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说。
马蒂断开了接驳,“四名兵孩全被它们制伏了。它们已经进来了。”
一个黝黑发亮的兵孩踏着沉重的脚步出现在食堂门前,怒气冲冲地拿着武器。它可以在瞬间将我们全部杀死。除了眼皮控制不住地颤抖以外,我一动不动。
它发出的洪亮女低音足以损伤我们的耳膜,“如果你们服从命令,任何人都不会受伤。所有携带武器的人,把武器放在地板上。所有人走到我对面的墙边之前,让我可以看到你们的双手。”我抬起双手,向后退去。
将军站起来得稍稍猛了些,以至激光枪和冲锋枪的枪筒同时转过来对准了他。“我是陆军准将佩戈尔,这里的最高长官——”
“是的。您的身份已经通过验证。”
“你知道你会因此而被送上军事法庭吗?你的余生将在——”
“长官,请您原谅,我受命忽略这栋建筑中所有人的军衔。我的命令是由一位少将下达的,按照我的理解,他最终会赶到这里。我谨建议您在这里等待,与他本人讨论此事。”
“这么说,如果我不举起双手走到那面墙边的话,你会向我开枪了?”
“不,长官,我会在房间中释放催吐剂而不会杀害任何人,除非他们接触武器。”
托普的脸色变得苍白,“长官……”
“好吧,托普,我本人已经尝过那种滋味了。”这位将军将手揣在口袋里,一脸愠怒地退到墙边。
又有两个兵孩出现在它身后,带着从其他楼层找到的几十个人。我隐约听到一架货运直升机迫近的微弱声音,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小型空兵孩。它们都降落在楼顶上面,然后重归寂静。
“那就是你们的将军吗?”佩戈尔说。
“我还不知道,长官。”一分钟后,一群武装警卫走了进来,先是十个人,接着又有十二个。他们穿着迷彩装,戴着头罩,没有徽章或部队的部门标记。这会令人神经紧张。他们把自己的武器堆放在外面的大厅里,把我们丢在地面上的武器捡起来。
他们中的一人脱掉迷彩服,扔掉了头罩——除了几缕白发之外,他几乎已经秃顶了。尽管他穿着少将的制服,看起来仍然慈祥可亲。
他走到佩戈尔将军面前,他们互敬了军礼,“我想跟马蒂·拉林博士谈谈。”
“我想,你就是布雷斯代将军。”马蒂说。
他走到马蒂面前,脸上露出了笑容,“当然,我们必须得谈谈了。”
“当然。也许我们还可以改变对方。”
他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你是那个黑人物理学家,杀死加维拉的人。”我点了点头。然后他指着阿米莉亚说,“还有哈丁博士。我要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走出去的时候,他轻轻地拍了拍第一个兵孩,“跟我来,保护我,”他微笑着说,“让我们到哈丁博士的办公室去谈一谈。”
“实际上我没有办公室,”她说,“只是一间屋子。”她看起来好像很紧张,没有看我一眼,“241房间。”
那里确实有一件武器。难道她认为我可以斗得过一个兵孩?对不起,将军,让我打开这个抽屉,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哎呀,油炸朱利安。
但是,这也许是我们对付他的唯一机会了。
这个兵孩太大了,我们所有人全都挤进公务电梯里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走楼梯上去。
布雷斯代脚步很快,在前面打头。马蒂跟在后面有些气喘吁吁。
将军显然很失望,241房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试管和小黑板。他从冰箱中拿出一瓶姜汁汽水作为补偿。
“我想你们对于我的计划一定很好奇。”他说。
“并非如此,”马蒂说,“那只是一场白日梦。你无法阻止不可避免的一切。”
他大笑了起来,这笑声不像是个疯子的狂笑,倒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欢笑,“我控制了喷气推进实验室。”
“噢,得了吧。”
“这是真的,总统的命令。今天晚上那里没有科学家们的身影,只有忠于我的部队把守在那里。”
“他们全部是上帝之锤的成员?”我问。
“所有的领导者都是,”他说,“其他人不过是充当了一道警戒线,将这个世界上的异教徒们拒之门外。”
“你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阿米莉亚违心地说,“为什么你希望这个美丽的世界灭亡呢?”
“你并不真的认为我是正常的,哈丁博士。但是你错了。你们这些待在象牙塔里的不敬神的人啊,根本就不知道人们的感觉是多么的真实。这样的事情是多么的完美。”
“毁灭一切。”我说。
“你比她还要糟糕。这不是死亡,而是重生。上帝把你们这些科学家当作工具,借助你们他就可以清除世间万物,重新开始一个新世界。”
这确实有几分疯狂的意味。“你是个疯子。”我说。
那个兵孩转过身体对着我。“朱利安,”它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是克劳德。”它的动作有些颤抖,从这点可以判断出他并非完成热身后待在操作室中进行控制,而是通过远端的插件接驳进来操作的。
“这是怎么回事?”布雷斯代说。
“转移算法起作用了,”马蒂说,“你的人已经无法控制这些兵孩了。现在控制兵孩的是我们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他说,“那些安全装置——”
马蒂大笑了起来,“说得没错。防止控制权转移的安全装置相当复杂和强大。我应该知道这些。是我发明的这些装置。”
布雷斯代看着那个兵孩,“士兵,离开这个房间。”
“不要走,克劳德,”马蒂说,“我们可能需要你。”
它原地未动,身体轻微地晃动着。“这是一个少将直接下达的命令。”布雷斯代说。
“我知道您是谁,长官。”
布雷斯代迅速地向门口跃去,动作出奇地快。兵孩伸出手去抓他的胳膊,但却不小心把他推倒在了地上。它把他推回到屋子里面。
他慢慢地站起来,掸掉了身上的尘土,“那么你是那些被人性化的人中的一员。”
“是的,长官。”
“你以为这样就给了你不服从上级命令的权利?”
“不,长官。但是,我的命令包括把您看成是精神上患有疾病、没有履行责任能力的人,对您的行为以及您发布的命令进行评估。”
“我仍然可以把你毙了!”
“我相信您可以,长官,如果您能找到我的话。”
“噢,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哪里。这栋建筑的机械师操作室在地下室里,在东北角。”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耳饰,“勒日纳少校,进来。”他再次捏了一下,“进来。”
“长官,除了我的频率以外,只有静电噪音能传出这个房间。”
“克劳德,”我说,“你为什么不走过去杀了他呢?”
“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的,朱利安。”
“你可以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而杀了他。”
“是的,但是他说的可以找到我的操作室的威胁是不现实的。事实上,我的身体不在那里。”
“但是你看,他想要杀掉的不仅仅是你,还包括这个宇宙中的所有人类。”
“闭嘴,中士。”布雷斯代吼道。
“这就像是他用枪指着你的脑袋,你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自卫的理由了。”
兵孩长时间沉默着,武器挂在身体的侧面。激光枪刚抬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我不能,朱利安。尽管我和你的意见一致,我却不能残忍地杀死他。”
“假如我让你离开这个房间,”我说,“出去站在走廊里,你能照做吗?”
“当然。”它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肩膀蹭掉了一块门框上的木头。
“阿米莉亚……马蒂……请你们也到外面去。”我拉开五斗橱最上面的抽屉。那支手枪里还有两发子弹。我把它拿了出来。
阿米莉亚看见了这支手枪,开始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
“只要到外面待上几分钟就可以了。”马蒂用胳膊搂住她,他们笨拙地迈着脚步,侧着身体走了出去。
布雷斯代笔直地站着,“那么,我想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些人性化的人。”
“实际上,我已经接近他们了。至少我能理解他们。”
“可是你却要因为一个人的宗教信仰而去杀害他。”
“如果我自己的狗得了狂犬病,我也会杀掉它的。”我打开了手枪保险。
“你是一个什么样的恶魔啊?”
瞄准激光点在他的胸口中间跳动着,“我正在寻找答案。”我压下了扳机。
当朱利安开枪几乎把布雷斯代轰成两截的时候,兵孩并没有干预。一部分飞出去的肢体打翻了台灯,这个房间顿时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从走廊中投射进来的微光。朱利安呆立在原地,听着尸体里汩汩流出内脏和鲜血的声音。
兵孩悄悄地走进来,站在他的身后,“把枪给我,朱利安。”
“不。它对你没什么用。”
“我是担心对你有用,老朋友。把武器给我。”
朱利安在黯淡的光线中转过身来,“噢,我明白了。”他把手枪塞进他的腰带里,“别担心,克劳德。我没事。”
“肯定?”
“非常肯定。也许会用毒药,但是绝不会用枪。”他绕过兵孩走到走廊里,“马蒂,我们还有多少没有接受人性化的人?”
马蒂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才镇静下来回答这个问题,“嗯,大多数人都进行到了一半。从手术中恢复过来的人,不是已经人性化了,就是正在进行中。”
“那么还有多少没有接受过手术?在这栋建筑中还有多少人可以战斗?”
“也许二十五人,也许三十人。大多数在E座。就是楼下没有被发现的那些人。”
“我们到那儿去。要尽可能地多找些武器。”
克劳德跟在他的后面,“在旧兵孩那里我们有很多非杀伤性武器。”——就是那些用于非杀伤用途的和平主义武器——“其中一些一定还完好无缺呢。”
“那么就去拿上它们。在E座和我们会合。”
“我们走防火梯,”阿米莉亚说,“这样我们可以不穿过大厅就悄悄地绕到E座。”
“很好。我们控制住所有的兵孩了吗?”他们开始朝着防火梯走去。
“控制住了四个,”克劳德说,“其余六个是无害的,它们已经失去行动的能力了。”
“敌人的武装警卫现在知道情况了吗?”
“还不知道。”
“好,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艾琳哪儿去了?”
“在楼下的食堂里。她正想办法怎么在不让任何人受伤的情况下解除那些警卫的武装。”
“好吧,祝她好运气。”朱利安打开窗户,谨慎地朝外眺望着。没看到人。但是接着,走廊下面的电梯启动了。
“所有人向别处看,堵住你们的耳朵。”克劳德说。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朝走廊里扔了一颗眩光手雷。
突然的强光和巨响使那些上来察看布雷斯代情况的武装警卫失去了视觉和听觉,他们开始胡乱开枪。克劳德上前一步,堵在窗户和他们的火力中间。“最好离开这里。”他这句话完全是多余的。朱利安正用一种不太绅士的动作把阿米莉亚推出窗外,而马蒂就快要爬到他们两个人身上了。
他们叮叮咚咚地下了金属台阶,朝着E座全速跑去。克劳德在黑暗中交替使用着机关枪和激光枪,连续发射出一排排的警告子弹,但都没有打在这些武装警卫的身上——子弹激荡在他们身体左侧或右侧的地面上,留下一片片焦痕。
E座中的人们已经最大限度地武装起了他们自己——这里有一间储藏室,里面的架子上放着六把M-31和一箱手榴弹——并在主走廊的末端将床垫堆到肩膀高度,围成半圆形,临时组成了一道防线。
幸运的是,他们的看守认出了朱利安,所以当他们突然闯入前门时,才没有被那些藏在床垫后面、还没有人性化而且显然已彻底被吓坏的人乱枪打死。
朱利安向他们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克劳德说,两个兵孩已经到外面去查看三十一号大楼兵孩们的残骸,它们的身上携带着非致命性武器。目前这一批兵孩都是由爱好和平的人控制的,但是,使用手榴弹和激光枪是很难表达他们的和平主义的。催泪弹和催吐剂杀不了人,但是因此如果可以让人们昏睡过去,趁机收缴他们的武器,他们受到的伤害就会更小。
只要敌人的武装警卫还留在里面,这事就有可能发生。不幸的是,三十一号大楼的内部构造同瓜达拉哈拉诊所和圣巴托罗缪修道院不同。在瓜达拉哈拉诊所或圣巴托罗缪修道院里,你把人们引到一间特定的屋子里,按动一个按钮就可以让人们全部倒下;而三十一号大楼里的两名兵孩曾经一直携带着维持人群秩序使用的甜梦弹,那是一种麻醉气体和欣快剂的混合物——人们会因为吸入这种气体而昏睡,醒来后又会大笑不止。
不过,那两个机器人的残骸就散落在海滩上方圆一百多米的范围内。在这些散开的垃圾堆中,那两个搜寻兵孩还真的找到了三只完好无损的毒气罐。它们全是同样的外观,没有办法区别它们哪一个可以让人昏睡,哪一个可以让人流泪,哪一个可以让人呕吐。如果是在正常的操作室中接驳进系统的话,机械师们还可以释放出少量气体,利用兵孩的嗅感器去辨别种类;而在这种远程控制下,他们则无法闻出任何东西的味道。
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个问题上。布雷斯代彻底掩盖了他的行踪,所以他们不会接到任何从五角大楼打来的长途电话,但是在波特贝洛本地就有许多怀着好奇心的人。
对于一场训练演习来说,很多方面都显得太过真实了:两名市民被偏离目标的子弹打伤;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挤作一团躲在地窖里面;四辆警车的警察们围住了基地的入口,八名胆小的政府官员躲在警车后面,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对着一个没有反应的兵孩警卫喊话——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个兵孩不过是个空架子。
“一会儿就回来。”克劳德控制的兵孩摆出了固定不动的姿势,而他本人则去检查另外六个没有激活的兵孩。当他连人大楼前门的那个兵孩时,他用激光枪朝着那些警车的轮胎开了几枪,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爆炸。
当艾琳就那些毒气罐是“小姐”还是“老虎”的问题提出解决办法时,克劳德连入食堂里的一个兵孩待了几分钟。艾琳控制的兵孩把三名“囚犯”(选的是她不喜欢的军官)带到了海滩上。
事实证明,那些毒气罐的效果确实不同:一个上校幸福地昏睡过去,一个被眼泪蒙住了双眼,另一个将军不得不去实践他的呕吐技术。
当艾琳控制的兵孩胳膊下面夹着一只毒气罐走进食堂时,克劳德又将自己的链接切换到E座的兵孩身上。“我想我们差不多已经脱离危险了。”他说,“有谁知道我们在哪里能找到几百码长的绳子?”
我还真的知道在哪儿藏着这么多的绳子,洗衣间的晾衣绳,我猜是为了防止所有的甩干机同时出现故障而准备的。(这得归功于我在三十一号大楼中的高贵的前任岗位,也许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些绳子的人;如果问我在哪儿能找到三个装着十二年前制造的花生酱的堆满尘灰的罐子,我也可以说得出来。)
我们等待了半个小时,一直到风扇将剩余的甜梦弹的气体吹散,然后才进入食堂,分清敌友,解除敌人的武装,将布雷斯代的人马全部绑起来。结果发现,这些警卫全部是男人,有着球队后卫一样强健的体魄。
空气中还有一些残留的甜梦弹气体,令人头晕,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放松感。我们把布雷斯代的突击队员们两个一组、脸对着脸堆在一块,想象并希望他们会带着对同性恋憎恶的恐惧醒来。(甜梦弹对于男性的一个副作用就是阴茎完全肿大。)
其中的一名武装警卫带着一个霰弹子弹带,我把它取下来拿到外面,坐在台阶上。当我把子弹依次推入枪膛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东方显现出一丝微弱的光线,太阳即将升起,迎来这最有意义的一天。也许是我的最后一天。
阿米莉亚走出来,在我身边坐下。她一言不发,只是抚摸着我的胳膊。
“你好吗?”我问。
“我不是个早起的人。”她拉起我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你的感觉一定糟透了。”
“我在坚持服药。”我把最后一发子弹装进去,抬起了手枪,“我残忍地杀死了一名少将。军队会把我绞死的。”
“就像你曾经对克劳德说过的那样,”她说,“你是在自卫。保卫整个世界。这个人是我们能够想象出来的那种最邪恶的叛国者。”
“留着这些话到军事法庭上说吧。”她靠在我身上,轻声地哭了。我放下手中的枪,搂住了她,“我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我想马蒂也不知道。”
一个陌生人朝我们跑来,他的双手举在空中。我捡起武器,将枪筒指向他的方向,“这片区域不许未经授权的人员进入。”
他在距离我们大约二十英尺开外停住了脚步,他的手仍然举在空中,“我是车辆调配中心的比利·雷兹中士,长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我从那个兵孩身边跑过来的,它没有阻拦我。所有这些疯狂的举动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
“我不是指那边!”他慌乱地指着一个方向,“我是说那边!”
阿米莉亚和我朝建筑周围的电网外边看去——在黎明黯淡的光线下,那里静静地站着数以千计的人,全部是赤身裸体的。
由不到二十个人组成的、名不副实的二十人集团,能够利用他们全体共有的经验和智慧去解决那些有趣的、难以捉摸的问题。自从他们被人性化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得到提升,拥有了这种能力。
在运河区的数千名战俘则构成了一个更大的实体,他们只需要解决两个问题:我们怎样逃出这里?接下来怎么办?
逃出去实在太简单了,几乎算不上是一个问题。战俘营中的大多数工作都是由这些战俘完成的。他们一旦结合在一起,要比管理这里的士兵和计算机更加了解这里的运行模式。获得对计算机的控制权很容易。为了争取到让那个女人(他们知道她是个好心肠)离开桌子决定性的一分钟时间,他们需要在恰当的时间制造一场紧急医疗求救事件。
这个时机定在了凌晨两点。到两点三十分时,所有的看守士兵都在枪口下被唤醒,并被押往一个防备最为森严的集中营。他们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投降了。考虑到他们面对的是数千名似乎愤怒至极的武装起来的敌军囚犯,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些敌人并非是真正的愤怒,而且他们实际上已经无法扣动扳机了。
战俘中没有人知道如何去操作一个兵孩,但是他们可以通过指挥控制中心把它们关掉,使它们俘在那里。同时他们也发现了操作室中的机械师们,随即把他们一起带进关押看守们的监狱中。战俘们给他们留下了大量的食品和水,然后继续进行下一步。
他们本来可以一走了之,各奔东西——但是如果那样的话,这场将他们安宁、富足的国家变成令人窒息的战场的战争仍会继续下去。
他们必须迎向敌人。他们必须奉献自己。
在波特贝洛和运河区之间,他们通过单轨铁路进行定期的货物运输。他们把自己的武器和一些能够说一口流利美国英语的人留了下来(在几个小时内制造一种战俘集中营运行一切正常的假象),剩下的人挤进几个货运清单上写着新鲜水果和蔬菜的货运车厢中。
当这些车厢停靠在物资供应车站时,他们全都脱光了衣服,这可以证明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和他们的脆弱性——同时也使那些对裸体行为颇不习惯的美国人迷惑不解。
他们中有几个人是从波特贝洛送往集中营的,所以当车门打开后,他们步伐一致地走到强烈的泛光灯下时,他们知道应该去哪里。
三十一号大楼。
我看见站在岗楼旁边的那个兵孩摇晃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注视着这令人惊异的壮观景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克劳德的声音从兵孩身上传出来,“发生了什么?”(西班牙语)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慢吞吞地走在前面,手里捧着一个便携式接驳配线箱。一个警卫冲到他身后,举起了M-31的枪托。
“不要!”克劳德说。但是已经太晚了。枪托伴随着噼啪声砸进了老人的脑壳,他向前仆倒在兵孩的脚下,失去了知觉——也许已经死了。
次日,全世界都将看到接下来的这一幕情景,而马蒂一系列的精心安排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这些战俘把目光集中在那个警卫的身上,平静的眼神里带着惋惜和宽容。这个庞大的兵孩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老人虚弱的身体抱在怀里,低头看着那个警卫。“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只是个老人。”他轻轻地说。
接着,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小女孩从地上捡起了那个接驳配线箱,从里面拉出一根电缆,什么也没说,径直将它递给了兵孩。兵孩单膝跪地接过电缆——并没有放下老人,费力地把电缆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那个小女孩将另一根电缆接入了她自己的头部插槽里。
波特贝洛的太阳升得很快,在这戏剧性的场面持续的两分钟时间里,静立不动的数以千计的人和一个机器进行着深邃的思想交流,街道开始明亮起来,洒满了金色和玫瑰色的光芒。
两名穿着白色医疗大褂的警卫带着一副担架赶来了。
克劳德断开接驳,轻轻地把老人的身体放在他们的担架上。“——这位是胡安·乔瑟·德·科多巴,”他用西班牙语说道,“——请记住他的名字。他将是人类最后一场战争中的第一个伤员。”
他拉起那个小女孩的手,他们一起朝着大门走去。
他们把这场战争称为最后一战,也许有些过于乐观了,除了那位老人之外,还有上万人伤亡。但是,马蒂已经相当准确地预料到了这个过程及其结果。
那些战俘结为一体,称他们自己为被释放的人(西班牙语),也就是“自由人”,实际上他们已经承担起马蒂和他团队的重任,继续将人类引向和平之路。
他们开始显露出令人瞩目的集体智慧的力量。他们从第一定律中推断出能够关闭木星工程的信号特征,利用哥斯达黎加的一个小型射电望远镜将这个信号发送到木星——拯救了这个世界,将其作为这个战争游戏计划中的第一步。这是一场寻找自身规则的游戏。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将要发生的许多事情,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很难理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争最终大概会得出一个达尔文式的结果,即两个不同的物种争夺一个生态环境。实际上,我们都属于亚种范畴,现代智人与和平主义智人,因为我们可以异种交配。毫无疑问的是,和平主义者最终将会赢得这场战争。
当他们开始隔离我们这些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就将沦落为亚正常人种的“正常人”时,马蒂让我担任分布在美洲的正常人——主要是古巴、波多黎各和英属哥伦比亚的移民——的首席联络官。
我说不行,但最终还是在他连哄带劝下答应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二十三名曾经与人性化的人进行过接驳的正常人。因此,对于其他那些分布在塔斯马尼亚岛、中国台湾、斯里兰卡以及桑给巴尔岛等等岛屿上的正常人来说,我们是笔无价的财富。
我想,最终我们可能都会被称为“岛民”,而那些接受过人性化改造的人类将会取代我们的曾用名。
在建立起世界新秩序之前,将要有两年的混乱状态。不过,这种混乱在克劳德把那个小女孩带进三十一号大楼中,与她的兄弟姐妹们进行完全的双向接驳之后开始渐渐变得尘埃落定。
现在大约是正午时分。阿米莉亚和我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我们不愿意,也几乎不能入睡。当然,尽管一个勤务兵已经过来小心翼翼地告诉我房间已经用水桶、板刷和一两个装尸袋“收拾干净了”,我也永远不打算在那间屋子里入睡了。
一个女人带来了几篮子面包和煮得熟透了的鸡蛋。我们在台阶上铺开一张报纸,把午餐放在上面,把鸡蛋切成薄片放在面包上。
一个中年妇女面带微笑走到我们的面前。我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她。“克莱斯中士?朱利安?”
“中午好(西班牙语)。”我说。
“我欠你很多东西。”她说,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然后我恍然大悟,她的声音、她的脸都是那么的熟悉,“马德罗市长。”
她点了点头。
“几个月以前,在那架直升机上,你把我从自杀的颓废中拯救了出来。我进了战俘营,接受了接驳,现在我仍然活着;不仅仅是活着,因为你的同情心和迅速果断的行动,我获得了重生。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一直在改变着自己,我一直希望你还活着,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你所说的那样接驳在一起。”她笑了笑,“你的话很有趣。
“然后我来到了这里,发现你还活着,但是已经失去了接驳的能力。不过,我已经与那些在你们可以探察到彼此心灵时了解你、爱着你的人进行过接驳。”
她拉起我的手,看着阿米莉亚,又把另一只手递给了她,“阿米莉亚……我们之间也曾心灵相通过那么一瞬间。”
我们三人拉着彼此的手组成了一个三角形,一个无声的圈子。三个为了爱情、为了愤怒、为了忧伤几乎放弃了他们生命的人。
“你……你,”她说,“没有词汇(西班牙语)。这一切无法用语言表达。”她放开我们的手朝着海滩走去,在灿烂的阳光下擦拭着眼角。
我们坐在原地,看了马德罗一会儿,我们的面包和鸡蛋在阳光下正被慢慢烘干,我把阿米莉亚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就像往常一样,又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世界著名插画家。——译者注​
为精神病患者提供的四周都是软质材料的房间。——译者注​
这里是指特拉克帕克。——译者注​
该名字在英语里有邪恶的地方的意思。——译者注​
美国国家公墓。——译者注​
美国总统,1868年受众议院弹劾,在参议院未通过。——译者注​
封底短评
要是有个专门储藏优秀科幻作家的国家金库,我们一定得把乔·霍尔德曼锁在里面。
——美国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
尽管并非经典之作《千年战争》的续集,这部新作却拥有《千年战争》同样的感染力。作为越战老兵,霍尔德曼以机智而敏锐的笔触描写了二十一世纪中叶恐怖的战争场面,以及人类所面临的挑战。
——美国《出版商周刊》
他的每一部小说都独具匠心,节奏适中,明白晓畅,人物形象鲜明,散文化的叙述风格令人陶醉。
——美国《阿西莫夫科幻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