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哪!”玛丽说。
“他当时非常生气,不过是我挑起的,因此我和他一样有责任。”
“你们空手就可以——可以把人杀死?”玛丽问。
“当然喽,”庞特说,“尤其要是从后面袭击别人,”他将双手手指扣拢,抬起手臂,夸张地砸了下去,“从后面击打,可以打碎别人的头骨。从前面出击,如果打得准,正中对方胸膛的中心的话,可以打穿他的心脏。”
“但是……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啊……虽然猿猴也很强壮,它们却很少打架时杀死同类。”
“那是因为猿猴打斗大多是为了争夺猴群的王位,它们凭着本能进行仪式化的打斗,通常只是互相拍打——做个样子而已。黑猩猩打架时会杀死同类,不过它们用的主要是牙齿。把手指握成拳头,只有人类才会。”
“哦……天哪!”玛丽意识到自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但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来形容现在的感受,“这里的人类常常打架,打架甚至成了一种运动方式,比如拳击、摔跤。”
“荒唐!”庞特说。
“嗯,我同意你的看法,的确很荒唐。”玛丽说,“不过他们很少打死对方。我的意思是,在我们这里一个人很难赤手空拳打死另一个人。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壮。”
“在我们那里,”庞特说,“打人就等于杀人。因此,我们从来不互相打斗。由于任何暴力举动都可能致人于死地,因此我们根本就不允许暴力的存在。”
“但是你却挨打了。”玛丽说。
庞特点点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科学院的学生,年轻人辩论时喜欢意气用事,好像输赢很重要似的。我当时注意到和我争执的人已经怒气冲冲了,但我还是继续坚持我的观点。然后他就做出了……令人遗憾的事,但我已经原谅他了。”
玛丽看着庞特,想象着他把另一边狭长的、颧骨凸出的脸颊也伸出去让人打的样子。
阿迪克通过机侣叫了一辆立方车回家。现在他正一个人坐在家中后院的平台上,搜索有关司法程序的信息。也许真的有人在监控他机侣传输的信号,不过他还是可以通过它接入全球信息网,并把搜寻结果传送到数据板上,以便浏览。
阿迪克的女性配偶——鲁尔特,毫不犹豫地答应在正式审判时做他的辩护人。她还可以找其他证人。虽然她和这些证人都可以证实阿迪克人品不错,而且他与庞特之间关系也很稳定,但这恐怕还不足以说服萨德法官和她的助手们判阿迪克无罪。因此,阿迪克开始深入研究历史上的案例,想要找出同样在没有发现尸体的情况下提出谋杀指控的案子,并且指望能找到对自己有利的判决。
他找到的第一个类似案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第17代。被告是一名叫做达斯塔的男子,他被控偷偷溜进中心区杀死他的女性配偶。但是她的尸体一直没被发现,最后的判决结果是没有尸体,谋杀案件就不成立。
阿迪克感到心里一阵激动,但是他很快看到了更详细的法律条文——
庞特和阿迪克放在后院平台上的椅子是普通的——也就是说,不太结实。这是因为庞特相信阿迪克已经痊愈,再也不会用暴力发泄自己的怒火了。但是,阿迪克此时十分沮丧,一拳就把椅子的扶手打碎了,木屑四溅。他从数据板上看到,要引用以前的案例为自己辩护,只有过去10代以内的案件才具有法律效力。《文明法典》如是说:社会不断进步,人们很久以前的所作所为对今天来说,参考意义不大。
阿迪克继续搜寻信息,最终发现了一个发生在第140代——仅仅8代以前——的复杂案例。一名男子被控谋杀另一名男子,前者认为后者把家扩建得过于接近自己的家,双方因此发生争执。同样,因为没有发现尸体,法庭宣判控告不成立。这个案例大大地鼓舞了阿迪克,然而——
这是第140代的事。第140代介于——大概——980到1 100个月以前,也就是78年到88年前,但是机侣在全世界推广迄今有将近1 000个月,千月纪念活动即将展开。
那么,这个案例到底发生在使用机侣以前还是以后呢?阿迪克继续看下去。
在机侣面世以前,老天!波尔贝肯定会说这个案例没有可比性。她一定会说,在伟大的朗维斯·特洛波解放我们之前,尸体甚至活人都动不动就失踪,发生在无法记录被告行为的年代的案件跟现在这个被告刻意制造机会避免自己的行为被记录的案件完全不是一回事。
阿迪克继续搜索下去。他觉得如果有人专门代别人处理法律事务会使事情容易得多,从事这种工作也算是个对社会有益的贡献。他很乐意与某个熟悉此领域专业知识的人交换劳动,请他帮忙搜索信息。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主意并不高明。毫无疑问,要是真的有这种专职处理法律事务的人存在,案件诉讼肯定会激增,而且——
突然,帕勃猛冲到屋外,大吠起来。阿迪克抬起头,心跳加快。这些天他常常期待着,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他?
但是,不,不是他。当然不可能是他。不过,来的倒是阿迪克意料之外的一个人——年轻的杰斯梅尔·凯特。“你好!”她走近十步以内打招呼道。
“你好!”阿迪克回答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杰斯梅尔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就是她父亲常坐的那张。帕勃和杰斯梅尔很熟,这只狗常常在合欢节时跟庞特一起到市中心去。现在它看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显然很高兴。帕勃依偎在杰斯梅尔脚边,杰斯梅尔挠着它头顶上红棕色的毛。
“你的椅子怎么啦?”杰斯梅尔问。
阿迪克把目光转向一边,说:“没什么。”
杰斯梅尔不再追问了,谁都明白发生了什么。“鲁尔特同意为你辩护吗?”
阿迪克点点头。
“太好了,”杰斯梅尔说,“我相信她一定会尽力的。”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盯着那张破损的椅子说,“不过……”
“说吧,”阿迪克说,“不过什么?”
杰斯梅尔眺望着外面的原野。远处,一头温顺的猛犸正慢悠悠地走过。“这个案件现在已经被提交正式审判了,我父亲的远程信息档案被转移到死者档案储存处。达克拉花了整个下午浏览记录,准备全力以赴地对付你。当然,作为死者的代表和原告,这是她的权利,但我坚持和她一起看。我看到父亲失踪前几天和你在一起的画面。”她把目光转向阿迪克,“波尔贝对这些视而不见,毕竟她已经独自生活了很久。但是,我告诉过你吧,有个年轻男人很喜欢我。虽然你说我还没有做好结合的准备,但我知道爱情是什么。毫无疑问,你真的很爱我父亲。自从站在他的角度看你以后,我就相信你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
“谢谢你。”
“有……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在审判前准备的吗?”
阿迪克悲伤地摇摇头:“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挽救我和我的家人。”


第32章
第6天
8月7日,星期三
148/1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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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尼安德特人
《花花女孩》给庞特·布迪特发了封信,询问他是否愿意在杂志上刊登裸照……
“他有灵魂吗?”洛杉矶救世主教堂的彼得·唐纳尔森牧师说,“这是个关键问题。而我要说,不,他没有……”
“我们相信,加拿大仓促批准庞特的公民身份,目的在于让他代表该国参加下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因此我们呼吁国际奥委会禁止非智人参加竞赛……”
现货供应:印有庞特·布迪特头像的T恤衫。小、中、大、特大、超大以及尼安德特号均有,尺码齐全。
总部位于纽伦堡的德国怀疑论者组织今天宣布,没有理由相信庞特·布迪特来自平行宇宙。“这种解释很难令人信服,”该组织执行总裁卡尔·冯·斯莱格说,“只有其他所有更简单的解释被推翻以后,我们才能接受这种说法。”
皇家骑警今天逮捕了三名男子,他们企图越过围在雷本·蒙特戈医生家周围的警戒线。尼安德特人目前就在这个位于萨德伯里西南14公里处的莱弗利小镇上接受隔离……
消磨时间的方式很多,可露易丝和雷本似乎挑了最古老的一种。玛丽以前没有从女性的角度仔细观察过雷本,不过现在她不得不承认雷本还是挺英俊的。她虽然不喜欢雷本的光头,但雷本五官端正,微笑中充满阳光,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身材匀称而肌肉丰满。
当然,还有雷本那迷人的口音。他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露易丝可以用母语和他自由交谈。另外,从他家的布置来看,他也算小有资产——不奇怪,他可是个医生。
如果是玛丽的妹妹,她会说雷本也算“钻石王老五”了。玛丽经历的事儿多了,当然明白一旦隔离结束,雷本和露易丝的缘分多半也就到了头。但是,玛丽仍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倒不是因为她古板。虽然她从小受天主教熏陶长大,却总希望自己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老古董。玛丽只是担心庞特会对这个世界的性关系产生错误印象,害怕他会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应该和玛丽结成一对。玛丽现在最不想招惹男人注意。
不过,露易丝和雷本的关系还是给玛丽和庞特创造了很多独处的机会。只过了一天,格局就发生了很大变化。白天,雷本和露易丝大部分时间待在地下室,从雷本收集的很多碟片中挑几张一起看;玛丽和庞特则一起待在一楼客厅。晚上,雷本和露易丝睡在一起,他们占用了庞特以前睡的卧室大床。玛丽不知道雷本是怎么说服庞特跟他们换床的,反正现在庞特睡在楼上书房的沙发上,而整个客厅都属于玛丽了。
玛丽有时会在周日早上观弥撒,这一周她却没去——本来可以去的,因为周日晚上LCDC才宣布对他们进行隔离。现在,她有点后悔了。
幸好电视上有一档节目每天播出多伦多一家教堂举行的罗马天主教弥撒仪式。除了雷本和露易丝在地下室用的那台电视机外,楼上雷本的书房还有一台。于是,玛丽就到楼上去看电视转播的弥撒。牧师身穿鲜绿色的法衣,一头银白的头发,眉毛却是黑的,脸庞让玛丽看起来觉得很像金·哈克曼,只不过比较瘦罢了。
“……我主基督之荣耀与安宁、圣父之爱和圣灵与你们众人同在。”牧师称颂道,屏幕下方的字幕显示这位牧师叫德弗里斯神父。
玛丽此时坐在庞特晚上睡的沙发上,胸前画着十字。“耶稣受遣至此,拯救悔悟的罪人,”德弗里斯讲道,“主啊,求你垂怜。”
玛丽和电视里的教众一起跟着念道:“主啊,求你垂怜。”
“他来此宣召罪人,”德弗里斯说,“基督啊,求你垂怜。”
“基督啊,求你垂怜。”玛丽和其他人一起唱道。
“他在圣父面前替我们祈求。主啊,求你垂怜。”
“主啊,求你垂怜。”
“愿万能的上帝垂怜我们大众,”德弗里斯说,“宽恕我们的罪,赐我们永生。”
“阿门。”教众应和道。
接下来,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短发黑人妇女开始读经,内容是《先知耶利米书》。在她身后,美丽的彩色玻璃上画着头顶光环的耶稣和十二使徒,以及旁观的圣母马利亚。玛丽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听弥撒,她又不是那个需要忏悔的罪人……
此时,风琴声响了起来,一个年轻男子唱道:“哦,主啊,求你拯救我,用你坚定不移的爱……”
玛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她自己只是受害者。
然后,圣餐仪式继续进行,德弗里斯神父开始宣讲《路加福音》:“她说,愿你叫我这两个儿子在你国里,一个坐在你右边,一个坐在你左边……”
当然,玛丽知道牧师引用的是一名妇女在通往耶路撒冷的路上恳求基督的故事,她知道这段经文,但是这些句子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两个儿子,一个坐在你右边,一个坐在你左边……”
会不会是这样?这句话暗示着地球上两种人类曾经和平共处?该隐是农夫,种植谷物;亚伯是肉食者,宰杀山羊。但是最终,该隐却杀了亚伯……
现在牧师正在倒红酒。“祝福你,万物的创造者,我主上帝,蒙你的恩赐,使我们得以有酒分发。葡萄的果实加上人手的劳作,你却将它变成神圣的饮品……”
“祈祷吧,兄弟姐妹们……”
“万能的上帝,我们通过你的儿子耶稣基督向你祈祷,他奉你的名来到世间……”
“我们的圣父上帝,我们四处游荡,远离了你,但是你派你的儿子将我们聚拢……”
“我们祈求借你的灵力让这些食物成为圣物……”
“拿去吧,大众,吃吧,这是我的肉体,为你们而舍弃的肉体……”
“拿去吧,大众,喝吧,这是我的鲜血,为定下新的永恒契约而流出的鲜血。主的鲜血为你们抛洒,你们的罪凭此得到救赎……”
玛丽真希望自己现在能和其他教众一起领圣餐。仪式结束后,她又画了个十字,站起来。
这时,玛丽才看到庞特·布迪特安静地站在门边,满是胡子、没有下巴的嘴张得大大的。


第33章
“那是什么?”庞特问。
“你在那儿站多久了?”玛丽不由分说地问道。
“有一会儿了。”
“那你为什么不吭声?”
“我不想打扰你,”庞特说,“你看来……很专注于屏幕里的东西。”
哦,玛丽突然意识到,其实是她霸占了庞特的地方,她现在坐着的沙发就是庞特晚上睡的地方。庞特走进书房,向沙发走来,好像要坐在她身边。玛丽挪到沙发一头,靠在一侧软扶手上。
“你还没回答,”庞特说,“那是什么?”
玛丽微微耸耸肩:“那是教堂的仪式。”
庞特的机侣发出哔的一声。
“教堂,”玛丽只好解释道,“就是一个,呃,做礼拜的大厅。”
哈克又是哔的一声。
“宗教。崇拜上帝。”
此时,哈克用女声插话道:“很抱歉,玛尔。这些词的意思我一个也不懂。”
“上帝,”玛丽再次解释道,“就是全宇宙的造物主。”
一开始,庞特的表情还是平静的。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听完了哈克的翻译,他那金色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用自己的语言说起来,哈克从旁用男声翻译道:“宇宙不是被谁创造出来的,而是亘古永存的。”
玛丽皱起了眉头。她想,要是露易丝正好从地下室钻出来,也许她会很乐意向庞特解释“宇宙大爆炸”理论。但是玛丽只是淡淡地说:“我们这里一些人不这样认为。”
庞特摇摇头,显然不想再追问下去。但是,他还是指着电视说:“那个男人说什么‘永生’,难道你们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诀吗?我们的专家长期以来一直在探寻延续生命的方法,但是——”
“不,”玛丽说,“我们没有找到什么秘诀。他说的是天堂。”然后,玛丽伸出手掌,及时制止了哈克的哔哗声,“我们死后可以在天堂继续生活。”
“这种说法自相矛盾!”一时间,玛丽对哈克熟练的英文感到惊讶。事实上,庞特用自己的语言说了好几个词,可能是说“这些概念相互冲突”,但是哈克却能在英文中找到更简洁的表达方式,尽管在尼安德特语里没有。
“这么说吧,”玛丽答道,“并不是地球上所有人——我是说,我们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相信人会有来世。”
“大部分人信吗?”
“这个……应该是吧,我猜的。”
“你信吗?”
玛丽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会儿说:“是的,我觉得我信。”
“有证据吗?”庞特问,他在用尼安德特语说这句话时很平静,没有嘲弄的意思。
“这个嘛,人们说……”玛丽声音拖下去。她为什么会相信这种说法?她可是个理性的科学家,一个擅长逻辑思维的人。然而,在接受生物科学教育之前,宗教熏陶已经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最后,她只好耸耸肩,知道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庞特满意:“《圣经》上写着。”
哈克发出哔的一声。
“《圣经》,”玛丽重复道,“宗教经典,”哔——“就是神圣的文字,”哔——“这是一本神圣的道德教化之书。对于书的第一部 分,我们这些人——基督教徒——和另外一个大教派犹太教徒都信,而第二部分只有基督教徒信。”
“为什么?”庞特问,“第二部 分书怎么了?”
“第二部 分讲述了上帝的儿子,耶稣的故事。”
“啊,对了,电视里那个男人提到过他。那么——这位,这位……宇宙创造者的儿子怎么会是人类?难道你们的上帝是人?”
“不,不,上帝是无形无质的,没有肉体。”
“那他怎么……”
“耶稣的母亲是人类,圣处女马利亚。”她顿了一下,“我的名字跟她一样。”
庞特不解地微微摇头。“抱歉打断一下,哈克刚才翻译得很好,但这里肯定搞错了,它翻译说从未有过性行为的女人生了儿子。”
“是的,圣处女生下了耶稣。”玛丽说。
“但是处女怎么可能做母亲呢?”庞特问,“这又是另外一个——”玛丽听到他冒出一串词语,哈克把这翻成“自相矛盾”。
“耶稣的孕育没有经过性交,上帝奇妙地把耶稣种在马利亚的子宫里。”
“那,另外一个教派——你刚才说,叫犹太教?——不相信这个说法?”
“是的。”
“他们是不是……不太轻信盲从?”他看着玛丽,“你自己相信耶稣的故事吗?”
“我是基督徒。”玛丽说,既强调给庞特听,也强调给自己听,“就是追随耶稣的人。”
“我明白了。”庞特说,“那,你也相信死后的存在喽?”
“嗯,我们基督徒相信人的本质是灵魂,”哔——“就是人非肉体形式的存在。人的肉体死后,灵魂有两个去处——好人的灵魂会上天堂——也就是一个乐园,和上帝在一起。坏人的灵魂会下地狱,”哔——“受到折磨,”哔——“永远生活在痛苦中。”
庞特沉默良久。玛丽想通过他的表情了解他在想什么。最后,庞特终于说道:“我们——我们那个世界的人——不相信人死后有知。”
“那你们认为人死后会怎么样?”玛丽问。
“我们认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或者她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他们的一切都将永远消失。”
“真令人难过。”玛丽说。
“是吗?”庞特问,“为什么?”
“因为那样你就要忍受失去他们的巨大痛苦。”
“你们这里的人能和死去的人联系吗?”
“哦,不,至少我不能。有些人说他们联系过,但是他们的说法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
“这一丁点儿都不稀奇。”庞特说,玛丽不知道哈克从哪儿学的这话,“可是,既然你们没有办法和死者的世界沟通,为什么还要把它说得像真的一样?”
“我从没见过你生活的平行世界,”玛丽说,“但是我相信它的存在。今后也许你再也看不见它,但是你仍然相信你的世界还在。”
哈克的英文水平再次表现得很完美。“说得好!”它用简单的几个字总结了庞特说的一大串话。
然而,庞特的剖析却让玛丽更为震撼。“我们那里认为道德源于宗教,源于对至善的信仰,以及对惩罚的恐惧——害怕因为做坏事而被罚下地狱。”
“换句话说,”庞特继续道,“你们这里的人之所以行事规矩,不过是害怕做了坏事会受到惩罚罢了。”
玛丽歪头想想,承认庞特说得有道理。“这就是著名的帕斯卡尔赌注说。”她说,“你看,如果你相信上帝存在,而并没有上帝,你的损失也不大。但是如果你不信,而上帝又真的存在,那你就要受到永恒的折磨。为了谨慎起见,做个信徒总是没错的。”
“啊!”庞特叫道,玛丽可以理解他表示吃惊的叫声,哈克用不着翻译。
“但是,”玛丽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关于你们道德标准的问题。没有上帝,没有关于人死后会被奖赏或惩罚的信仰,是什么驱使你们维护道德呢?我和你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庞特,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那么你们善的一面是从何而来呢?”
“我这样行事,是因为这样做是对的。”
“对与错是按什么标准来区分?”
“按照我们大众的标准。”
“但是,这个标准又从哪里来?”
“从……”庞特的眼睛瞪得很大,突出的眉脊下两个大眼球鼓着,好像突然顿悟到什么,“从我们对‘死后无知’的信仰而来!”他高兴地嚷嚷道,“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我对你们的信仰感到困惑了。我们对死亡的看法很直接,而且符合实际观察结果。我们认为人的生命在死亡时就完全终结了。人一旦死了,一切都无法改变,也无法弥补了。也不可能有人因为生前品行端正,死后就进入无忧无虑的天堂。”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玛丽脸上左右扫视,看看玛丽是否听懂了。
“难道你不明白吗?”庞特继续说道,“如果我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比如说了他们的坏话,或拿了他们的东西——按你们的世界观,我可以安慰自己说反正他们死后还可以沟通,也可以给他们补偿。但是按照我们的世界观,一旦人死了——由于意外事故或心脏病突发等原因,任何人都可能随时死亡——做了错事的人的良心将会永远不安。那个人死了,你再也没机会与他或她和好如初了。”
玛丽认真地思考着庞特的话。是的,在奴隶社会,大部分奴隶主对买卖人类不以为然,但是总有一些良心未泯的人难免内心愧疚……那么,他们是否自我安慰道:这些受他们虐待的人死后会因为生前的痛苦而得到补偿?的确,纳粹头目都是不折不扣的恶魔,但是有多少普通士兵,执行完屠杀犹太人的命令后会告诉自己:那些刚死的人已经去了天堂,因此得到安慰,然后安然入睡?
甚至用不着扯上这些重大事件。上帝是伟大的补偿者,你活着的时候受到不公的待遇,死后就会得到补偿——这就是为什么父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一场场残酷的战争。是啊,就算你摧毁了别人的生命也没什么,因为那人可以因此上天堂。哦,你自己可能会受罚下地狱,但是从长远来看,你对他人造成的伤害都不算什么,因为现世的生活不过是序幕,永恒的来世还在后头。
是啊,一个人无论今生受到什么伤害,上帝都将在永恒的来世弥补……弥补她。