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北美的大学一样,现在约克大学的本科生中,女生其实要比男生多。尽管如此,假设那个禽兽是约克大学的学生,那么在四万多名全日制学生中,恐怕有两万名男生具备作案嫌疑。
哦,不,不对,不是那样的。约克大学在多伦多,这儿各国的人都有,很少有哪个城市能比得上它。强奸她的那个男人是白皮肤、蓝眼睛,像这样的人在约克大学并不算多。
并且他抽烟,玛丽真切地记得他呼气时那股浓烈的烟臭味。她每一次看到学生点起烟都会觉得心痛——这些孩子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而早在60年代,时任美国卫生局局长的卢瑟·特里就宣称吸烟会危害健康——尽管如此,还是有少数女性吸烟,甚至有极少数的男性也吸烟。
所以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攻击她的嫌疑;他只是少数又少数中的少数:男性,蓝眼睛、白皮肤,吸烟。
如果玛丽能找到他,就能证明他有罪。作为一名遗传学家,她很少有机会将专业知识实际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但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这些知识派上用场了。玛丽懂得如何保存那个人的精液样本,而其中所含的DNA可以确定无疑地证实他的身份。
玛丽仍然在校园里穿行,现在还不用费力地挤过人群。可是,如果那样的话,玛丽可能会觉得更安全。毕竟,她就是在人烟稀少的暑假期间被强奸的。人多就意味着安全——不管是在非洲的无树大草原还是在多伦多这儿。
玛丽走着走着,感觉到有个男人向她走来。她的心跳加速起来,但还是继续走在原先的路线上。她这下半辈子总不能一接近男性就绕道而行。不过……
不过,这是名白人男子——这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的头发是金色的。她并没有看见攻击她的人头发是什么样;因为他戴了个滑雪帽兜。但是蓝眼睛的人通常都是浅色头发。
玛丽闭了一会眼睛,不去看明亮的阳光,也不去看她的这个世界。或许她本该跟着庞特穿过通道去尼安德特人的世界。通往他那个世界的通道再度打开时,她跑过劳伦森大学的校园去找庞特,拉着他飞奔到克莱顿矿底,生怕通道忽然又关上了,那时她的的确确有过这个念头。毕竟,在那儿她至少可以确定,攻击她的人不会在周围出没。
那个男人走近了,这会儿离她只有十来米远。他很年轻——可能是一名暑期学生——穿着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
他还戴了墨镜。今天是个晴朗的夏日,玛丽自己也戴上了佛斯特格兰特太阳镜。这就无从得知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不过不可能是像庞特那样的金色——她从未见过其他任何人的眼睛是那种颜色。
那个男人越走越近,玛丽也越发紧张。
但是,即使他没有戴墨镜,玛丽也不会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当那个男人走过她身边时,玛丽发现自己移开了视线,无法去看他。
“该死的,”她想,“真是该死。”


第3章
“所以,”朱拉德·塞尔根说,“尽管你……你……”
庞特耸了耸肩。“我极力争取,”他说,“我们不应该害怕正视问题,不是吗?”
塞尔根歪了下头,表示同意庞特的判断。“嗯,那么,尽管你极力争取,最高长老院还是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对吗?”
“是的,”庞特说,“他们没有,我想,他们至少花点时间去考虑清楚也好。很快就要到合欢节了,所以议会休会,直到过完节才会宣布决定……”
合欢节:这个词并不复杂,可是对于庞特和他的人民来说却并不简单,而且意味深长。
合欢节:每月1次、为期4天的假日,所有的生命都是在这4天里孕育出来的。
合欢节:在这段时期里,平日住在城市边缘区的成年男子会来到中心区和他们的女伴以及孩子们相聚。
这并不仅仅是放下工作休息几天,也不只是给按部就班的生活来点小变化。这是让文化薪火相传的火苗,是维系家庭的重要纽带。
一辆悬浮巴士降落在庞特和阿迪克的住所前面。他俩从后门上了车,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马鞍椅坐了下来。司机发动了风扇,巴士从地面上升起,开始向远处的下一所房子驶去。
庞特平常根本不会把悬浮巴士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当一回事,可是今天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和格里克辛世界的运输方式比起来,这种交通工具真是既简单又智能。在格里克辛世界,大大小小的交通工具都装在轮子上滚来滚去。在那儿,他每到一个地方(虽然他得承认自己没去过多少地方),都能看见又宽又平的小路,上面覆盖着人造的石头,以便于轮子滚动。
而且,仿佛这还不够糟糕,格里克辛人用一种化学反应来驱动他们那些带轮子的交通工具——而这种化学反应会释放出有害气体。这可让庞特吃了苦头,不过很显然并没有让格里克辛人感到很不舒服。这也不奇怪,庞特想,因为他们的鼻子太小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奇妙巧合!庞特知道他的种族是在上一次冰河时期进化出了巨大的鼻子——比任何其他灵长类动物的鼻子都要大得多。而格里克辛医院里曾经照顾过他的辛格医生说,尼安德特人的鼻腔容量是格里克辛人的6倍,这本来是为了让冷空气变得湿润一些再被吸入敏感的肺叶。不过,当巨大的冰层终于消融以后,巨大的鼻子却被保留了下来,因为它们带来了敏锐的嗅觉这一有益的副作用。
如果不是这样,没准庞特的种族也会使用同样的石油化学产品,造成同样严重的大气污染。这其中的讽刺意味引起了庞特的注意:迄今为止,他以为只是化石的人类种族,正在用他们自己称之为化石燃料的东西污染自己的天空。
比那更糟糕的是:每一个格里克辛成年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私人交通工具。这种资源浪费简直无以言表!每天的多数时间里,这些汽车中的大多数都只是坐在原地。在庞特居住的城市萨尔达克有25 000人口,却有着大约3 000辆立方车,庞特常常觉得这都太多了。
悬浮巴士在下一所房子前停下了。庞特和阿迪克的邻居,陶巴和加达克,还有加达克的双胞胎儿子,上了车。男孩子们长到10岁,就会离开妈妈,搬去和爸爸一起生活。阿迪克只有一个孩子,是个8岁大的男孩,名叫达布,后年就会搬来跟他和庞特一起住。庞特有两个孩子,不过都是女孩:梅加麦格·贝克,第148代,也是8岁,还有杰斯梅尔·凯特,第147代,今年18岁了。
庞特自己则跟他的男伴阿迪克一样,是145代的成员,都是38岁。格里克辛世界还有一点也古怪至极:他们并不控制自己的生育周期,不是每10年才有一代孩子出生,而是一直在生,年年都生。所以在他们的世界,一代代人并不是整齐划一、截然分明,而是相差一岁到几十岁的都有。庞特在那儿的时间太短,还没能弄明白他们如何经营相关的经济产业。格里克辛的制造商们不是将重心从婴儿服装转到幼儿服装再到青少年服装,和一代人的成长步伐保持一致,而是得同时为所有年龄的人制作服装。并且他们还有个荒唐的观念叫“时尚”,正如露·贝努瓦告诉他的那样:“就因为审美变来变去,上好的衣服都被丢掉了。”
悬浮巴士又起飞了。陶巴和加达克的住所是边缘区的最后一站;庞特向后靠在椅子上,从乡下到中心区还有很长一段车程。
和往常一样,女人们挂起了装饰品:色彩柔和的巨大飘带从这一棵树挂到那一棵树,白桦和雪松的树干上箍着彩色的圆箍,横幅在屋顶上飘扬,太阳能收集器周围镶着金边,堆肥设备则装点着银框。
过去庞特一直在心里怀疑女人们根本就没有取下过这些装饰品,但是阿迪克说当他上次在临朔日来中心区时,连这些东西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那时他是回来找人替他辩护的,以反驳达克拉·波尔贝对他的不实指控。
悬浮巴士降落到了地面。现在还不是落叶的季节,不过下个月的合欢节时,树叶就会开始飘落了,到那时风扇就会把褐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还有橙色的叶子吹得团团转。庞特会为天气又转冷了而感到高兴。
身为一名计算机科学家,庞特不由得注意到,陶巴、加达克还有加达克的双胞胎儿子是最先下去的:悬浮巴士按照先进后出的体制运行。接下来下去的就是庞特和阿迪克了。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向他飞奔过来,身旁跟着小达布。阿迪克一把抱起儿子,将他高高举过头顶。达布笑了起来,阿迪克也笑得合不拢嘴。他放下达布,把鲁尔特搂在怀里。他才见过他们的——在阿迪克的审判期间,他们都在他身边,那是关于阿迪克是否谋杀了庞特的初审,当时庞特溜进了另一个宇宙,于是达克拉·波尔贝以他的失踪为由提起控诉。尽管从那时到现在尚不足整整一个月,但阿迪克见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显然还是很开心。
庞特的女伴克拉斯特已经不在了,不过他很希望两个女儿来迎接他。虽然他也是不久前才见过她们;实际上,把庞特从格里克辛世界找回来时,杰斯梅尔立了大功。
阿迪克歉疚地看着庞特。庞特知道阿迪克深爱着他——每个月有25天他都将这份爱表露无遗。但现在时间是属于他和鲁尔特还有达布的,而他也很想好好享受其中的每分每秒。庞特点了点头,让阿迪克离开。于是阿迪克走了,一手搂着鲁尔特的腰,一手牵着小达布的左手。
其他男人也都和自己的女人会合了,男孩子则跟同一代的女孩子们一起走了。是的,接下来的4天肯定会春情洋溢,但也不会少了玩耍、娱乐、举家郊游和家庭宴会。
庞特看了看周围。人群渐渐散去了。今天虽然暖和却不宜人,他叹了一口气——不过并不全是因为天气。
“我可以打电话给杰斯梅尔,如果你希望的话。”哈克说。哈克是庞特的植入机侣,嵌在他左前臂的内侧,就在手腕上方。和大多数微型电脑一样,它有一块高对比度的长方形亚光显示屏,大小和一根手指差不多,下面装有六个很小的操作钮,一端还装了个镜头。可是和大多数微型电脑不同的是,哈克不像它们那么笨,它是一个复杂的人工智能体,出自庞特的同事库巴斯特·冈特之手。
哈克从不大声说话,尽管它可以;庞特把它想象成女性,这是因为库巴斯特给它编的程序里使用了庞特已逝女伴的声音。不过,在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这看来实在是可怕的失策:它让他意识到,他是多么地想念克拉斯特。他得跟库巴斯特说说给它换个声音。
“算了,”庞特说道,声音很轻,“不用了,不要打电话给任何人。杰斯梅尔已经有了个小伙子,这你知道的。他也许搭早些的悬浮巴士来了,杰斯梅尔跟他一起走的。”
“悉听吩咐。”哈克说。
庞特看了看周围。中心区的建筑物和边缘区的那些没有什么不同。大多数房子的主体结构都由树木培植而来,把树干种在建筑物的模子里,以后再把模子撤走。很多房子都装有砖制或者木制的附加部分。所有的建筑都有排成阵列的太阳能收集器,要么在屋顶上,要么就支在房子旁边的空地上。在一些气候不好的地方,整栋房子都是人工制造品,庞特总是觉得那样的结构很难看。不过看来格里克辛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建造所有的房子,再把它们挤在一块,好像一群群食草动物。
说到动物,为了明天的宴会能有鲜肉,今天下午会有一个捕猎猛犸的活动。也许庞特会去参加那个捕猎派对。他已经很久没有手拿长矛用老式的办法将猎物放倒了。至少这能给他——他,还有其他那些没有女伴可以共度春宵的男人——找点事情做。
“爸爸!”
庞特转过头,杰斯梅尔正向他跑来,旁边是她的男朋友特赖恩。庞特立刻笑逐颜开了。“你好啊,甜心。”他说,看着他们走过来,“你好啊,特赖恩。”
杰斯梅尔和父亲拥抱在一起。特赖恩只有笨拙地站在一边。杰斯梅尔放开庞特以后,特赖恩说道:“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我听说您经历了一番不寻常的奇遇。”
“没错。”庞特说。对于这个年轻人,庞特的心情很矛盾,他想凡是有个年轻女儿的父亲都是这种心理。是的,杰斯梅尔说起特赖恩尽是好话——她说话时他会听,他在床上很体贴,他正在学习成为一名皮革工人,这样将来就能为社会做出重要的贡献。不过杰斯梅尔终归是他女儿,只要她好,他就别无所求了。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杰斯梅尔说。
“没关系。”庞特答道,“梅加麦格呢?”
“她说一点儿也不喜欢人家再这么叫她,她已经决定了,”杰斯梅尔说,“她只要人家叫她梅加就好。”
梅加才是她真正的名字,梅加麦格是昵称。庞特忽然感到一阵难过。他的大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小女儿也很快就要长大了。“啊,”他说,“那梅加在哪儿?”
“在和朋友们玩儿呢,”杰斯梅尔说,“晚一点你就能见到她了。”
庞特点点头。“你们俩今天上午打算做什么?”
“我们想,咱们可以一起去玩一局拉达扎”。特赖恩主动提出了邀请。
庞特看着这个小伙子。他长得挺帅——庞特想——肩膀很宽,突出的眉脊很漂亮,鼻子棱角分明,还有深紫色的眼睛。可他还是沾染了年轻人特有的一些做作习气。他并没有让自己那微微泛红的金发从中间自然地分开,而是全部强行梳到左边,可能是用了某种黏糊糊的东西把它们固定在那里的。
庞特打算接受邀请去玩拉达扎——他已经有数十个月没有踢过球了,不过他回想起20年前,那时他18岁,正在追求克拉斯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克拉斯特的父亲在周围晃来晃去。
“不了,”他说,“你们两个快去吧。我们今晚吃饭时再见。”
杰斯梅尔望着父亲,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庞特也看出来她知道。但特赖恩可不是傻瓜,他赶紧向庞特道了谢,拉起杰斯梅尔的手,带着她走开了。
庞特看着他们走远了。很可能后年杰斯梅尔就会生第一个孩子,到那时第149代也该按计划出生了。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庞特想。在合欢节的时候,他至少有个孙儿可以照料。
悬浮巴士早就开走了,回到边缘区去接另一批男人。庞特转过身向城里走去。也许他可以吃点东西,然后——
他被吓了一大跳。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但是——
但是她站在那儿,好像在等他。
达克拉·波尔贝。
“日安,庞特。”她说。
他很久以前就认识达克拉了,这不奇怪。她是克拉斯特的女伴。实际上,如果有人能够明白失去克拉斯特对庞特意味着什么,那么这个人就是达克拉。可是……
可是在庞特离开时,她让阿迪克的日子很不好过,控告他犯了谋杀罪!哦,就这一点来说,如果有人可能杀害庞特的话,不会是阿迪克,也不会是任何人,只会是庞特自己。
“达克拉。”庞特说,省略了平日的客气话。
达克拉点点头,她明白。“你对我不高兴,我不怪你,”她说,“我知道自己伤害了阿迪克,而伤害一个人的伴侣就等于是伤害他本人。”她牢牢盯住庞特的眼睛。“我道歉,庞特,全心全意地道歉。我本来希望能及时到这儿,把这些话也告诉阿迪克,但我看见他已经走了。”
“你说你道歉,”庞特说,“但你所做的——”
“我所做的太差劲了,”达克拉打断了他,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包裹在黑色长裤裤脚处鞋袋里的脚,“但是我在看人格塑造师,也在吃药。虽然治疗才刚刚开始,但我已经感觉自己没那么……愤怒了。”
庞特对于达克拉的遭遇略知一二。她不仅失去了她和庞特共同拥有的女人——亲爱的克拉斯特,在那之前她还失去了她的男伴——佩尔本。有天早上,佩尔本忽然被执法者带走了。哦,他又回来了,但是已经不再完整。他被阉了,于是他们的关系就此破灭。
克拉斯特去世时,庞特悲痛欲绝,但他至少还有阿迪克、杰斯梅尔和梅加麦格帮他渡过难关。而对于达克拉来说,情况肯定要糟糕得多,她没有男伴,而且,因为佩尔本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孩子。
“你感觉好多了,我很高兴。”庞特说。
“我确实好多了,”达克拉肯定地说,再次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是的,我感觉好多了,而且……”
庞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可最终还是追问道:“什么?”
“嗯,”她边说边躲开了庞特的注视,“就是,我是一个人,而……”她又停下了,但这一次主动又开了口。“而你也是一个人。那么,嗯,合欢节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会非常寂寞的。”她很快地看了看庞特的脸,但接着就移开了视线,也许是生怕会看见什么。
庞特吃了一惊。可是……
可是达克拉很聪明,这对庞特的确很有吸引力。她的棕色头发中夹杂着缕缕漂亮的灰发,还有——
哦,不。不。这太疯狂了。她对阿迪克做了那样的事……
庞特觉得下巴有点刺痛。那里偶尔会痛,不过一般只有在天气寒冷的早晨才会发作。他抬起一只手,透过胡子抚摸着下巴。
大约在229个月以前,他的下巴在一次愚蠢的打斗中被阿迪克打碎了。如果当时庞特没有及时抬起头,阿迪克那一记重拳就会要了他的命。
还好庞特抬起头的速度足够快,而且,尽管他几乎有半个下颌和7颗牙齿都需要换上人造的复制品,他还是活了下来。
并且他原谅了阿迪克。庞特没有控告他,阿迪克因此逃过了执法人的手术刀。阿迪克接受了情绪控制的治疗,从那以后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有打过庞特或者其他任何人,没再构成威胁。
宽容。
在那个世界,他和玛尔谈了很多,关于她对上帝的信仰,关于世人公认为上帝之子的那个凡人,这个人试着将宽容的理念灌输给玛尔的民族。玛尔对于他的教诲信奉不已。
而且,再怎么说,庞特的确很寂寞。现在还无从得知最高长老院是否会决定重新开启通往玛尔那个世界的通道,还有,即使他们同意了,庞特也没有绝对把握能再度建起通道。
宽容。
这是他在半生以前给予阿迪克的。
这是玛尔的信仰体系里被视为最崇高的美德。
这是达克拉现在需要他做的。
宽容。
“好吧,”庞特说,“但你必须和阿迪克言归于好,根据这一情况,我会让我们之间因为最近的几件事而产生的敌意烟消云散。”
达克拉笑了。“谢谢你。”不过她顿了顿,笑容消失了,“那么你想我陪你吗?——直到你的孩子们都有空,好吗?我是梅加的监护人,她和我还有杰斯梅尔仍然住在一起,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和她们独处,我不会打扰你们。只是,在那之前……”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很快地看了一眼庞特的眼睛,显然是在请他把话说完。
“在那之前,”庞特说道,他下定了决心,“是的,我很高兴有你陪我。”


第4章
玛丽·沃恩在约克大学的实验室基本上跟她走时一模一样——这不奇怪,尽管她遇到了那么多事,她离开这儿也才23天而已。
玛丽不在的这段日子,达丽娅·克莱恩——玛丽带的一名研究生——很显然来过不少次。她的工作区域重新布置过了,而墙上的图表显示,她正在从事的古埃及人Y染色体测序工作有了很大进展。
德国希尔德斯海姆的佩利扎乌斯博物馆的艾林·艾杰巴德希特最近提出,从尼亚加拉瀑布一处古老的旅游景点所购买的一具埃及人尸体很可能其实是拉美西斯一世,他所建立起的家族里有塞提一世、拉美西斯二世(尤·伯连纳在影片《十诫》里扮演的就是他)、拉美西斯三世和奈费尔提蒂王后。这具标本现存放在亚特兰大的埃默里大学,但是DNA样本被寄到了多伦多进行分析;玛丽的实验室因成功地复原了古代DNA而闻名于世,正是由于这一点,她才和庞特·布迪特结下了缘。玛丽离开期间,达丽娅对于那具据称是拉美西斯一世尸体的研究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玛丽对此赞许地点了点头。
“沃恩教授。”玛丽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来。一个高高瘦瘦、65岁上下的男人站在实验室门口。他的嗓音低沉而刺耳,他的头发像罗纳德·里根那样笔直向后梳成了一个大背头。
“什么事?”玛丽说。她感觉到自己的胃在痉挛,这个男人挡住了房间里的唯一出口。他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戴了条灰色的丝绸领带,领带的结松松垮垮的。过了一小会儿,他走上前来,拿出一个薄薄的银色名片盒,给玛丽递上一张名片。
玛丽接了过来,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感觉很丢脸。名片上写着:
协力集团
J.K.(乔克)克瑞格博士
董事
上面还有个图片标志:一张地球的照片,从中间一分为二。在左边的一半上,海洋是黑色的,大陆是白色的;而在右边的一半上,配色刚好相反。上书街道地址在纽约的罗切斯特,而电子邮件地址的后缀名是“gov”,表示这是一家美国政府公司。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克瑞格博士?”玛丽问道。
“我是协力集团的董事。”他说。
“这我看见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集团。”
“还没有人听说过,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听说。协力是我在过去几周里组建起来的一个美国政府智囊团。我们跟兰德公司差不多,只是规模要小得多——至少在现阶段是这样。”
玛丽倒是听过兰德公司,但对它却知之甚少。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的主要经费来源之一是移民归化局。”克瑞格说。玛丽抬起了眉毛,克瑞格解释道:“美国移民归化局。”
“哦。”玛丽说。
“你知道,尼安德特人这件事让我们——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整件事情还没开始就几乎已经结束了,起初几天我们只当这又是一个荒唐的小道消息,没有理会——就好像是在一块西梅干丹麦馅饼上发现了特蕾莎修女的脸,或是看见了北美大足野人。”
玛丽点点头。一开始她自己也不相信。
“当然,”克瑞格继续说道,“我们的世界和尼安德特世界之间的通道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但是,万一它又打开了,我们想事先做好准备。”
“我们?”
“美国政府。”
玛丽微微挺直了脊梁。“通道是开在加拿大的土地上,而且——”
“实际上,女士,它开在加拿大土地以下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在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里,而这个观测站是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科研机构的合作项目,参与的有宾夕法尼亚大学、华盛顿大学、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和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
“哦。”玛丽说,她以前倒不知道这些,“但是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所在的克莱顿矿,属于加拿大。”
“确切地说,它属于一家加拿大上市公司,国际镍业公司。可是,你瞧,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你争论主权问题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美国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而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玛丽冷冰冰地说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