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可以看出海滩上的白沙不是天然的。我们实际上是踩在由某种深棕色的玻璃构成的凹坑表面上。沙子太易碎了,踩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
这里与我们曾经度过假的得克萨斯州帕德里岛和马塔哥达岛的海滩相比,显得相当奇怪:没有海鸟,没有贝壳,也没有螃蟹;只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人造物,里面填满了碱水。阿米莉亚称它是由一个头脑简单的上帝创造出来的湖泊。
“我知道上帝在哪里能找到数千个追随者了。”我说。
“我梦到他了,”她说,“我梦见他抓住了我,就像你跟我说过的那个人一样。”
我犹豫了一下,“你想讨论这件事吗?”他把受害人从肚脐一直切到子宫,然后在切断她的喉咙之后,作为点缀,又穿过中腹部划了一个十字交叉。
她甩了甩手,“如果这世界像他所泄露的那样,那么现实比梦境还要可怕。”
“是的。”我们曾经讨论过他们这种人只有几个的可能性,也许世界上只有这四个欺世的阴谋者。但是,似乎他可以利用到极为丰富的资源——信息、金钱、定量信用点数,以及像AK101这样的小玩意儿。马蒂准备今天早晨和他的将军谈一谈。
“他们的情况和我们正相反,这很恐怖。我们可以查到并审问一千名他们的同党,却绝不可能发现任何人牵连进实际的计划中。但是,如果他们与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接驳的话,他们就会知道所有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得赶快行动了。”
“行动,句号。一旦他们追踪他或者杰弗森来到这里,我们就死定了。”她停下了脚步,“我们在这里坐会儿吧。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上几分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她盘起双腿,摆出了一副在莲花里打坐的姿势。我顾不上什么优雅的仪态,随便坐了下去。我们彼此拉着手,静静地看着早晨阴沉的死水上蒸腾的薄雾。
马蒂向他的那位将军报告了英格拉姆所泄露的关于上帝之锤组织的情况。将军说这事听起来很荒唐,但他会进行一些谨慎的调查。
那位将军同时还为他们找到了两辆退役的汽车,当天下午就送到了他们手中:一辆重型全封闭式卡车和一辆学校巴士。他们把引人注目的军绿色车身喷成了教会惯用的粉蓝色,并在每辆车上都写上“圣巴托罗缪修道院”。
移动纳米炉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很早以前将它运到这里的那些人,是用了两辆重型台车、一个斜坡和一个绞盘才将它挪到地下室里的。他们临时利用机器如法炮制,将它托起来放在台车上面,然后他们将三扇门拓宽,设法把它弄进了车库,这一天把他们搞得筋疲力尽。然后到了晚上,他们偷偷摸摸地把它运出来,用绞盘把它吊进了封闭卡车中。
与此同时,他们改装了学校巴士,这样英格拉姆和杰弗森就可以在车中进行连续的接驳,这意味着要将车里的座位取出去,换上床,还有供应他们给养和水的设备以及排泄设施。他们将连续不断地与二十人集团中的两个人或朱利安本人进行接驳,每四个小时换一班人。
朱利安和阿米莉亚的工作就是充当小工,将汽车里最后四排座位扯下来,为车上的床位临时拼凑一个坚固的框架。他们正在刺眼的灯光下挥汗如雨地拍打着蚊子,这时,门德兹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进巴士里面卷起了自己的袖子,“朱利安,我来接管这里。二十人集团需要你去与他们接驳。”
“乐意之至。”朱利安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两边的肩膀都发出噼啪的响声,“怎么了?我希望是英格拉姆犯了心脏病。”
“不是,他们需要一些关于波特贝洛的实际资料。为了安全起见,进行单向接驳。”
阿米莉亚目送着朱利安离开了巴士,“我为他担心。”
“我担心我们大家。”他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了,抖出一粒胶囊。他把胶囊递给了她,他的手有些发抖。
她看着这个银色的椭圆形物体,“毒药。”
“马蒂说药效几乎是瞬间发作的,而且无法挽回。这是一种直接作用在脑细胞中的酶。”
“感觉它像是玻璃的。”
“是某种塑料。关键时刻我们应该咬破它。”
“如果仅仅是吞下去会怎么样呢?”
“会需要更长的发作时间,要领在于——”
“我知道要领是什么。”她把胶囊放进上衣口袋,并合上了按扣,“那么,二十人集团想知道些有关波特贝洛的什么情况呢?”
“事实上是巴拿马运河区。他们想知道战俘营的地点,如果有可能的话,还需要知道波特贝洛与战俘营之间的路线情况。”
“他们了解这些数以千计满怀敌意的战犯干什么?”
“把他们转变成我们的同盟。将他们所有人接驳上两周,使他们人性化。”
“然后放他们走?”
“噢,不。”门德兹笑着,回头朝房子看了看,“即使仍然待在监狱中,他们也不再会是犯人了。”
我断开接驳,低头凝视着野花待了一分钟,有点希望刚才进行的接驳是双向的,又有点希望不是双向的。然后,我站起来,蹒跚地朝着马蒂落座的野餐桌边走去。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在切柠檬。桌子上摆了一大塑料袋柠檬、三只灌壶和一个手动榨汁器。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你在制作柠檬水。”
“我的强项。”每一只灌壶底部都放着定量的白糖。当他切开柠檬后,他会从柠檬中间取出一个薄片扔到白糖上面,然后将两半柠檬全都挤压成汁。看起来好像一只灌壶可以容得下六个柠檬的量。
“我不知道,”我说,“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冒险计划。我有几点疑虑。”
“说吧。”
“你想接驳吗?”我朝放着单向接驳插头的桌子点了点头。
“不用。先简单说一下,也就是用你自己的话说一下。”
我面对着他坐下来,在双掌之间滚动着一个柠檬,“数以千计的人。全部是外来文化的国民。这种方法是能起点作用,但是,你仅仅在二十个美国人身上做了这个实验——二十个白种美国人。”
“没有理由认为这种方式会受到不同文化的限制。”
“二十人集团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反过来说,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它的错误性。想象一下如果最后转变出来的是三千个语无伦次的疯子呢?”
“不太可能。这是一门成熟而保守的科学——我们本应该先在小范围内做个实验,但是我们来不及了。我们现在不是在研究科学——我们是在参与政治。”
“超越了政治。”我说,“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我们正在从事的事业。”
“社会工程学?”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有工程师在场的时候我就不会这么说。这就像是撬棍和大锤进行的机械工程一样。”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柠檬上,“你仍然真心实意地认同我们现在必须去做这些事情吗?”
“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几天以前,我们还在考虑这样那样的选择,但现在我们已经处于一个光滑的坡道上面了:既慢不下来,也无法回头。”
“事实如此,但是记住,我们并非是出于自愿的。杰弗森把我们推到了坡道的边缘,而英格拉姆则把我们推了下去。”
“是的。我妈妈总喜欢说,‘不管是对是错,总要做点什么。’我想我们目前就是这种情况。”
他放下手里的刀子看着我,“实际上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我们确实还有一种简单的选择,就是将之公诸于众。”
“关于木星工程的秘密?”
“关于整个事件。政府十有八九是想发现我们目前在做些什么并压制我们。我们可以通过将整个事件公诸于众,使他仍无计可施。”
我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一点,这真古怪。“但是,我们无法让人们百分之百地听从我们。按你的估计,那个数量甚至连一半都不到。那么我们就会进入到英格拉姆的噩梦世界中了,少数的羔羊落在狼群的包围之中。”
“比那还要糟糕。”他兴奋地说,“是谁在控制着媒体?在第一个志愿者加入之前,政府就会将我们描绘成一群妄想统治世界的恶魔、精神控制者。我们会被四处追杀,死于非命。”
他切完了所有的柠檬,在每只灌壶中倒入了等量的柠檬汁。“我苦苦思索了二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哪一种方法可以解决这中间的谜题:为了使某人人性化,我们就必须给他安装上接驳插件;但是一旦人们进行了双向接驳植入术,就无法再保守住秘密了。
“如果我们完全不受时间限制的话,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像那些亡命徒一样的组织系统,为每一个不是最高级别的人员精心修改记忆,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泄露出你我的身份了。但是,记忆修改需要训练、设备和时间。
“关于人性化战俘营囚犯的想法,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提前破坏政府反对我们的企图。它最开始是作为一种让犯人们维持秩序的方法出现的——但是随后,我们会让媒体‘发现’在他们身上发生了更为意义深远的变化,无情的杀手转变成了圣徒。”
“与此同时,我们对所有的机械师如法炮制。每次一班。”
“说得没错,”他说,“如果一切可行的话,需要四十五天。”
其中的算法已经很清楚了。一共有六千个兵孩,每个兵孩被三班人轮流操作。每班人需要十五天,经过四十五天之后,就会有一万八千人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再加上还有一两千人操作空兵孩和水兵孩,他们也可以同时被人性化。
马蒂的得宠将军所要做的或者所要尝试的就是,宣布进行一场世界范围内的心理军事演习,需要某些兵孩排在岗时间延长一到几周的时间。
只需要额外的五天时间就可以“转变”一名机械师,但是,随后并不能让他回家休息了事。他们行为举止上的变化是很明显的,而且当某个人第一次接驳时,就会知道所有的秘密。幸运的是,一旦机械师们接受了接驳,他们就会理解被隔离的必要性,所以把他们留在基地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为这些多出来的人提供给养和住房倒是个问题,马蒂的将军届时会将他们合并到训练队伍中。让士兵露营上一两周绝不会伤着他们的。)
与此同时,对于战俘营囚犯发生的“转变”奇迹的宣传会引起公众对此的高度信任,然后顺理成章地接受我们的下一步。
最终的非暴力政变:和平主义者接管了军队,而军队接管了政府。然后人们——激进的想法!——自己接管了政府。
“但是,整个事情的成败与否都要看这个神秘的男人或者女人的了,”我说,“某个可以修改军队医疗记录、重新任命几个人的人,不错。还可以挪用一辆卡车和一辆巴士。但这些比起发动一场全球性的心理学军事演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那其实相当于接管了兵权。”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不打算在柠檬汁里加水?”
“要等到早晨才可以。这是秘方。”他将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至于那个大秘密,他的身份,你正在冒着危险接近答案。”
“总统?”我大笑起来,“国防部长?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给你一个组织机构表的话,你可以利用自己知道的信息找出答案。这是一个问题。从现在到你的记忆被修整这个期间,我们极易受到攻击。”
我耸了耸肩膀,“二十人集团已经告诉过我关于自杀药丸的事了。”
他小心地打开一个褐色的小瓶,抖出三粒药丸倒在我的手掌心里,“咬破一粒你就会在几秒钟之内脑死亡。对于你和我来说,药丸应该放在一颗玻璃牙齿里。”
“放在一颗牙里?”
“老一套的间谍把戏了。如果他们活捉了你或我,并且让我们接驳,将军就成了瓮中之鳖,整个计划也就破产了。”
“但你的插件只允许单向接驳。”
他点了点头,“对付我,他们可能要加上点折磨人的手段了。对于你……好吧,你还是应该知道一下他的名字。”
“迪斯参议员?教皇?”
他拉着我的胳膊,领我回到巴士中。“他是斯坦顿·罗瑟少将,国防人事部副部长。他是二十人集团成员之一,但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他更换了一个新的名字和一副不同的面孔。现在他的接驳插件已经无法使用了,但另一方面,他实际上与我们联系得很紧密。”
“二十人集团中没有人知道?”
他点了点头。“而且现在他们不可能从你我身上知道真相——只要在我们抵达墨西哥并修剪你的记忆之前,不和任何人进行接驳。”
他们的南下墨西哥之旅充满了太多的趣事。卡车里的燃料电池消耗电量实在太快了,他们不得不每隔两个小时就重新充一次电。在走出南达科他州之前,他们决定停车半天,重新布置卡车的电力线路,以便通过纳米炉的热核聚变发生器直接供电。
接着巴士又坏了,传动装置失灵。它的基本组成是一个通过磁场控制的铁粉密封气缸。二十人集团中的两人,汉诺威和拉姆共同找出了问题所在,是变速程序出了毛病——当动力需求量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磁场会自动关闭一会儿,然后转换到低速挡;当动力需求量达到另一个更低的阈值时,又会转换到高速挡。但是变速程序出现了故障,在一秒钟内上百次地尝试着变换挡位,所以铁粉气缸无法持续足够长的时间来传输动能。当他们找出问题所在后,修复就变得容易了,因为变速参数是可以手动设置的。他们不得不每隔十到十五分钟时间重新设定一下参数,因为这辆巴士并没被设计用来承受如此重的负载,必须不停地给予动力补偿。但是,他们在这样的条件下,仍然按照计划在一天里走走停停地向南开出了一千英里。
在他们进入得克萨斯州之前,马蒂已经安排好了与斯潘塞的秘密见面。斯潘塞在瓜达拉哈拉拥有一间诊所,阿米莉亚就是在那里做的插件植入术。马蒂没有透露拥有纳米炉的消息,但是他明确提到他对一台纳米炉拥有不受监管的有限的支配权,而且他可以为这个医生制造所有纳米炉能够在六小时内完成的物品。只要是合理要求,就没有任何问题。作为证明,他给对方送去了一磅重的钻石镇纸,镇纸的顶部用激光刻着斯潘塞的名字。
作为六个小时纳米炉使用权的交换,斯潘塞医生打乱了所有的病人预约计划,重新安排了员工,这样马蒂的人就可以在一周内拥有自己的庇护所,并且可以利用这里的几个技师。延期与否的问题再定。
一周正是马蒂所需要的全部时间,这段时间可以修剪好朱利安的记忆,并完成被他们俘虏的那两人的人性化改造。
通过国界进入墨西哥很容易,一笔简简单单的金钱交易就可以达到目的。用同样的方法从墨西哥进入美国则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国一边的机器人警卫呆板、高效,且难以行贿。但是,他们是不会开车回国的,除非计划完全失败。他们打算乘坐军事飞机飞回华盛顿——最好不是以罪犯的身份。
驱车前往瓜达拉哈拉又用去了一天的时间。之后的两个小时里,车辆缓慢地穿越在瓜达拉哈拉的地盘上。所有年久失修的街道看上去好像自二十世纪以来就一直没有修理过。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找到诊所,把卡车和巴士停在了地下的一个车库中,那里由一个拿着冲锋枪的老头儿把守着。门德兹留在卡车上,密切注视着警卫的动向。
斯潘塞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包括为巴士中的人租下了附近的拉·佛罗里达宾馆。除了核实他们的需求之外,别无问题。马蒂将杰弗森和英格拉姆安置在诊所里,与二十人中的某两人继续接驳。
他们开始在拉·佛罗里达宾馆分阶段设计波特贝洛的计划。他们认为当地的电话并不安全,于是利用一条抗扰频的军事线路通过一颗卫星与罗瑟将军联系。
把朱利安分配到三十一号大楼做一名中层管理人员受训者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他已经不再是连队战略计划的一分子了。但是,计划的另外一部分——要求延长一周他的排待在兵孩里的时间——被营队拒绝了,简单的解释是:“孩子们”已经在过去的几轮工作中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了。
说的倒都是事实。他们已经度过了三周没有接驳的日子,整天回忆利比里亚的灾难;当他们重返岗位时,有些人根本进入不了军人的状态。接着,他们又得面临与朱利安的替代者艾琳·扎基姆重新开始训练磨合的压力。在九天的时间里,他们被限制在波特贝洛——“佩德罗维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演习,直到他们与艾琳之间的默契程度与朱利安接近为止。
(结果证明确实有件事令艾琳惊喜。她估计他们会因为新排长是从外部调任而非本排内成员提升产生而对她心生怨恨,结果恰恰相反:他们全都非常熟悉朱利安的工作性质,他们中没有一人想当排长。)
幸运的是,那位唐突地拒绝了延长值班时间要求的上校却要求为自己调换一个工作岗位。这种事也并非绝无仅有——许多三十一号大楼里的军官宁愿被分配到别处去参与更多的军事行动,或者减少一些工作。这位上校突然接到调令,他被派往博茨瓦纳的一个工作量很轻的集中营,那是一处颇为和平的地方,联盟军队的出现受到极大的欢迎。
代替他的上校是从华盛顿国防人事部的斯坦顿·罗瑟办公室调来的。他调来的几天里,在梳理了一下他前任的政策和政绩之后,悄悄地对朱利安以前的排的行动做了调整。作为国防人事部一项长期研究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将会持续接驳,直到七月二十五日。到了二十五号,他们将被带进三十一号大楼接受测试和评估。
罗瑟的国防人事部无法直接干预巴拿马运河区战俘集中营的事务;那里由陆军情报部的一个缩编连管理,该连在那里设置了一个兵孩排。
他们面临挑战在于需要想出某种方法,在不受任何兵孩或情报部官员干涉的情况下,将所有的战俘同时接驳上两个星期,其中的一名官员也需要具备接驳插件,便于对其进行窃听。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为哈罗德·麦克劳克林“变”出了一个陆军上校的职位,他是二十人集团中唯一一名既有军队经验、又能说一口流利西班牙语的人。他被调到运河区监视长期的战俘“安抚”行动。他的制服和任命书已经在瓜达拉哈拉等他了。
在得克萨斯的一天深夜,马蒂给所有的周六特别夜的成员都打了电话,用一种神秘而又谨慎的语气问他们是否愿意来瓜达拉哈拉与他和朱利安、布雷兹三人一起度个假期:“每个人都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这样做部分原因是要从他们各自不同的客观看法当中上吸取经验,同时也是为了在招来麻烦的人出现并盘问他们之前,将他们带出国境。除了贝尔达之外,所有人都说他们能来;即使是刚在瓜达拉哈拉待了两周,将堆积了几十年的脂肪抽出身体的雷也欣然同意。
因此,除了贝尔达之外,谁将第一个出现在拉·佛罗里达宾馆呢?最后恰恰是贝尔达第一个出现——拄着一根拐杖蹒跚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堪重负的搬运工。马蒂站在门廊里,有那么一会儿时间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我又仔细地想了想,决定还是坐火车赶来。我要知道这不是天大的错误。”她朝那个搬运工点了点头,“告诉这个善良的孩子把我的东西放在哪里。”
“嗯……房间十八(西班牙语)。十八号房间。上楼。你会说英语吗?”
“知道了。”他说着,摇摇晃晃地背着四个大包往楼上走去。
“我知道阿舍今天下午会赶来,”她说,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其他人呢?我想我应该一直休息到欢宴开始时。”
“很好。不错的主意。在六点或七点时所有的人都会来到这里。我们在八点安排了自助餐。”
“我会去的。你自己也睡会儿吧。你看起来很糟。”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楼梯的扶栏朝楼上走去。
马蒂看上去就和她说的一样糟糕。他刚与麦克劳克林接驳了几个小时,仔细检查了所有的细节,用麦克劳克林的话来说,他们检查了每一件可能导致在战俘“行窃计划”中出现失误的事情。大多数时间里,他还得靠自己。
只要下达的命令被执行,就不会存在什么问题了,因为命令中要求所有的战俘隔离两周。大部分的美国人无论如何是不愿意与他们进行接驳的。
两周过后,一等到朱利安的排迁入三十一号大楼,麦克劳克林就可以消失了,留下那些经过人性化改造的战俘作为无法逆转的证明。然后,他们将会与波特贝洛取得联系,为下一阶段做好准备。
马蒂一屁股躺倒在他的小房间中还没整理的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用灰泥涂成的,透过隔开房间与外面街道的百叶窗的顶部,变幻的光线穿过房间照在脱落的卷曲状墙皮上,形成各种奇异的图案;下面街道上缓慢前行的汽车的挡风玻璃和天窗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喧嚣的尘世还没有察觉到旧的世界就要消失了。前提是一切进展顺利。马蒂盯着变幻的阴影,琢磨着可能出现差错的地方。如果出错的话,他们的旧世界就会真的消失了。
他们怎么能够保守住这个计划的秘密,不计成败?要是人性化改造过程无需那么长的时间就好了。但是这一点根本不可能。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再也没有比为这次重聚组织的欢迎仪式更为盛大的了。拉·佛罗里达丰盛的餐桌上呈现出一派欢快的景象:一个大浅盘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香肠,另一个盘里盛放着被撕开的烤鸡——还冒着热气;一条巨大的大马哈鱼放在一块厚木板上;亮闪闪的碗里有三色米饭、土豆、玉米和豆子;面包片和玉米粉圆饼成堆地摆放着;一碗碗的调味汁、碎胡椒和鳄梨调味酱散落其间。我进来时,雷萨正往一个盘子里夹东西,我们用半生不熟的带外国腔的西班牙语互致问候,我照着他盘里的食物也为自己弄了一盘。
我们瘫坐在松软厚实的椅子上,把盘子摆放在膝盖上,这时,其他人也在马蒂的引导下成群结队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真是一大群人,包括二十人集团中的十几个人,还有五个周六特别夜的成员。我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贝尔达,帮她盛了一小盘她自己点的食物,跟每一个人问过好,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块地方和阿米莉亚、雷萨待在一起,雷萨也将自己先前独享的椅子让给了一位白发女士——埃莉。
雷萨从一个没有标签的酒罐中给我俩每人倒了一杯红酒。“给我看看你的证件,士兵。”他摇了摇头,喝掉半杯红酒,又重新加满,“我正在移民。”他说。
“最好带上足够的钱。”阿米莉亚说,“墨西哥可没有给北方佬(西班牙语)干的活。”
“你们这些家伙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纳米炉?”
“伙计,我的口风是很牢的。”我说。
他耸了耸肩,“我好像听到马蒂这么对雷说的。偷来的?”
“不是,是个古董。”我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台纳米炉的故事全盘告诉了他。我的感觉有些沮丧;我所知道的关于这台纳米炉历史的每一件事都是通过接驳从二十人集团那里得到的,我没法去与他们交流所有的细节和这个朦胧故事的复杂性——这就像只看到了超链接的标题而没有看到内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