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一段长久的沉默。诺瑞尔先生急切地盯着另一位魔法师的面庞。他答应要让史传杰使用贺菲尤庄园的图书馆的诱饵,确实发挥了一些作用。有好一会儿,史传杰要离开老师的决心显然有些动摇,但他最后还是开口说:「我感到非常荣幸,先生。我知道你平常并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但我认为,我现在必须走我自己的路了。我认为我们必须就此分道扬镳。」
诺瑞尔先生闭上眼睛。
房门就在那一刻敞开。路卡斯和另一名仆人端着茶盘走进来。
「来吧,先生,」史传杰说。
他碰了一下诺瑞尔先生的手臂,让他老师稍稍打起精神,而英国仅有的两名魔法师,开始最后一次共同享用茶点。
史传杰在八点半离开汉诺瓦广场。几名逗留在楼下窗口边的人目送他离去。其他那些不屑自己去察看的人,就派遣仆人站在广场上站岗。我们无从得知,拉塞尔是否也派了仆人去打探风声,但在史传杰转入牛津街的十分钟后,拉塞尔就举手敲响诺瑞尔先生家的大门。
诺瑞尔先生依然待在图书馆里,依然坐在史传杰离开时他坐的椅子上。他双眼定定地望着地毯。
「他走了?」
诺瑞尔先生没有答话。
拉塞尔坐下来。「我们的条件呢?他愿意接受吗?」
仍然没有回答。
「诺瑞尔先生?你把我们商量好的决定告诉他了吗?你有告诉他,他若不肯公开声明要撤回那篇书评,我们就只好揭发他在西班牙使用黑魔法的事情?你有告诉他,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可能再让他做你的学生了吗?」
「没有,」诺瑞尔先生说,「这些我全都没说。」
「但是……」
诺瑞尔先生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对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他已经走了。」
拉塞尔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悦地盯着这名魔法师。诺瑞尔先生依然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拉塞尔的神情。
最后拉塞尔耸了耸肩。「看来你当初的说法果真没错,先生,」他说,「英国就只能有一位魔法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论在任何领域,两个人都是最令人不安的数字。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六个人或许可以和平共处。但两个人却总是必须互相竞争,去努力争取主导地位。两个人就必须随时去提防对方。而全世界的目光,全都会紧盯着这两个人,不确定他们该将哪一位奉为大师。你在叹气,诺瑞尔先生。你知道我说的没错。从今以后,我们不论进行任何计划,都必须先考虑到史传杰——他会怎么说,他会怎么做,而我们又该如何对抗他。我们最好是立刻开始提防他。我指的是实际的行动。他拥有惊人的魔法天才,但他能得到的资源却少得可怜,照这样下去,他会开始认为魔法师有权力为所欲为——就算是私闯民宅、偷窃,或是诈欺也无所谓。」拉塞尔俯身向前,「我并不是说,他在目前就会卑鄙到去偷你的东西,但是当未来有一天,他在极端迫切的情况下,他那向来缺乏纪律的散漫性格,就会让他自以为有权力去做出背信忘义,侵犯私人财产的行为。」他停了一会儿,「贺菲尤庄园有任何防盗措施吗?你施了隐藏咒语吗?」
「隐藏咒语根本就防不了史传杰!」诺瑞尔先生气冲冲地说,「那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力!指引他立刻找到我最珍贵的书籍!不,不,你说的没错。」他叹了一口气,「是有必要做些预防措施。让我想想。」
在史传杰走出大门的两个钟头后,诺瑞尔先生和拉塞尔就乘着诺瑞尔先生的马车离开汉诺瓦广场。三名仆人伴随他们一同出发,显然是准备要踏上长途旅程。
第二天,向来就反复无常且性格矛盾的史传杰,开始对他跟诺瑞尔先生决裂的事感到有些后悔。诺瑞尔先生预言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分享魔法心得的话语,一直在他心头萦绕不去。他反复回想他们两人的对话。他几乎可以确定,诺瑞尔所有关于约翰·厄司葛雷的见解全都犯了错误。诺瑞尔先生所说的话,让他想到了许多崭新的观点,但现在他却没人可以讨论,令他感到痛苦至极。
由于缺乏适当的听众,他只好前往哈雷街去找华特·波尔爵士发发牢骚。
「光只是昨天晚上,我就想到了至少五十件该告诉他的事情。我想现在我就只能把这些写成一篇文章或是评论——最快也要等到四月才能登在报刊杂志上——然后他会指示拉塞尔或是波提斯黑写文章反驳我的观点——而这至少要等到六、七月才会发表。所以说我得花五、六个月的时间,才能知道他要对我说些什么!用这种方式辩论实在是太麻烦了,特别是当你想到,才不过在昨天,我只要直接走到汉诺瓦广场去询问他的意见就行了!而更糟的是,我确定我现在是休想再看到或是闻到他那些魔法书了!一名魔法师少了书本要如何生存?你倒是找人把那解释给我听听。这简直就像是要一名政客不靠贿赂或是赞助就登上高位嘛。」
华特爵士并未出言反驳这种无礼至极的说法,他十分宽容地体谅史传杰情绪欠佳。他在哈罗公学读书的时候,曾经被迫学过魔法史(令他厌恶至极),而他现在搜索枯肠,努力想要记起某些或许派得上用场的知识。他发现他记得的并不多——若打个比方,他自嘲地想道,大概就只能装满半个迷你小酒杯吧。
他想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才好不容易挤出一段话:「据我所知,乌鸦王是在完全没有任何书本的情况下,学会了英国的所有魔法——因为那时候英国根本连一本魔法书也没有——所以也许你也可以这么做?」
史传杰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而据我所知,乌鸦王是精灵王奥伯龙(译注:King Auberon,德国传说中的精灵与阴影之王,亦即莎士比亚剧作《仲夏夜之梦》中的仙王)最钟爱的养子,对他是百般呵护,有求必应,让他接受最优秀的魔法教育,还送给他一个庞大的王国。所以说,我最好是常到偏僻的杂树林和苔藓密布的林中空地去闲晃,看有没有精灵皇族要收养我,但他们或许会嫌我长得太高了点儿。」
华特爵士呵呵大笑。「你现在不用去伺候诺瑞尔先生了,那你打算做些什么?要不要我叫外交部的罗伯森替你安排些魔法工作?上个礼拜他才跟我抱怨,说诺瑞尔先生要先把海军总部和财政部的工作全都完成之后,才能排出时间替他办事。」
「我一定会为他效劳。但请他再等我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正准备回斯洛普郡家乡待一阵子。亚蕊贝拉和我都非常渴望能回到我们的小乡村,而我们现在已经不用再去考虑诺瑞尔先生是否方便,随时都可以出发上路。」
「喔!」华特爵士说,「但你们该不会马上就出发吧?」
「再两天就走。」
「这么快?」
「拜托别露出那副苦瓜脸!说真的,波尔,我还不晓得你这么喜欢跟我作伴哩!」
「才不是呢。我是想到了波尔夫人。这种改变对她不太好。她会想念她的朋友的。」
「喔!喔,没错!」史传杰感到有些困窘,「那是一定的!」
不久之后,亚蕊贝拉也在当天早晨前来向波尔夫人道别。夫人依然青春美貌,五年的岁月几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而她悲惨的处境也依旧一如往昔。她就跟过去一样沉默,对所有痛苦或欢乐全都漠不关心。不论待她亲切或是冷漠,她都同样无动于衷。她镇日呆坐在哈雷街住宅那间威尼斯式客厅的窗口边,静静度过漫漫长日。她从来不曾对任何消遣活动流露过一丝兴趣,而亚蕊贝拉是她唯一的访客。
「我希望你不要走,」夫人在听到亚蕊贝拉向她辞行后表示,「斯洛普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喔!我的看法恐怕不够客观。但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认为那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有着青翠碧绿的山丘与森林,和甜美宜人的乡村小径。当然,我们要等到春天,才能完全欣赏到她的美丽风光。但就算是在冬季,那里的景色也是十分动人。那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小郡,过去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山丘上矗立着不知道哪个民族所建造的废弃城堡与石头建筑——而由于它十分接近战争不断的威尔斯——几乎每个山谷都有着古战场的遗迹。」
「战场!」波尔夫人说,「我非常清楚战场是什么模样。只要往窗外瞥上一眼,触目所及全都是残破的骨骸和腐锈的盔甲!那真是非常凄凉忧伤的景象。我希望那不会让你感到情绪低落。」
「残破的骸骨和盔甲?」亚蕊贝拉喃喃复述,「不,不是这样的。夫人误解我的意思了。战争是发生在多年以前。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自然不会让我感到情绪低落。」
「不过,你该晓得,」波尔夫人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根本没注意到亚蕊贝拉说了什么,「几乎所有地方都曾经在过去某个时候发生过战争。我记得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读到伦敦也曾经出现过惨绝人寰的战争景象。人们被各种残酷恐怖的方式处死,整个城市被大火夷为平地。我们人生的所有岁月,总是被暴力与悲惨的阴影所重重包围,而是否能看到具体的迹象,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
房中出现了某种变化,仿佛有冰冷的灰色羽翼飞过她们的头顶,或是有某个镜中人的身影掠过房间。亚蕊贝拉在跟波尔夫人共处时,经常会看到这种光影所造成的错觉。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她猜想,这一定是因为房中的镜子实在太多了。
波尔夫人打了一个哆嗦,裹紧身上的披肩。亚蕊贝拉俯身向前,握住她的手。「好了!专心想些快乐的事情。」
波尔夫人茫然地望着她。对她来说,快乐就像飞翔一样陌生。
于是亚蕊贝拉开始说话,希望能暂时引夫人分心,别再继续去想那些恐怖的念头。她谈起新开的商店和最新的流行。她描述她在佛莱德街橱窗中看到了一匹非常漂亮的象牙色薄绢,又在其他地方看到一种绿松石色的管珠,用来搭配象牙色薄绢一定美极了。她开始转述她的裁缝对于管珠的看法,然后又说到在裁缝家窗外的铁铸小阳台上,有一株非常奇特的盆栽,它在短短一年内就长得又高又茂盛,把楼上那位烛台商家的窗口全都挡住了。接下来她又东拉西扯地谈到了其他那些长得奇高的植物——杰克与豆茎——住在豆茎上面的巨人——巨人和击退巨人的英雄——拿破仑大帝和威灵顿公爵——公爵不论在人生各方面都称得上完美无缺,可惜就只有一项缺憾——公爵夫人非常不快乐。
「幸好你和我都不用忍受这种痛苦,」她最后做出结论,而这时她已经说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老是看到自己丈夫向别的女人献殷勤,心里自然无法获得平静。」
「大概吧,」波尔夫人用有些怀疑的语气说。
这句话惹恼了亚蕊贝拉。她总是尽可能去体谅波尔夫人的所有怪癖,但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夫人总是对她的丈夫非常冷漠。亚蕊贝拉若不是被华特爵士对夫人的深情所感动,她是绝对不会这么频繁地到哈雷街去探望夫人。他只要一想到有任何事可能会让夫人感到快乐,或是稍稍减轻她的痛苦,他一定二话不说立刻着手去做,而亚蕊贝拉看到他的辛苦付出几乎得不到任何回报,总是替他感到十分心酸。事实上,波尔夫人从未对他流露出一丝厌恶;但她有时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喔!但你难道不觉得那有多么幸福,」亚蕊贝拉说,「那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一。」
「那是什么?」
「你丈夫对你的爱。」
波尔夫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是的,他是很爱我,」她最后终于开口说,「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但这对我有什么用处呢?那从来无法在我寒冷时给我温暖——而你也知道,我总是感到寒冷。那从来无法让冗长乏味的舞会缩短一分钟,或是让那经过漫长、黑暗,阴森走廊的游行停下来。那从来无法拯救我脱离任何悲惨的处境。你丈夫对你的爱,曾经拯救你脱离任何厄运吗?」
「史传杰先生?」亚蕊贝拉露出微笑,「不,从来没有。他还常需要我来拯救呢!」她看出波尔夫人显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她赶紧补充说明,「他经常会遇到一些希望他能为他们施魔法的人。或是他们有某个侄孙想要跟他学习魔法。——或是他们相信自己发现了一只魔法鞋或魔法叉,或是其他这一类的无稽之谈。他们并没有恶意。事实上他们通常都是些非常高尚体面的人。但史传杰先生向来对人没什么耐心,所以我只好赶紧过去替他解围,以免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时亚蕊贝拉已打算告辞,于是她开始说她的临别赠言。她们接下来也许有好几个月不能碰面,所以她特别急着想要说些愉快的事情。「而我希望,我亲爱的波尔夫人,」她说,「当我们下次碰面时,你的情况会大幅改善,也许那时候你就可以重新返回社交圈。我诚心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能在戏院或是舞厅碰面……」
「舞厅!」波尔夫人惊恐地低呼,「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绝对不希望我们两人在舞厅碰面!」
「嘘!安静一点儿!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我忘了你有多痛恨跳舞。好了,不要哭!要是这让你觉得不愉快,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她用尽各种方法来安抚她的朋友。她拥抱她,亲吻她的面颊和头发,抚摸她的手,倒熏衣草花水给她喝。但全都没有任何用处。波尔夫人就这样无法控制地一连哭了好几分钟。亚蕊贝拉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话说回来,就算她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大家本来就常常抱怨,夫人总是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惊骇莫名,并经常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不高兴。亚蕊贝拉拉铃召唤女仆。
一直等到女仆出现时,夫人才终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根本不明白你自己说了什么!」她喊道,「我绝对不希望你会发现到我所知道的一切。我会试着警告你——我知道这一点希望也没有——但我会尽量试着去做!听我说,我亲爱的史传杰太太。仔细听我说,就好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关系到你是否能获得永恒的拯救!」
于是亚蕊贝拉尽量摆出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
但这并没有任何用处。夫人每次宣称要告诉亚蕊贝拉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都会出现同样的结果。她脸色发白,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开始述说一个德比郡铅矿业主爱上挤牛奶女工的奇怪故事。挤牛奶女工是铅矿业主心目中的理想化身,只是她的形影总是要晚个几分钟才会出现在镜子里,她的眼睛在日落时会变色,而且常有人看到在她静止不动时,她的影子却在不断狂舞。
等波尔夫人上楼后,亚蕊贝拉独自坐在房中。「我实在是太笨了!」她心想,「我明明知道她只要一听到跳舞,就难过得不得了!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我真想知道她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事情?我怀疑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可怜的人!失去健康和理性,就算拥有财富和美貌又有什么用呢!」
她正在用这种口吻对自己说教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于是她回过头。她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边,伸出一只手。
「是你啊!我真高兴能见到你!快进来!跟我握握手。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那天晚上她对史传杰说:「至少有一个人,为你开始专心研究约翰·厄司葛雷和精灵而感到高兴。」
「喔?那这个人是谁?」
「有一头蓟冠毛银发的绅士。」
「谁?」
「就是那个跟华特爵士和波尔夫人住在一起的绅士啊。我告诉过你的。」
「喔,没错!我想起来了。」史传杰开始思索这件事,而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亚蕊贝拉!」他突然惊呼道,「难道你是说,你直到现在还是不晓得他的名字吗?」他开始放声大笑。
亚蕊贝拉显然不太高兴。「那又不是我的错,」她说,「他从来没提到他的名字,而我也从来没想到要去问他。但我很高兴你这次并没有反应过度。我记得上次你还在吃醋哩。」
「我可不记得有这回事。」
「真奇怪!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亚蕊贝拉,但我实在很难去跟一个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而你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的男人吃醋。所以说,他很赞成我的研究方向,是不是?」
「是的,他常跟我说,除非你开始研究精灵,否则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任何成果。他说只有研究精灵和精灵的魔法,才能算是真正的魔法工作。」
「是吗?他对这方面的看法还真是武断!那么我倒想请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一切?他是一名魔法师吗?」
「我觉得不是。他曾经宣称,他这辈子从来没读过任何跟魔法有关的书籍。」
「喔!原来他也是那种人,对不对?」史传杰不屑地说,「他从来没研究过这个主题,但他却有办法说出一大堆头头是道的理论。这种人我见多了。好吧,既然他不是魔法师,那他到底是什么人?你至少可以告诉我这一点吧?」
「我想我可以,」亚蕊贝拉露出一副猜中秘密的得意神情。
史传杰坐着等待。
「不,」亚蕊贝拉说,「我才不要告诉你哩。你只会再嘲笑我。」
「说不定。」
「好吧,」亚蕊贝拉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说,「我觉得他是一位王子。或是一位国王。反正他一定有皇室的血统。」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常跟我提到他的王国、他的城堡和他的宅邸——但我必须承认,这些地方的名字都很奇怪,而且我连一个也没听说过。我想他一定是某位被拿破仑罢黜的德国或是瑞士王子吧。」
「是吗?」史传杰有些不悦地说,「很好,现在拿破仑已经战败了,他也该回家去了吧。」
这些对于银发绅士含混不清的解释与猜测,自然无法令史传杰感到满意,因此他仍然对亚蕊贝拉的朋友感到十分好奇。第二天(这是史传杰待在伦敦的最后一天)他特地走到华特爵士位于白厅街的办公室,去打听那个人的真实身分。
但是当史传杰踏进办公室时,却发现只有华特爵士的私人秘书在里面忙碌工作。
「喔!莫考克!早安!华特爵士走了吗?」
「他到横笛屋⑤去了,史传杰先生。有什么可以让我为你效劳吗?」
『注⑤:利物浦勋爵在伦敦的住宅,位于泰晤士河边,是一栋漫无章法但却饶富趣味的老式宅邸。』
「不用了,我不……好吧,也许你帮得上忙。我一直想向华特爵士打听一件事,但却总是忘了问。我想你该不会认识那位住在他们家的绅士吧?」
「谁家,先生?」
「华特爵士家。」
莫考克先生皱起眉头。「住在华特爵士家的绅士?我想不出你指的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事。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史传杰夫人似乎每次一踏出家门就会遇到他。她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但她却从来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他想必是个非常古怪的家伙,才会这么神秘兮兮的。史传杰太太总是叫他什么有着银白鼻子的绅士,或是有着雪白皮肤的绅士。或是其他这一类的怪名。」
但这些话显然只是让莫考克先生变得更加迷惑。「我很抱歉,先生。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第四十章 「我敢说,绝对没有这个地方。」
一八一五年六月
拿破仑大帝被放逐到厄尔巴岛。然而,这位皇帝陛下不太相信自己能适应宁静的岛屿生活——他毕竟已习惯统治大半个世界。因此他在离开法国前对某些人表示,他将在紫罗兰再度于春季盛开时返回故国。他信守这项承诺。
他一踏上法国的土壤,就立刻召集了一支军队往北方出发,到巴黎去实践他的命运,也就是向全世界所有人宣战。他自然急着想要重新登上皇帝的宝座,但目前大家还看不出,他会选择做哪里的皇帝。他向来一心想要效法亚历山大大帝,因此有人推测他可能会转向东方进军。他过去曾侵略过埃及,并获得不错的成果。他也可能会转向西方:谣传已有一整支海军舰队在赛堡待命,准备载他前往美国去征服一个崭新的世界。
但不论他选择何方,大家都一致认为,他必然都会先侵入比利时,因此威灵顿公爵立刻前往布鲁塞尔,准备迎战这个全欧洲最大的敌人。
英国的报纸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谣言:拿破仑已召集军队;他正以惊人的速度攻向比利时;他已抵达目的地;他大获全胜!但到了第二天,有人却发现他仍然待在巴黎的皇宫中,根本就尚未展开任何行动。
在五月底,约翰·史传杰随着威灵顿公爵与军队前往布鲁塞尔。他过去三个月都待在斯洛普郡,过着宁静的乡居生活,并潜心钻研魔法。可想而知,他在刚抵达布鲁塞尔时,必然会感到这个异国城市处处令人困惑。然而,当他在城里逛了一、两个钟头后,他却得到一个不同的结论:问题并不在于他,而是在于布鲁塞尔这个城市本身。他非常清楚战时的城市是什么情况,但这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战时的城市街道上应该有着三五成群的士兵队伍,装满军需用品的运货马车,以及许多焦虑不安的面庞。但奇怪的是,这里却处处可见时髦的精品商店,以及驾着漂亮马车在街上游荡的盛装淑女。没错,这里的确到处都可以看到军官,但他们显然都完全无意从事任何跟军事有关的任务(有位军官正全神贯注地替一个小女孩修理一把玩具洋伞)。城里处处洋溢着欢笑与喜乐的气氛,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即将面临拿破仑大军入侵的城市。
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转过头来,看到了跟他熟识的曼宁罕上校。上校邀请史传杰跟他一起去夏绿蒂·葛蕊薇夫人家作客。(她是一位住在布鲁塞尔的英国贵妇。)史传杰不愿前往,说他又没有收到邀请函,而且他现在要去找威灵顿公爵。但曼宁罕却说,没有邀情函根本无所谓——反正他一定会受到主人欢迎——再说,公爵目前最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正就是夏绿蒂·葛蕊薇夫人家的客厅。
十分钟后,史传杰踏入一间宾客盈门的奢华寓所,而他在这里看到了许多熟面孔。这里有军官、美丽的仕女、时髦的绅士、英国政治家,以及英国贵族各个阶层的代表人物。他们全都在滔滔不绝地谈论战争,并不时拿这个话题来消遣打趣。这对史传杰来说相当新鲜:把战争当作是一种时髦的消遣活动。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军人向来将自己视为饱受苦难非议、被世人遗忘的殉道烈士。而英国报章杂志上的报导,又总是将军人的处境描绘得更加悲壮凄惨。但现在在布鲁塞尔,情势在突然间大为逆转,威灵顿公爵的军官成为世上最高尚的地位——而第二光荣的自然就是公爵的魔法师。
「难道威灵顿真希望让这些人全都聚集在这儿吗?」史传杰惊诧地轻声询问曼宁罕,「要是法军攻过来怎么办?我真希望我没到这儿来。待会儿一定会有人跑过来打听我跟诺瑞尔决裂的经过,我真的很不想谈论这件事。」
「胡说!」曼宁罕悄声答道,「这里根本没人会在乎这件事!而且公爵已经到这儿来了!」
在一小阵骚动之后,公爵终于现身。「啊,梅林!」他一看到史传杰就扬声喊道,「我真高兴见到你!你应该认识里奇蒙公爵吧。不认识?那让我来替你引见!」
室内的气氛原本已经够热闹了,在公爵驾到之后,大家更是精神为之一振!所有人全都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在跟谁说话,以及(大家对这点更感兴趣)他在跟谁打情骂俏。看他此刻的模样,任何人全会以为,他到布鲁塞尔来纯粹是为了个人享乐。但每当史传杰想要离开时,公爵就会用目光阻止他,仿佛是在说:「不行,你必须留下来。我需要你!」最后,公爵终于一面跟宾客们微笑致意,一面凑过头来附在史传杰耳边说:「听着,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过来!房间另一边有一个温室。我们可以避开人群到那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