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实,比起外面的风雪也暖和许多。他很欣慰全身仍打着冷战,也很担心会不再发抖。若因太冷而不再发抖,情况就不妙了。
极度疲惫,极度寒冷。他望着腕表,下午四点。他得再撑15~20小时才能获救。也有可能次日清晨风雪就已停歇,想找车子就不难了。反正今晚非窝在雪穴中不可。不

然就再度冒险出去找车子。一定不会太远。不过,除非风势减弱,否则他实在不想再出去找车子了。
他得在雪穴中等。理论上他可以熬过一个晚上,虽然此刻他冷得无法相信这一点。火星上的夜晚,温度仍会骤降。或许再过个把小时,风雪就减弱了,那他便可以在入

夜前找到车子,上车避寒。
他告知欧尼亚及其他人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们都为他担心,但也无计可施。他听多了,觉得有点不耐烦。
他的思维似乎停滞不动。人在寒冷时,流到四肢的血液会减少——或许脑部也一样,血液只流向对维持生命绝对必要的器官。
又过了许久,天色已渐暗。应该再与人联系一下。他太冷了——情况不大对劲。他年岁已大,海拔又高,二氧化碳浓度——不知哪个因素,也许几个因素交相影响,使

他渐渐觉得体力不支。或许会在一夜之间被冻死,显然有此可能。好大的风雪!或许是将反射镜拆除造成的。引发冰川期,造成大灭绝。
风中传来奇怪的杂音,想必是如鬼哭狼嚎的风声。有点像微弱的叫唤,呼喊着:“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
有人飞来救援了吗?他朝外面的风雪探看,白色的雪絮在薄暮中飞舞。
然后他在沾满雪花的睫毛间看到一道人影浮现。矮胖,戴着头盔。“萨克斯?”声音有点扭曲,是从头盔的扩音器传出来的。达·芬奇地区的科技人员配备精良。萨克

斯试着回答,却发现自己已经冷得无法开口。光是将脚伸出洞外就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不过总算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因为那道人影转过身子,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乘风

破浪一般,穿过风雪朝他走来。那人走到他身旁,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腕,他看到那人的脸在面罩内清晰地浮现,是广子。
她淡淡一笑,然后将他拖出雪洞,由于拉得太过用力,将他的腕骨扭得痛彻心扉。
“哎哟!”他叫道。
外头的寒风有如死神降临。广子将他的左臂绕过她的肩头,紧拉着他的手腕,搀扶他走过岩壁,步入风雪之中。
“我的车子在附近。”他低声说着,身体重心都落在她身上,试着移动双腿,能再见到她真好。个头矮小结实,和以前一样强壮。
“就在这里,”她透过扩音器说,“你距离车子很近。”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在你来阿尔西亚时就一直在追踪你。然后今天风雪来袭,我找出你的方位,发现你离开了车子。于是我便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谢了。”
“遇上风雪小心为宜。”
不久他们就在他的车子前面了。她放开他的手腕,凑近他的护目镜,说道:“上车吧。”
他举步维艰地踏上台阶,将车门打开,跌坐进去。他笨手笨脚地想挪出个空间让广子上车,但她并不在车门外。他探头到车外张望,不见她的踪影。已经入夜了,雪地

此刻漆黑一片。“广子!”他叫道。
没有回音。
他关上闭锁室的外门,忽然觉得很害怕——缺氧——于是赶忙给闭锁室充气,然后穿过内门进入小小的更衣室。车厢内暖和得出奇,空气有如蒸汽一般。他想将衣服脱

下,可是却拉不动。于是他按部就班地来,先将护目镜与面罩摘下,上头结了一层冰。哦——氧气筒与面罩间的导管或许因结冰而无法工作,才会有缺氧的感觉。他深吸了

几口气,然后坐着让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消失。他将兜帽摘下,拉开活动服拉链,折腾了许久才将鞋子脱下,然后脱活动服。他的内衣既冷又黏,他的手有如被火烧过般灼热

。那是好现象,表示尚未被冻伤,不过疼痛感仍让他苦不堪言。
他全身的肌肤都开始出现这种灼热的痛感。为何如此?血液回流入毛细血管?或是冻僵的知觉恢复了?无论是什么原因,那种感觉真是痛苦难耐。“哎哟!”
他的心情很好,不只因为逃过了一劫。能大难不死当然很好,不过最重要的是知道广子仍然健在。广子仍然健在!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他的许多朋友都认为她

和她的手下已逃过沙比希的袭击,并经由土墩迷宫潜回他们的庇护所藏匿,不过萨克斯一直无法确定。没有证据可以支持这种看法,而且安保部队有能力将异议人士谋杀后

大卸八块。萨克斯一直认为,这种可能性比较高。不过他一直未将这种想法向人透露,也对别人的推论不予置评。没有人能确定真相到底是什么。
不过如今他知道了。他无意间进入了广子的地盘,而且她在他即将被冻死或窒息之际救了他一命。看着她开朗又有点冷漠的容颜——她的褐色眼眸——感受到她的身体

在支撑着他的重量——她的手紧抓着他的手腕……他的腕部一定会瘀青。或许甚至已经扭伤了。他活动手腕关节,结果痛出泪来,这又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广子啊!
过了许久,身上的灼热感消退了。虽然他的手觉得有点肿胀,肌肉及头脑也有点不听使唤,不过大致上已经恢复正常。或者说勉强算是正常了。
“萨克斯!萨克斯!你在哪里?快回答,萨克斯!”
“噢,大家好。我回到车上了。”
“你找到了?你离开雪穴了?”
“是的。我——我趁风雪减弱时,在远处看到了我的车子。”
他们都为此颇感欣慰。
他坐在那儿,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向他道贺,搞不懂自己为何顺口就撒下这个谎言。他不想向他们透露广子的事。他猜她想必希望不要曝光,或许就是这个

原因。替她掩饰……
他向同事们表示自己已无大碍,然后挂断。他拉了张椅子进入车内的厨房,坐在椅子上。将汤加热,大声地喝,烫得舌根发麻。冻伤、烫伤、全身发抖——有点作呕—

—一度伤心落泪——大部分时间迷迷糊糊——尽管饱受折磨,他仍然非常、非常快乐。当然,与友人通话让他清醒了过来,也对自己冒冒失失地外出冒险又迷路觉得既羞愧

又难堪——的确很清醒了——然而仍然很快乐。他总算大难不死,更值得欣慰的是,广子也逃过了一劫。她的手下想必也跟着她安全脱了身,包括“登陆首百”的六名成员

,岩、吉恩、莉雅、劳尔、艾伦、叶夫根尼亚,全都是在革命之初便跟着广子出生入死……萨克斯洗了个澡,然后泡在温热的水里,随着体温逐渐恢复而注入更多热水,不

断地回想着这意外的惊喜。真是奇迹——当然,不是奇迹——但有如奇迹,令人喜出望外。
他发现自己在澡盆里睡着了,于是赶忙起身,擦干身体,精疲力竭地拖着已恢复知觉的双腿上床,钻入棉被内,想着广子入眠。回想着他曾趁夜阑人静,所有人都已就

寝时,在“受精卵”澡堂令人春心荡漾的温热浴池内与她做爱;回想着她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拉他起身。他的左手腕仍疼痛不已,他痛得很开心。
第二天,他又开车登上阿尔西亚南面的大斜坡,如今山坡的高处白雪皑皑,说得精确一点,是在海拔10.4千米处。他百感交集,情绪从不曾如此激动过,有点像是在心

脏病发作后接受电击治疗——仿佛他的脑部正在激烈地活动——或许是麻痹许久的边缘系统终于与大脑皮层连上线了。他还活着,广子还活着,火星也还活着;面对这么多

令人开怀的事,即使出现冰川期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只是还算温暖的气候中出现了短暂的变化,有点像几乎已经被人忘记的大沙暴。虽然他的确很想设法改善这种气

候的突变。
另一方面,人类社会中仍然到处都有激烈的冲突,火星与地球都有。不过在萨克斯看来,最严重的危机似乎已经不是战争。洪水、冰川期、人口膨胀、社会动荡、革命

;或许在这种后资本主义时代的第一阶段,形势已经恶化得使人类成为拯救宇宙浩劫的尖兵。
或许他只是因在达伊达里亚平原劫后余生而变得太过自信。他的达·芬奇地区的同事们则显得忧心忡忡,不断地透过屏幕巨细靡遗地向他描述东帕弗尼斯的争议。但他

没耐心聆听。帕弗尼斯山显然已经成为逞口舌之快者的大本营。而达·芬奇地区那一群人则忧心如焚——他们就是这副德行。在达·芬奇地区,若有人说话时音量提高两分

贝,其他人便会担心情况已经失控。不会。在经历过达伊达里亚平原的大难不死后,他觉得这些事情已经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虽然曾受困于风雪中,也可能正是因为曾被风

雪所困,如今他只想回到那片旷野。他希望能多了解那个地区——观察反射镜拆除所造成的影响——与参与计划的各个团体讨论如何善后。他呼叫位于沙比希的七尾,询问

自己能否前去与学者们讨论这个问题。七尾欣然同意。
“我能否带几位同事同行?”萨克斯问。
七尾仍欣然应允。
萨克斯忽然心生一计,像是突然开窍了。广子会如何看待这种冰川期?他难以揣测。不过他在达·芬奇地区的实验室中那一大群同事已花了数十年心血研究独立的问题

,并发展武器、运输、掩蔽等相关装备。如今独立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他们正面临冰川期来临的新问题。这些同事当初就是应他之邀前来参与他主持的计划的,如今他们

想必可以接受他的游说,再回去研究火星生态。然而要如何着手?沙比希位于海拔4000米处,泰瑞纳陆块则位于海拔5000米处。那些科学家是全世界研究高海拔生态的人当

中的佼佼者。所以,再开一次会议,再构建一个小乌托邦。就这么简单。
当天下午,萨克斯将越野车停在帕弗尼斯山与阿尔西亚山之间的山鞍处,一个名为“四山景”的地方——此处视野辽阔,两座耸入云霄的大火山分据南北两端,奥林匹

斯山则位于西北角,在风和日丽时(当天的雾气太浓)还可以远眺位于帕弗尼斯山右侧的艾斯克雷尔斯山。他就在这寸草不生的广袤高地吃了午餐,然后往东下山到尼科西

亚,搭上前往达·芬奇地区的飞机,然后再去沙比希。
他费尽唇舌地在屏幕上向达·芬奇地区的同事以及帕弗尼斯山上的人解释他的行动,要求他们同意不要让他参与仓库中的辩论。“就精神上而言,我仍然在这仓库内。

”他说,可是他们不听这一套。他们要他亲自参与,这点还挺令人感动的。“感动”——这个字眼充满象征意味,但浅显易懂。他开怀大笑。但娜蒂雅出现在屏幕上,怒气

冲天地说:“别闹了,萨克斯,你不能因为情况陷入胶着就一走了之。事实上,现在正需要你,你已经成为萨克斯将军了,你是伟大的科学家,你必须留下来奋战到底。”
不过广子虽然没有出席,会场上不是仍可感受到她的存在吗?于是他决定径自前往沙比希。
“可是我们怎么办?”尼尔格问他,其他人也婉转地问他同样的问题。
电缆的问题已陷入僵局,地球上仍一团混乱;火星上与跨国公司的战火尚未平息,红党则仍在他们控制的地区有系统地破坏“地球化计划”及各种相关设施。另有各种

小规模的革命活动趁此乱局宣扬他们的独立主张,有些甚至小到只是在一个帐篷内或气象站内就要闹独立。
“反正,”萨克斯想着这些乱象,“谁能控制生命维持系统,谁就能掌握大局。”
生命维持系统就是社会结构——基本设施、生产模式、维修……他真的必须与大气分离中心的人以及制造帐篷的人谈谈才行,他们当中有些人与达·芬奇地区关系密切

。这表示他和其他人一样要对此事负责。这种想法很令人不安。
“可是,你要我们怎么办?”玛雅问道。从她的声音可以听出,她显然与其他人一样困惑。
可是萨克斯此刻已经快到尼科西亚了,他不耐烦地说:“派一个代表团去地球,或是召开立宪会议,草拟宪法大纲。”
玛雅摇头:“众说纷纭,很难达成共识。”
“那就采用地球上比较先进的20或30个国家的宪法,”萨克斯大声将想法说出来,“看看效果如何。或许可以用计算机编一套综合宪法试试看。”
“你要如何定义先进国家?”亚特问。
“国家未来指数、实际价值标准、哥斯达黎加比较——甚至国民生产总值也行啊,有何不可。”经济学与心理学一样,都是试图凭借繁复的理论来掩饰真相的伪科学。

国民生产总值就是这种计量单位,有如英寸与英国的热量单位一般,早就该被淘汰了。不过,管他呢——“多采用几套不同的标准,社会福利啦、生态保护啦之类的,有什

么就用什么。”
“可是,萨克斯,”土狼抱怨道,“单一民族国家这种观念实在是很不可取,那会毒害所有的旧宪法。”
“有可能,”萨克斯说,“不过好歹有个开头。”
“这些都已偏离了电缆这个主题。”杰姬说。
真是奇怪,有些绿党人士与激进的红党人士一样,一心想追求完全的独立。萨克斯说:“我在处理物理学问题时,通常会将无法解决的难题暂时搁置,稍后再以另一种

方式处理,看能否随着时间的演变而有所改善。对我而言,电缆就是这类棘手问题。不妨用它来提醒我们,地球不会离我们而去。”
可是他们听不进去,仍与以前一样面红耳赤地争辩如何处理电缆、如何建立新政府、如何处理已经不参与讨论的红党人士,诸如此类的问题,完全将他的建议当成耳边

风,只一味地争论那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革命之后,萨克斯将军就落得如此下场。
尼科西亚的机场几乎要关门了,可是萨克斯不想进城;他最后决定与几个来自道斯叉状海湾的斯宾塞的友人一同飞往达·芬奇,他们搭乘革命前制造的新式超轻型飞机

,那是他们为了方便从事地下活动而设计的。这架由计算机驾驶的银翼飞机飞越诺克提斯迷宫时,5位乘客都坐到机舱底层,以便通过透明的底板俯瞰外面的景致;地面的排

水道看起来像个错综复杂的网络。萨克斯望着各个峡谷间的平坦地区,大都是孤立的;它们看起来颇适合人类居住,有点像开罗,位于火山口北缘,有如装在玻璃瓶内的模

型城市。
机上人员开始讨论大气分离中心,萨克斯聚精会神地倾听。虽然这些人一直专注于从事革命所需的军备与基本物资研究,而他们口中所说的这套“塞普”设备则用于处

理较日常的事务,但他们对其仍倍加推崇。其中一人说,设计出足够坚固的帐篷,并能顺利运行,这工作任重道远,若失败了将造成空前浩劫。到处都有批评的声浪,每天

都有潜在的危险。
当然,“塞普”与布雷西斯有关系,每座帐篷或加了天幕的峡谷都由单个的组织管理。他们收集相关信息,并组成一支巡回顾问团。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在从事社会服

务,故而采取分工合作的方式运行——有人说,这是个非营利性的公益团体——不过他们的成员个个衣食无虞,而且有钱又有闲。“他们也认为自己有资格享受,因为一旦

出了状况,他们便得立刻采取应对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许多加了天幕的峡谷都曾出现惊险状况,有时候是遭到陨石撞击,有时则只是机械故障。一般加了天幕的峡

谷都在一端有座机房,负责抽取适量的氮气、氧气,并在火星表层的气流中监测各种气体。他们按各地区的情况调整各种气体的比例及大气压力,不过一般都在500毫巴左右

,那足以使帐篷的顶端略微拱起,也是火星的正常室内大气压。然而,在烈日当空时,帐篷内的空气会明显膨胀,最简单的应对之道就是将帐内的空气释放回大气层中,或

将多余的空气压缩后储存在悬崖边的大型储藏室内。“有一次我在道峡谷,”有个技术人员说,“当地存放压缩空气的储藏室爆炸,将整座高原炸得四分五裂,并导致了一

场流向鲁尔门的滑坡,帐篷的顶部也被炸碎了,大气压力降至火星地表原本的260毫巴,所有东西都开始结冰,他们赶忙去补帐顶。”萨克斯想起来了,补救措施是采用一种

透明膜,薄如蝉翼,但极为坚固。“他们在破洞旁部署好后,有个女人却被头下脚上地粘在那种黏性超强的透明膜的底部!我们赶过去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帮她解困,她差

点就送命了。”
萨克斯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不久前被困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情景;260毫巴的大气压,有如置身于珠穆朗玛峰的峰顶。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地在讲各自的惊险经历,包括

西朗亚格哈的拱顶被冰雹击碎,不过无人伤亡。
不久他们已飞越坑坑洼洼的爱森斯台地,即将降落在达·芬奇火山口底部的沙质跑道上,这种跑道是他们在革命期间才开始启用的。整个地区的人悄悄地筹备了几年,

如今已经可以公开使用,而且在火山口南缘的拱壁上还加装了一扇铜窗。火山口的底部覆着一层雪,最中央部分隆起一座醒目的圆丘。他们或许可以在火山底部注水,使其

成为湖泊,中央的圆丘就充当湖心小岛,四周的火山口内壁就是湖边峭壁。然后在内壁脚下再建一条环形运河,通过辐射状小运河与湖泊相连,这种地形有如柏拉图所描述

的亚特兰蒂斯。萨克斯猜想,若能改建完成,达·芬奇地区将可让20000~30000人自给自足;而且类似达·芬奇的火山有数十座。自治区内的小自治区,每座火山都可以成

为一个独立的城邦。每个城邦都可自给自足,并决定自己的文化特性;然后在全球议会中拥有投票权……各个地方团体的规模都限于城镇,必须做本地交流的除外……可行

吗?
以达·芬奇地区来看,应该可行。火山口南面的拱壁遍布各种建筑,此时全在阳光的照射下。萨克斯有天早上走遍了整个地区,探视各个实验室,并向众人道贺,他们

终于将联合国临时政府成功地逐出火星。毕竟,有些政权是出自枪杆子,有些则是视人民的眼神而定,而眼神则会随着是否有枪杆子指向他们而改变。这些萨克斯的人马已

经将枪杆子赶走,所以情绪极为亢奋——很高兴能见到他,也乐于接受不同的工作——回头做基础的研究工作,或研究斯宾塞那群人所研发出来的新物质有何作用,不然就

研究地球化的问题。
他们也注意着太空中及地球上的发展。有架速度极快的航天飞机从地球飞来,运载的是什么不得而知,飞行员向他们要求进入轨道。所以达·芬奇地区的工作小组正在

紧张地制定安全协议,并和瑞士大使馆展开冗长会议,瑞士大使馆坐落于火山口南面拱壁的高处。达·芬奇地区的人员由叛乱人士摇身一变成为政府官员,这种转变令他们

有点不自在。
“我们支持哪个政党?”萨克斯问。
“我不知道。我猜是大家支持谁我们就附和吧。”
“如今没有任何政党能得到全面的支持。只要能掌权的我们就支持,你知道。”
萨克斯的确知道。这是科技人员一贯的立场,在科学家也成为社会的一种阶层后便一向如此,他们的身份有如古代的祭司,介于统治者与老百姓之间。一般人都认为他

们对政治漠不关心,像公仆——只希望从事科学研究,为大多数人争取最大的福祉,只要老百姓不要太情绪化,太偏执于宗教、政体或其他的迷思,这应该不难达成。
换句话说,这就是科学家的典型政治观。萨克斯有一次试着向德斯蒙解释这种观点,虽然说得合情合理,却招来他的一阵狂笑。是啊,这种观点是有点天真,也因此有

点可笑吧,他想;和许多可笑的事情一样。可笑过头之后,就变得可怕了。因为这种态度使科学家几世纪来对政治敬而远之,从而使他们度过了几个世纪的悲惨岁月。
不过,如今他们所置身的星球,掌握了科技的人却或多或少地掌握了政权,如果他们想掌权的话。
萨克斯在走访各个实验室时,向那些研究人员谈起这一点,为了抚平他们对参与政治的不自在,他也提起了地球化的问题。最后,在他决定要前往沙比希时,大约有60

名研究人员愿意与他同行,打算前去了解当地局势。“萨克斯要以此地来取代帕弗尼斯。”他听到有一名研究人员这么形容这趟旅程。这主意也不错。
沙比希位于海拔5000米高的泰瑞纳陆块西边,在雅里-德洛热火山口的南面,坐落于伊希地与希腊盆地之间的古老高地上,中央点在经度275度,南纬15度。选择在此地

搭建帐篷顺理成章,因为这里往西视野辽阔,东面有低矮的小丘,看起来像一片荒原。不过如果要在这片空旷的地方居住,或在岩石遍布的野地间耕耘,就会觉得此地略显

高了些;事实上,这里真的很高,除了塔尔西斯与埃律西昂之外,全火星就属这里的地势最高,有如一座生机盎然的岛屿,沙比希人在此已经耕耘了数十年。
巨型反射镜拆除后,他们大失所望,甚至可谓是情况危急,历尽千辛万苦地想抢救他们的植物;不过能抢救回来的很有限。萨克斯的老同事中山七尾就摇头说道:“冬

寒将很严重,像冰川期。”
“我希望我们能弥补因阳光减少而造成的损失,”萨克斯说,“加厚大气层,增加温室的气体供应量——我们可以凭借增加细菌数量以及改种高山植物来改善,对吧?


“多多少少,”七尾语气有点不以为然,“大部分的培养皿都已经满了,那些培养皿都很小。”
他们说好吃饭时再好好讨论这个问题。达·芬奇地区的所有研究人员都在克劳餐厅,也有很多沙比希人到场欢迎他们。这次会谈历时颇久,讨论得相当热烈,气氛融洽

。沙比希人住在一座龙形的超深井土墩迷宫中,因而不会看到他们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旧城市。重建的事如今已经暂时被搁置了,因为他们大都忙着去处理反射镜拆除造成的

后果。七尾在长时间争论的会议中告诉塔里奇:“反正也没有必要将它重建成一座帐篷城市了。倒不如再等一阵子,然后在开阔的空间中重建。”
“那你可有得等了,”塔里奇说着瞄了萨克斯一眼,“我们的大气压力已经濒临《布雷维亚山脊宣言》中所制定的存活上限。”
七尾也望向萨克斯,“我们希望能将限定值调整得符合沙比希的需求。”
萨克斯点点头,耸耸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红党人士一定会很不高兴。不过如果海拔上限再往上调1000米左右,沙比希人便可以拥有这片山脉,而且对其他高地也

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所以调整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然而谁知道帕弗尼斯山上那些人会怎么决定?他说:“或许我们现在应该先将焦点集中在避免气压进一步降低上。”
他们面色凝重。
萨克斯说:“你们可以带我们参观这个陆块吧?”
他们脸色开朗了些:“乐意之至。”
早期的大气学家称泰瑞纳陆块的土地为南方高地的“切割地形”,类似于“火山口地形”,但被网状的小沟壑分割得更碎裂。在陆块周围较低和较典型的高地上,也有

所谓的“棱线地形”及“多山地形”。事实上,他们一早到了后立刻发现,所有地形几乎杂陈于一处:火山口、碎裂地表、棱线、切割地、多山地,洪荒时代的全部地形在

此齐聚一堂。萨克斯与七尾及塔里奇坐在沙比希大学的越野车的上层瞭望台上;他们可以看见其他车辆载着其他同事,还有若干队伍在他们前面。在东方最远处的山上,若

干精力旺盛的人正在越野跑。地表的坑洞中都覆了一层污秽的雪泥。陆块的中央在赤道以南15度,七尾说,沙比希附近的降雨量相当高。陆块东南侧比较干燥,不过在这里

,云层会往南飞越伊希地平原的冰层,吸收足够水汽后翻山越岭,再结成雨珠降落路面。
说得没错,他们开着车上山,只见厚实的云层由西北方卷过来,像在与他们赛跑般紧追不舍。萨克斯打了个冷战,回想起不久前的历险;他很欣慰能置身于车内,也很

庆幸随时可以离开这种地方。
最后,他们在一座分水岭的高处停车,然后下车。他们走过一片布满了巨砾、小丘、裂隙、沙堆、小火山口、像吐司面包般的基岩、陡坡,及将地表切割得四分五裂的

浅沟。事实上,所有稀奇古怪的地表在此处都可以找到,因为这块土地已有40亿年的历史。此地历经风吹日晒雨淋,但不曾因此而被彻底摧毁,或被扫除得一干二净,所以

40亿年来的演变全都展现在眼前,有如一座地质博物馆。这里在洪荒时代曾遭到严重风化,留下了厚达数千米的风化层,以及再狂烈的风都吹不走的火山口与崎岖地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