说出这段文情并茂的话,实在是很奇怪。太奇怪了!
“我们已经到火星了。”他继续说道,“躲在几米深的地下研究岩石是不够的。这是科学,没错,我们需要科学。但是,科学不止于此。科学是人类志业的一部分,我

们要前往更多的星球,改造更多的星球,让这些星球适合我们人类居住。科学就是创造。这里没有任何生命,外星智慧探索计划在外层空间搜索了50年,但是毫无所获,证

明宇宙生物的概率并不高,有智慧的生物当然更难一见。宇宙的整体意义是美,但是,也只有在智慧生物存在的前提下,美才有意义。我们意识到了宇宙的存在,我们要散

布的是这种意识,去观察事物,尽可能让人类的足迹踏上所有的土地。仅仅把宇宙间的意识留在一座星球上,是多么危险的事情,随时都有灭绝的可能。现在我们有了两个

基地,如果算上月球的话,就有三个。现在我们要改造这个星球,让它更适合人类生存。我们是改变它,不是毁灭它。没错,想要了解它过去的历史,的确会比较难,但是

,火星之美却不会被抹杀。如果这里有湖泊、森林、冰川,难道火星就不美了吗?我想不会吧,火星只会更美;这里会有生命,那是美的极致。不管我们怎么做,我们能夷

平塔尔西斯山吗?能填满水手峡谷吗?火星还是火星,跟地球就是不一样,更冷一些,也更粗犷一些。它还是火星,但却是我们的火星。这是人类意志的问题,如果有办法

,我们就一定做得到。我们可以改造火星,就像我们可以建造一座教堂,同时彰显人性跟宇宙一样。我们做得到,我们也将会做到。所以——”他举起一只手掌,好像他的

分析得到了图表的证明,也好像他列举了周期表,确认他的数据无误,“我们就要动手了。”
他看着安,所有人的眼神也都转到安的身上。安紧紧闭着嘴,她的肩膀垮了下去。她知道她被打败了。
她耸耸肩,好像想把斗篷的帽子甩到背后去,但是帽子却跟龟甲一样,不但把她的腰杆压弯,也把她整个身体裹了起来。安的声音有一股厌世的味道,她每次沮丧的时

候都是这个语气:“我想你把意识看得太高,岩石看得太低。我们不是宇宙的主宰,我们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我们也许是宇宙的意识,但是即使是宇宙的意识,也不

会赋予我们特别的权力,去把宇宙的所有事物改造得跟我们一模一样。我们应该让火星保持它的本色,用我们关注的心思去崇拜这种混沌的原貌。”她看着萨克斯肆无忌惮

的眼神,眼睛里冒出愤怒的火焰,“你们根本没有正眼看过火星。”
言毕,她离开了餐厅。
珍妮特又打开了她的眼镜摄像机,录下了这段对话。菲丽丝把那卷带子传回地球。一个星期之后,联合国火星事务办公室环境改造委员会批准空投风车暖气系统。
计划是用飞船空投风车。阿卡迪立刻宣称他该有一艘飞船,以报答他在弗伯斯的辛劳。玛雅和弗兰克其实很高兴看到阿卡迪在山脚基地里消失一两个月,所以二话不说

就分给他一艘飞船。阿卡迪想顺着强势风力往东飘,在河谷谷地跟陨石坑的外缘空投风车。理论上,这是风力最强的两种地方。阿卡迪换了个房间去找娜蒂雅,把这消息告

诉她,娜蒂雅这才知道这个远征计划。
“听起来很好玩。”她说。
“要跟我一起去吗?”他问道。
“当然好啊。”她说。她失去的那根手指又在隐隐作痛。
他们这艘飞船的体积在航空史上堪称第一。这种星际飞船的模型,很久以前就在德国由恩穆尔设计好了。飞船由德国制造,在2029年送往火星,经过长期的星际飞行刚

刚送达。这艘飞船名叫“箭头号”,两翼之间长达120米,从头到尾是100米,高40米。它使用的是超轻骨架,在两翼前端和货舱底下装有涡轮推进器。发动机是由塑料做成

的,动力来自太阳能电池。遍布在飞船上方气囊上的太阳能板会把热能转为电能,送入电池储存。铅笔形的平顶飞船尽可能地加长了内部的空间,但是,内部仍比娜蒂雅预

期的小。也许是因为舱房里满是风车的缘故,升空之后,除了驾驶室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空间了。两张窄窄的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厨房,一间比厨房还小的厕所,还

有一条让他们爬来爬去的甬道。船舱里连转个身都很困难,不过,船身两边是成排的窗户,虽然被风车零件挡住了,但光线还是很充足,视野很辽阔。
升空的速度很慢。阿卡迪解开系在三座系留塔上的绳索。涡轮推进器死命地转,与12毫巴的稀薄气压搏斗。驾驶舱缓慢地上下晃动了一会儿,极有弹性的骨架略微弯曲

,船身往上弹跳一下,离开了地表。对于用惯火箭升空的高手来说,这种飞船的离地模样简直好笑。
“离开前先绕个360度,看看山脚基地。”飞船升到50米的时候阿卡迪这么说。他倾斜船身,缓缓地转了一个大弯。从娜蒂雅那侧的窗户看出去,交错的轨道、坑洞、风

化土层堆积而成的小丘,在橘色的火星表面上留下了深红色的痕迹——像一条巨龙用它的爪子在地面上狠狠地抓了一下,流出几滴鲜血。山脚基地位于伤口的核心。单单看

这座基地,的确颇有可观之处。一块深褐色的方形地基上镶嵌了一枚银色的玻璃宝石,从透明的拱顶看进去,隐有绿意。对外联络道路,一条通向切尔诺贝利电厂,一条通

向宇宙飞船发射坪。一路上有一排排的温室,像灯泡一样;再过去,他们看到了拖车区。
“炼金师区还是乌拉尔外围的简陋模样。”阿卡迪说,“我们真的得想想办法了。”他调整飞船的方向,转而向东顺风前进。“我是不是应该开到切尔诺贝利电厂上空

,跟着上升气流走?”
“趁着现在没风,咱们怎么不试试这艘船的性能究竟如何?”娜蒂雅说。她觉得轻飘飘的,就好像是气球里面的氢已经灌注到她身体里一样。底下的景色异常壮观,地

平线大约在100千米以外的地方,地表起伏的曲线清晰明显——月平原。平原上的坑坑洞洞隐约可见。再往东去,山峦渐次起伏,峡谷切割大地。“哇,真是美极了!”
“是啊。”
确实让人心旷神怡。他们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俯视过这块大地。在火星上飞行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大气实在太稀薄了。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他们这种飞船:飞

船尽可能地轻、宽敞,气球里面装的是氢。在火星的大气层中,氢气不但比周围的空气轻,也不会燃烧,跟在地球上完全不一样。氢加上新近发明的轻质材料,让他们有办

法把风车组件之类的货品装进飞船里;但是也因为装满了货品,让这艘飞船看起来行动迟缓得可笑。
所以他们随意地飘去,顺着东南风飘过约略有些起伏的月平原,这就花了他们整整一天的时间。又过了一两个小时,祖文特峡谷映入眼帘,这是一个既深又长的峡谷,

看起来像是个巨大的矿坑。往东看去,大地略带黄色,地势比较平整,但是,岩床却皱褶得更厉害。这里也有很多陨石坑,大大小小不一而足,有的边缘破碎,有的已经几

近埋没,这里被称为爱森斯台地。这里的高度较高,在地形学上与南部的丘陵类似。往北是克里斯和伊希地两块小平原,爱森斯台地刚好就是隔开二者的屏障。他们在爱森

斯台地上空已经盘旋了好几天,好像被强劲的西风拦住了去路。
他们推进的速度相当缓慢,每小时10千米。大部分时间,飞船停留的高度大约在100米左右,地平线大约在50千米之外。他们想看什么都有足够的时间,可惜爱森斯台地

只是一连串起伏的陨石坑而已。
接近傍晚的时候,娜蒂雅倾斜船首,在风中打转,在距离地面10米的地方放下船锚。飞船先往上扬,然后在水平线下晃了几下,在船锚的下风处停了下来,像是一只飘

在空中的风筝。娜蒂雅和阿卡迪弯弯曲曲地前进,穿过长长的船舱,来到一个被阿卡迪称为投弹室的地方。娜蒂雅把风车挂在投弹室的绞盘上。风车的体积其实很小,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